韋紀湄道:「龍強一死,你不方便多了。」
杜念遠若有深思地道:「現在有幾個人曾堪一用,不過我怕你不同意,那些人都是你父親的對頭,而且野心甚大!」
韋紀湄驚道:「你說的是誰?」
杜念遠微笑道:「巧匠東方未明,禽神西門泰,盤神祁三連。」
韋紀湄搖頭道:「這些人肯為你用嗎?太難了……」
杜念遠剔著蛾眉道:「他們現在己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名門正派不見容,為著利害關係,他們會肯的,問題在乎你……」
韋紀湄道:「我無所謂,爸爸也跟我脫離關係了,真要能將他們網羅過來,我還可以壓制他們,不許向爸爸尋仇,我怕的是引狼入室,反召無窮之患。」
杜念遠哼了一聲道:「我自有控制之道,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保證在短時間內,將他們都找了來。因為我們目前正需要人手。」
韋紀湄奇道:「強敵皆除,我們還有什麼顧慮。」
杜念遠冷笑道:「殺了傅一飛,就是跟整個大內結了嫌,日後麻煩多著呢,你以為從此高枕無憂了嗎?」
韋紀湄默然片刻道:「你還沒有說出那火藥是為誰而設置的?」
杜念遠神秘地道:「這人現在沒有宣佈的必要了,你不必管這件事吧。」
韋紀湄笑了一下,他知道杜念遠的脾氣,她要是不肯說,再問也沒有用,舉手打個信號,開始朝山下而去。
泰山之麓,屬泰安縣境,在城外的一所破廟中,兩個老人正守定了一個年青人,臉色異常地沉重。
那年青人臉色蠟黃,氣息微弱,兩個老人正在為他推穴療傷,這是件很吃力的工作,二人的鬚髮之上,汗珠直滴。
過了許久,年青人的臉上才微現血色,脈搏也轉弱為強,身子開始起了一陣痛苦的扭動。
手按他三焦的那個老人,深深地吁出一口氣低聲道:「好了!總算將他的命撿回來了。」
年青人睜開眼睛,先朝四周望了一下,張口欲言。
老人連忙擺手止住他道:「玨兒!你大傷初癒,切忌開口說話,現在立刻使用培元心功,使體力盡快恢復,我跟你父親都要休息一下,這地方不可久留。」
青年感激地望了一眼,依言閉目用功,兩個老人也欣慰他對望一眼,各自擠出一絲苦笑……
突然在他們身後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們說得不錯!此地不可久留。」
老人回頭驚望此人,不禁臉色如土。
來人飄灑地股步過來,俊秀的臉上浮著殺意道:「恭喜二位,看來上官兄的傷勢已經無礙了。」
老人失聲地驚叫道:「你……你來幹什麼?」
來人詭異地一點頭,冷冷地道:「在下行事向來有始有終,雖然將救治的方法告訴了二位,但還是不放心,想自己來看看。」
老人臉上的肌肉不住顫動,卻是無法開口。
讀者一定想到這兩個老人是上宮宇宙兄弟,那年青人是上官玨,而後來的人正是韋紀湄上宮宇喘息半晌,才訥訥地道:「泰山大會的結果怎樣了?」
韋紀湄冷冷地道:「泰山大會沒有結果,但也可以說有著驚人的結果。」
上官宇奇道:「這是怎麼事?」
韋紀湄冷笑道:「你不必想利用問話拖延時間,等一下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的,不過目前我想先替二位效點微力。」
說著一手猛伸,點向上官宇的精促穴,上官宇本能地用手上格。但是韋紀湄的手臂有如鐵鑄,依然是伸了過來。
上官宇吭了一聲,雙手下垂,韋紀湄反手對上官宙如法炮製,將兩個老人輕而易舉地制倒了。
上官宇掙扎片刻,才廢然長歎,放棄了努力道:「閣下真不愧手辣心毒,居然用這種手法對付我們……」
韋紀湄一笑道:「這只能怪二位的功力太驚人,我若不是利用你們替令侄療傷來消耗功力,很難對付你們。」
上官宇一歎道:「這定是那女子的錦囊妙計吧,我侮不該早年一掌沒劈死她,紅顏禍水……」
韋紀湄微笑道:「拙荊對昔年之事,亦頗梗介於懷,不過今日如此相待,倒不是為了報復,二位不可誤會。」
上官宇歎道:「我知道,你絕不會容一個比你更強的人存在的。」
韋紀湄笑道:「你們不一定比我強,不過你們存在一天,對我就是一重威脅,現在我可以答覆問題了,你們有什麼想知道的?」
上官宇閉目一歎道:「沒有了!知道愈多,愈是煩惱,希望閣下不要讓我們暴屍異鄉,將我們的骸骨送回璇璣谷,就感激不盡了。」
韋紀湄笑道:「這點在下一定遵命,三位請放心吧。」
語畢掌風一掃,破廟中又添了三條怨魂。
一杯黃土,一座新墳!
幾片疏葉,幾點殘紅。
這已是晚春了,春風吹開了桃花,吹綠了柳葉,可吹不開韋明遠深鎖的心房。
從泰山之會回來後,他老得多了,雖然在容貌上,靠著駐顏丹掩去了歲月的痕跡。
可是在心情上,他的確已步入了老境。
他的青春,歡樂,愛,夢,都隨著杜素瓊長埋於地下了。
夕陽中,他的影子變為異常落寞,手撫著墓前的石碑,欲言無語,惟有淚闌干,灑在那青石的碑頭。
碑有六尺寬,只在ˍ已邊與左邊樓了字,上面刻著四個大字:「百劫鴛塚」!
