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文士劍眉一蹙道:「五師妹沒來,這種寡酒,喝起來,可真乏味得很。」
吳化文笑道:「你這位『四全秀士』,可真難伺候,你想想看,這荒山之中,那能那麼講究……」
「四全秀士」,當是指酒、色、財、氣四樣俱全的了,想不到這位灰衫文士,在百里源、公冶如玉的弟子中,成就最高,毛病卻也最多。
一旁的歐陽永,連忙謅笑著,目注灰衫文士說道:「令主,如果您不嫌棄,這山區中的姑娘,倒也頗為健美的。」
灰衫文士不禁目光亮道:「你能馬上弄來?」
歐陽永諂笑道:「只要令主有興趣,老朽當立刻派人去找……」
灰衫文士截口笑道:「有道是:飢不擇食,此時此地,也只好將就一點啦…
…」
歐陽永含笑而起,哈哈大笑道:「好的,老夫馬上就……」
他的話沒說完,-個勁裝漢子,匆匆走入,向著吳化文躬身施禮道:「稟令主,外面截獲兩乘滑竿。」
吳化文接問道:「滑竿上是什麼人?」
勁裝漢子道:「回令主,是一個中年文士和一個瞎老頭……」
「混賬東西!」灰衫文士截口怒叱道:「你忘了你們應該注意的是什麼人?」
勁裝漢子連聲恭喏道:「是,是……屬下該死。」
吳化文連忙接口道:「三弟且莫發脾氣,咱們先問問明白再說。」
灰衫文士滿腦綺念被打斷了,不由怒火中燒地向著吳化文一瞪醉眼,怒聲道:「你找的是一個瞎老頭?」
吳化文一點也不動氣地笑了笑道:「老三,也許人家經過了化裝?」
灰衫文土仍然是不服地道:「可是,他們只有兩個……」
吳化文截口笑道:「別忘了,還有四個轎夫。」
灰衫文士舉起酒碗,苦笑道:「總是你有理,我懶得同你抬槓……」
舉碗一飲而盡,才含笑接道:「那你就自己去瞧瞧吧!」
吳化文一蹙眉峰,向歐陽永說道:「歐陽老大,咱們一同去瞧瞧。」
歐陽永含笑起身道:「屬下理當奉陪。」
當吳化文率同歐陽永和勁裝大漢走出山神廟外時,廟內傳出灰衫文士的急促語聲道:「歐陽老大,別忘了我的事……」
歐陽永扭頭揚聲答道:「令主請放心,我馬上就去辦。」
接著,邊走邊向那勁裝大漢問道:「兄弟,那個瞎老頭,是怎樣的情況?」
勁裝大漢愣了一愣道:「歐陽老人家是說……」
歐陽永苦笑道:「我是說,那瞎老頭的眼睛,是怎樣的情況?」
「這個……」勁裝大漢訥訥地道:「前面就到了,歐陽老人家自己去瞧吧!」
不錯,就在山徑之旁,兩頂滑竿平放道旁,一位鄉農裝束的老頭,斜倚路邊大石上,一位中年青衫文士,則在老頭身邊,負手徘徊,四個轎夫,則靜坐一旁吸旱煙。
當他們三位走近時,一個顯然是頭目的勁裝大漢,向青衫文士笑道:「俺們令主來了,你還是向令主請求吧!」
接著,向吳化文躬身施禮道:「參見令主。」
吳化文目光如電,向青衫文士凝注著。
歐陽永卻走向瞎老頭身前,也是目光深注地沉聲說道:「老頭,把眼睛張開,讓我瞧瞧。」
老頭輕輕一歎道:「大王,一雙瞎眼睛,有什麼好瞧的。」
歐陽永冷笑一聲,突然揚指點向對方的「肩井」大穴。
瞎老頭突然仰身栽倒,發出一聲驚呼道:「大王饒命……」
歐陽永怒喝一聲:「老子就是要你的命!」
話聲中,改指為掌,擊向瞎老頭的前胸。
瞎老頭雖然雙目俱盲,但身手卻是矯捷得很,歐陽永的掌勢才出,他已就地一旋,並就那一旋之勢,挺身而起,不但恰到好處地避過了歐陽永那凌厲的一掌,而且出手如電,橫裡截向歐陽永的右腕,口中並冷笑一聲:「你以為瞎子是那麼好欺負的!」
霎時之間,兩人已拳來腳往地交換了十招。
看情形,那瞎老頭如非吃虧在雙目俱盲,歐陽永可能還不是他的對手哩。
一旁的青衫文士,目光炯炯地注視鬥場,一襲青衫,業已無風白鼓。
吳化文冷冷一笑道:「想不到二位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接著,向歐陽永揚聲問道:「歐陽老大,那瞎老頭是什麼人?」
歐陽永邊打邊答道:「回令主,這是林家堡的漏網遊魂,林永年。」
這真是冤家路窄,文素瓊到處找林永年,沒找著,而事隔月餘,林永年卻在這巫山之中很巧合地碰上他的對頭。
試想:「巫山雙煞」中的老二歐陽恆,於一月之前,在南昌城郊,就是死在林永年的手中,如今,林永年雙目已盲,影響所及,自然功力大減,這一狹路相逢之下,歐陽永會輕易放過他?
吳化文呵呵大笑道:「這真是大魚不來小魚來,也好,先擒下這兩個再說,注意,要活的!」
接著,目注青衫文士笑了笑道:「閣下是自動束手就擒,還是要本令主親自動手?」
青衫文士披了披嘴唇,沒答話,一雙精目,仍然注視著鬥場。
歐陽永大喝一聲:「林永年,還我老二的命來!」
話聲中已亮出狼牙棒,向林永年兜頭砸下。
林永年一聽風聲不對,旋身閃退丈外,「鏘」地一聲,也亮劍相迎,口中並冷笑一聲:「歐陽永,你兄弟在呼喚你去哩!」
「當,當……」連響聲中,兩人已硬拚了三招,而且,歐陽永還被迫退了五步。
林永年一面長劍翻飛,將歐陽永圈人一片綿密的劍幕中,一面冷笑道:「歐陽永,如非我雙目受傷,准教你五十招之內,濺血橫屍!」
吳化文呵呵大笑道:「林永年,這話我倒是信得過,這位青衣朋友,既然不肯賜教,看來,我只好先成全你了。」
接著震聲大喝道:「歐陽永退下!」
話聲中,飛身向林永年撲去,而且是以空手人白刃的手法,逕行抓向林永年的長劍。
一旁青衫文士怒喝一聲:「匹夫躺下!」
寒芒一閃,振劍向吳化文的側背刺來。
也就當此同時,斜刺裡,人影電閃,同時傳來一聲冷笑:「還有我哩!」
「噹」地一聲,火星四濺中,青衫文士的長劍,已被震開,緊接著,寒芒一閃,青衫文士的頭巾被削落,綰髮銀簪也被削掉,一頭披肩長髮,立即披散開來。
原來這位青衫文上,竟然是一位喬裝改扮的巾幗紅妝。
只聽一聲呵呵狂笑道:「想不到還是一個雌兒,本令主正在心癢難熬,居然有美人自動送上門來,哈哈哈……」
原來這個橫裡插手的,就是那位有「四全秀士」之稱的灰衫文士。
這位灰衫文士得意忘形間,卻幾乎中了那急怒交進之下的青衫文士的一劍,如非他身手委實高明,這一劍可不死也得重傷哩!
