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好友
蘇風沂睡了一天一夜,詰朝盥濯完畢,換了件乾淨的衣裳。下樓時一眼見著酒桌上坐著兩個人,正就著幾碟小菜,喁喁向隅談笑。其中的一位穿著一件寬大的灰袍,猿臂細腰,高額深目,雙眉如劍,一臉桀驁陰鬱之氣,不是姚仁是誰?而另一位則一臉鬍鬚,傷勢未癒,胸前纏滿白色紗帶。因失血過多,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是食慾不減,酒量豪邁,不時引觴滿酌,傾壺而不醉。正是那天夜晚被他們救回來的那個姓郭的大漢。
她第一次看見阿仁的目中充滿了溫和的笑容,第一次發現他居然很健談。接著,他不斷地給這個人斟酒勸菜,舉手投足間暗含著說不出的親近。
他們談得那樣投機,以至於誰也沒有發現她的到來。等她站到桌旁,姚仁竟指著自己的茶壺,頭也沒回對她道:「小二,麻煩添些熱水。」
她氣乎乎地拎著茶壺走到櫃檯,添了水,「砰」地一聲放到他手邊,他這才發覺是她,歉意地笑了笑,道:「你醒了?」
「醒了。」她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心懷妒忌,半笑不笑地道:「這位是——」
「郭傾葵。子忻叫我『阿駿』,」大漢的目光倒是十分誠懇,「前夜多謝蘇姑娘相救。」
原來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子忻」,她心中暗忖。
「兩位以前……認識?」蘇風沂問道,眉頭擰成一團亂麻。
「兒時好友,多年不見。我還認得他,他卻不認得我,」 郭傾葵一陣感慨,禁不住摸了摸下巴,「就因為我長了一臉的大鬍子。」
蘇風沂支著頭,怔了怔,忽展眉一笑,燦爛無比,彷彿終於找到了個可以打通子忻內心的隧道:「那我以後叫你駿哥,好不好?」
郭傾葵也想笑,不料牽動了傷口,嘴已大大地咧開,怎麼也收不回來,說了句「當然好!」,倒惹來一陣咳嗽。
「只是,這個郭傾葵跟那個『郭傾竹』沒什麼關係吧?」蘇風沂忽然道。
她看上去不像是武林中人,想不到也知道這個典故。郭傾葵的臉色倒是一點不變:
「不幸的很,這個郭傾葵是那個郭傾竹的胞弟。」
那是一個江湖上人盡皆知的故事。
沈碧山的夫人陳靜清原是郭傾葵的祖父郭象先的戀人,因父母之命嫁入沈家,為之生兒育女幾十年。而郭象先為這一樁□心毀神傷,終身不娶。只在最心灰意冷之時收養了一個棄兒。這棄兒便是郭啟禪。
五十年過去,兩位六、七十歲高齡的老人忽然在一個意外的場合重逢。當夜,陳靜清便做了件讓人瞠目結舌、哭笑不得的事情:一個六十七歲兒孫滿堂的小腳老太太,竟和五十年不見的初戀情人連夜私奔。
當時鐵簫先生沈碧山在江湖的地位如日中天,沈家的三個兒子也是後起之秀。郭象先則師從西北鐵環門以八卦劍著稱的「通臂神猿」陸玄鷹。在江湖上雖沒有沈家人多勢大,卻也是名門正派。兩位老人連夜逃走,只在一家客棧裡住了兩日,便被怒氣衝天的沈碧山父子逮了個正著。陳靜清對沈碧山破口大罵,聲稱堅決不回沈家,郭象先亦不讓半步。盛怒之下,沈家群起而攻之,兩位老人明知不敵,竟當著眾人之面相互擁抱,雙雙自刎。圍捕的人中還有給沈家通風報信的武林好友。據稱當時的場面讓沈家羞辱不堪,顏面掃地。兩人的屍體卻緊緊地摟在一處,任旁人如何用力也拉之不開。沈碧山又羞又怒,一陣亂刀,將他們剁成肉醬,讓野狗分食。
此事傳到郭啟禪的耳中,兩家後代的冤仇就此結下。郭啟禪辭別妻子,隱姓埋名,處心積慮地為父報仇,三年後的某日潛入沈府,一夜割掉了沈碧山及其長子的腦袋,將頭顱吊在沈家的大門上。
葬完父兄,沈家老二沈泰剛在祠堂內割指立誓,一定要血債血償,不將郭啟禪挫骨揚灰,誓不為人。可是他花了整整十年的功夫才找到遠避深山的郭氏一家,偏偏郭啟禪早已預料到一切,早早便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分頭藏匿。沈泰率眾趕到時,只抓到了郭氏夫婦,將他們當場殺死。又四處搜索郭家二子的下落。
