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蒙目解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怎麼回答他。
於是瞎子便自己接著往下說:「顛撲道嵌『諸葛八陣圖』,『諸葛八陣圖』又嵌入『燕歸廊』,這種布法是扣中扣、坎中坎,而且其中瞧不出一點銜接之處,老大,你給我的那本書可遠沒這份精巧和神奇。」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大家越來越明顯地覺得他語氣的不安。
瞎子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他喝了口水,穩了下心神,邊把水壺背上邊接著說:「當年我和我的老爹為盜取『雙龍朝聖玦』,誤入咸陽古城一個無名地宮,也為『燕歸廊』所困,我丟了招子,老爹丟命,連屍骨都沒能收回。幸虧老大你把我救出,可老大,那次的『燕歸廊』卻未曾與『顛撲道』、『諸葛八陣圖』兩道坎一起佈置,比起今天這趟差太多了。」
「不,這不是『顛撲道』和『諸葛八陣圖』,我不知道這道坎兒叫什麼,但我能肯定這不是『顛撲道』,只是象『顛撲道』。而且這不是兩道坎兒合鋪,它們其實是單獨的一道坎兒,似乎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門中之人的。」冥思苦想中的魯承祖終於說話了,「不懂走『顛撲道』的『破瓜』反而不會入這掛扣兒。」
「但『破瓜』一樣走不出『燕歸廊』,所以不管是我們來闖宅還是別人來闖宅,都得入扣兒。」瞎子似乎明白了許多。
「你又錯啦,這『燕歸廊』也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的,我給你的書有沒有這廊的解法?沒有,那是因為這是對家近兩代新悟到的招式,我們門中沒人知道怎麼解……」
瞎子沒等魯承祖說完就焦急、疑惑地問:「那當年你是怎麼帶我走出來的?」
「兄弟!對不住,我瞞了幾十年,今天告訴你句真話,那趟我其實也是被困其中,是你老爹救了我們兩個!」
「我老爹?」
「對!那天你們無法脫出,你又壞了招子,老爹不知無路就是死路,撒『飛蛾索』想自辟一徑,他想從地宮中央『七峰柱』上躍過。我當時攔阻不住……」
「這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我當時看不到但聽得見。說實在的,老大,那一刻我們是剛見到你,不可能相信你的話的。」瞎子不無愧意地說。
「老爹上柱後剛立住腳就被『絞龍網』扣住,未能出得生天,卻給我們留了條生路,一條血指的生路。」
「什麼血指的生路?」魯一棄聽得有點驚心,忍不住問道。
「老爹入的是死扣,他在『七峰柱』上留下兩道殷紅血跡,是這兩道血跡給了我辨別的記號,我們才能脫出生還。」
魯承祖停了一下,輕咳兩聲接著說:「所以那天的『燕歸廊』是為了困我,而你和老爹是誤闖,是老爹救了我們。這些年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想你能幫我把這樁大事做成。兄弟,是我做人差了,把你拖進來。」
筆直站立的瞎子微仰著頭,坐在木箱上的魯承祖低垂著頭。
沉默,沉默,迴廊中一片死寂,能聽到小北風推動池水打旋兒的聲音。
瞎子突然動了,他幽靈般往前邁出一步,左手無聲快捷的伸向魯承祖。
魯承祖沒動,不知是因為受傷動不了還是根本就沒打算動,反正他是坐在木箱上紋絲未動。
魯一棄和獨眼也沒動,他們不是不想動,但瞎子速度太快,他們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瞎子已經完成了他所有動作,停在那裡。
瞎子枯瘦的手是直奔魯承祖脖子而去的,他那尖利的指尖就快觸到脖子的剎那,卻輕輕落下,落在魯承祖的右肩上。指尖卻突然發力,緊緊握住那一塊寬厚卻已蒼老的肩胛。
「老大,這回是你錯了,我跟你來,不只是為了還你性命,我還要報仇。我是孤兒,是我老爹把我從黃土溝裡撿回,給了我條命;他早早洗手,讓給我『西北賊王』的字號,給了我個名;為了幫我取『雙龍朝聖玦』,他重出江湖,結果把他的命也給了我。我這些年遠離婆姨娃子,就帶個小閨女,躲在千屍墳裡,沒日沒夜苦苦琢磨你給我的書,對著大漠風沙和千種屍骨鍛煉自己除視覺以外的所有感覺,我為了什麼,我就為報個仇。我知道老大你幹的是蒼生大事,你不是為了自己在拚命,你能拉上我這廢人那是我的福分,你要算是做人差的,那誰能教我做人。」瞎子幾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卻說得豪氣縱橫。
魯承祖抬起頭,他的雙目中有瑩光閃動,他雙目中有感激翻湧,但這些瞎子都看不見,他只能感覺到魯承祖覆蓋在他的左手背上的手,有點濕熱、有點顫抖。
魯一棄在旁邊看得也有點激動。
只有獨眼無動於衷,非常實際地問到:「現在咋辦?」
他的話提醒了那三個人,他們一下意識到他們還在扣中,他們還沒有脫出,他們還不知如何脫出。
瞎子忙問:「老大,幾十年了都沒想出解法來?」
