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湄
再沒有什麼比罰了站之後看見好友更讓人心情愉快的了。子忻停住步,笑道:「阿駿,你在等我?」
劉駿道:「我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
「今晚是江大叔開館授徒的日子。我爹要我去試一試,看能不能跟著江師傅學武。」無庸解釋,像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樣,劉家貴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錯過任何一個長進的機會。可是谷裡的孩子都知道江師傅本名江天笑,師出少林,昔年也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如今被謝停雲請來開館授徒,學生們進去的少,出來的多。皆因此君擇徒甚嚴,練功甚苦。一年下來,往往有一大半的弟子受不了江天笑的責罵與挑剔,紛紛改投谷外諸師。
子忻苦笑道:「那你在這裡等我作什麼?我也幫不了你。」
練武的地方離子忻的住處甚遠,子忻也從不往那裡去。武館裡出來的學生,一個個被江天笑教得嚴守武林的規矩,輕易不與人動手,更不尋釁鬧事。
「聽說今年館裡只有一個空缺,卻有十五個學生想進去。我爹說,江師傅若不要我,就說明我不是……不是這塊料兒。我……我……有些害怕。你若站在旁邊看著我,我便不怕。」劉駿結結巴巴地說道,因為緊張,舌頭都抖了起來。
子忻無聲地笑了:「那就一起去罷。」
兩人慢慢趕到武館,見館外的空地上,早已零零星星地站了十幾個穿著一身短打的學生。早有幾個人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踢腿、打拳,擺出一副練家子的樣子。
「你瞧。」劉駿拉了拉子忻的手道:「阿左的腿可以劈成一條直線!小豆子竟能空手翻觔斗!」十幾個人中倒有一小半人是學堂裡的學生。平日看得他們斯斯文文的樣子,想不到來到這裡,居然都有兩下子。
子忻靠在一株梧桐樹下,見劉駿如此心虛,便安慰道:「可是我看他們都比你笨。你若有人教,翻觔斗又算什麼?」
正小聲嘀咕中,忽見江天笑大步流星地從武館裡走出來,道:「大夥兒都到了?」
他的嗓音宏亮,猛然發話,直震得眾子弟的耳朵嗡嗡作響。眾人齊聲喊道:「江師傅好!」
「不必客氣。」江天笑走到武場的正當中,標槍一樣站得筆直,道:「大夥兒盛情,老江可不敢當。今年我只能收一個徒弟,是去是留,只能瞧師徒的緣份了。我在這裡打一套拳,只打一趟,大夥兒認真地瞧,然後自個兒花一個時辰到樹林裡子去琢磨,回來打給我看,學得最多的那一位便是我的徒弟。」
說罷,眾人一字散開,全都瞪大眼睛看著江天笑。
「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江天笑微微一笑,慢慢做了一個起式之後,身子忽然閃電一般地騰跳起來,雙拳忽抓忽勾,雙腿忽踢忽躍,打出一套身法極快,變式極多的少林羅漢拳,那幾十招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從頭演到了尾。大多數人還在記開頭幾招的步法,會過神來時,江天笑已到了收式。一時間,全都傻了眼。
江天笑拱了拱手道:「大夥兒慢慢琢磨,我去喝壺茶,一個時辰之後再見。」
說罷,踱入館中。
時間有限,學生們立時搶身散入樹林之內,各找各的空地,苦心回憶方才江天笑打過的一招一式。劉駿苦著臉對子忻道:「他打得也太快了吧?我好像只記下前面的□招。我打你看,你瞧是不是這樣?」
說罷,依葫蘆畫瓢地將前面六招演了一趟,倒是像模像樣。
子忻一邊看一邊道:「第三招的步法不對,左腿向前邁一步,身子右擰,伸出右掌。」
劉駿依言比劃了一下,笑道:「果然是這樣,順手多了。」說罷蹲在地上苦思了一柱香的功夫,又憶起兩招,生怕自己忘了,連忙道:「我又想了兩招,打給你瞧瞧。」
說罷,將頭幾招連同剛想出的兩招連貫地打了一趟,問道:「你看對麼?」
「最後一招好像不對,應當是先踢腿後推掌吧?」子忻站著有些累,乾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劉駿雙腿在空中一踢,左掌一劃一推,道:「是這樣麼?」
子忻點點頭。