數十年之後,長子郭傾竹殺掉沈泰的長子沈揮禪。郭傾竹投師「太玄門」,是當年海南神劍苦雨大師的獨傳弟子,如今則是西北三路的第一殺手。此人非但劍術極高,且行蹤詭秘,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膽寒。
「那麼,昨天追殺你的人,是沈家雇來的?」她繼續問。
「多半是,」郭傾葵苦笑,「看來我的命越來越值錢了。若不是當年被我父親的一個手下隱姓埋名收養成人,又在江湖上輾轉躲避了十幾年,只怕早已成了沈家的刀下亡魂。」
說罷,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子忻一眼,心中充滿歉意。
那天夜裡他走得匆忙,沒有和子忻道別。在以後的十幾逃竄生涯,更是不曾與他聯繫。
他還記得那一夜他在熟睡中被人叫醒的情景。一睜開眼他就看見養母緊崩的面孔和恐懼的目光,她低聲安慰了他一句,匆忙給他套上外套,然後不停地哄著仙兒安靜。來不及收拾東西,全家人只拿著一個包袱就乘著馬車揚塵而去。
趕車的是一位高大陰沉的陌生人,雙唇緊閉,在路上很少說話。還沒走出那個小鎮他們就遇到了沈家的伏擊。全家人棄馬鑽入深山,東躲西藏。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伏在深草之中。好幾次追捕的馬隊從面前走過,馬尾匆匆,掃過他的臉頰;火把高燃,余灰蕩進他的眼眸。
仙兒開始就坐不住,漸漸地變得更加煩躁。她不斷地扭著身子,用腳猛踢地上的石塊,想要掙脫母親的手。他則在一旁幫助用力摀住她的嘴。她生氣了,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牙印至今還留在手背上。他吃痛鬆開手,趁著當兒,仙兒飛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大叫:「哥哥壞!哥哥壞!」
他想衝出去將她拉回來,一隻手鐵鉗般的將他死死拽住。他回過頭去,看見養父拿著把利斧,一動不動地坐在他身後,目光殘忍而悲傷。
他們在一個滴水的山洞裡躲了整整一晚,次日方找到仙兒的屍體。——她死得十分痛苦,兩隻利箭穿腹而過,卻未及時致命。她掙扎良久,直至鮮血流盡。
過了很久他才知道,那個趕車的人是他的大哥,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也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全靠大哥一個人與沈家孤軍奮戰他才順利地活了下來,他對大哥保持著深刻的敬畏。他們之間並不怎麼親近,實際也很少相見。有時候,大哥會突然出現在他經過的某個路口,短短交談幾句就消失了。在他腦海裡縈繞的,始終是他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痕,和他身負長劍,雙手攏進袖中,漠然望著遠方的樣子。
「你是郭家唯一的血脈。」有一天他忽然道。
「難道你不是?」
「不再是了。」
回憶剎那襲來,陰影般掠過他的面容,蘇風沂很快覺察到他的心不在焉。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從郭傾葵口裡掏話,她慇勤地給他斟酒,興致勃勃地又要發問,子忻忽然道:「你腿上的傷可好些了?」
她驀地耳根發紅,向他盈盈一笑:「塗了些藥,腫已經消了。」
子忻雙眼一眨也不眨:「我問的不是你。」
她這才發現郭傾葵的腿上也纏著一層厚厚的紗布,淡紅色的血跡隱約可見。
「不礙事不礙事,」郭傾葵連忙打圓場,「一點輕傷。蘇姑娘你吃過早飯了麼?這裡的豆漿油條甚佳,我叫小二端些上來?」