他心頭微懍之下,不由一面揮劍還擊,一面「嘿嘿」地淫笑道:「喲!勁力十足,想必床上功夫也不會差……」
這位青衫文士,事實上就是前此在南昌城郊,將林永年救走的青衣蒙面婦人。
她的功力,本來比林永年還要強上一籌,但她目前所面對的強敵,委實太高明了,饒她使盡渾身解數,不但不能取得攻勢,而且也始終困在對方那綿密的劍網中,無法突圍。
灰衫文士一面以靈貓戲鼠的姿態游鬥著,一面卻曖昧地笑道:「雖然年紀大一點,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只是戴著人皮面具,不知面孔美不美。」
這時,另一邊的林永年,手中長劍被吳化文奪去,人也被點住穴道,無法動彈了,急得他震聲大喝道:「巧雲,還不快逃!」
那青衣婦人悲聲接道:「不!咱們死也得死在一起……」
灰衫文士呵呵大笑說道:「美人兒,我怎會捨得你死哩!
喲!別打了,咱們到那山神廟中,去逍遙一番……」
他的話沒說完,「辟啪」兩聲脆響,挨了兩記火辣辣的耳光。
只聽一個蒼勁的語聲怒叱說道:「混賬東西!你再口中不乾不淨的,當心我挖掉你的舌頭!」
灰衫文士被打得滿眼金星亂舞,根本還沒看清打他的是什麼人,只聽那青衣婦人嬌聲說道:「老人家,大德不敢言謝,那邊還有一位,敬請老人家一併成全。」
這時,他才強定心神,向對方瞧去。
那是一位鬚髮全白,身著古銅長衫的獨腳老者,滿臉皺紋堆疊,不帶一絲血色,但雙目開閹之間,卻是精光如電,令人不敢*視。
獨腳老者連忙向青衣婦人還禮道:「夫人請莫折煞老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輩武林中人分內之事,何況,些許微勞,也算不了什麼……」
他的話沒說完,青衣婦人突然截。口驚呼:「老人家當心!」
原來那灰衫文士已悄沒聲息地,由獨腳老者背後振劍直刺,同時,吳化文冷不防地也由斜裡飛撲而來。
這兩個什麼「令主」是何等功力!這一突然出手發難之下,又是何等威勢!
因而儘管這獨腳老者方纔所表現的身手,委實高明得出奇,卻也不禁使青衣婦人為之驚呼失聲。
就當兩道青虹,一齊射向獨腳老者的剎那之間,青衣婦人但覺眼前一花,已失去獨腳老人的蹤影,但耳中卻傳來一聲勁喝:「夫人快去照顧林大俠!」
提起「林大俠」,青衣婦人這才如夢乍醒地振劍向業已受制的林永年身邊撲去。
正好這時正有四個勁裝漢子,也向林永年身前撲了過來。
青衣婦人身形才起,耳中勁喝又響:「林夫人,下手不必留情……」
青衣婦人大喝一聲:「擋我者死!」
青虹閃處,慘號連傳,四個勁裝漢子已死了一雙,另兩個也抱腕駭然退立丈外。
這不過是青衣婦人振劍飛撲的剎那間的事。
當她身形飄落時,歐陽永也剛好向林永年撲過來。
青衣婦人一面揮劍截住歐陽永,而左手凌空連點,解開林永年被制的穴道,口中並急聲說道:「永年,左邊五尺處,有一把長劍,快!」
林永年雖然雙目失明,反應卻非常快,青衣婦人的話聲才落,他已抓住那把長劍,順手一揮,已將一個想乘機來揀便宜的勁裝大漢,攔腰斬成兩段。
但他剛剛殺掉一個,又有四五個勁裝大漢圍丁上來。
不過,這些人已不敢再行迫近,只是遠遠地圍住,虛張聲勢,吶喊助威而已。
這當口,青衣婦人大奮神威之下,「刷、刷、刷」一連三劍,將歐陽永*退八尺。
說來也真夠巧,歐陽永在慌不擇路的情況之下,退的竟是一條有巨石擋住的絕路,因而當青衣婦人第四劍揮出時,他已退無可退,但聽「噹」地一聲,他手中的狼牙棒被震盪開去,緊接著一聲慘號,已被一劍貫胸,釘死在大石之上。
青衣婦人冷笑一聲,拔劍返身走向林永年身前,一面揚聲說道:「永年,我來了……」
她之所以要出聲招呼,是因為林永年雙目已盲,深恐他一時難以分辨之下,將自己當成敵人。
自然,青衣婦人這一走近,那些遠遠地圍在林永年身邊的勁裝大漢,也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這些,本來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
這片刻之間,林永年與青衣婦人,可說都是緊湊得沒一絲閒暇去分神注意那獨腳老者的情況。此刻,危機已解,青衣婦人才橫劍俏立林永年身邊,舉目向那獨腳老者瞧去。
同時,林永年低聲問道:「巧雲,你沒事吧?」
青衣婦人也低聲答道:「我很好。」
林永年接著道:「那位幫助我們的朋友是誰?」
青衣婦人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同時,也來不及請教。」
林永年道:「那邊,好像是一對三?」
青衣婦人點點頭道:「是的……」
原來那獨腳老者,剛剛將吳化文與灰衫文士的攻勢接下來,而那位在山神廟中的黑衫老者,也及時趕了上來,形成三對一。
那黑衫老者的武功,顯然比歐陽永要高明得多。
但那獨腳老者的武功,卻更是高明得出奇。
起初,他揍了那貴為令主的灰衫文士兩記耳光,還可能解釋為是出敵不意,又是當灰衫文士色迷心竅之際,才僥倖成功。
但目前的情形,就不同了。
他,獨對兩個令主,和一個功力比歐陽永還要高明的黑衫老者,卻似乎根本沒當作一回事。
只見他,從容地揮舞著一根旱煙桿,竟使對方二劍一刀,無法越雷池一步。
不僅如此,只要他手中的旱煙桿一施反擊,就迫得對方三人手忙腳亂地連忙後退。
但他卻不追擊,將對方三人略一迫退之後,又收招讓其繼續圍攻。
四個人都是悶聲不響地纏鬥著,誰也不曾開口。
當然,吳化文等三人,是被搶攻得沒法開口,瞧!他們三人的額頭,都已沁出冷汗了哩!