左邊則是幾行小字。
「百劫未證合歡夢,徒留人間帶恨身,莫忘臨終慇勤語,西行路上滯歸舟;泉下何處堪偕隱,與卿同續再生緣。」
右邊是空白的,碑後也磨得異帶平滑,只題了一個跋名。
「百劫鴛鴦記」
墓修茸得很大,右邊還安著一個位置,顯然他已經為自己安排好了歸宿之處,只是在等待著那一天……
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低低地自語道:「瓊妹!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若不是俗事未了,我早追隨著你來了,可是你也太忍心了……
「生前你慨施你的熱情,死後卻吝惜你的夢影,整整的一個多月了,你從未進入我的夢中過……
「悠悠生死兩茫茫,你感到寂寞嗎?很遺憾的你竟先我而去,否則這些後事由你的生花妙筆來安排,一定會比較生動多了……
「其實我也太癡了一點,山盟海誓,不渝深情,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只需你知我知,何必還要在人間留下痕跡呢……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瓊妹!假若你沒有忘記我,假若你聽得見我的呼喚,請你今夜一定來到我的夢裡……」
夕陽已經落下山崗,餘輝映著滿天紅霞,韋明遠才落寞地歎息一聲,淒楚地回過身來準備離去。
突然他的眼睛落在一個女子的身上,這女子穿著一身縞素,寂然不動,彷彿是化石似的站在不遠處。
韋明遠呆了片刻才出聲招呼道:「蘭妹你來了多久了?」
朱蘭悠悠地輕歎道:「有一陣了,看見你正在傷感,我不敢驚動您……」
韋明遠漠然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朱蘭伸手輕掠長髮道:「慎修師兄來辭行;他要帶著人回玄真宮去了。」
韋明遠哦了一聲道:「事情都辦妥了?」
朱蘭道:「辦妥了,天龍總壇已經拆除,人員也大部遣散了,慎修師兄聽說您在這兒,他也不願前未打擾,托我代為致意一下,此刻大概已經走了。」
韋明遠點點頭,沒有作聲,朱蘭卻又問道:「您當真壯志全灰,無意江湖了?」
韋明遠堅強地道:「是的!三十年江湖生涯,我的確是嘗夠了,尤其是最後的幾年更為不堪,根本就不該組織天龍派的……」
朱蘭不作聲。韋明遠歉聲道:「蘭妹!我讓你太失望了吧?」
朱蘭苦笑了一下道:「不!我很欽佩您的勇氣,急流抽身,在天龍派聲勢正盛的時候,驀然放棄,的確是需要絕大智慧……」
韋明遠也苦笑一下道:「快別誇獎我了,其實我是個最笨的人,否則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你作何打算?」
朱蘭道:「我也打算將梵淨山遣散了,念遠不會來繼任山主,我更沒有興趣,今後我帶著孩子同幾個不願走的人株守此地,耕織以終。」
韋明遠長歎一聲,歉疚地道:「蘭妹!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沒有替你作安排。」
說時手指塚碑,用意甚明。
朱蘭淒婉地搖頭笑道:「不用客氣,您跟山主的感情可昭日月,我不敢妄想在那兒分一席地,得為君婦二十年,於願已足。」
韋明遠仍是歉然地望著她,不發一語。朱蘭又道:「您跟山主的碑記我實在不敢動筆,剛才我已經托公冶勤代致念遠,這篇文章只有她來做才能盡意。」
韋明遠一悟道:「公冶勤到那兒去幹嗎?」
朱蘭道:「他跟毛文錫都投到那邊去了,神騎旅現在是氣吞山河,勢耀日月,多少人都歸於網羅之下……」
韋明遠一怔道:「我好久不問外面的事了,他們收羅了誰了?」
朱蘭道:「東方未明,西門泰,祁三連,還有很多江湖知名之士。」
韋明遠怒道:「胡鬧!這些窮凶極惡之徒,收之何為?」
朱蘭微笑道:「您想不到吧,這些人都是心甘情願地加入的,而且甘心屈居僚屬,準備大大地幹上一番。」
韋明遠怒道:「還要怎麼樣大幹,除非他們想當皇帝。」
未蘭道:「那倒不至於,不過他們跟大內作對是對的,泰山上一舉而殲四十幾名宮廷衛士,無一幸者……」
韋明遠怒道:「狠!太狠了。」
朱蘭微笑道:「這倒不能怪他們,那天的情形您是知道的,他們若不反抗,只有束手就縛,而且那場禍還是我們惹的。」
韋明遠皺眉道:「這是怎麼說?」
朱蘭道:「盜玉笛的是我,勾他們來的是鬍子玉與商琴,這幾個人都是衝著您來的,您抽身一走,把擔子留下給他們……」
韋明遠搖頭道:「不是那會事,傅一飛親自將玉笛交我帶走,商琴第一次下雪山,就是為了紫府秘籍,傅一飛也是為著那件事?」
朱蘭道:「鬍子玉可是您的責任,若不是山主出手,您還要放他活著呢。其實您的一生,俱是受他之累,他要是不死,您這幾個月也不見得會這麼輕鬆。」
韋明遠垂首無語,朱蘭說得一點都不錯。鬍子玉死了,那些視他為仇的人都銷聲匿跡了,自己這一生的確是鬍子玉在那兒掀風作浪,可是追究責任,那還該自己的父親韋丹來負才對。
靜默良久,朱蘭才柔聲道:「天黑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韋明遠搖頭道:「不!你先走吧,我還要在這兒等一下。」
朱蘭望了他一眼,又望望杜素瓊的墳墓,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了,韋明遠站在那兒,不禁又陷入沉思。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露水將他的衣衫都打濕了,可是仍然沒有離去的意思。歷歷往事,盡在他的腦中縈迴。
突然他聽見刺耳的冷笑,然後看見一個瘦長的人影站在墳前,舉起手中的長劍要去斫墓碑。
韋明遠身形猛掠,沉聲喝道:「你想幹什麼?」
那人驀地回身,韋明遠倒不禁呆了一呆。
原來這人卻是沉寂已久的任共奔。
他顯得更蒼老了,暗淡的月光,他蒼白的臉色,斑白的鬚髮尤其表現得猙獰怖人。
任共棄用手撫著墓碑,仰天一陣厲笑,然後才對韋明遠冷冷地道:「百劫鴛塚!看來你們生未同裳,死欲同穴。」
韋明遠點頭道:「不錯!我確有這個意思。」
任共棄尖聲道:「別忘了,她還是我的妻子,那旁邊的空位還輪不到你。」
韋明遠怒聲道:「胡說!她活著的時候,始終沒有承認過你是她的丈夫,你們的關係在她接任梵淨山主的時候就告終了。」
任共棄獰笑一聲道:「不錯!她的確不肯承認我,可是她也無法否認,我們同過裳帳,生過孩子,她無法不做我的妻子。」
韋明遠不禁為之語結,任共棄說的也是事實,無可否認的事實,縱然這事實被一切人都否定了。
訥然半晌,韋明遠才問道:「你想幹什麼?」
任共棄道:「毀了這方碑,由我另立一塊。」
韋明遠心中充滿了怒意,口中仍平靜地問道:「你想怎樣立法?」
任共棄想了一下道:「很簡單!任氏夫婦之墓?」
韋明遠一愕道:「任氏夫婦?」
任共棄慘笑一下道:「不錯!我現在生意全失,只想一死了之。」
韋明遠又問道:「你想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棄點頭道:「不錯!我們生前聚首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死後埋骨一塋,我好永遠地伴著她,不再分離了。」
韋明遠怒道:「不行!你死在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能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棄陰沉地道:「你生前霸佔了她那麼多年還不夠麼?」
韋明遠厲聲道:「放屁!我們本來是好好的一雙壁人,就是為了你,才弄得抱憾終身,你折磨得她還不夠,還想來擾亂她死後安息。」
