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難了步
位置確實沒錯,只是將機栝置於石壁根部卻是有些奇怪。按「無地自容」的坎理而言,第三扣為落雨三角錘,自己原來判斷此處不會設置真正的三角錘,而會用石頭替代。對方也承認將扣子有所改動,但坎子家對經典的坎面一般都是改形不改意,所以第三道扣子最終該是從上方進行攻擊的。現在石壁中暗藏的機栝卻是在石壁根部,這卻是和一般從上方攻擊的扣子設置不一樣。一般為了保證扣子的可靠性,機括的總弦和啟桿都不會距離扣子太遠,而且盡量不會設在下方。那樣的話在扣子動作後,攻擊過程中或許會對下方的主弦和啟桿造成損壞,導致扣子不能落得徹底。可這裡卻不是!難道此道扣還有其他落法?
直角人形做完這些後,就開始緩慢仔細地往這邊邁動步子。步子雖然很小,卻不是挪動,而是有起又落。每一步落點堅決不拖沓,像是要將什麼東西一下踩住似的。
「記清楚她腳步方位,看看有沒有什麼規律。」魯一棄小聲對獨眼說。
其實獨眼早就在仔細看了。其實除了獨眼,胖妮兒也在仔細看著。但就算看出步法又能如何,等那直角人形過來後,「背飛星」一射發,他們就再沒有可能從那裡走過。
這邊天葬師和利老頭他們始終沒有接上手。說實話,利老頭他們真的不敢殺也不知如何殺。雖然天葬師論刀的一番話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那只是理論,具體怎麼操作攻殺,三人之間應該如何協作配合,他們三個人都知道。而天葬師也沒有想要殺他們,他只是要阻住退路,等直角人形來殺了他們。
直角人形很快已經走過一半距離的坎面。也就在這坎面的中心位置,她停頓了一下。不知她是再次調整血脈氣息,還是在運籌如何解了下一扣的機栝。可就在她要再次有所動作的時候,突然間有響亮的馬蹄聲順石壁傳來,斷斷續續地,卻非常清脆響亮。
「馬蹄聲?怎會有馬匹登上歸界山了?那邊望陽道可不是一般的騾馬牲口上得來的呀!」天葬師甕聲而言,顯得很是驚訝。
「聽蹄踏聲響應該是『賽羚蹄』,這種特製馬掌是墨家獨創。能讓馬匹像羚羊那般攀跳於山石之中,所以你們聽那聲響是斷續的。」一直沉默的瞎子終於開口說話了。
「那麼是墨門援手來了?不對呀,不是說好他們是在天梯山下等我們的嗎?」看來胖妮兒也是江湖走老了,不會輕易憑個馬蹄聲響就確定來的是什麼人。
就在大家都不知怎麼回事的時候。「陰世更道」出口處的那一點黯淡的落日餘光被一大團黑影塞住了。隨著清脆怪異的馬蹄聲,有一人高手喊道:「立硯池的劉只手在此,前面可有魚頭家的?」
「立硯池」是替代墨門的暗語,「魚頭家」則是替代魯門的暗語。劉只手是久走江湖之人,他知道自己已經帶人闖入險惡地界,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暴露魯家人的身份都是危險的、愚蠢的,所以他用的是暗語。
「魚頭家的一撇子被阻在這裡,趕緊過來接迎一把。」胖妮兒高聲回道,他老子是西北賊王,她自己也沒少在賊幫中混,當然聽得懂各種江湖暗語。而她說的「魚頭家的一撇子」,就是暗指魯家門長。
劉只手聽到這話後,立刻一馬當先就朝這裡衝過來。
「當心,有毒有扣,先停住!」雖然這一衝,有可能就將直角人形之危給解了,但魯一棄心中不忍如此對待墨家之人,所以趕緊出聲示警。
就在魯一棄出聲之時,直角人形突然飄飛而退。腳未沾地,一下就回到她剛才立身的地方。然後身形轉向衝過來的人馬,不動不抖,凝固一般。
最前面的劉只手聽到了魯一棄的話,又見一個怪異的身形突然飄飛過來。當即身形上縱,高高躍起。馬前衝的慣性將他又朝前方送出許多,直到了坎面上方。因為聽到了魯一棄的話,他不敢下落到地面上來。於是雙腿一張,撐在最窄處的兩邊石壁上,強行在高處穩住自己身形。
後面的人卻沒有劉只手幸運,因為狹窄如同槽道的「陰世更道」中,他們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能盲目地跟著前面馬匹朝前衝。劉只手座下的那匹奔馬在距離直角人形一步遠的地方嘎然而止,就像瞬間被冰凍凝固了似的。緊接著,後面的跟著的人和馬也同樣嘎然而止,枯木立石一般。發生的一切不像被施了毒,倒像中了魔法一般。只有最後面兩個大概也聽到魯一棄的示警,及時勒住馬匹。