至於那獨腳老者,則顯然是在觀察對方三人的武功路數,不願開口,也似乎是不屑開口,僅僅不時點點頭,發出一聲冷笑……
林永年不由猶豫著接道:「巧雲,我……我這邊已不致有危險,你該去助他一臂……」
青衣婦人忍不住截口輕笑道:「幫他,再加上三個,那位老人家,也不在乎哩!」
林永年訝問道:「那……那麼,他們為何還在纏鬥著?」
「看情形,」青衣婦人沉思著接道:「那位老人家,是在靜觀對方的武功路數。」
林永年接問道:「你瞧出那三個的路數嗎?」
青衣婦人搖搖頭:「我瞧不出來。」
「那位老人家呢?」
「更是神奇莫測。」
林永年不禁蹙眉接道:「今宵,怎會有恁多武功特強的人,集中在這巫山之中?」
「誰知道哩!」青衣婦人輕輕一歎道:「撇開那位老人家不說,光是那個什麼令主的武功,已是我生平所僅見的了。」
林永年長歎一聲道:「不見滄海,不知天地之大,巧雲,看來你我都該退隱了……」
只聽那獨腳老者大喝一聲:「住手!」
吳化文等三人正感進退兩難之際,突聞「住手」二字,等於是如逢大赦似地,各自退開三步,睜著驚疑不定的眼睛木立著。
獨腳老者那根旱煙桿,烏光油亮,也不知是什麼質料製成,它長達三尺有餘,既可當作兵刃使用,也可當作枴杖以輔助他的獨腳行動,可說是一物三用,極盡「物盡其用」之功效。
這時,他獨腳挺立,凜若天神,手中旱煙桿一指吳化文和那灰衫文士,沉聲問道:「說你們自稱令主,究竟是什麼組織?」
吳化文、灰衫文士二人禁不住嘴唇一張地又退立兩步,卻是誰也沒有答話。
獨腳老者冷冷一笑道:「也許你們都有難言之隱,不說,老夫也不難為你們。」
吳化文與灰衫文士二人,方自如釋重負地長吁一聲,獨腳老人又沉聲接道:
「你們這一身武功,江湖上已少有敵手,老夫體念你們修為不易,不作深究……」
吳化文連忙長揖致謝道:「多謝老前輩寬大為懷……」
獨腳老者也截口笑道:「別高興得太早,老夫的話,還沒說完。」
吳化文方自臉色一變,獨腳老者又神色一整道:「你,可以便宜放過。」
接著,旱煙桿指著那灰衫文士冷笑一聲道:「你年紀輕輕,就混上一個什麼『四全秀士』的綽號,平日之為人,已可想見,至於方才老夫目睹的一切,更是罪不容誅……」
說到這裡,不由使那灰衫文士,臉色大變地打了一個寒噤。
但獨腳老者卻是聲容俱莊地接道:「但老夫封刀已久,早已不過問江湖事,更不願為你這種人面獸心的人,重開殺戒。」
話鋒微微一頓,又沉聲接道:「不過,今宵你既被老夫碰上,咱們總算有緣,死罪雖免活罪難饒,不能不留點記號,以示薄懲。」
手中旱煙桿再度一揚,灰衫文士的左耳,已應手而落,接著,目射寒芒,震聲大喝道:「割耳代首,以觀後效,下次如果再犯在老夫手中,可當心你的狗命!」
灰衫文士一任那斷耳處的鮮血,汩汩而出,卻足雙目中滿含怨毒神色地冷笑聲道:「閣下能否留個萬兒?」
獨腳老者不怒反笑道:「還想有朝一日,能向老夫討還公道?」
灰衫文士一挫鋼牙道:「不錯!除非你今宵把我殺了,否則,總有一天,我必然會加倍索還這筆血債……」
吳化文生恐激怒了獨腳老者,連忙以手肘碰碰灰衫文士道:「老三,別說了!」
「怕什麼廠灰衫文士怒聲接道:「男子漢,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
獨腳老者淡淡地一笑道:「有種!只是,我不能不為你可惜……」
吳化文以為獨腳老者改變了主意,要殺那灰衫文士,連忙截口接道:「老前輩,我這個師弟,是生成的倔脾氣,您可得多多包涵。」
獨腳老者淡笑如故地道:「放心,我說過今宵不殺他,就不殺他。」
接著,臉色一整,目注灰衫文士沉聲說道:「小子聽好!