「怎麼辦,我只記得這麼多了。」劉駿垂頭喪氣地道。
「也許別人記得還不如你多呢。」子忻拔了一根草,放在口中嚼著。過一會兒,又咬起指甲來了。
「你也只記得這麼多麼,子忻?——你一向比我聰明的。」劉駿一臉苦惱。
「我還記得其它幾招,卻沒法子演給你看。」子忻淡淡地道。
劉駿喜道:「沒關係,你用嘴說就行了!」
子忻道:「好罷。下一招你先伸左掌,右腿弓步向前,左腿在空中一踢,回身下劈一掌,左腰往右擰一下。」
劉駿依言演示了兩遍,記在心裡。子忻又告訴他下一抬的手法,一招一招地指點著劉駿往後打。見他步法不對,便用手杖戳他的腿。兩人邊說邊練,不知不覺,已過了大半個時辰,子忻道:「再往下一招,雙腿併攏,雙掌抱元向下深吸一口氣。這是收式。」劉駿抓抓腦袋,問道:「這就打完了?」
「打完了。一共四十二招。還剩一點時間,你自己從頭到尾再練習兩次即可。」
「子忻,人人都說你爹爹是天才。我看你也是啊!」佩服得五體投地,劉駿不由得伸出姆指讚道。
「我只是個跛子而已。」子忻自嘲地一笑。
劉駿見他眼中似含著一絲難言的憂鬱,心下傷感,卻不敢多說,道:「等我有了武功之後,誰要是欺負你,我定不饒他!」
子忻慢慢站起來,微哂:「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在這裡拍。」
當下劉駿將一套拳從頭到尾細細地演了一番。他自己的記性亦不弱,子忻教過一次,便不用再更正,已打得像模像樣。
時辰到時,江天笑將眾人分開,一個一個地叫到館中演練。劉駿這才知道,大多數弟子只記得前面五、六招,能記得前十招的,連一個都沒有。末了,江天笑拍了拍劉駿的肩膀:「明天你還是這個時候過來罷。我先教你馬步。」
劉駿大喜:「多謝師傅!」
出了館門,見子忻還靠在樹上等著他,便挽著他的胳膊,喜滋滋地道:「子忻!師傅答應收我作徒弟了!」
子忻笑道:「我說你不差罷?你偏偏不信。下次別再要我陪你了。」
劉駿興奮地道:「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看的那本《江湖奇聞》裡的故事?將來若能作個大俠,過那種刀頭舔血,快意恩愁的日子,那該有多好!」
子忻聽了,又羨慕,又難過,若無其事地應了一聲:「是啊。」
劉駿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罷。」
子忻搖了搖頭:「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送了。」
劉駿忙道:「這麼遠的路,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子忻看了他一眼,劉駿連忙改口:「好罷,我回家了,你自己小心。」
「明天見。」
「明天見。」
兩人分手之後,子忻獨自策杖前行。這一帶的路他並不熟悉,槐蔭之下是一片蛙聲。月光下的雲夢谷燈火閃爍,幾道長廊像街道一般明亮。他的心情卻不知為何,變得極度抑鬱。走了幾步,眼淚不知不覺溢滿了眼眶,他咬咬牙,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腦中卻是一團混亂,賭著一口氣,踉踉蹌蹌地行了一柱香功夫,只覺面紅耳赤,大汗淋漓。胸中似藏著一團烈火,無處燃燒,不知不覺,離開主道,越行越遠,到了一個荒涼的所在,再往前走,已是長廊的盡頭。前面碎石鋪地,亂草埋徑,抬眼一望,見遠處石碑林立,夜霧瀰漫,這才恍然想起這裡便是谷裡的墳地。他心中憂憤,無意回家,便坐在廊上,呆呆地望著石碑出神。
獨自坐了很久,身後傳來一聲輕歎。
他回過頭去,看見了母親。
「想學武功?」
他點點頭。
「以後早點起床,我教你。」
「能不能先教我騎馬?」他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
「不能。」母親略有些猶豫,接下來,猶豫消失了,回答變得斬釘截鐵,「你有喘疾,你爹爹絕不會同意。」
… …
雲夢谷人並不瞭解子忻學馬的急切心情。
谷裡有這一帶最舒適的馬車,有第一流的馬伕隨時聽候吩咐。無論他想到哪裡,都不必騎馬。
何況他還有一身的毛病,一大堆的忌諱。
所以在母親教他武功、父親教他醫術之後的數年內他都沒能如願。
其實他喜歡的是騎在馬上那種自由奔跑的感覺。
甚至在他學會輕功,可以策杖奔跑之後,他仍然騎馬。
因為他認為自己奔跑的樣子不好看。