任共棄慘聲笑道:「折磨?我跟她誰受的折磨多?」
韋明遠又是一怔。任共棄已用帶哭的聲調再道:「這幾十年來,你們在一起悠遊林泉,雙棲雙飛,可曾想到過我是怎麼過活的,我是靠什麼過活的……」
韋明遠聽他的聲調簡直是在哀號,倒不禁生出一絲憐憫之感,可是他也沒有話可以回答任共棄。
任共棄見韋明遠不作聲,嘶啞著喉嚨又道:「我來告訴你吧,我四處流浪,隱遁窮邊,幾乎是夜夜無眠,瞪著眼睛望天明,我為的什麼?就是為了對她的這一點感情……」
韋明遠不禁惻然地道:「這只能怪你愛錯了人,她心中從未對你發生過愛情。」
任共棄冷笑一聲道:「當然了,她的愛情被你一個人佔盡了,可是你又如何呢?你還有著數不盡的女人,蕭湄,我妹妹,朱蘭,甚至於蕭湄的徒弟都被你佔上了,你是個色中之魔,你哪裡配享受她的愛情?」
韋明遠怒聲喝道:「住口!你懂得什麼?」
任共棄冷笑道:「我也許不懂,可是我一生之中,只愛著素瓊一個人,縱然她那樣冷落我,我也不會對別的女人動心。」
韋明遠只覺得臉上一陣臊紅,半晌才道:「我無須向你解釋,我與瓊妹之間的感情惟天可鑒,這種事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更無法體會。」
任共棄尖叫道:「我不要明白,我只要跟我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韋明遠沉聲道:「不行!她沒有你這個丈夫,你也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任共棄叫道:「你算她的丈夫嗎?你配跟她在一起嗎?」
韋明遠正容道:「在形式上不是,在心靈上我們早就結合了,你若是真心愛她,你就該尊重她,不要去擾鬧她的靈魂了。」
任共棄臉上充滿了痛苦叫道:「韋明遠!你已經得到她的心了,難道連一堆屍骨都不肯留給我嗎?你享盡了樂趣,連痛苦都不肯分一點給我嗎?」
韋明遠也傷感地道:「你說對了,樂趣可以分享,可以割讓,惟獨痛苦才是專有的,不容人分割去一絲一毫。」
任共棄不明白他的話,瞪著眼睛不作聲。
韋明遠歎息一聲又道:「假若瓊妹跟你在一起時有樂趣,證明她對你還有愛情,你自然可以享受她死亡的痛苦,我絕不與你爭……」
任共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韋明遠不理他繼續道:「可是她對你全無意思,她連恨都不會有過,她心中沒有你的影子,雖然她會委身於你,那是一種交換條件,要你替我報仇,我倖免於死,她不再須要報仇了,交換的意義也失去了,因為你,我們無法結合,她弄得抱恨終身,你再要去冒犯她的骸骨,又是何苦呢?」
任共棄目瞪口呆,半句話也說不上來,良久之後,他忽然一改態度,以一種哀懇的聲音道:「韋明遠!我承認你的話對,可是我求求你,反正人死了,就沒有知覺了,你讓我跟她合葬吧。」
韋明遠沉下臉道:「我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你怎麼還要如此糾纏不清?」
任共棄噗地跪下道:「我從不向人屈膝,可是我願意如此求你,對於素瓊的愛,我無法從你那兒奪過來,我為她痛苦一輩子,只想與她共葬一穴,這個微卑的要求,請你答應了我吧。」
韋明遠搖頭道:「不行!我可答應你任何事,就是這件事不行,瓊妹在我心中不僅是一個戀人,更是一尊神,我不容你冒讀她。」
任共棄站起身來,厲容滿臉,狠聲吼道:「韋明遠!你簡直不是人,你毫無半點心肝。」
韋明遠全無怒意,仍是莊重地道:「你怎麼罵都行,瓊妹在臨死時,與我共期來生,這事雖然渺不可期,我依然不懷疑,合葬是她的要求,也是我們共同的希望,生前我們受了命運的播弄,死後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把我們分開了。」
任共棄咬著牙齒道:「我死也要達成這個願望,你現在不答應可別後悔?」
韋明遠一怔道:「你想怎地?」
任共棄陰沉地道:「你總有不在這裡的時候,那時候我打開墳墓,將她的屍骨移到別處,然後我再生殉在她之側。」
韋明遠怒道:「你敢!」
任共棄獰笑道:「狗急跳牆,到了我這程度,還有什麼不敢的事?」
韋明遠凜然舉起手掌,掌心一片血紅,太陽神抓已提起了十成勁道,準備將他一舉擊斃。
這或許並不是一件正當的行為,可是為了杜素瓊,他已沒有任何的考慮了,也沒有顧忌了。
任共棄卻機警地一閃,避至社素瓊的墳前大笑道:「姓韋的!你發掌吧。久聞你的太陽神抓己至熔石化巖的火候,你不妨打我一下,我絕不反抗。」
韋明遠怕傷及杜素瓊的墳墓,遲疑不敢動手。
任共棄又厲聲笑道:「你不必顧慮。你一掌能把我碎屍萬段在此地,我就達到與素瓊並骨的目的了,姓韋的!你動手吧。」
韋明遠聞言心中一凜,背上寒氣直冒,立刻把太陽神功散去,心中大感作難,沉吟不決。
因為任共棄並非弱者,除了太陽神抓外,其他的功夫並不一定能治得了他,想了片刻,他忽然由指上褪去指環。
任共棄見狀驚道:「你想用兩相鋼環?」
韋明遠沉聲道:「為了保護瓊妹的安寧,我任何事都敢作。」
任共棄將背緊貼墳墓道:「只要你一抬手,我立刻就拚命由這裡擠進去,這墓建造雖堅,不一定能抗受我全力一頂。」
韋明遠只得又止手不發,額上汗水直流。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墓後忽地有人大笑道:「兩個男人,爭一個死女人,有趣!有趣。」
二人俱都一驚,笑聲過後,墓後走過一個白鬚老頭,長衫飄拂,拿拈花玉手,卻是陰魂不散似的碎心人。
這是最惹人厭的老頭子,他的身世雖可憐,可是為人太差,處處不結人緣,貽人惡感。
任共棄首先別過臉去,厲聲叫道:「老混蛋!你來干什?」
碎心人嘿嘿笑道:「來欣賞你們為死人爭風呀。當真精彩之至,我說笨蛋呀!你也太沒出息,為著一個女人,也犯著跪下來嗎?天下女人都是禍水,我勸你還要想開些吧。」
任共棄怒道:「放屁!你給我滾開些。」
碎心人毫無怒意,哈哈大笑道:「你別對我發狠,我們俱是一樣被女子欺凌得不堪的人,同病相憐,老實說今天我本是另有所為而來的,既然遇上你們這擋子事,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任共棄一怔道:「你要怎麼幫助法?」
碎心人笑道:「既然你刻骨相思,對一具死人骨如此重視,我可以替你擊開墳墓,讓你一了心願。」
說著舉起拈花玉手,便朝墓後的另一端抓上去。
任共棄臉色急變,飛躍向前,凌厲無匹的一掌攻向碎心人的腰間,口中還厲聲叫道:
「滾開!你的髒手不許觸她的墳墓。」
碎心人的拈花玉手只敲下一塊浮土,任共棄掌勢己到,迫得他閃身避開,詫異地回頭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任共棄沉著臉道:「我的事不要你多管。」
碎心人陰笑道:「我偏要管,實告訴你我此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把杜素瓊挫骨揚灰,才消得我心頭之恨。」
任共棄一愕道:「她與你何怨?」
碎心人繼繼怪笑道:「雖然她與我無怨無仇,她不該是陳藝華的徒弟,姬子洛!陳藝華!任何一個與他們有關的人,我都不能放過。」
任共棄怒叫道:「天香娘子的墳地在天龍谷,你為什麼不去刨她的屍,卻來此處擾及我妻子的遺體。」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你的妻子?這句話也只有你才說得出口,方纔我已經聽了半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作如此想。」
任共棄怒吼一聲,掌勢微錯,又朝他身上攻去!