老夫自號『獨腳天曹』,夠了嗎?」
灰衫文士冷哼一聲道:「沒有姓名?」
獨腳老者笑道:「當然有姓名,但你小子,還不夠資格問,再說,我要是報個假姓名,你又怎能知道?」
接著,又神色一整說道:「老夫這外號這長相,都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旁人,想冒充,也冒不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很放心。」灰衫文士恨聲接道:「但願你活得長久一點!」
獨腳老者呵呵大笑道:「老夫行年七十,身體卻硬朗得很,自信再活個七八十來年,也決無問題,這時間,該夠你準備了吧!」
灰衫文士方自冷笑一聲,獨腳老者已臉色一沉地,沉聲接道:「老夫耐性有限,你們還不給我滾!」
灰衫文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扭頭向吳化文點點頭道:「咱們走!」
當這三人沒精打彩地轉身走向他們的手下人方面時,獨腳老者又揚聲說道:
「留下三匹健馬,還有,這四個轎夫,都是無辜苦力,可不許傷害他們!」
吳化文扭頭苦笑道:「好!在下遵命。」
目送吳化文等那一批行人的背影,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後,獨腳老者才向那青衣婦人說道:「林夫人,快吩咐轎夫上路,咱們也得立即起程。」
這時的青衣婦人,已將套在外面的長衫卸去,臉上的人皮面具也已揭下,現出她那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絕代姿容。
那獨腳老者,開始似乎並未注意到,一直等說完之後,才。不由「咦」地一聲道:「夫人真是國色天香!」
青衣婦人不由赧然一笑道:「老人家說笑了。」
接著,又一整神色,行禮道:「還沒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獨腳老者沉思著接說道:「這兒非談話之所,據老朽判斷,賊子們還不會就此放過賢伉儷,如果賢伉儷並無急事,不如前往蝸居,歇息一宵如何?」
林永年搶著說道:「老前輩古道熱腸,雲天高誼,彌足珍貴,只是,咱們萍水相逢,何況林永年又是不祥之身,深恐為老前輩帶來麻煩……」
獨腳老者含笑截口道:「林大俠,咱們雖然是萍水相逢,但老朽對林家堡的威名,卻是心儀已久,目前,其他的都不必再談,只要你林大俠信得過老朽,咱們就這麼決定如何?」
「老前輩言重了。」林永年接著向青衣婦人說道:「巧雲,咱們就叨擾這位老前輩一宵吧!」
青衣婦人點點頭道:「好的……」
接著,她以加倍的工錢,打發四個轎夫離去之後,才將吳化文留下的三匹健馬牽過來,向獨腳老者笑問道:「老人家,府上離這兒,還有多遠?」.「不遠,不遠,」獨腳老者笑了笑道:「大約個把更次,也就到了。」
這當口,青衣婦人已扶著林永年上了馬鞍,她自己也帶著行囊飛身上了另一匹。
獨腳老者也飛身上馬,一面當先帶路,一扭頭笑道:「山徑崎嶇,林夫人請殿後,以便照顧林大俠。」
「是。」
蹄聲得得中,三騎人馬,在山徑上默然奔馳著。
走在當中的林永年,首先打破沉寂道:「老前輩……」
「林大俠,別將我叫成七老八十的老廢物了,哦……很抱歉,林夫人,你看我像個老前輩嗎?……」
他,本來是想要林永年瞧瞧他是否像個老前輩的,但話說一半,才想起林永年已雙目失明,如何一個瞧法,因而才連忙歉笑著,將話鋒一轉。
那青衣婦人,本來是在垂首想著心事,聞言之後,才抬起頭來,目光一觸之下,不由「咦」地一聲道:「想不到您還這麼年輕……」
原來這獨腳老者,方纔那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完全是偽裝,此刻,呈現在青衣婦人眼前的,除了那只獨腳之外,面容竟還相當英俊,最多也只能估計三十五六歲哩!
那獨腳人截口笑道:「年輕是談不到,但年紀不會比賢伉儷大,倒是事實…
…」
林永年這才截口問道:「閣下究竟是誰?」
獨腳人笑道:「我的真實姓名,說出來,二位也必然不知道。」
這當口,青衣婦人卻突生警惕地不由心頭往下一沉。
她,原本因那獨腳人是一個老頭子,而其所表現的言行,又顯然是俠義道中人,才不加考慮地貿然相隨前來。
此刻,獨腳人所顯示的真面貌,年紀並不老,而且也決不比她大,她自負頗具姿色,又要照顧一個雙目失明的林永年,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情況之下,如果那獨腳人是一個披著俠義外衣的壞人,以其武功之高,那後果還能設想嗎!
獨腳人當然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走在當中的林永年,自然也不知道,但林永年因青衣婦人忽然停住沒接腔,只好插口接道:「這位兄台可能是一位不求聞達的奇人,但咱們萍水相逢,承兄台義伸援手,目前又得前往府上打擾……」
獨腳人截口笑道:「林大俠之意,是認為沒有姓名,不便稱呼?」
林永年點點頭道:「正是。」
獨腳人笑了笑道:「在下姓白,草字文山,二位都沒說過吧?」
「白文山?」林永年重複了一句之後,搖頭苦笑道:「白大俠,這姓名委實是不曾聽說過。」
白文山淡淡地一笑道:「不過,如果我提起另外三個字。
也許賢伉儷會有點印象。」
林永年笑道:「原來白大俠另外還有化名?」
「那不是化名,」白文山含笑接道:「是三個完全與姓名不相干的字。」
林永年不禁一愣道:「這就奇了。」
白文山神色一整道:「我所要說的,是『翡翠船』三字。」
青衣婦人聽得美目中異彩連閃,林永年卻不由地脫口發出-聲驚「哦」道:
「原來白大俠也是與『翡翠船』有關的人,怪不得武功如此神奇。」
白文山精目中也是異彩連閃,扭頭注目問道:「聽林大俠這語氣,似乎曾經在哪兒遇上過另一位與『翡翠船』有關的人?」
林永年不由訥訥地道:「是……是的。」
白文山目光深注地接口問道:「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林永年只好苦笑說道:「白大俠,請多多包涵,在下曾奉嚴命保密,任何人面前不得洩漏。」
白文山微一沉思,才正容接問道:「賢伉儷知道方纔那兩個什麼令主的來歷嗎?」
白文山這話,說的雖然是「賢伉儷」,但實際上卻是專對青衣婦人發問,原因是林永年雙日已盲,自然不能瞧出敵人的來歷,能夠瞧出敵人來歷的,只有青衣婦人,但那青衣婦人心情不寧,久久不曾開口,所以他才不得不於問話中,用上點技巧。
林永年自自搖頭苦笑,青衣婦人卻淡淡地一笑道:「瞧不。
出來。」
白文山正容接道:「在下可以坦率告訴二位,那兩個,也是與『翡翠船』有關的人!論輩分還算是我的師侄。」
青衣婦人訝問道:「那是說,與『翡翠船』有關的人,可分為正邪兩派?」
白文山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接著,又目光一掠青衣婦人與林永年二人,才正容接問道:「賢伉儷當不致認為我白文山,是邪派方面的人吧?」
林永年含笑道:「白大俠說笑了。」
白文山正容說道:「那麼,林大俠請答我一問:林大俠所見過的那位與『翡翠船』有關的人,曾否告訴過你姓名?」
林永年點點頭,道:「曾經告訴過。」
「林大俠也還記得?」
「是的。」
白文山正容如故地接問道:「林大俠,如果我能說出那人的姓名和與他的關係,林大俠是否可將那人的住處告訴我?」
這一問,又使林永年為難了,只見他呆了半晌,才訥訥地道:「這個……」