他在劉駿心情好的時候求過他好幾次,沒哪一次奏效。「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只除了這一件。」劉駿連連擺手,「以前我老爹只是用巴掌揍我,現在看我長結實了,早改用馬鞭子了。你還是饒了我吧!」
他因此有一整年不敢求他,決定等他長大一些,有膽子跟老爹對著干的時候再說。
可是就在他們相識五年之後的一個冰冷的雪夜,劉駿的全家卻突然從谷中消失了。
據說,臨行前劉家貴只在大門口向謝總管簡短地交待了一下原因,說是自己的父親病危,全家得趕回西北探病。
雲夢谷裡有十幾個馬伕,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謝停雲並不在意,還特意多支了他兩個月的銀子以備急用。大家都以為過了兩個月他們全家都會回來。
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過。
沒人知道他們的住址,便是介紹他們入谷的中人也跟著消失了。
當然,更也沒人願意花功夫追究。劉家貴不過是個馬伕,且他的瘋女兒已給谷裡帶來了太多的麻煩。實際上,在仙兒傷過兩個小孩之後,谷裡的人都希望這家人快些搬走,甚至有人悄悄向總管提議,寧願多給銀子也要將劉家挪到別處。
人們又說,其實那天趕車的並不是劉家貴,而是另一位馬伕。一位身手敏捷、高大陰沉的陌生人。
劉家貴說,那人是他的侄兒。
但在這家人住在谷裡的五年間,誰也沒見過這個侄兒。第二日子忻聽到了消息,失魂落魄地在劉家小院內徘徊。當天夜裡,他竟冒著大雪偷偷溜出谷外,企圖尋找劉駿的下落。
他不會騎馬,沒有慕容無風的許可,任何一輛馬車也不敢帶他出谷。
他在嚴寒中拄杖前行,一人徒步走到了神農鎮。
在那裡,他看見風雪中有無數的人影。寒霧迷濛的江岸,幾艘客船正解纜遠行。
他在江邊碼頭上踱來踱去,失神地望著浩淼的煙波,直至凌晨。
劉駿就這樣不見了。
劉駿失蹤後一年,子忻都沒有提起學馬的事。
第二年他就遇到了小湄。
他永遠也忘不了她那雙深碧的眼珠,寧靜得好像竹梧院裡的那道湖彎。也忘不了她那張白皙秀美的臉,那頭微卷的栗發,以及笑起來滿臉粉紅的樣子。
小湄的母親是波斯人,總管烏裡雅多的妹妹。
多年學醫不成,烏裡雅多終於改了行,在趙謙和退休之後接替他當上了雲夢谷的總管。
人們說慕容無風對波斯人有好感是因為這令他想起了自己在天山的歲月。在絲綢古道上總能遇到成群結隊的波斯商人,帶著奇異的珠寶和閃亮的銀器,長途跋涉,到中土換取財富。
生活富裕的烏裡雅多托人給遠方的妹夫帶信,讓他們一家來雲夢谷作客,還說中原遍地黃金,到處都是發財的機會。受到的妹夫便收拾細軟、攜帶全家隨著商隊踏上了旅程。豈料發財的夢還沒開始就在半途遇到了馬賊。夫妻雙雙斃命,只有一個十歲的女兒被逃出命來的商人帶了回來。烏裡雅多深感內疚,將這女兒視如珍寶,給她取了一個漢名,叫小湄。
谷裡人對這個波斯女孩的看法是她有些缺心眼。她對新地方的好奇遠遠大過了父母雙亡的悲痛,成日間活蹦亂跳、興高采烈。
人們常常看見她操著不靈光的漢話和谷裡其他的女孩子領,大家聽得糊里糊塗,似懂非懂。所幸除了說話,她面部的表情和手勢也很豐富,幾乎等於有了第二語言。實在不夠用,她還會用樹枝在地上畫畫。總之,女孩子們全被她鍥而不捨的精神感動了,紛紛教她本地的方言。不出一年,她已能說不少句子,且隨著時日的增長,越說越順溜。
子忻早已在子悅的口中聽說過這個女孩,因他靦腆孤僻的性子,見了便遠遠避開了。
第一次與小湄搭話便是在雲夢谷的墓地。
那一日微風徐徐,將一股淡淡的花香從深谷中吹過來。他結束了手中的醫務,便沿著長廊策杖獨行,不知不覺又到了那片墓地。
他並不是著意喜歡墓地,只是喜歡在無人的地方散步。
與墓地相接的是一片平曠的谷地,往下走是藥畦,漫山遍野種著龍膽草。
初春的山谷有種怡人雕靜,斜暉朗照,花氣氤氳。
舉目四望,遠處林木幽邃、籐花起落,鳥聲呱碎。
他一邊走,一邊思索。忽聽身後傳來馬蹄之聲。
轉身望去,遠遠地只見馬背上有個淺碧色的衣影。那馬撒開算,在谷中兜了一個圈子,便向他衝了過來。
快接近他時,馬上人拉住韁繩,停在他面前,扒在馬背上甜甜地叫了聲:「子忻哥哥!」
他的臉頓時有些發紅。
除了子悅,他鮮少與女孩子搭話,更沒有人如此親熱地稱呼過他。
他當然知道她是誰,抬頭看了她一眼,明明靦腆,卻故作矜持:「你好。」