碎心人這次沒有躲避,拈花玉手一揚,迎著他的肩頭抓過去,任共棄掌未攻實,抓勢已到,勁風貶體如刺。
他知道拈花玉手的厲害,連忙沉肩矮身,可是碎心人的抓勢是順著他的肩頭抓來的,跟著向下一壓。
「嘶!噗!」
裂帛聲,碎骨聲。任共棄斜裡竄開,肩頭衣衫盡碎,血流如注,紅盈半體,一隻手完了。
碎心人裂嘴長笑道:「你知道厲害了吧,老夫念在同仇敵愾,所以對你三分客氣,你竟喪心病狂起來,這可是自找苦吃。」
任共棄站在不遠處,雙目中厲芒暴射,肩頭的痛苦使他的臉都扭曲了,可是他仍毫無退意。
碎心人揚著拈花玉手道:「滋味如何,你還有一隻手,不妨再試一下。」
任共棄一言不發,腳下慢慢地移近,碎心人好整以暇地持手佇待,兩個人都以凶殘著世,誰也不會被誰嚇倒。
任共棄走到離他身前三尺處立定,剩下的一隻右手緩緩舉起,然後迅速無比地點向他的胸前。
他這種正面進撲,完全是與敵偕亡的拚命打法,碎心人倒不敢硬拚,晃肩躲開之際,拈花玉手又撩了一下。
這次是在任共棄的腰間掠過,立刻也劃開一道血槽。
韋明遠見狀不忍,正待拔步向前,任共棄已厲呼道:「姓韋的,你要是上前一步,我連你也算是一份。
韋明遠愕然步道:「我是幫助你的。」
任共棄冷笑道:「我跟你作了一輩子的冤家,還會接受你的幫助?」
韋明遠吃吃地道:「可是他有拈花五手,你一定是吃虧的。」
任共棄歷聲道:「那你更該守在一邊養養精神,難道你真想讓這老瘋狗把素瓊的墳給刨了,要她死後再出一次丑。」
韋明遠心中一動,止步不前。
碎心人已大聲怪笑道:「兩個對頭冤家,現在又聯成一氣了,女人的魅力真是了不起啊,可歌哉,女人,可頌哉,愛情!」
任共棄仍是一步步地朝他逼過去,到了相當距離後,又是一招攻上,這次直接地點他的喉結,其勢在必毀敵。
碎心人猛然後退之間,不想任共棄選了一個最好的方向,他才退了兩三步,背後己貼上了墳垢,再無餘地了。
任共棄原勢不變,單手仍取喉間,碎心人百忙之中,奇招頓出,撩起拈花玉手,迎著他的頭上抓去。
拈花玉手長約二尺,碎心人就佔了這點光,雙方的勢力卻銳不可擋,任共棄手尚未收,拈花玉手已臨頭。
「噗!」
血花四濺,任共棄的腦袋被擊得粉碎。
可是碎心人也擲下了拈花玉手,雙手掩目,痛呼狂號!
韋明遠看得很清楚,任共棄在拈花玉手臨頭之際,突然張口一噴,這人擅長陰毒掌功,莫不會又施了什麼詭計?
一面想一面走過去,先伸手點了碎心人的穴道,碎心人雙手掩住了臉目。全無知覺,應指而倒。
韋明遠先扳開他的雙手,倒忍不住吃了一驚。
原來碎心人的兩個眼眶中滿是鮮血,血流中各嵌著白白一點,將眼球擠得粉碎,難怪他要呼跳如狂了。
再伸手替他將兩個白點取下,卻是一對門牙,想來定是任共棄自知無望,忍痛用舌尖將門牙頂下兩顆。
雙方都在緊張關頭,距離又近,碎心人事前無備,當然無法躲避了,一盲一死,徒增人無限感慨。
歎息片刻,他才站起來,先將門牙塞回任共棄的口中,然後再回過身來,伸手拍開碎心人的穴道。
碎心人悠悠醒轉,立刻被目眶中的劇痛刺激得呻吟不已,雙手在空中抓了半天,才厲聲大叫道:「韋明遠!你在哪裡?」
韋明遠在旁應聲道:「我就在你身邊。」
碎心人叫道:「我的眼睛怎麼了?」
韋明遠惻然低聲道:「瞎了。」
碎心人一下子跳起來,循聲就朝韋明遠撲去,兇惡異常,韋明遠側身躲過,碎心人叭喲一聲摔在地上。他慢慢地用手撐起身子,悲聲大呼道:「韋明遠!你好毒的心腸,竟趁我不備的時候……」
韋明遠微怒道:「胡說!你的眼睛分明是任共棄刺瞎的。」
碎心人搖頭大聲叫道:「胡說!任共棄在被殺的時候只有一隻手,那隻手是要點我的喉穴,不是抓我的眼睛……」
韋明遠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他在臨死前,忍痛抵落了兩顆門牙,吐出來打中你的眼睛,你雙手掩住眼眶的時候,我站得很遠……」
碎心人呆了一下,回憶剛才情景,開始相信韋明遠的活了,不過他還有些疑惑,低低地道:「我並不想殺他,他為什麼要找我拚命呢?他對你的恨比我深切得多,為什麼他不找你拚命呢?」
韋明遠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該想毀壞瓊妹的墳墓,她對瓊妹的愛遠甚於對我的恨,這幾十年來,他的確是夠苦的了……」
碎心人也呆了片刻,韋明遠再道:「整個世界上的一切紛擾,無非愛恨二字為由,以你而論吧,你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洩恨,可是實際上你還是在愛著我的師娘……」
碎心人倔強地抬頭道:「不!我恨她!」
韋明遠淡淡地一笑道:「恨並不比愛更強烈,你也不必否認,因為瓊妹是師娘的弟子,你連她的屍骨都不肯放過,可是師娘的墓地在天龍谷中,你為什麼不去毀了它呢?連我師父也埋在旁邊,你為什麼不把他們一起毀了呢?」
韋明遠低頭歎息道:「天龍幫解散了,那一切自然留之無益。」
碎心人漠然片刻,忽然低低地道:「你說得不錯,我原有毀壞一切的心志,可是走到天龍谷時,看見慎修在他們的墓前拜別,那兒一切都毀了……」
碎心人又道:「我知道!我等他走了之後,在墓前徘徊良久就是下不了手,最後我只獻了一把花走了。」
韋明遠奇道:「那是為什麼?「
碎心人蒼涼地道:「那就是你說的愛,我對藝華始終未能忘懷,我不在乎摧毀任何事物,任何人,可是就是無法對她下手!」
韋明遠微溫道:「你怎麼想到要毀瓊妹的墓呢?」
碎心人道:「這是恨,除了她之外,任何與她有關的人我都恨。」
韋明遠道:「你的愛恨太不正常了。」
碎心人長歎一聲,站起身來,摸索向前走去。
韋明遠攔住他道:「你到哪兒去?」
碎心人道:「茫茫天涯!總有個去處。」
韋明遠道:「到玄真宮去吧,你父親還在那兒。」