這時,他們已到達一處非常險峻的隘道前,白文山擺手止住後面兩騎,他自己則飄落馬下,向青衣婦人正容說道:「林夫人,由此地起,馬匹已不能用,賢伉儷請下來歇息一會兒,再步行吧!」
青衣婦人蹙眉接道:「白大俠,由這兒到尊寓,還有多遠?」白文山道:
「路程倒不遠,翻過這個峰頭就到,不過……」
微頓話鋒,才神色一整說道:「我必須在這兒解開賢伉儷心中的疑團,才繼續起程,否則,我自己心中,也深感不安。」
被對方一語道中心事,青衣婦人不由訕然一笑地,飄身下馬,並將林永年也扶下馬鞍,白文山則幫著他們將行囊由馬鞍上卸下來,然後微微一笑道:「賢伉儷請就地坐下,聽我慢慢道來。」
青衣婦人扶著林永年坐在草地上,她自己也偎坐在一旁。
白文山俟對方兩人坐好之後,才坐在對面,目注林永年,正容說道:「林大俠,現在請聽我說一段往事,如果這一段往事中,有你曾經見過的人,那你心中的疑團,就自然解開了。」
林永年點點頭道:「好的,在下恭聆。」
白文山仰首凝注夜空中的閃爍繁星,幽幽地一歎道:「一晃眼間就是十多年了,但回想起來,卻有如就在眼前!……」
話鋒微微一頓,沉思少頃之後,才娓娓地說出他的往事來。
他這一段往事,與古若梅向周幼梅所說的完全一樣,不過,他是以第三者的口吻說出,並沒說明他自己的身份而已-
直說完之後,才目注林永年問道:「這些,林大俠是否曾經聽說過?」
林永年搖搖頭道:「沒有,但這裡面,有我曾經見過的人。」
白文山道:「林大俠所見過的人是誰,我暫時不問,現在,先表明我自己的身份。」
接著,才長歎一聲道:「我,就是那身中毒藥,拚死逃出那一對狗男女魔掌的兩人中之一,也就是同門八人中的老末。」
青衣婦人接問道:「白大俠,還有同時逃出的那一位呢?」
「那是老七。」白文山淒然一笑道:「他就在山上,如今墓木已朽了。」
說著,精目中出現了晶瑩淚光。
這一段往事,本來就足以使天人共憤,此刻,白文山這哀悼師兄的語氣和神情,不由使林永年與青衣婦人,也禁不住心頭一酸地,發出幽幽的歎息。
半晌,青衣婦人才注目問道:「白大俠這條腿是……」
白文山鋼牙一挫道:「這是百里源與公冶如玉那一對狗男女下毒的結果,我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將毒質*聚於腿部,然後將左腿齊膝廢去,才苟全性命,活到今天。」
接著,又長歎一聲道:「可是,我那位七師兄,在突圍時受傷太重,不能運功*毒,以致飲恨而死。」
這時,林永年才接問道:「白大俠,您與另外兩位被公冶如玉夫婦藉故支走的師兄師姊,以後一直沒見過面?」
「是的,」白文山輕輕一歎道:「不但不曾見過面,而且至今生死下落不明。」
接著,又目光深注地說道:「所以,我懷疑林大俠以往所見過的那位與『翡翠船』有關的人,如非是我大師兄邵友梅,就必然是二師姊古若梅!」
林永年訕然一笑道:「白大俠,我不知道此中還有這麼一段艱辛,否則,也就不會瞞著你了。」
白文山顯得頗為激動地道:「林兄,我正等你給我佳音哩!」
這一段談話,不但消除了林永年、青衣婦人二人心中的疑團,也無形之中,使雙方的距離拉近一步,白文山不自覺地將林大俠改成了林兄。
林永年也顯得非常激動地道:「白大俠,那……那是你大師兄邵大俠……」
不等他說完,白文山傾身一把扣住他的左腕,急聲問道:「快說,我大師兄在哪兒?」
林永年左腕上,有如扣上一道鋼箍,以他的功力,也感到痛徹心脾,承受不了,不由使他蹙眉苦笑道:「白大俠,在下雞肋不足以當虎腕……」
白文山這才連忙卸勁鬆手,截口歉笑道:「林兄,請多多擔待,我是驟聞大師兄消息,才興奮過度,有點忘形。」
林永年一面撫摩著自己的左腕,一面正容說道:「白大俠,令師兄雖然指明住處,並還說明了聯絡的暗語,但能否順利地找著他,卻還是問題。」
林永年長歎一聲道:「這些年來,我至少找過他六次以上,可是,每次都撲了個空。」
白文山注目問道:「是住址變更了,還是有甚意外?」
「都不是。」林永年苦笑道:「我每次都是差上十天半月的,沒遇上。」
白文山蹙眉接問道:「林兄,我大師兄住在什麼地方?」
林永年道:「白大俠,令師兄是住在巫山縣城中,不瞞白大俠說,我此行也是前往投奔他……」
白文山截口接道:「林兄,快告訴我詳細住址。」
接著,林永年將邵友梅在巫山的住址,以及聯絡方法,詳細地說了一遍,當然那內容與林志強向古若梅師徒所說的完全一樣。
白文山不禁目蘊淚光,喃喃自語道:「天不負人,我總算得到大師兄的消息了……」
接著,才向林永年正容說道:「林兄,謝謝你告訴我這消息!依我此刻的心情,真恨不得插翅飛向大師兄身旁,但賢伉儷目前正在苦難中,我理當盡力護持,好在此間距巫山城,路途也不遠,咱們在這兒歇息一宵之後,就一起走吧!」
林永年也正容說道:「白大俠雲天高誼,林永年只好永銘心底了。」
白文山笑道:「林兄這話,不嫌有點兒見外嗎?」
青衣婦人連忙搶先說道:「是的,俗語說得好:大德不敢言謝,永年,我看你也不必再說什麼。」
林永年訕然一笑道:「好的,我以後不再掛在嘴上就是。」
白文山爽朗地一笑道:「林兄,我這個老光棍,直到此刻,』才體會到『閫令如山』是什麼意思了。」
林永年尷尬地一笑道:「難道白大俠還沒成家?」
白文山苦笑道:「我一直亡命天涯,隨時隨地,都有殺身的危險,還能拉一個人來,陪我受苦嗎,再說,像我這麼一個殘廢人,又有誰願意嫁給我?」
林永年正容說道:「白大俠可不能這麼想法……」
白文山截口笑道:「事實如此,我能不如此想嗎?」接著,又微微一笑道:
「好了,這些不必再談了,但還有一點,我必須加以糾正,那就是我已經稱你『林兄』,而你卻一口一聲『白大俠』的,這,有點不太妥當吧?」
林永年訥訥地道:「這……是表示我內心對你的敬意……」
白文山截口笑道:「這樣的敬意,我不承情,我看還是叫我一聲……」
倏地頓住話鋒,注目接問道:「林兄貴庚幾何?」
林永年道:「三十八。」
「我今年三十五。」白文山含笑接道:「那你該叫我白老弟才對。」
林永年正容接道:「恭敬不如從命,愚兄只好托大了。」
白文山微一沉思道:「林兄,有關林家堡的事,我也曾略有所聞,但這些年來,林兄一直未現俠蹤……最近,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以及如何與我大師兄結識的經過,能否為小弟詳細說明一番?」
林永年不禁長歎一聲道:「老弟,此事說來,可真是話長。」
白文山蹙眉接說道:「此間風露太重,雖然我那蝸居也不像樣,卻不致被風露所侵,我看,咱們還是上山去再詳談吧!」
青衣婦人心中的疑團,早就完全消失了,聞言之後,點點頭道:「好的,只是打擾白兄了。」
白文山笑道:「嫂夫人怎麼又客氣起來?」
含笑起身,目注那正在一旁啃著青草的三騎健馬,眉峰微蹙地說道:「這三匹馬,留在這兒,可能會引來麻煩,反正明天也用不著了,不如趕走為妙。」
說完,拾起馬鞭,分別在三匹健馬身上抽了一鞭。
那三匹健馬,負痛之下,朝來路上絕塵狂奔而去。
白文山這才目注青衣婦人,笑了笑道:「嫂子請拾起行囊,由我背著林兄上山。」
「不!」林永年連忙接道:「老弟,還是由巧雲扶著我走吧!」
白文山笑道:「不行,這山路可委實不好走……」
不由分說,將林永年向背上一背,當先向山上奔去,一面扭頭說道:「嫂子請走好……」
頓飯工夫之後,三人已到達一個位於峭壁之上的天然石洞中。
這天然石洞,剛好位於巫峽中最窄部分的千仞峭壁之上,俯視大江,蜿蜒如帶,令人心悸神搖。
而且,由山巔進入石洞,還得凌空飛渡三丈以上的距離,非有上乘的輕功與最大的膽量,可沒人敢輕易冒險飛渡,因此,這一個天然石洞,可算得上是一個非常隱秘而可靠的避仇之所。
白文山說得不錯,這石洞中的設備,委實是簡陋得無以復加,也不知他這些年來,是如何挨過。
白文山請林永年、青衣婦人就地坐下之後,才訕然一笑道:「二位餓了吧?