「不必了,」蘇風沂道,「我吃不下。」
「哦?怎麼啦?」
「我覺得有些噁心。」說罷,惡狠狠地盯了子忻一眼。
子忻淡笑,繼續氣她:「別忘了你還欠我十五兩銀子,最好快些掙回來還我。」
話音未落,眼前揚起一團黑霧,蘇風沂長髮一甩,氣乎乎地衝出門外。步子太急,差點給門檻絆倒。
望著她的背影,郭傾葵笑道:「何苦將人家氣走?」
「她要能氣得走就好了。」
「注意風度,老弟。」
「我沒風度。」
男人們大都認為自己很瞭解女人,而女人們大都認為自己很不瞭解男人,甚至希望他們永遠神秘。
蘇風沂卻並不是這樣。她對子忻這個人充滿了求知慾,除了喜歡他之外,還不自覺地把他當作了一件來歷不明的商代銅器。她深知自己這種探頭探腦的習慣觸犯了子忻,並讓他十分惱火,卻鍥而不捨地堅持著。
所以雖然荷包裡明明有一張三十兩的銀票,她卻絕不肯交出來。
如果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欠賬就成了一種關係。
無論子忻說什麼都無法將她氣倒,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容易傷心的女人。
充足的睡眠加上一頓豐盛的早餐,她感到精力充沛,充滿鬥志。便跑回榮記古貨站了兩個時辰的櫃檯。其間她連做了幾筆生意,十分順利。又將一枚帶著黃沁的漢玉班指說得天花亂墜,絕無僅有,以不可思議的高價賣給了一位服色鮮麗的花花公子。末了還向他承認自己是個新手,老實,不會做生意。
花花公子顯然沒有講價的習慣,一直含笑地看著她,默默地聽她從商代古玉一直講到唐代陶瓷,又從西漢佛像講到敦煌石窟。最後,柔聲歎道:「姑娘博學高才,竟在這小店裡當差,當真是委曲了。」
說罷,接過斑指,掏出手絹細細地擦了一下,戴在食指之中左看右看,然後道:「那就六百兩銀子罷。麻煩姑娘記個帳。」
「抱歉,小本生意,現金交易。」
「姑娘大約是新來的。我來這裡買東西,向來都是記賬,只在年終結算——」
話還未落,蘇風沂一把抓住他的手,「刷」地一下將班指從食指上捋下來,放回錦盒。然後雙眼一抬,目光炯炯,一副格外提防的樣子。
那人並不介意,溫和地歎了一聲,耐心解釋:「因為這是我的店。」
眼角的餘光掃過他的肩頭,她看見榮老闆從門外匆匆進來,人還未到,已滿臉堆笑:「二公子什麼時候有空來逛?」
她面不改色一股腦地將錦盒塞到那人手中:「東西拿好,我有事先出去了。」說罷,趕緊溜掉。
街上陽光燦爛,蘇風沂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買了幾件衣裳,想起自己沒有胭脂,便隨腳踱入一家叫作「紫錦記」的胭脂鋪。
櫃檯上空無一人,卻有一位身量高挑的女人安靜地坐在窗邊但師椅上喝茶。
那女人至多二十出頭,穿著件發著幽幽藍光的羅袍,犀簪斜插,姿容絕美,雙眸如霧,眼神之中有一股倨傲凌厲之色。
她的肌膚本已夠柔滑細膩,偏還化著一臉淡妝。十指纖纖,濃濃地染著鳳仙花汁。細如蔥管的中指上鬆脫脫地戴一枚玉戒,當中沁著幾縷血紋。
蘇風沂先以為她就是這個店的老闆娘,剛要說話,忽從櫃檯的小門內走出一個夥計,向自己做了一個「請稍等」的手勢,卻快步走到女子的座旁,躬身陪笑說道:「勞姑娘久等。小的又去細找了一遭兒,原以為老闆會留下一箱存貨,不想這新進的『夜容膏』不到兩日就賣個精光,莫說一箱,連半盒也沒留下。真真抱歉得很。」
那女子哼了一聲,也不拿眼瞧他:「夜容膏倒罷了,八白粉你們居然也沒有。我看這紫錦記還不如街面上的地攤裡貨多,要著幹什麼,不如拆掉。」
她的聲音入骨,帶著一絲慵懶,讓人聽了,一千個喜歡。可是說出來話卻橫得要命,半點也不饒人。
蘇風沂心想,這女人白若梨花,就算不施粉黛,也足稱天然美艷。卻不料她仍嫌不夠,還要用八白粉,實乃太過。不禁笑著插口:「這位姐姐,依我說,八白粉倒罷了。那裡面的丁香、白附倒也是好東西。只是又添上一味殭蠶,做了面藥固然潤膚,洗去的時候卻大為麻煩。且不說那方子原本是用酸醋來調的,不免有一股子醋味。倒不如萬花樓才出的『玉女桃花粉』好用。」
