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倒海樓
可就在他剛剛跑到兩人身邊時,水面上的那只箱子碎裂了。正傾斜身體用勁的老叉和步半寸一下子跌了出去。
步半寸不愧為步半寸,雖然跌出,腳步一個小收,腳掌在甲板上一滑一握,摜出五六步的身體就重新站住了。
老叉則不行,跌出的身體只能雙臂亂舞希望抓住什麼支撐物。於是剛好到了他們旁邊的魯一棄腦袋被老叉手肘擊中,摔跌出去。而老叉倒是藉著這一擊之力穩住身體。
帶著「八抓收囊」的回頭繩也「崩」地一聲彈回船上,被剛好穩住身體的老叉一把握住了繩頭鉛坨。他根本不管自己撞了什麼碰倒什麼,健步縱到船舷邊,探頭往海中看去。
碎裂的箱子中掉出了好幾個瓷瓶,那些瓷瓶在跳躍的浪花上顛簸起伏幾下便一個個往水下沉去。老叉想都沒想,抖手甩出「八抓收囊」在已經下沉的隱約影子中抓住了一個。然後突然發力,將收囊拔出水面,拔得高高地,然後二次發力,空中收繩,把那只瓷瓶抱入懷中。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回頭繩在他手中就如同活的蛟蟒,快疾、準確、兇猛。
跳起的浪花已經平息,周圍海面上恢復了一片死寂。
魯一棄側著腿坐在甲板上,很舒服的樣子。其實這是一種配合著他氣息的極為自然的打坐姿勢,但他自己也許都不知道。有兩件東西在面前放著,兩件從翻騰的海中搶出的東西,這兩件東西讓魯一棄的腦海也翻騰起來。
這之前魯一棄是躺在甲板上的,老叉無意間的一記重擊讓不是練家子的他昏厥過去。是女人蘸了濕冷海水的棉巾讓他從昏厥中醒來的。
醒來後的他覺得腦袋很疼很暈,可當看到放在甲板上的那兩件東西時,他瞬間清醒了,單臂一撐坐了起來。
很明顯,那兩件東西都不是要找寶貝。
老叉搶上來的是個古瓷瓶,瓷是好瓷,看著像均州窯。只是這只瓶子的造型很怪異,四耳鱗腹倭底,四耳都是大弧形的盅耳,腹鱗為三角尖鱗,倭底是內卷大圓邊。而最為特別是瓶頸處,有層疊的瓷樓(一種瓷器的裝飾方法,用瓷塊疊成樓宇、山巒狀。),更為奇怪的是那瓷瓶的瓶口用瓷泥封了。
鯊口帶上來的卻是一件西洋貨,是用黃銅做成的圓形玻璃面盒子,剛上來時還黃燦燦的,現在卻已經變成黑綠色了。
魯一棄示意女人把盒子推近點。沒等女人動手,鯊口就急忙把盒子端到魯一棄的面前。
鷗子也主動要將瓷瓶往魯一棄面前端,但他看到了魯一棄在搖擺無手的右胳膊。
魯一棄不錯眼地看了那盒子好久好久,終於抬起頭站起身來。然後走到船舷邊,再次用迷茫的眼神往四面遠處的海面望去,最後在只有他能感覺到的烏氣翻滾的方位停住。一聲緩緩的歎息,充滿了悵然和無奈:「不對了!真的是過了,過得太遠了!」
步半寸他們幾個都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叉乾咳一聲剛想開口問,魯一棄突然轉身面朝大家,用平靜清朗的聲音說道:「必須調轉船頭,趕緊地離開這裡!」
沒有人問為什麼,雖然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商榷,而在他們聽來卻像是命令,必須執行的命令。
步半寸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一陣吆喝,他想魯一棄的話別人也聽到了,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船動了,加速了,但是速度卻不快。因為沒什麼風,所以帆沒有升,升了也是白升。眼下只能靠鷗子和鯊口在下面踩翻輪來作為船的驅動力。這樣一艘漁船,雖然算不上很大,但是就憑兩個人踩翻輪來行駛還是困難些。更何況鯊口剛才還下了趟深海,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因此他這一邊基本上是和瞎子兩個輪換著在踩。
「步老大,有沒有法子讓這船再快點?」魯一棄現出些少有的急躁,他隱隱覺得背後有種能摧毀一切的巨大能量已經蘊育成熟,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步半寸一臉的苦笑:「說實話,我把家底子都掏了。就下面那雙向直踩翻輪,你家長輩做的時候管這叫『救命翻輪』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用的。我們這趟走下來,用得都沒歇過。」
「那是因為我們這趟萬不得已的辰光太多了。」站在船舷尋木魚浮哨的老叉接了一句,這話裡倒能聽出些豪氣。
魯一棄有些失望,下面的翻輪他見過,雖然是設計得極其巧妙,用了多重傳動,加大了數倍的輸出力,但是這總歸無法和他在洋學堂見識到的蒸汽機械動力相比。而且他心裡也清楚,其實就算祖先重生、諸葛再世,他們做的木車、木鶩和木牛流馬也是無法與現在技術相比的。還有就是……對了,魯家的木車、木鶩,諸葛亮的木牛流馬,這其中有關聯嗎?還有《機巧集》,合天機與巧工之集,諸葛亮不就是懂天機又知巧工嘛,難道他讀過《機巧集》?不對,諸葛亮雖高若仙人,但天機與巧工均不能用之至極,也只是窺得一斑而已。自己魯家,所傳機巧雖然博妙,不輸諸葛,但天機卻只識得幾分,卻是無法與諸亮相比的。那麼這諸葛姓是否與對家朱姓有某種牽連合淵源……
就在魯一棄胡思亂想的時候,一縷晨旭從遠方的海平線鑽出,接著一瓣血紅切開了灰黑的天際。天要亮了。
魯一棄慢慢回頭朝太陽出來的方向望去。他回頭真的很慢很慢,等他完全轉過頭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放著亮光的金盤嵌在天地之間。
「來了!」魯一棄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在兩秒鐘之前步半寸和老叉都這麼認為。但是兩秒鐘之後,他們就已經完全懂得了魯一棄的意思,只是也都覺得魯一棄的超前感知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