我去弄點吃的來,咱們邊吃邊談。」
所謂吃的,也不過是一些黃精、茯苓和野生水果之類,但林永年與青衣婦人,卻吃得津津有味。
白文山邊吃邊笑道:「這些年來,我除了偶然獵些山雞野兔,打打牙祭之外,通常就以這些東西充飢,可說是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大羅金仙了哩!」
林永年笑問道:「白老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白文山臉色一黯道:「有的,一年當中,通常總有半年在外走動。」
林永年接著問道:「老弟的目的,就是為了打聽邵大俠夫婦的行蹤和百里源等人的動靜?」
白文山點點頭,道:「是的,可是十幾年來,都一直杳無音訊。」
接著,又爽朗地一笑道:「想不到今宵托賢伉儷的洪福,兩方面的消息都有了,林兄,咱們當共謀一醉,以示慶賀。」
說著,起身由石洞的一角,取來一個大竹筒,打開封口,立即使滿洞都充滿了冷冽酒香。
林永年聳聳鼻子,笑問道:「可能是猴兒酒吧?」
「是的,」白文山含笑接道:「巫山多猿猴,所以,猴兒酒也特別多。」
接著,又笑了笑道:「雖然有酒無餚,但酒質甚佳,不但香醇可口,性子也不烈,賢伉儷旅途勞頓,不妨多喝一點,提提精神。」
林永年也爽朗地一笑道:「多謝老弟,我會盡情一醉的。」
白文山笑道:「喝醉了可不行,我還要聽你的往事哩!」
「那麼,咱們邊飲邊談吧!」林永年接過白文山遞給他手中的竹筒,猛喝了一陣之後,才咂咂舌頭道:「好酒!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曾這麼開心過,白老弟,你想先聽些什麼?」
白文山沉思著接道:「我想先知道你是怎樣同我大師兄認識的?」
林志強輕輕一歎地點點頭道:「好的,說來,這已是八九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正在『羅浮山』的『梅花村』外閒逛。
「羅浮山的『梅花村』,本來是以盛產梅花名冠嶺南,但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如今卻不過空留梅花之名,供人憑弔而已。
「我並非什麼騷人墨客,對這些歷史陳跡,並不感興趣,不過因途經那兒,順便逛逛,想不到這一逛,卻無意中救了令師兄邵大俠一命……」
白文山不由截口問道:「那是怎麼回事呢?」
他這話,問得有點含糊,但事實上,林永年的話,也委實令人不便問得太明顯。
試想:如果連像邵友梅那等身手,都有生命之險,憑林永年的這點能耐,又怎能救得了他!
林永年自然也明白白文山問話的言外之音,當下,訕然一笑道:「事情是這樣的,當時已是將近黃昏,當我意興闌珊地走上歸途時,忽然一陣晚風,送來一串淫蕩已極的男女笑謔之聲。
「我估計那笑謔聲,是出自山徑旁,約五丈外的一片雜樹林中,因為那距離不算太近,而且,也是我歸程中所必經之處,所以,只好一蹙眉峰,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本來,我是避之猶恐不及的,但當我業已走近那一段路程時,卻因那一對狗男女的一句話,使我不由自主地又停了下來,並立即就近隱蔽身形,伏在地面,凝神竊聽起來。」
說到這裡,他捧起那竹筒,又喝了一口酒。
青衣婦人一蹙眉道:「永年,少喝一點。」
林永年笑道:「潤潤喉嘛!我不會喝醉的。」
青衣婦人笑了笑,道:「你只管捧著竹筒不放手,人家白大俠,還一點都不曾喝哩!」
「啊!」林永年不禁啞然失笑道:「真是失禮。我還以為白老弟另有一筒哩!」
說著,將竹筒遞了過去。
但白文山又將竹筒推回他手中笑道:「林兄,我委實另外還有兩筒,為了聽故事,卻將喝酒的事給忘了,這一筒,你留著潤喉,我去將另外兩筒取來……」
白文山將另外兩簡酒取來之後,順手遞給青衣婦人一筒,然後目注林永年問道:「林兄,那兩人說的是一句什麼話?」
「那是男的說的,那廝說:我準保他,明天一坐下去之後,就一命嗚呼。
老弟,當時我是毫無目的地到處閒逛,試想一個俠義道中人,聽到這種事情能不動心嗎?」
「永年,」青衣婦人接問道:「當時,你認為是那一對狗男女戀姦情熱,那男的要幫那女的謀殺親夫?」
林永年點點頭道:「是的,當時,我委實是這麼想,但經過一陣凝神靜聽之後,事實卻是大謬不然。」
話鋒微微一頓,才正容接道:「由他們的對話中,我大略明白,他們所要對付的,是一位武功很高的長輩,如今我才完全知道,那就是白老弟的大師兄邵大俠。據那對狗男女的對話中透露,邵大俠武功太高,不敢接近,也不知其住處,但他們卻知道邵大俠酷愛梅花……」
白文山截口長歎道:「是的,我那位大師兄酷愛梅花,平常以林和靖第二自居,不但以『友梅』二字為名,很巧合地,連他的夫人,也就是我二師姊的芳名中,也有一個梅字。」
「那對狗男女的話中透露出:最近三天來,邵大俠每天清晨,都在『梅花村』口那株已僅剩一個枯根的古梅故址上盤坐沉思,久久不肯離去。」
白文山又輕輕一歎道:「由這情形推斷,我大師兄還沒找到我二師姊哩。」
林永年捧起竹筒,喝了一口酒之後,才點點頭說道:「是的,那對狗男女,也是這麼想法,他們除了已經以飛鴿傳書,通知他們的師父之外,為了邀功心切,竟異想天開地,準備以一種極劇烈的毒藥,乘黑夜時,灑在那株古梅枯根之上…
…」
白文山不由一挫鋼牙道:「好歹毒的狗東西。」
林永年笑道:「白老弟,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用發狠了。」