「不是沒想出,是根本無法想,我們上次陷在其中也就兩個時辰的功夫,根本沒時間慢慢摸出道數,真要解也可以,得讓我在這裡面呆上個十天半月慢慢琢磨,可這怎麼可能,有這功夫,對家再加兩道活坎兒,死八回都不嫌少。」魯承祖有些無奈又有些焦急地說。
「會不會有什麼書中記著什麼現成的解法?」魯一棄現有的本事都來自於書本,他能提供的幫助也只能局限於此。
「那你應該知道,咱們家的所有的秘藏書籍你都在三叔那裡讀過,還有我們近百年裡搜羅的殘本字刻,只是不知道你悟出多少,你好好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可用的招術?」一棄沒想到大伯給他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回答。
一瞬間,他一下又知道了許多,明白了許多。
他還有不知道的,至少他不知道那許多他讀不懂的、想不透、不認識的字句圖案中是否真的有現在需要的解法。
獨眼見他們三個似乎都沒什麼辦法,就從廊壁上拔出他的「精鋼鶴嘴鎬」說:「我破牆、斷柱看看,說不定有路。」他的說話依舊簡潔明瞭,但簡單的一句話嚇了魯承祖和瞎子一大跳。
「老三,別亂來,那肯定是不行,你只要碰了弦我們幾個就都死定了。」魯承祖急忙阻止他。
瞎子清咳一聲說道:「無路就是死路,你要破了壁,壁後肯定有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你,你要斷柱,說不定就是廊塌壁砸,把我們都給埋了,倪家小子,老大給你家的書你沒好好讀啊。」
「你讀得好,你有招兒?」倪老三總不會對瞎子讓什麼步。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瞎子那沙啞的嗓子也能發出如此豪放的笑聲「今天瞎爺不給你小子露一手,你恐怕要把當年的過節跟我計較一輩子,今天我把你給帶出去,也算是還了你倪家的一筆帳。」
「兄弟,你真有招?」魯承祖有些疑惑地問。
「老大,你放一百個心,今天也叫對家知道知道,我們門中也不缺豪士能人。」瞎子胸脯拍得砰砰響。
「那你剛才還問我有沒有想出解法,你是考我呢?呵呵!你這賊瞎,什麼都好,就是喜歡顯擺,有招兒也不早說,害得我乾著急,以為這趟又栽到家了呢。」魯承祖假作責怪地說到。
「老大,聽我一句話,今天不管走到哪一步,你都不能放棄,只要有大少在,那大事就有成功的機會。」瞎子邊說邊朝魯一棄那邊抬了抬下巴,「我在千屍墳毀過多少屍骸、散過多少冤魂,可大少,我碰都不敢碰,他身上有股聖靈之氣罩蓋著。」
他的話讓魯承祖很是驚訝,他的話讓獨眼頻頻點頭,他的話讓魯一棄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卻一時沒弄清彆扭在哪裡?
「倪老三,你過來,你告訴我池中是怎麼一個佈置,我好解給你看。」瞎子語氣中對獨眼有了幾分客氣。
獨眼這時已沒有多想的餘地,他順從地脫口報說出池中石頭的方位和高度:「正前十步乾左位兩丈高,十一步兌左位丈八,兌位丈六,八步離位丈一,十步巽右兩丈一,巽位丈二,九步坎位丈七。」
誰說獨眼沒好好讀魯家給的那本書,就從他所報方位就可以知道這小子沒少下功夫,魯承祖一邊聽他報方位,一邊也凝目細看,他知道憑他自己現在的眼力報下來肯定沒他准,魯一棄聽他所報就更自愧不如,首先他連池中如何佈置都看得不是十分精確。
其實他們不知,獨眼之所以能把池中看得如此清楚,是因為他們倪家盜墓必須先練就夜眼,以便習慣在夜間和黑暗的墓中行動。
「大哥,我的解法是在黑墓之中所悟,我又是盲眼,所以需要你們配合我,跟我的動作要協調,為了不至於出錯,你們也把眼睛蒙上吧,暫時學著我做會兒瞎子,你們三個靠廊壁而站,然後等我叫你們動,你們就貼壁而行。」
瞎子剛說完,獨眼已經從身上黑色包布邊角上接連撕下三根布條,遞給魯一棄和魯承祖每人一條,剩下一條他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魯承祖用黑布條慢慢把眼睛蒙上,他由於不斷在思考些什麼,所以影響了他動作的速度。
魯一棄也把眼睛蒙上,他動作更慢,他也在思考,他思考得更多,他覺得眼下的事情發展得越來越彆扭,他一直在找到底擰在什麼地方了。
當把眼睛完全被黑布遮擋住的時候,他的思維開始理順:
「為什麼要蒙住眼睛?應該是為了不讓我們看到什麼。」
一陣悉索聲,瞎子好像在忙碌著些什麼……
「我們都看不到了,那誰最清楚環境?瞎子,他剛才不是叫把方位都報給他知道了。」
瞎子好像在舞動什麼,有輕微的風聲……
「『燕歸廊』要看不見才能解?不,當年大伯不是靠看『七峰柱』上的血跡才走出來的嗎。」
瞎子的站立處好像飛出去什麼……
「剛才讓人感覺不是滋味的都是些什麼話?好像是還倪家的帳,老大別放棄,大少有神聖之氣,辦成大事要靠大少。」
瞎子的身體好像離地飛起……
「不!!」魯一棄一把扯掉蒙眼的黑布條,狂叫一聲。
「慢著!!」
「等等!!」
於此同時,又是兩聲疾呼響起,那是魯承祖和獨眼,他們也恍然了,他們也明白了,他們邊叫著邊扯下蒙眼的黑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