他發現小湄的年紀雖小,身段卻相當豐滿。比之同齡的女孩更顯成熟。而且她那碧綠的眼珠一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沒有半分羞澀,卻有一副天真好奇的神態。不知為什麼,他不敢與她對視,又不想顯得膽怯,便假裝看地上的一株龍膽草,悄悄地將手杖移到身後。
「子悅姐姐說,你爹爹不讓你騎馬,她也不敢教你。」小湄挺直身子,在馬上大大咧咧地問。
他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麼回答。好像怎麼回答都顯得自己很差勁。最後還是老實地道:「嗯,我的確不會。」
「我來教你。」
「你年紀太小,這樣子騎馬很危險。」他老成地勸道。
「不危險,我很小就開始騎馬了。騎馬一點也不難!」她大聲更正,向他伸出了手,「現在就學,我拉你上來!」
彼時他的個頭已經很高了,身子雖還有些瘦,卻遠比一個十一歲的女孩重得多。
「不不不。」他連連擺手,「你去罷,我還有事,告辭了。」
「不許告辭!有我在這裡,你一定要學會!」
明明比他小三歲,她的口氣卻很霸道。
就這樣,每日黃昏他都會到墓地旁邊等著小湄,跟她學騎馬。他亦步亦趨,學得很認真。可是,在他心底裡,學騎馬是次要的。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他已可以單獨坐在馬上。那天,小湄帶著他在谷中騎了三圈,然後跳下馬去,牽著韁繩往前走。
「我的手杖掉了。」他在馬上忽然道。
他一直將手杖插在馬鞍上,不知何時失落。
「等會兒再找罷。」小湄回過頭來,淺淺地一笑。
那手杖其實就是他的腿,沒有它,他不能走路。他有些不安,卻明白自己不該這麼著急。
畢竟他可以騎馬。
「給你!」他用狗尾巴草給她編了一條小龍,她興致勃勃地接過去,銜在嘴上,哼著歌兒繼續向前走。
「你哼的是什麼歌?」他問。
「是老家的歌,你聽不懂的。」她笑。
她的嗓音而別緻,曲折迴環,他聽了怦然心動。
「大聲唱吧,我聽得懂。」他淡淡地道。
「你聽得懂?」她轉過身來,好奇的看著他,「你是說,你會說波斯話?」
他跟父親學過。
父親精通波斯文和梵文,和雲夢谷打交道的波斯商人很多。
他正處在求知的年紀,什麼都想學,且學得特別專心。
然後他們嘰嘰咕咕地說起了波斯話。
「你聽得懂麼?」他生怕自己說走了調,俯下身去,悄悄地問道。
「聽得懂!」她咯咯地笑,「你是天才。」
過了一會兒,她又道:「那我就大聲地唱了啊!我喜歡這裡就是因為這裡沒人,我可以放聲大唱。」
君馬黃,我馬白。
馬色雖不同,人心本無隔。
共作遊冶盤,雙行洛陽陌……
「這不是你老家的歌罷?」他微笑。
「子悅姐姐教我的,好不好聽?」
「好聽。」
這時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雨,雨越來越大,已淋濕了他的衣裳。於是他道:「咱們回去罷。」
「在雨中騎馬才好呢!」小湄仍然牽著韁繩往前走。
「那你上馬來。」
「不,我偏要當你的馬伕。」她擰過身來,吐了吐舌頭,向他頑皮地一笑。
話音剛落,冷不防空中一聲霹靂。那馬陡然受驚,狂嘶而起,揚起前蹄向前猛地一踢!
「小心!」他驚呼了一聲,從馬背上跌下來,那馬已撇下他們,往深谷中躥去。
他聽見小湄悶哼了一聲,倒在地上,便知被馬蹄中。可是當他爬到她面前時,卻看見她奮力地翻了一個身,仰天靜臥,吃力地睜大眼睛。
「別動!」他撲過去,按住她的身子,正要尋找傷口,卻看見血水從她後腦湧了出來。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扯開嗓門大聲呼救。
曠野中,除了雨聲還是雨聲。
他企圖抱起她,失落了手杖,竟無法站立。
無論如何做都已無法挽救她的生命。他握著她的手,看著她臉上的血色漸漸消失。
她勉強睜開眼,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惦記著那匹馬:「馬跑掉了……怎麼辦?」
他不敢流淚,怕她害怕,卻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我想睡了,明天再教你……」
她合上了雙眼。
從墓地到墓地,他只認識了她五天。
最後一次見到小湄,她已變成了一座小小的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