碎心人頓了一頓,緩緩搖頭道:「不必!愛恨終須有個結束,我的愛恨都結束了,此後一身如寄,任何地方都可以棲身了。」
說完又慘聲長吟道:「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微塵關鎖,今朝微塵光生,照破河山萬朵,走了!走了!我已迷失太久了。」
韋明遠如癡如呆,被他的幾句話勾起萬般思緒,直等碎心人的身形走出很遠,他忽然發現遺在地下的拈花玉手。
連忙拾起來追上前叫道:「喂!這是你的,你把它帶走吧。」
碎心人接了過來,撫摸良久,突地猛對地上擲去。
拈花玉手的質地甚堅,將石地打出一個大洞,本身卻絲毫無損,碎心人已大步飛奔,豪笑連連道:「拈花玉手,玉手拈花,伊人不知何處,玉手徒留悵惆!毀了吧!還我一心無牽無掛。」
韋明遠再次將抽花玉手抬起時,碎心人已走得無影無蹤,他悵然良久,心中依舊在玩味他的話。
碎心人的雙目盲了,可是他心裡的眼睛卻開朗了,他已擺脫了塵世的一切煩擾,而自己呢……
廢然地返轉身來就用拈花玉手挖了一個大坑,將任共棄的屍骨埋好,站在前面默默地禱告道:「任兄!抱歉我無法將你與瓊妹埋在一起,那是違背她的心願,可是你就在臨近,月白風清之夕,歌聲仍可相聞。」
完後,他又轉至杜素瓊的墳前低念道:「昨日話溫柔,今日懷離愁,昨日秋水明眸,今日骨銷魂收,昨日紅燭映羅帳,今日黃土埋白骨,瓊妹!你先安心地休息一陣!不須太久,我也會來了……」
然後他的身形恍如一隻夜鶴,沖天拔起,不是去向梵淨山的莊屋,折由另一個方向走了。
另一邊神騎旅長白總壇,此刻充滿了一片緊張,也充滿了一片興盛的氣象,廣廈連天,高手雲集。
天龍派解散後,江湖上只有這一個幫派氣焰萬丈,使得每一個人都為之側目,因為它太強了。
少林自泰山會後,杜門不問世事。
峨嵋整個地式微了,神尼天心雖然繼任了掌門,她卻將所有門人弟子的武功都廢去了,連自己本身在內。
峨嵋山下少人行,山上只聞經唄聲。
七大門派名存實亡,一些江湖人莫不以側身神騎旅為榮,可是神騎旅挑剔甚嚴,列門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普天之下,黑白道,水陸寨,莫不受神騎旅的節制。
於是長白山中有聚積如山的財富。
龍強的遺缺由公冶勤遞補了,因為只有這條漢子不是為著榮利,他是為龍強的死而加入神騎旅。
龍強死於商琴,商琴也死了,按理這仇恨應該是消除了,可是商琴任職大內供奉,這事情井不會了結。
公冶勤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他覺得有義務替龍強擔起未來的一切,直到大內不再尋事為止。
他比龍強更幹練,因為他承受了父親三絕先生公冶拙一切學問與謀略!所以杜念遠將整個重任都交他調度。
東方未明有了神騎旅的雄厚人力財力為基礎,他可以發揮所長,充分地表現他巧匠的才智。
西門泰馴禽,身任七禽堂主。
祁三連治蠱,身任神蠱堂主。
這些人聽著韋紀湄的指揮,可是杜念遠才是神騎旅的靈魂,她超人的才華,鎮服了這些強凶巨寇。
神騎旅不僅是武功卓絕,還有著這些旁門技倆為翼,益加使江湖人人自危,不敢櫻逆其鋒。
徐剛身任副首領,可是他的任務卻是保護杜念遠,終日佩雌雄雙劍干將莫邪不離左右。
毛文錫委任外堂堂主,地位不高,權傾天下,他又躊躇滿志,因為除了幫中一些主腦之外,誰都要向他低頭。
幸好杜念遠律法極嚴,神騎旅除了氣勢凌人外,並沒有強取豪奪的行為,一般人只要不拂逆他們的意志,還不會受到無辜的欺凌。
事實上神騎旅也無須強取,關外的財源本豐,關內的路也任他們走,五湖十八山,每季有例行的進獻。
可是神騎旅也有一個隱憂,那就是傅一飛與四十餘名內廷衛士全部喪生丈人峰頭,這件事的餘波無窮。
宮廷的技業另成一派,與江湖不在一流。他們的功夫世襲家傳,歷來已久,源遠流長。
這一天,議事堂上的燭光閃亮,大家都聚在一起,聽取總其事的公冶勤副首領報告一件重大的消息。
韋紀湄留上了鬍子,使他更為威嚴了。
杜念遠坐在他旁邊,神光照人,徐剛與祝家華分立兩側一個風華絕代,一個勇猛如天神。
公冶勤站了起來,先輕咳一聲,才低沉地道:「剛才接到急報,京師已有三起人物出動,全部取道關外,這三起人物全由一個妙齡少女指揮……」
西門泰首先發話道:「一個女子有什麼了不起。」
杜念遠輕哼了一聲,西門泰立刻改容道:「當然像夫人這般天縱之資,又當別論。」
杜念遠微笑道:「西門堂主太客氣了,天既能生我也可能生其他的人,也許比我更強,我們不妨聽公冶勤副首領繼續報告。」
西門泰赦然無語,公冶勤又繼續道:「這個少女由四名老者簇護,行蹤十分隱秘,剛一出關,我們的追蹤人員立被發覺,刺殺在分舵之內,也失去了他們的訊息,直到現在尚無其他發現,不過由行程上計算,他們可能已經到達此處。」
眾人俱為之一驚,神騎旅沿途關卡耳目如蟻,卻擋不住來人,而且連蹤影都摸不清楚,這批來人可真不簡單。
杜念遠沉吟片刻道:「你如何處置這件事的?」
公冶勤道:「屬下想到這批人都身懷絕技,所以下令各處關卡停止活動,僅將總壇的各種消息樞紐全部發動。」
杜念遠微笑道:「很好!不過用處不大。」
公冶勤點頭道:「屬下知道,宮內能人輩出,這些機關削器是瞞不過他們的,不過屬下另作了一些佈置。」
說著起身走至杜念遠身前,低謂數句。
杜念遠笑著道:「不錯!你到底家學淵源,令我省心多了。」
公冶勤恭身退後,其餘人不禁微露羨色。
杜念遠等了一下才宣佈道:「來人可能已經深入了,各位最好準備一下,現在各位都可以回去,祁堂主請少待,我還有點事情。」
各人應聲而退,只有祁三連一人留著,公冶勤也留下沒有走,杜念遠召集他們過來,附耳密儀。
二人不住頻頻地點頭,半晌才告辭退出。