接著,又喟然一歎道:「俗語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那對狗男女幽會忘形之下,不自覺地語聲略高,以致被我這個不速之客,偷聽了去。」
白文山笑問道:「於是,林兄當夜守在那株古梅枯根之旁,準備救我大師兄?」
林永年點點頭道:「是的,但為了那對狗男女要去下毒,我不敢離那古梅枯根太近,只是遠遠地守在一旁。一直到曙色初透時,才看到一位外形頗為潦倒的中年文士,緩步走向村口……」
白文山截口接問道:「當時,我大師兄想必已易了容?」
林永年道:「沒有易容,但我瞧得出來,他是戴著人皮面具。」
青衣婦人似也發生了興趣,美目深注地接問道:「永年,以後呢?」
「以後嗎!」林永年笑了笑道:「就是邵大俠準備登上那古梅枯根之上時,我連忙揚聲說道:「上不得!有毒!』邵大俠聞聲一愣間,箭遠外陡地騰起兩道黑影,有若急矢劃空似地,疾射而去。當時,我又連忙說明:『就是那一對狗男女下的毒,快追。』但邵大俠卻搖搖頭,道:「不用了,兩個小毛賊,殺之徒污吾手。』接著,又向我招招手一笑道:「大德不敢言謝,這位老弟,請過來一敘可好?』……」
林永年頓住話鋒,捧起竹筒,猛喝了一陣之後,才抹抹嘴唇笑道:「當時邵大俠口中那兩個『小毛賊』,所表現的輕功身法我已歎為觀止了,那麼,邵大俠武功的高明,還能想像嗎!
二位試想:能夠與這種絕代奇人結識,我那有不受寵若驚,立即趨前晉見之理?」
青衣婦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道:「看你!說得多難為情。」
「眼前都是自己人嘛!」林永年笑道:「有什麼難為情的。」
白文山含笑接問道:「以後呢?林兄。」
林永年笑了笑,道:「當時,我們將古梅枯根上的毒質消除之後,邵大俠深恐我被他的仇敵乘機報復,乃改裝易容,護送我回到南昌……」
青衣婦人截口問道:「那時,你已隱居在南昌了?」
林永年點點頭道:「是的,那時候,志強侄兒才不過八歲。」
微頓話鋒,又輕歎著接道:「當時,邵大俠即深喜志強的資質和稟賦,雖然沒說出來,但已有收為徒弟的意思,他在南昌逗留了三天之後,才留下信物和聯絡暗語之後,匆匆離去。」
白文山注目接問道:「當時,他沒告訴你來歷?」
「是的,」林永年點首接道:「邵大俠除了告訴我姓名和武功出自『翡翠船』之外,其他都不肯說,並說,我如果知道多了,反而有害無益……」
青衣婦人截口一歎道:「永年,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有這種奇遇,為何不早點將志強送往邵大俠處學藝?」
林永年不由苦笑道:「我何嘗不這麼想,可是,當時志強年紀還小,稍長之後,卻又是一連去了六次都撲了空。」
白文山蹙眉接道:「我知道,當時大師兄也有他的困難和不便之處,但他既然看中了令侄資質,有意收為徒弟,以常情而論,縱然林兄沒找著他,以後也該主動找來貴府才對。」
林永年點點頭,道:「白老弟言之有理,我想,邵大俠也可能來南昌找過,但因愚兄是避仇隱居,在南昌城中,曾三易住址,以致邵大俠來過,而沒找到也說不定。」
白文山也點首接道:「這倒是大有可能。」
接著,又目光深注地問道:「這事情,你從來沒向任何人說過?」
林永年道:「是的,連我那志強侄兒跟前,也不曾說過。」
白文山蹙眉接道:「那麼,最近江湖上風風雨雨的,說林家跟『翡翠船』有關,又是怎麼回事呢?」
林永年也眉峰緊蹙地道:「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目前為止,我只想到這麼一個可能情況,那就是百里源夫婦,急於將你們師兄弟*出扛湖,或者是上官玄因找不到我,而故意放出這麼個消息……」
白文山搖頭苦笑道:「這設想,不太可能,真要有這種巧事,那就巧得太不可思議了。」
「那麼,」林永年訕然一笑道:「白老弟是否另有高見?」
白文山沉思著接道:「我想,如非林兄於無意之間洩漏消息,那就是前此在『羅浮山』救助我大師兄時,被敵人認出了你,事後因久久搜尋不到,才放出這消息來,讓全體武林同道,*你出面。」
林水年連連點首道:「對,對!這倒是大有可能。」
白文山接道:「我也不過是如此假設而已,好在這事情無關緊要,咱們毋須將它放在心上。」
林永年默然點首間,白文山又正容接道:「已經快近三更了,賢伉儷請早點歇息,我還要到外面去查探一下,如無特殊情況,咱們明天立即起程。」
說完,也不等林永年接腔,立即飛身出洞,一閃而逝……
三更過後,白文山悄然出現在朝雲峰那座山神廟旁。
他的判斷不錯,吳化文那一批人,果然原班人馬,早已回到山神廟中。
此刻的山神廟,燈火輝煌,人聲嘈雜,看情形,顯然是來了更高明的人物,不曾將白文山這等強敵,放在眼中了。
當然,山神廟的四周,也安置了不少明樁暗卡,但以白文山的功力之高,這些人自然不能察覺。
惟因目前情況特殊,而且大出常情之外,白文山為免打草驚蛇,也不敢過於欺近,只是悄然隱人山神廟左側約莫十丈處的一株枝葉濃密的葉樹中,暗地窺探著。
他剛剛隱好身形,廟內傳出那「四全秀士」的語聲道:「***,待會兒只等師母一到,我不把那個糟老頭搜出來,好好地消遣他個夠,我呂不韋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白文山聽得心頭暗懍:「怪不得……原來是公冶如玉那賤人要來……哼,這小雜種也夠意思,居然取名呂不韋,以秦始皇的老子自居……」
他念轉未畢,只聽吳化文的語聲笑道:「老三,呂不韋改成韋不呂也行呀!
