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桑葚果
蜾蠃蟲終出,螟蛉子是誰?
魯承祖甩出的彎月斧就猶如弧形鏢一般,在空中轉了個大弧線又重新飛回。可就在斧子離他已經不遠,就快回到手中的剎那間,又一隻瘈犬彈躍而起,向他撲來。
這狗的攻擊迅猛如電,魯承祖經過這番纏鬥業已頭昏眼花、力不從心。但這次他根本不用躲,也不用擋,那旋轉飛回的斧子「卡嚓」一聲,正好把那只躍起瘈犬橫劈成兩半。斧子飛旋的餘勁盡消,掉落在地。魯承祖伸出的手抓了個空,倒是一腔紫黑溫熱的狗血噴濺得他滿臉滿身。
魯承祖沒抓住斧子的手僵直著伸在那裡,沒縮回來。他呆住了,盯住地上還在抽搐顫動著的兩截狗屍,一動不動,嘴裡喃喃的在說:「死了,狗死了。」
「啊!狗死了!」這是獨眼的叫聲,叫聲中充滿恐懼。儘管他沒受到幾下瘈犬的攻擊,但他也不敢對那些瘈犬隨便亂動。那是因為他是最害怕「三更寒」的一個,他知道對這些「三更寒」蟲附腦的瘈犬輕舉妄動會導致嚴重的後果。
「快跑!」獨眼喊了這麼一句,聲音有點慘然,但他自己卻動都沒動,瘈犬圍著他,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動。
雖然魯一棄拿著「屍犬石」離魯承祖已經很近,雖然圍住魯承祖的瘈犬已經沒有幾隻,但噴濺出的狗血那暖烘烘的血腥氣誘惑了它們,更刺激了它們,它們不再輪番攻擊了,一齊弓背伸頸向魯承祖撲過去。
魯一棄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他大叫一聲:「接住。」隨即扔出了「屍犬石」。
魯承祖接斧子的手本能的一把接住了石頭,剛剛躍起的狗群全都一個扭身,迅疾的逃開。它們這次逃得很遠,逃得很亂,「天罡陣」徹底散了。
這陣法之所以能散,除了由於它們畏懼魯承祖手中的「屍犬石」的外,還因為它們見到一個更令它們恐懼的東西,雖然那東西它們自己的身體內就有,但正是因為有,它們才瞭解這東西所帶來的痛苦有多麼的巨大和可怕。
是的,就在「屍犬石」飛到的同時,地上狗屍中也飛出一個發光物。它閃著幽幽的藍光,在空中飄忽不定,而且在它方圓三尺之內,可以感覺到刺骨的寒氣。
「三更寒」破體了。
「三更寒」真的很像鬼火,忽明忽暗,忽遠忽近,但是他的變化卻是比鬼火快無數倍,剛剛在魯承祖面前出現,一個撲閃,就已經出現在他身後,再一撲閃,已到了魯一棄的面前。那速度的快捷,就連魯一棄都感覺不到是怎樣的行動軌跡。
那蟲子又一個撲閃到了獨眼面前,獨眼嚇得差點沒尿褲子,他一隻手把「雨金剛」上的烈火符對準那蟲子,另一隻手拿著渡魂香悄悄探到「雨金剛」外面。那蟲子好像並不怕這兩樣東西,在獨眼面前先是一陣亂飛,然後又停留好久未曾離去。嚇得獨眼口中不停地默念茅山驅邪咒,也不知道是由於害怕還是因為蟲子帶來的徹骨的寒冷,獨眼不自禁的有些發抖。
他們三個都知道,就連那群狗也都知道,這蟲子是在找宿主,它在選擇把誰的腦子作為它的又一個享樂的地方。
那蟲子停了好久又一閃到了魯一棄面前,但這一閃,讓魯一棄的感覺發現了些不同。
又一閃到了魯承祖面前,魯一棄的感覺再次發現了不一樣。
它在魯承祖面前停留的時間並不長,這次它直接撲閃一下又到了獨眼面前。這次動作給了魯一棄更加強烈的感覺。
魯一棄感覺得出,它一遇到腥黑之氣就馬上退出,看來它也忌諱「屍犬石」。
他更感覺出,那蟲子的速度在變慢,一次行動比一次慢,當然,這樣的變化只有魯一棄能感覺到。