韋紀湄一直端坐不動,直到廳中只剩下兩個人時,他才皺著眉頭,深深地歎了一口長氣。
杜念遠奇道:「你歎什麼氣?」
韋紀湄哼了一聲道:「講起來我還是首領,可是每件事我跟別人一樣,處處都蒙在鼓中,甚至於公冶勤還比我多知道一點。」
杜念遠大笑道:「你是跟我吃醋了?」
韋紀湄紅著臉道:「我跟你吃什麼醋,我只是不願意做木頭人。」
杜念遠臉色放得十分溫和,柔聲地道:「紀湄!我知道你不高興,可是這件事關係很大,我不想瞞你,可是這一次我們要慎重,應付一個不當……」
韋紀湄作急道:「難道我會把機密洩露出去?」
杜念遠溫柔地撫著他的手背道:「那當然不會,可是你知道詳情時你的舉止行動就會無形受到約束,一個不小心,就會誤了大事。」
韋紀湄掀眉欲謂,到底還是沒開口,杜念遠又溫笑道:「別孩子氣,相信我,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韋紀湄長歎一聲,無語起立,舉步向廳外走去。杜念遠笑道:「你到哪兒去?」
韋紀湄道:「我很煩,想隨便走走。」
杜念遠笑道:「要不要叫家華去陪你。」
韋紀湄憤然作色,杜念遠連忙又賠笑道:「紀湄!別生氣,我是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對我很忠誠,不會對別的女子有興趣,可是家華實在很美,我真捨不得把她給別人。」
韋紀湄氣呼呼地道:「捨不得你就自己留著她,她原是因為你才來的,要不然就隨便配給哪一個,可千萬別照顧我。」
說完氣沖沖地走了,杜念遠望著他的背影,臉上掠過一個欣慰的笑容,然後像是自語地低聲道:「真是個可愛的傻瓜,紀湄!為了報答你三番深情,我發誓要給你創下一番更為轟烈的事業。」
可是韋紀湄聽不見了,這時他已走出很遠了。
韋紀湄信步走到廣場上,四圍都是幢幢的人影,來往追巡,可見神騎旅的警衛異常森嚴。
那些負責警衛的幫眾見他來到臨近時,都彎腰向他行禮,韋紀湄淡淡地點了一下頭,已離開他們遠去。
穿過廣場,就是一片森林,韋紀湄穿林而入,目光到處,不僅微微一怔,將注意力集中一株斷樹上。
杜念遠為了保護總壇的安全,曾經在林中佈置了許多埋伏,那些機關的總鈕便是這株大樹。
可是這株樹斷了,斷的部分甚巧,剛好發動機關的樞紐上,使得一切佈置都失去效用了。
這證明來人已經深入了,而且的確非常高明。
於是他走近去,彎腰去省視那樹的斷樁,發現這是被人用利器削斷的,由於斷面很平整,更證明了是一削而致。
韋紀湄不禁用手摸了一下腰間的鳳翎,這顆樹粗徑兩尺,除了莫邪干將那等神器外,只有鳳翎可以如此……
心中還在沉吟,忽然在暗空中傳來一股細微的聲息。
韋紀湄的耳目甚敏,聽出這是暗器掠空的聲音,信手一撈,已將那襲來的暗器接在手中,份量頗為沉重。
他再一打量手中的暗器,發覺那僅是一枚女子簪發的玉釵,兩頭俱是翡翠,中間用黃金鑲接,價值不菲。
韋紀湄冷笑一聲,向著暗器發來的方向道:「是哪位朋友?」
林中靜俏悄地毫無回音,韋紀湄極目前視,不覺微微地笑了一下,因為他發現五丈遠近處有一點異狀。
他的眼睛夜間也辨色極佳,茫茫夜色中,幢幢樹影間,他清楚地辨出了一個銀色的影子在輕微地移動。
「朋友再不露面,我可要得罪了!」
他再叫了一遍,那銀色的影子仍無回音,韋紀湄毫無考慮一抖手,將接來的那枚玉釵打過去。
「噗!」
微聲過後,玉釵是擊中了,可是那銀色的影子一無動靜,韋紀湄心中犯著狐疑掠身前去察看究竟。
看清目前的情景後,他不禁大為喪氣,原來那只是一件銀色的披風,包在一段樹幹上,玉釵也赫然插在正中。
他伸手抓起披風,一股暗香襲人,可是這披風的主人(她應該是個女子)卻連影子都找不到。
韋紀湄雖然被人愚弄了一陣,然而心中絕不暴躁,平心靜氣地站在那兒,用他最靈敏的第六感覺去搜索敵蹤。
略微過了一下,他突地一抖手,發掌朝丈許開外的一株大樹擊去,用的是一種陰柔的功勁。
掌透樹身,那株大樹只搖了二下,筆直的斷折下來。
樹身頗重,斷樹插入土中,並未倒下。
樹後一聲輕歎,一個纖巧無比的身影朝後急射出去,韋紀湄亦是冷笑一聲,逕直躡在那道身影後追去。
一個急逃,一個急追,雙方的動作都很快,可是韋紀湄的心中卻有些焦灼,因為他已用上全力,仍未將人追及。
這前面的身形分明是個女子,也是那件銀色披風的主人,這女子居然能逃過他的追蹤,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心中在想著,腳下可加上了勁,展開紫府秘籍的特殊身法,在錯綜複雜的密林中,竟如一枝急箭穿行。
前面那女子也加快了腳步,不過總比他略遜一籌,經過長時間的追逐後,二人間的距離已拉近了不少。
韋紀湄已可看清前面的那人的樣子了,她穿著銀灰色的小祆褲,秀麗的長髮在腦後,身材雖短小,卻別有動人處。
又追了一陣子,那女子似乎知道逃不過了,驀地收腳回身,伸手徑點韋紀湄的前胸,招勢頗為狠毒。
韋紀湄一錯身躲過指風,伸手反扣住她的脈門。
那女子用另一隻手又朝韋紀湄的腰上點去,韋紀湄根本不理,指間一加力,那女子痛呼一聲,手才點到一半,即告無力垂下,被握住的那隻手,卻在韋紀湄的掌中拚命地掙扎,韋紀循再用一點力,那女子哭喊道:「放開我!你就會欺負女孩子。」
雖在夜色中,韋紀湄仍可看到她姣好的面貌,以及因痛楚而流出的眼淚,不自覺將掌心鬆開了。
那女子奪回手去,一邊揉著被握的部位,一邊怒罵道:「你這個人真野蠻。」
韋紀湄不禁為之一怔,微笑道:「你侵入我的林地,破壞了我的佈置,發暗器偷襲我,方纔還暗算我,怎麼還要說我野蠻。」
那女子恨恨地道:「我沒有傷到你,你卻把我抓痛了,自然是你野蠻。」
韋紀湄微笑道:「那麼你侵入林地,破壞機關呢?」