「黑娃,你們兩個趕緊往後退,千萬不要碰前面的人和馬匹,這是『背飛星』之毒,其凶無比。不但中者立刻血凝而死,而且還能再傳,毒過百身其性都不減。」墨門與魯家相比,他們更傾重於江湖,所以江湖見識勝出許多。這「背飛星」之毒一出,劉隻手就看出來了。而且他似乎還十分瞭解這種奇毒的性質特點,知道這種毒通過碰觸就能再傳,就算連續毒死一百個人後,其毒性都不會減弱。
「哈哈!好了,毒渡活身了,你個老賊婆沒事了。」這邊天葬師鼓掌而笑,同時身形飄忽,往後一撤。放棄與利老頭他們三個的對峙,退回了原來位置。
利老頭他們三個一起長長舒出一口氣來,背上大片冷汗濕滑濕滑地,從脖頸處直流貫到褲腰裡。
「喂,魯家那小子,你的命也真算好的。這個時候、這個地界竟然還有人來替你們送死。」直角人形邊說邊朝著那些死人死馬移動步子,到屍體旁邊後,將她那光滑無一根細毛的腦門貼在中毒的屍體上。
「這是命門回毒……將施展出去的毒液毒料重新收回來。」胖妮兒悄聲告訴魯一棄。魯一棄微微點頭,其實他心中已然知曉。同時他也終於知道,那直角人形整個頭部大都皮肉堆壘疊蓋,為何就頭頂腦門處光滑,且無一根毛髮。原來此處是她命門,且是常常有劇毒「背飛星」會從此處吸入或回入。
回毒過後的屍體便不再僵硬,一個個都軟塌到地上。
「我跟你拼了!」黑娃和另一個沒中毒的墨家弟子,見這樣一個怪物無聲無息,不動不抖間就要了幾個兄弟的命,心中雖然也懼怕,但還是發一聲喊就要往上衝。
「不要上,你們不是對手!」劉只手趕緊制止,但效果並不太好。
「別動。」魯一棄不忍再有人傷亡,不由地也喊了一句。他的聲音雖然不高,那兩人卻立時停住了,就像聽到一句必須絕對服從的命令。
直角人形轉過身來,堆壘的皮肉間射出的精光將魯一棄上上下下踅摸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聲歎到:「你這小子真的很好,說實話,我找不到你身上一點缺兒。你的氣相就像塊圓滑的石頭,形走流線,婉轉自然。但只要需要,隨時也能給予對手無與倫比的重擊。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能夠以點知面,以面了心。幾句話之間,你就能將我們的事情和心思抖摟清了。要不是你,我這輩子恐怕都聽不到老殺才那幾句人話,也無法知道他的真實用意。念你這點好處,我本該放你們過去,但朱家對我也不薄,托我之事我又不能不辦。這樣吧,你不是有信心解我這『無地自容』嗎?剛才我自己已經解了一扣,走了半扣。現在我退走,留下一扣半給你,生死全憑你自己手段和天數吧。」
「是呀,都這把歲數了,沒幾天活了,何必還在意什麼輸贏呀。我也回去了,等哪天閒了,再來聽你說說你那些沒羞沒臊的騷弄事兒。」天葬師話未說完,人就已經飄然而去。
「你個老殺才,耍刀子斷了自己鳥根兒的惡胚,你還是快回去把自己剁吧碎了餵你那群親爺爺吧,聽我騷弄事兒,還是想想你娘是怎麼把你給騷弄出來的吧……」直角人形惡毒地回罵著,而身形像影子般貼著黑石壁,朝五更明的口子那邊飄然而行。突然恍惚了下便不見了蹤影,不知是怎麼走的,也不知是往哪裡去了。
罵聲聽不見了,周圍顯得異常地靜謐。只有黑娃和另一個墨門弟子騎著的馬匹偶然踢踏一下蹄子發出聲清脆的聲音。
「哪位是魯家門長?」劉只手依然雙腳叉站在高處石壁上,目前為止他還不能下來。他人已經是在坎面的上方,下面的坎扣一點都不清楚,就這樣貿然滑下鐵定是會送命的。
「千錘百打結如金,珠潤轉磨如脂凝。」魯一棄雖然不是老江湖,但坎子家都比一般人多一份小心。來人雖然為了自己不惜生命,不過是否真是墨門中人還是需要確定一下,因為朱家人是什麼事情、什麼招數都能夠使得出的。於是他高聲說出穆天歸教給他的聯絡切口。
「點滴玉帛勝虹色,書批圈點千古文。」劉只手朗聲回到。切口正確,整首詩描繪的就是個「墨」字。