剛開始,蟲子的兩次移動真的是無從尋跡的,就連他也無法辨別。但從它在獨眼面前的長時間停留後,魯一棄就開始能感覺到它的行動軌跡。所以那蟲子與「屍犬石」的屍氣一觸就飛開的情景,在魯一棄的感覺中呈現得明明白白。
還有一件事魯一棄更明白,大伯現在有「屍犬石」保護,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獨眼也有兩道防禦手段,雖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至少也算個保護。只有自己什麼都沒有,槍裡已經沒子彈了,就算槍裡有子彈也沒有用,那蟲子目前的速度要比子彈的速度快。那怎麼辦,要麼就向那兩個人靠攏,肯定不行,自己的移動可能會幫助那蟲子盡快做出選擇,而那蟲子的速度可以毫無疑問地將這選擇變成事實。
那就只有自己也找個護身的寶貝。於是他悄悄的丟掉了槍,掏出衣兜裡的玉盒。他知道這盒子是個寶貝,特別是拿出「屍犬石」後,沒了那濃重屍氣的牽制,那盒子在他的眼中是霞光閃爍,寶氣流溢,吸納騰伏,真似活的一般生生靈動。既然那蟲子害怕「屍犬石」那寶貝,說不定它也害怕這寶貝,希望能靠它保住自己。
那蟲子又在獨眼面前呆了好一會兒,再次閃到魯一棄面前,感覺在告訴魯一棄,蟲子的速度更慢了。
這只「三更寒」蟲這次來到魯一棄面前就沒再走,它選中了魯一棄。因為它開始圍著一棄頭頂飛快盤旋,並且把盤旋的圈子漸漸縮小。
魯一棄也意識到它想幹什麼,於是迅速的連著前衝三步,然後突然折轉,一個彎腰甩頭,向右後側又連沖三步。可根本沒任何效果,那蟲子就像是長在它頭上一般,隨著魯一棄身體的移動變化而改變自己的位置,並且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軌跡飛快盤旋。
魯一棄只有用第二招了,它把玉盒打開,一手拿盒子,一手拿盒蓋,雙手一起在頭頂一陣揮舞,千年火紋暖玉盒和蓋子在揮動下,寶氣流動、霞光四溢,團疊成兩朵暖暖的紅雲。
可是沒用,那蟲子並不害怕這寶貝,依舊進行著它的飛旋,但速度更慢了,似乎在享受玉盒帶來的暖意。
魯一棄害怕了,身上的汗下來了。
魯承祖和獨眼也很著急,那蟲子的飛旋他們看不到,他們只看到魯一棄獨自在做著一些怪異的動作,但他們相信魯一棄不會無緣無故的做這些,他的處境肯定很不妙。他們想幫他,卻不知道怎麼幫。
那蟲子飛旋的圈子越來越小,離魯一棄的頭頂越來越近。
這些魯一棄都感覺到了,他還感覺到那蟲子的速度越來越慢。所以他靈光一閃,腦子裡又躍現出一個辦法:抓住它。
蟲子隨時會落下,必須抓緊時間。於是他不再亂動,靜靜的站在那裡,雙手各拿玉盒和盒蓋,稍高過頭頂,瞇起雙眼。他能感覺到那蟲子在飛旋,他能聽到它飛旋時翅膀的震動,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蟲子的呼吸,那呼出的氣徹骨的寒冷。
魯一棄在急切地尋找,他要找到一個位置,那位置必須是寒蟲馬上要飛到的位置,自己伸手的速度到那個位置,再加上合攏盒子,那蟲子應該正好到達盒子的中間。
他的感覺在預計蟲子的動作軌跡,他的感覺在測量蟲子的速度,他的感覺在計算距離。他得到了一個提前量,他找到一個好位置。
於是他很自然的雙手伸出,再合攏,那蟲子正好飛旋到此處,就像是自己鑽進玉盒一般。
就在魯一棄合上玉盒蓋子的時候,就在那寒蟲幽幽的藍光被兩朵紅雲遮掩的時候,他的眼角中有一個灰色身影閃過,在垂花門外面,好像還是燕歸廊見到的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但現在不是在記憶中尋找這背影的時候。他們得趕快聚攏在一起衝出這危險的境地。