那女子眸子一亮,笑道:「你這姑娘倒像是個內行,你且說說,那玉女桃花粉,有甚好處?」
蘇風沂一骨碌坐到她身邊,道:「那粉是仲春收狄花陰乾研末而成。用烏雞膏調了塗面,不光可以作粉,還有脂胭之效,豈不是一物兩用?」
女子喜道:「聽起來就好,卻不知這裡有沒有賣的。」
小二忙道:「有,有,有,當然有。這是今年的新款,叫玉女桃花膏。塗面時連烏雞膏也可省去,一盒七式,七種顏色,杏紅、桃紅、銀紅、粉紅、退紅、玫瑰紫、茄花紫。就是較貴,二十一兩銀子一盒。不過也可以分開來賣。」
「勞駕給我來兩盒罷。」
女子悠閒地走上去,付了銀子,將其中一盒說什麼也要送給蘇風沂。蘇風沂訕訕地收下,覺得受之有愧,便約她到一家茶樓上喝茶。
聊了一個時辰,已然熟絡起來。那女子自稱姓「沈」,雙名「輕禪」。
「姐姐是幹什麼的?」蘇風沂見她細若無骨的腰上別著一把輕巧的紫劍,問道。
「我是一名劍客。」說這話時,她的表情很嚴肅,將劍解開,遞給蘇風沂把玩。
「這是昔年魯隱泉大師的作品吧?」蘇風沂笑道。
沈輕禪微微變色:「你怎麼知道?」
「我是一名鑒師,這把劍也算得上是古董。這種樣式的紫劍魯大師一共做了三把。只有一把流傳下來,一直是峨眉山的鎮山之寶。江湖上的人都叫它『魚鱗紫金劍』。後來聽說此劍落入昔年劍榜第一的楚荷衣手中,她卻將它失落在了唐門的大山裡。」
沈輕禪連連點頭:「你說得沒錯。」
「可是,姐姐你是怎麼得到它的呢?」
「是我求人將它從山裡挖出來的。」
「不可能罷?」蘇風沂半疑半信,「聽說那裡原是個山洞,後來給人放了炸藥,整座山都塌陷了。當時人人以為那就是楚荷衣的葬身之處,連神醫慕容也堅信不疑。不料她卻逃了出來——可能是通過巖洞的地泉——那把劍卻實實在在地留在了洞中。」
「所以我雇了很多人,挖了整整半年,才把它挖出來。」沈輕禪自豪地道。
「那裡不是唐門的地盤麼?」
「當然。做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蘇風沂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
用換取寶劍,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過。雖然前面蹈話已屢屢涉及閨房私密,聽到這樣坦然的告白,她還是駭然。手猛地一抖,差點將劍跌落在地。
「後來,」沈輕禪接著道,「我帶著它到雲夢谷去拜見慕容夫人,想要物歸原主,她卻說什麼也不肯接受。還說,既然這麼辛苦才得到這柄劍,此劍非我莫屬。她留我吃了一頓晚飯,還送給我一本劍譜。」
說這話時,她眼望窗外藍天,倨傲的臉上露出嚮往崇敬之色:「雖然慕容夫人在江湖上的日子十分短暫,可她畢竟是百年武林中第一位名列榜首的女人。這一點,只怕我終生也做不到。」
蘇風沂道:「那你可見過神醫慕容?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輕禪搖搖頭:「沒有。我去的時候正是冬季,他正病著,不能見客。」
「子忻特別喜歡他。他的床頭上全是慕容無風的書。每個字的下面都做滿了記號,都快被他揉碎了呢。」蘇風沂捧著腮幫子,甜甜蜜蜜地道。
乍然聽見這個陌生的名字,沈輕禪一愣,問道:「誰是子忻?」
「我的朋友,」蘇風沂眼波流動,表情忽有一絲說不出的曖昧,「早晚我要嫁給他的。你看,他就在那個角落裡行醫,每天的這個時辰都在。」她拉著沈輕禪來到窗邊,指著不遠處大街上的一個灰衣人道。
沈輕禪看了半晌,不由得皺起了眉:「他看上去長得不錯。」
「豈止是不錯?簡直百看不厭!」
「不過,他是做哪行的?在這麼亂的大街上擺攤,難道他沒有固定的地方麼?」
「哦,他是個江湖郎中……也就是游醫。」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一天能掙十五兩銀子呢!」