「在下魯一棄,受墨門前輩穆天歸所托,前往正西之地啟寶鎮**。」
「我早就接到師傅的羽葉子(鳥帶的信,一般指鴿信),說魯門長會前往天梯山,劉只手帶人翹首靜候多日。這兩天見江湖異動,仙臍湖一帶血腥沖天。估摸與門長有關,於是帶人前來接迎。」
「那麼多謝劉兄,眼下劉兄還得在上面多撐一會兒,讓我們破了餘下一扣半才能下來。」
「你儘管放心動手,不必在意我。如果用得著我的話,以命相付都不是問題。」
魯一棄心中真的非常感動,他自己都不知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朋友打見面時就信任他、服從他,對他可以以命相付。這也難怪,因為他身上所帶氣相、氣度對別人的震撼、征服和誘導是他自己無法體會到的。
餘下的一扣半,會者也許舉手之間就能解決,對於木瓜來說,就算研究上一輩子或許連半坎都難過。按「無地自容」原先的坎理,這是道絕殺坎。觸弦即殺,不死不休。但魯一棄通過剛才的指度發現,這坎面與原本的「無地自容」有很大差距。而且直角人形也直接告訴魯一棄,坎相扣子都改過,像她這樣身份的高手沒必要在言語上欺騙他們。再說了,她自己也在坎中解一扣,走半扣,實際證實了此坎確實可解可走,已經不是全無路的絕殺坎。不過從坎理上來說,絕殺坎的佈置反而相對要簡單些,它只要用殺扣將每一處每一點填實,做到滴水不漏就可絕殺。破解絕殺坎除非是有人能夠著總弦,讓主機栝卸了力才行。這一般是辦不到的,坎家會將這位置設置在坎面的死處。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用人去踏坎。將所有機栝都觸發了,後面人就能順利過去。不過這也不現實,一是沒人願意自己去送死,二是死不起,一道殺扣要想全觸放了,不死上幾十人是辦不到的。有些巨型坎子甚至會死上數百數千的人。所以以上兩種可行的法子都應了「絕殺」二字。
現在絕殺坎改為半殺坎,也就是說其中有缺兒了,有活路了。但這會帶了另一個問題。這種坎面既立足於絕殺的基礎,以殺為目的。同時坎面在改動後,還要再增加眼障兒或者動扣子用來掩飾、彌補出現的缺兒,那麼其中的設置會比絕殺巧妙許多倍,坎扣的動作變化也會變得曾出不窮、匪夷所思,這點是絕殺坎根本無法相比的。
「記得剛才那老太太怎麼走的嗎?」魯一棄問獨眼,因為黑暗中,直角人形的步法只有他看的最清楚。
「看清楚了,沒有規律。」獨眼努力地在回想剛才記住的步法,因為找不到規律,那麼就必須將所有步法都記清楚了,自己才能跟著下步。可從獨眼艱難的面部表情可以知道,他並沒有將全部步數記清。
「不對,步子是有規律的,只是那老婆子連一個循環都沒有走下來。」胖妮兒也看清了,她對坎子面的瞭解要比獨眼高得多,學識見解也遠勝於他。
「剛才她走了有一半了,卻連一個循環都沒下來,不會這整個坎道就是一輪步法吧。」魯一棄輕聲說道,就像在自語。
「沒錯,你的判斷沒錯。」胖妮兒雖然在旁邊回應著,可就是不說到底是怎樣的步法,而是用眼睛瞄了瞄著鬼婢。她這是在拿腕兒搭架子,明擺著是要大家知道她的能耐和重要性,暗地裡只是要魯一棄知道自己的份量,同時也是在和養鬼婢暗中較勁兒比著。
養鬼婢和魯一棄都心性率真淡薄,想不到胖妮兒這賊家女兒的心思。養鬼婢根本就沒搭理這碴兒。魯一棄也沒求胖妮兒說出是怎麼回事,只是繼續自言自語認真推測盤算著。
「從那邊到這裡,按那老婆婆的步子,大概要在四十多步的樣子。路數這麼多的局相不多,『天干地支』算一個,但那是散局相,不會設在道行坎上。『四時七十二氣候』也是,但那是環活局,也不適於此處。『獨數九宮』和『四方星宿位』也是,但這兩種都是起的四方局。再說了,四方星宿位一方二十八宿,步數也太多,不大可能。」
「不多,她到中間走步五十六。」獨眼簡短的話語打斷了魯一棄的低聲自語。他也許不能將五十幾步的步法具體怎麼走記得清清楚楚。但總共多少步還是能夠記得的。
「是嗎?要是這樣的話,最有可能的佈置就是按『天地雙罡』和『四方星宿位』的理數走的。」魯一棄下意識將「天地雙罡」說在前面,是因為自己剛才已經否定了「四方星宿位」。