他對大伯和獨眼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把玉盒放進衣兜。這千年火紋暖玉做成的盒子真是個好寶貝,放入「屍犬石」。那屍氣全被封阻,無半分遺漏。關進「三更寒」,那寒氣也被封阻,不覺得半分寒冷。
當魯一棄撿起槍並迅速填滿子彈的時候,魯承祖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一棄想幫大伯看看肩部的傷口,魯承祖搖了搖頭沒讓看,也沒讓包紮。魯一棄沒問為什麼,看他肩部已不在流血了,也就沒有堅持。
企圖圍過來的瘈犬因為魯承祖手中持著「屍犬石」,便又散開,卻並未離去,在身後五六步處緊跟。樑上的猞猁一個縱身躍下,跟在狗群後面,被打瞎一隻眼的那只也從垂花門外轉出,口中「咕咕」作聲地跟在最後。
圍住獨眼的瘈犬動作依舊緩慢,魯承祖和一棄拿著「屍犬石」走到了跟前,它們才艱難的挪動步子移到一邊。到現在,獨眼終於穩定住了心神,對這現象也有些明白了,應該是自己手中的渡魂香對那些瘈犬有作用。他周圍的瘈犬一個都沒攻擊,魯一棄離他近些,渡魂香多少也能起到一點作用,所以他周圍的瘈犬攻擊有些遲緩,並不十分迅猛。魯承祖離他最遠,渡魂香的作用也就夠不到,他周圍的瘈犬不受影響,動作就最快,也最凶悍。
其實獨眼沒有徹底弄清楚,真正起作用的不是渡魂香,而是渡魂香中包裹著的大覺寺千佛香。這千佛香的功效是敬佛、卻晦、定心、驅蟲。正是這定心、驅蟲的功效起了作用。那香中含有一定的麻醉成分,特別對各種昆蟲起效,其次對小動物有效果,對人也可以起到靜心去煩的作用。正是因為這千佛香的作用,那「三更寒」才越飛越慢,那瘈犬才會呆滯不動,狗腦中的寒蟲也才會久久蟄伏不起。
三個人又聚攏到了一塊兒,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一句話,卻不約而同地向正房移動。
這時變成了魯承祖手持「屍犬石」在前面開路,他是提著心在走。他是在擔心前面還有其他厲害的活坎子,他還要注意腳下和周圍有沒有死坎子。魯一棄在中間提槍戒備,但手中的槍到底有起多大用處,他也沒太大的信心。獨眼拿著「雨金剛」斷後,他是倒退著走的,他已經知道渡魂香有作用了,所以便走邊輕輕吹手中的香頭,使它燃燒出更多的煙霧,讓後面跟著的狗群行動變得更慢一些,離他們更遠一些。
距離座北朝南的正房已經很近了,這時魯一棄才看清,靠近正房的四棵樹是桑樹。
風水學上房子周邊的花木佈置是很有講究的,第一就忌諱房前種桑,房後種柳。房前種桑,則家門多喪破;房後種柳,則室中多妖晦。而此房前面竟連種四棵桑樹,佈置如此不合常理,肯定有原由。
他示意大伯看那桑樹,魯承祖也覺得十分詫異。他自己造過許多宅子,大江南北他也見過無數的宅子,但這門前不種桑、門後不種柳的習俗到哪裡都一樣,根本就是個常識。對家不是呆子,對家是比自己更有見識的高手。他們在正房之前佈置四棵桑樹,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這些桑樹是一道坎面兒,至少應該是坎子的扣兒或者弦兒。
他們向其中一棵桑樹靠過去。既然他們布下了這坎,就不可能躲過去。只能解或者破。所以必須先看個清楚。
冬天的桑樹都是光溜溜的,這裡的也一樣,枝上就十幾張大片殘葉懸在那裡,在小北風的吹拂下直打旋兒。
不對!桑樹葉怎麼會打旋兒?