那女子瞪著眼睛道:「率土之漬,莫非王土,怎麼能說是你的林地呢?你在林中私設機關;才是犯了王法呢!」
韋紀湄哈哈大笑道:「在神騎旅的轄地中,沒有王法二字。」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你說得真狂,難怪敢藐視法紀,殺死朝廷重臣。」
韋紀湄止住笑聲道:「你是說傅一飛?他也算得朝廷重臣?」
那女子道:「是的!傅大人宮廷侍衛領班,職封三品。」
韋紀湄冷冷地道:「他倚勢凌人,覬覦紫府秘籍,死有應得。」
那女子尖利地道:「你殺了他就犯罪。」
韋紀湄做笑道:「神騎旅不怕犯罪,因為沒有人敢來加罪!」
那女子也傲然道:「你別神氣,治你們罪的人來了。」
韋紀湄瞥了她一眼道:「就憑你,還差得太遠。」
那女子又羞又急道:「我也許不如你,可是比你強的人多得很。」
韋紀湄毫不在意地道:「在哪裡?」
那女子道:「在離此不遠的地方,不過你不能去。」
韋紀湄含笑反問道:「為什麼?」
女子道:「公主帶了宮門四傑,駐駕長白山頂,你還不夠資格。」
韋紀湄輕笑道:「假若我是神騎旅的首領呢?」
女子一驚道:「那自然行了,公主正要找你呢,不過……你真是首領嗎?」
韋紀湄笑道:「這還假得了,韋某深感無限榮幸,一介江湖末流,居然能勞動公主金枝玉葉之體……」
女子卻像是不信地道:「想不到你如此年青,據說神騎旅的首領是個中年人。」
韋紀湄大笑道:「宮中的消息太不靈通了,泰山大會上我已揭露了廬山真面目,宮中怎麼還只記住從前的樣子。」
女子低低地道:「宮中原來是由傅大人負責搜集江湖動態的,傅大人在泰山之會上身死,連他的侍衛都一個不剩,宮中對外面的事情自然會隔膜了。」
韋紀湄冷笑道:「你們來找神騎旅倒沒有摸錯了地方。」
女子呆了一下才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你既是首領,敢不敢跟我去見公主?」
韋紀湄傲然地道:「我倒不是怕去,而是不願意去,她當她的公主,我做我的首領,風馬牛不相關,憑什麼我要去見她。」
女子冷笑道:「別吹了,你不敢去是真的,別看你贏得了我。到了我們公主面前,你連一隻小螞蟻都不如。」
韋紀湄有些氣憤地道:「給你這麼一說,我倒想去會會她了,她在哪裡?」
女子用手一指道:「在山頂的帳篷裡。」
韋紀湄哼了聲道:「走!我倒要看看她是一個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
女子轉身在前面引路,韋紀湄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直向山上走去,可是他的心中已提高了戒意。
本來他們這一陣追逐,已漸接近山峰,走了一陣後,入眼一片雪光,離山巔愈來愈近了。
原來長白山高接雲表,雖在六月暑天,山頂積雪亙古不消,嚴寒凍人,長白之名,即因此而得。
走了片刻,那女子忽地回身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你一定鬥不過公主的,年紀青青的,何必把命不當命呢?你還是快點逃走算了。」
韋紀湄仰天長笑道:「我堂堂六尺之軀,難道還怕一個女子不成?」
女子氣道:「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公主,多少位極一品的大員,見了她都要跪下叩頭呢,你又算得了什麼?」
韋紀湄仍大笑道:「他們吃了官家的飯,自然要做叩頭蟲,韋某雖一介平民,卻吃的是自己的飯,不需要對她屈膝。」
女子嘟著嘴道:「我說的是好話,你愛聽不聽。」
韋紀湄止住笑聲,改為微笑道:「盛意心領,姑娘!你叫什麼名宇?」
女子頓了一頓道:「我叫素月!」
韋紀湄輕笑道:「好!其名不俗,素心可擬天上月,只可惜你全身富貴氣息大重,熱衷榮利,白白地辜負了這個好名字。」
素月並不為他的調侃而難堪,反而驚奇地道:「你的文才也不錯?」
韋紀湄笑道:「好說,好說,江湖人並不完全都是草包。」
素月長歎一聲,默默地在前引路;再也不開口了。
漸近山頂之時,寒意更為迫人,韋紀湄卻像全無感覺似地;抖擻精神前進。雲光映射中,他看見了一座非常精巧的皮帳篷。素月用手一比道:「到了!就在這兒。」
韋紀湄微帶譏諷地道:「到底是富貴帝王家,連這等冰天雪地之中,還忘不了享受,這座小帳篷不知要多少民脂民膏呢。」
素月氣哼一聲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通報一聲。」
韋紀湄微笑道:「勞駕你告訴公主,她要不自己出來迎接,我是不會去見她的,我也是一幫之主,論身份不在她之下。」
素月盯了他一眼,逕自向帳篷去了,韋紀湄卻放眼向四下打量,忽地抬頭望見有一頭雪鷹在高空飛掠。
韋紀湄心中一動,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凌空擲去,那樣東西發出一種奇特而低微的掠空聲。
雪鷹一揭翅子,在空中將那樣東西抓住,然後筆直地向山下飛去,其勢迅速無比,頃刻即已遁失。
韋紀湄卻心中大定,跨開大步,直向帳篷走去,走到離帳篷丈餘遠近之處,突然帳篷一掀,出來一個麗人。
這麗人約摸二十上下年紀,儀態萬方,尤其在皚皚白雪的映照下。更別有一種風情,使韋紀湄幾乎看得呆了。
他見過許多絕色女子,如杜念遠,如文梅姑,如祝氏姊民除了念遠之外,他心中從未有其他女子的印象。
可是眼前這女子幾乎令他怦然心動,雖是一言未發,他已有了一種很難抗拒的感覺。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首領請進!」
韋紀湄不自禁地拱了一下手道:「多謝公主!」