「他的腿受過傷麼?為什麼走路要用手杖?」
「真的跛得很厲害麼?我怎麼不覺得……」蘇風沂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怎麼認識這個人的?」
「好早就認識了,很偶然。——他對我可好了。」
「可是,天這麼晴朗,又不熱,他為什麼要戴這麼大一頂帷帽?」
「啊,這個……他的鼻子有毛病。一聞到奇怪的東西就會打噴嚏。」免得她問個沒完,蘇風沂乾脆一次性全部交待,「他有很多東西不能吃。他不吃魚、蝦、蟹、蛋;不吃黃豆、花生、芝麻;不吃蔥、蒜、辣椒、胡椒;不吃核桃、杏仁、榛子、栗子;不吃苘蒿、芫荽、蘑菇、芹菜;不吃橘子、蘿蔔、西瓜。不喝冷水。不吃肉。」
「你不如乾脆告訴我他能吃些什麼,只怕還省些腦子。」
「剩下的一般都能吃了。」
沈輕禪想笑,又不敢笑:「這就是你喜歡的人?他好像有一大堆毛病,很難侍候。」
蘇風沂連連擺手:「他從來不用侍候。除上早飯之外,剩下的兩餐他都自己做。如果住進客棧,他會交給掌櫃一點額外的銀子,然後鑽到廚房裡自己炒菜,不許別人插手。——你曉得天底下的人,一旦有毛病,就會有問題。像子忻這樣有毛病沒問題的人,真的很少!」
「這樣啊……那可古怪得緊。他的手藝好麼?」
「挺好的,做得可仔細了。只是沒什麼味道。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肯定大有進步……」
「嫁給這種人,豈不是很麻煩?」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我只想多掙一些錢,將來買個大房子,我們生活在一起。他願意開館行醫就行醫,不願意,可以每天帶著兒子們出去釣魚。」
沈輕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掙錢,他休息?」
她用力點點頭:「我掙錢比他容易,花錢比他節省。一定得是我掙錢才好。」
「風沂,」沈輕禪有些感動,「你若有這樣的心胸和決心,什麼好男人找不到?可惜我五哥剛剛去逝……要不……」
「子忻就是最好的男人。我會嫁給他,然後給他生兩個兒子,一個叫姚歡,一個叫姚喜。」蘇風沂堅決地道,臉上熠熠生光。
沈輕禪摸摸她的臉,柔聲道:「愛上一個人是件幸福的事情。風沂,我為你高興。你住哪家客棧?我搬去與你同住。誰敢欺負你,我揍死他!」
「好啊!」
這一天,蘇風沂最大的收穫便是認識了沈輕禪。
男人的友誼與女人的友誼就是如此不同。
她想盡辦法想在子忻身上建立某種關係,到頭來總是困難重重,脆弱無比。
而她與輕禪則恰恰相反,一拍即合,幾個時辰之內,已然貼軒肺,難分難捨。
兩人手拉著手,在大街上逛了一個時辰,方一起來到裕隆客棧。
一進門,就看見子忻坐在桌邊喝茶,身邊又多了另一位年輕人。
蘇風沂定睛一看,馬上覺得一萬個不自在。
年輕人正是上午她在榮記古貨打過交道的花花公子,手上還戴著那只昂貴的班指。
進門的時候,兩人正在低聲交談。——確切地說,一直不停講話的是那位年輕人,而子忻只不過偶爾點點,頻頻微笑而已。
年輕人一邊說話,一邊拍著子忻的肩,一副患難之交多年不見的樣子。態度之親密,勝過郭傾葵十倍。
蘇風沂走到桌邊,道:「是你?」
「是我。蘇姑娘也住在這裡?」 年輕人客氣地打著招呼。
「是啊。那個班指——」
「不,不,不,我不是來找姑娘的。」
「哦。公子與子忻……認識?」
「當然,兒時好友,長大之後也時常往來,想不到在這裡碰見了他。」 年輕人笑了,笑得有些妖媚,「我只知道姑娘姓蘇,正要向子忻請教姑娘的表字。」
子忻想了想,沒想起來。抬頭看著蘇風沂,問道:「對不起,你叫蘇什麼?」
「蘇風沂。風雲的風,沂水的沂。」她一點也不動氣。
「我叫唐蘅。」年輕人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