其實,你這姓名,老早就該改一改的了,否則,如果秦始皇和老牌呂不韋泉下有知,真會同你算賬哩!」
呂不韋的語聲苦笑道:「老二,你還好意思尋我開心。」
吳化文的語聲道:「我並非尋你開心,老三,如果我們的判斷不錯,縱然師母來了,你的心願,也未必能償。」
呂不韋哼了一聲道:「你,只會長他人的志氣……」
吳化文的語聲截口接道:「老三,話不是這麼說,你想想看,如果方纔那個獨腳老頭,果然是咱們恩師所要找的人,決不致瞧不出咱們的來歷,是不是?」
呂不韋的語聲道:「這個,我倒是同意。」
吳化文的語聲道:「那獨腳老頭既已知道咱們的來歷,那麼,他還會呆在這山中,讓咱們請來幫手去抓他嗎!」
呂不韋的語聲道:「但事實上,咱們前後的暗樁,都未發現他們離去,同時,那三匹健馬也自行回來,足證他們並沒離開這巫山山區。」
吳化文的語聲道:「這倒是有此可能,不過,也並非完全正確。」
「為什麼?」
「難道他們不能抄小路兔脫嗎?」
呂不韋的語聲道:「老二,你總愛同我抬槓。」
吳化文的語聲笑道:「這是判斷問題呀。」
呂不韋的語聲,將話題岔了開去,「奇怪,師母既已飛鴿傳書,說明提前趕來,為何到現在還沒到呢?」
吳化文的語聲道:「她老人家又不會飛,哪有這樣快的?」
呂不韋哼了一聲,半晌,才輕輕一歎道:「但願五師妹也趕來,就好。」
吳化文的語聲笑道:「你呀!總有一天,會栽在女人的褲襠中,再也爬不起來……」
忽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吳化文的話鋒一陣道:「可能是師母來了,咱們快迎上去……」
緊接著吳化文與呂不韋二人,匆匆奔出山神廟,向官道上奔去。
白文山冷冷一笑,由濃密枝葉的隙縫中,凝神靜觀發展。
少頓之後,吳化文、呂不韋二人,畢恭畢敬地,陪著一位宮裝婦人和一位紅衣女郎,快步走了回來。
那宮裝婦人,杏眼桃腮,膚色白裡透紅,雖然可能是三十五六的年紀了,但身材仍然是那麼蛔娜多姿,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更是顯得風情萬種,媚態橫生。
至於紅衣女郎,年約雙十,儘管姿色並不怎麼美,但她那溟視媚行,騷在骨髓裡的那股媚勁,卻並不比宮裝婦人稍差。
暗中窺探著的白文山,雖然不認識那紅衣女郎,但對那宮裝婦人,卻是化成骨灰,也能認出來,因為那就是引起他本門慘變的罪魁禍手公冶如玉,因而他人目之下,幾乎切齒出聲。
但他心中明白,撇開對方人多勢眾不論,憑單打獨鬥,他也不是公冶如玉的敵手,何況他此行目的,是在明瞭敵情,然後再設法護送林永年夫婦出險,與他的大師兄會合之後,再從長計議。
因此,他儘管心頭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即與公冶如玉一拼。但理智卻在警告著他:「白文山啊!白文山,十幾年都忍耐下來了,你就不能再忍耐一段時期…
…」
就當他心念電轉之間,公冶如玉等一行人,已消失於山神廟中,只好強抑心頭激動,凝神靜聽下去。
開始,是吳化文向公冶如玉報告情況,公冶如玉一直靜靜地聽完之後,才發聲問道:「你們不能由武功招式上,確定他是否為本門中人?」
吳化文的語聲道:「師母,那獨腳老頭的武功,既高超又神奇,招式方面,雖然有點近似本門武功,但卻似是而非,令人不能捉摸。」
公冶如玉的語聲道:「那可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另…-個嬌甜語聲接道:「師母,在年齡方面,也不對呀!」
公冶如玉的話聲笑道:「傻丫頭,他不能易容,或帶上人皮面具?」
呂不韋的語聲也笑道:「五師妹真是實心眼兒……」
白文山不禁心頭暗忖著:「原來這紅衣女郎,就是那廝的五師妹……」
只聽紅衣女郎嬌哼一聲,反唇相譏說道:「只有你聰明,我問你,那獨腳老者的那只獨腳,如何解釋?」
呂不韋的語聲訥訥地接道:「這……」
紅衣女郎得理不饒人地追問道:「『這』什麼啊?說呀!」
呂不韋苦笑道:「琴妹,你饒了我吧……」
公冶如玉的語聲,沉聲叱道:「你們少煩人!」
接著,又輕輕一歎道:「琴丫頭也說得對,那廝的獨腳,可委實令人費解。」
沉寂少頃之後,才聽到吳化文訥訥地說道:「師母,依徒兒拙見,那獨腳老頭兒,可能並非咱們所要找的人。」
只聽公冶如玉一挫銀牙說道:「不管他是誰,咱們寧可錯殺一萬,也絕對不輕易放過一人!」
接著,又沉盧說道:「現在,你們三個,立即率領得力手下,分頭搜山,一有發現,立即以信號火箭聯絡,快!」
「是!」
吳化文等帥兄弟妹。同聲恭喏中,暗中竊聽的白文山,也立即悄然離去。
因為事實很明顯,目前既不能與對方發生衝突,如不乘早離去,等到對方大舉搜山時,饒他武功再高,也不便行動了。
白文山回到那石洞中時,已經是四更過後,林永年夫婦也並未入睡。
那青衣婦人一見白文山神色有異,不由輕輕一歎道:「白大俠,可能情況不太妙吧!」
白文山點首苦笑道:「不錯……」
接著,他將方纔的所見所聞,扼要地說了一遍。
林永年不由歉笑道:「白老弟,倒是愚夫婦連累你啦!」
白文山正容說道:「林兄千萬別這麼說,白文山既然承擔了賢伉儷的安全責任,只要我有三寸氣在,賢伉儷決不致有半絲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