「為什麼不會是『四方星宿位』,『四方星宿位』的排法又不止一種。」魯一棄不問胖妮兒,胖妮兒反倒自己著急起來,憋到現在實在捺不住了,從一旁搶口而言。
魯一棄笑了:「對了,多虧你提醒我。據我所知『四方星宿位』有三種排法。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即天法,也就是天上實際星位的位置排列法。一種是封神法,是最初星宿分神列位時的排法。除此之外,我曾在一部秘本中讀到過,還有一種拱壽法,說是群星宿拜王母萬壽時的排列法。對了,肯定是第三種排法。因為這排法拜的是西天王母,此處為極西之地,擺這坎面的又是個老太太,而且三種排法中只有此種排法是道行法。眾星宿給王母拜壽不可能一擁而上,是依次而行地。」
「你真聰明!」胖妮兒說這話時心情真的很複雜,對魯一棄正確分析出結果她情願又不情願。
「不過我還得求你件事。」魯一棄突然變得謙遜有理,對妮兒低聲下氣說道。
「你還有事求我?什麼事?你說嘛。」這讓妮兒很是意外,反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不知道第三種四方星宿位是如何排法的。」
原來是這樣,魯一棄雖然判斷出是怎樣的佈置方法,卻不知道具體的排列步驟。這種排法應該算是旁道為用,所以魯一棄從來沒有學到過。
胖妮兒一下子變得非常受用,原來還有魯一棄不懂的東西,原來他還是有求我的事情。
其實不單是魯一棄不懂,這世上懂這種排列法的,包括妮兒和直角人形在內都不會超過五個,而且懂這排法的人大都是在藏地。也許很久以前知道這種排法的人不在少數,但現在還想要知道這種排列法,就必須是看過並熟記住藏地菩圓寺中秘傳石板畫「西母萬壽」。菩圓寺是藏地唯一綜合中土佛學和藏地密宗佛學的寺廟,而且其學派還深受道教影響。也只有這樣的寺廟中才會有這種石板畫藏傳下來。
胖妮兒是潛入菩圓寺藏經閣查找有關西地「天」寶的線索時見到這套砌在牆中的石板畫。當時就是看著喜歡,就將此畫拓下,帶回千屍墳。多次把玩欣賞後,自然而然就將此畫排位熟記了下來。至於那直角人形從何知曉這種排位,卻是不得而知。
所謂會者不難,難者不會。胖妮兒將四方星宿位位的排法大致一說,這些坎子行家和與坎子家多少有關係的高手們就都領悟了。魯一棄也終於明瞭為什麼那些秘本典籍中沒有記錄這樣的排法,是因為這排法其實就是一種刻意的曲折走法而已,沒有太多玄妙可言,知道具體步位後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從步數特點上看,那真角人形走過的應該是西、北五十六宿的步位。剩下的東、南五十六宿的步位變化更少。
「要不我先走,你們跟著。」胖妮兒見大家都誇獎自己學識,一時高興,便主動要求在前面領步子。
「等等。」魯一棄用平靜的兩個字阻止了妮兒。
「怎麼了?」
「我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沒錯,絕對是那樣的步法,除非那老婆婆故意設了叉錯位。」胖妮兒肯定道。
「設叉錯位倒不會,這種步法本身知道的人極少,她沒必要設叉錯位。另外就算再老道的坎子家都不會無序而設,這樣對熟悉原來步法的設坎者本身都會預留下危險。不過,就裡雖然沒有叉錯位,卻難保不會是顛倒位。」
「管她錯位還是顛倒位,我挑了荊棘刺朝前走就是了。」楊小刀聽得有些不耐煩了。
「你莫急,挑不得,刺上有後手弦,沒戲。」獨眼阻止楊小刀。
「的確,這些刺肯定有後手弦連著,挑錯一根,或者前後順序出錯,扣子會有更加意想不到的變化,到時肯定是無法避讓的殺著。」魯一棄進一步肯定了獨眼的說法。
「我覺得你想得有些複雜化了。如果這種排列法連你都不懂,那老婆婆有什麼必要再在上面弄什麼玄虛。」胖妮兒和魯一棄據理力爭。
「這倒也是,可我直覺還是告訴我不對勁兒,而且那老婆婆剛才走步的姿勢也顯得蹊蹺。」魯一棄終究是不肯放棄自己的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