女子微笑道:「首領太客氣了,江湖之中,哪有公主這種稱謂,賤名宇文瑤,首領不妨直呼賤名好了。」
韋紀湄訥訥地道:「宇文……」
宇文瑤淺笑道:「首領如覺得不方便,不妨再加上小姐兩個字,雖然從前沒有人這樣叫我,但是我倒很喜歡嘗嘗做小姐的滋味。
韋紀湄如釋重負地叫了一聲:「宇文小姐。」
宇文瑤己笑盈盈地一手掀簾道:「風雪之中,寒意迫人,首領也許不在乎,我倒有些吃不消,首領如不嫌蝸居太窄,敬請入內如何?」
韋紀湄想到在素月口中那等尊貴的公主會如此平易謙恭,侷促地一拱手,便擦過她的身前進入帳裡。
這帳篷在外表看來,因為與巨大的雪峰相較,所以顯得很小,其實內裡甚為寬敞,至少也有四丈見方。
帳中陳設異常精緻,黃色的地氈,黃色的絲滌流蘇,而且有一股醉人的甜香。
所謂宮門四傑一個不在,只有那個素月以一種特殊的眼光看著他,宇文瑤拉開一張椅子請他坐下,一面招呼道:「素月!倒茶來。」
素月在火爐中傾兩杯香茗過來,放在他們面前。
宇文瑤捧了一杯茶含笑道:「素月一定講過許多不禮貌的話,以至於引起首領的誤會,其實首領俠駕光臨,勿須招呼,我也會來迎接的。」
韋紀湄感到很不好意思,訕訕地道:「那是在下一時無狀,請公主恕罪。」
宇文瑤眉毛微蹩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來接待首領的。」
韋紀湄又立刻改口道:「是的!小姐!」
宇文瑤才轉笑道:「深夜勞動首領,很感到不安,只是……」
韋紀湄立刻接口道:「公……小姐若是說到傅大人的事,在下深感歉疚。」
宇文瑤臻首微搖道:「不!那是小事情。傅一飛在引見那個姓商的老頭兒時,我便覺得其人可厭了,他們死了一點都不可惜。」
韋紀湄大感詫異道:「那小姐離宮遠出是為了什麼?」
宇文瑤淺笑道:「我在宮裡耽久了實在太悶,所以想出來散散心,再者聽說有首領這樣一位高人,也想識荊一下。」
韋紀湄大感意外,訥訥地謙謝道:「不敢當!不敢當。」
宇文瑤又笑著道:「再還有一點小事想麻煩首領。」
韋紀湄忙道:「小姐但說不妨。」
字文瑤笑著用手去掠發邊青絲,露出一截賽霜雪的皓腕,韋紀湄心中又是一動,忙捺下心神,靜聽她說道:「其實這一件極小的事,就是因為傅一飛死了,其他一些與他同事的人,不免狐死兔悲,這批人平時雖是受我統治的,但是群情激憤,我倒不能太壓制他們……」
未待她說完,韋紀湄已憤然色變道:「小姐可是指的宮門四傑,那四個與小姐同行的老者。」
宇文瑤一笑道:「原來我們的行蹤早落在首領的監視中。」
韋紀湄有些氣憤道:「小姐在途中還殺死了我的幾名屬下,何必裝著不知情。」
宇文瑤笑道:「那是黃麟他們沉不住氣,其實我並不主張傷人。」
韋紀湄問道:「黃麟是誰?」
宇文瑤道:「就是首領方纔所說的宮門四傑之一。」
韋紀湄沉下了臉道:「他們想怎樣?」
宇文瑤微笑道:「不單是宮門四傑,另外一些內廷供奉也對首領不無芥蒂,四十餘人無一生還,他們都認為首領太狠了一點」
韋紀湄手按桌面怒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韋某雖殺了傅一飛等四十餘人,可是我也有幾十名弟兄喪生在丈人峰頭,這筆賬算誰的?」
宇文瑤將手輕搖道:「別急呀,我不是說過他們都歸我統治嗎,我自然可以壓制他們,不致對首領無禮的。」
韋紀湄又是一愕,沉思片刻才道:「小姐如此盛情相待,必是對在下有所要求吧?」
宇文瑤點頭笑道:「首領到底是明白人,我要求很簡單,首領如此年青有為,宮中現在正感人手缺乏……」
韋紀湄不待她說完,連忙岔口道:「多謝小姐厚愛,韋某生性疏淡,不耐宮中生活……」
宇文瑤嬌笑道:「你這人真心急,我還沒說完呢。我父王命我統御大內武士,並給我一項特權,許我終身自主,在其中擇一才貌相當者下嫁,宮中雖然好手如雲,人物卻劣鄙不堪……」
韋紀湄更感到意外了,訥訥地道:「在下更無攀龍附鳳的意願。」
宇文瑤笑道:「我說的是下嫁,不是招駙馬。我的丈夫不須要遵守宮中的繁文褥節,而我的一切也都交給他……」
韋紀湄想了一下才道:「小姐辱加青睞,在下深感榮幸,只是在下已然婚配……」
宇文瑤微感意外道:「令正很美嗎?」
韋紀湄怔道:「小姐怎麼想到這二層上面來了。」
宇文瑤道:「令正若非有沉魚落雁之容,怎會得首領如此心折。」
韋紀湄正容道:「拙荊雖然比不上小姐這般容貌,可是我們情深如海,而且我的一切都是她造就的,於情於理……」
宇文瑤微笑帶失望地道:「首領若是答應我的請求,照樣有一番事業可為?」
書紀湄朗朗一笑道:「在下受一個女子栽培已經夠慚愧的了,實在沒有心情再受您一番恩惠,小姐隆情,在下只有銘感於心……」
他以為宇文瑤一定會變顏相向,所以暗中早作了準備,誰知宇文瑤毫無動靜,只是輕輕一歎道:「姻緣之事,最難勉強,首領如此守義不阿,益增我傾折之情,但願有日能改變心意。」
她說話時語氣雖甚平靜,但隱隱有股失望之態流露,星眸淚光閃閃,一股楚楚動人之態,流露無遺。
韋紀湄看得心中不住蠕動,只怕自己再耽下去,會控制不了自己而答應了她,呆得一呆,連忙起立道:「打擾小姐太久,在下想告辭了。」
宇文瑤癡癡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韋紀湄又拱了一下手,匆匆掀開門簾,正想跨出去,忽然他的腳頓住了,臉上也現出訝色。
帳外一字排開四個老人,個個神情威武,著紫色長袍,每個人的腰間部挎著一柄長劍,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長白山頂的氣候確很冷,冷得空氣彷彿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