那些好像不是桑樹葉,桑樹葉也沒這麼大。再仔細看,那東西是橢圓形、鼓鼓的,像個果子。
桑樹上的果子,那只會是桑葚兒。
魯一棄走得更近了,他看清楚了,那真是桑葚兒。他小時在天鑒山就常摘桑葚兒吃,那小小的酸甜桑葚兒總讓他覺得吃得不過癮,他每次都是摘下整把後在一起吞進口中大嚼,那時他就老是想,要是有個頭兒特大的桑葚兒就好了。
可他從來就沒敢想像過有這麼大的桑葚兒,那就像是小西瓜,而且這巨大的桑葚兒不用你摘,它會自己跳下樹,飛到你面前。
真的,那樹上的桑葚兒突然間都伸出了一對肉翅,從枝頭往下一落,直奔他們三個飛過來。三個人現在的位置離那桑樹很近,那桑葚兒又飛得很快,最重要的是它們的飛行是無聲無息的。它們到底要幹什麼?
魯一棄的反應也很快,這主要取決與他的感覺。從他一見到這巨大桑葚兒,他就感覺到危險。所以那些桑葚兒剛剛伸翅落下飛行,他毫不猶豫舉槍射擊,一下子就把槍裡的子彈盡數打光。六發子彈,打落了八顆桑葚兒,其中有兩發是一彈雙擊就像穿葫蘆串。
但剩下的幾顆桑葚兒並未逃避。它們不是鳥,他們只是桑葚兒,槍聲和同類的慘狀是不會嚇走他們的。
它們的飛行很直,很快,但並不靈活,轉彎似乎很困難。這應該和它們的體型有很大關係。所以,如果不想吃桑葚兒,要躲避他們還是比較容易的。
魯承祖身子一側一低,躲了過去。其實就算他不躲,那些桑葚兒也會躲著他手中的「屍犬石」。可以明顯看出來,它們雖然進入了屍氣瀰漫的範圍,但進入後就極力在斜向飛開。
魯一棄動作最靈活,他是一個前撲,整個身體匍匐在地,這是洋學堂裡體育課上學到的動作。那些桑葚兒只能高過他身體一大截飛過。
獨眼,他是背向著桑樹,他沒看到飛行的桑葚兒。他聽到了魯一棄的槍聲。但是他對魯一棄太有信心了,自己覺得沒必要回頭看。而那些桑葚的飛行又是無聲無息,他又沒聽見飛行的聲音。沒看到,也沒聽到,那就只剩下身體的接觸了。接觸的感覺是刺痛的,就在後脖頸上。
一顆桑葚兒在獨眼後脖頸上一停就又飛走,飛回桑樹。其它襲擊落空的桑葚兒飛行了一個大圈也回到樹上。
獨眼知道自己落扣了,他的臉色一下子由蒼白變成死灰。他還不知道落了什麼扣子,所以他用應付被毒蛇咬後的辦法,全身放鬆,一動不動。然後他很慢很慢地轉過頭,他要示意那兩個人來救他。
奇怪的是那些瘈犬也都停住不動了,而是一起伸長脖子,「嗷喔——嗷喔——」的叫起來。有人說這種叫聲是狗在哭,一般只有狗見到鬼才會哭。
而在獨眼聽來,那是一首喪歌,一首召喚他靈魂進入地獄的喪歌。也許還不止是召喚他一個人。
隨著那哭訴般的叫聲,那四棵桑樹上的巨大桑葚全都伸出了翅膀,落下了枝頭,猶如盛夏雷雨時大雨滴,向他們三個潑灑而來。
「啊!」剛從地上爬起的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他已經無法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