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謙虛一點

  復旦大學的一些研究生趁假期長途旅行,遠至西藏,一路上寫了不少充滿文化激情的散文,其中一部分,現正放在我的案頭。
  他們實在是值得羨慕的一群,那麼年輕就走了那麼遠的路,居然不是為了打仗,為了逃難,為了流放,為了"上山下鄉",而純粹是為了考察。中國兵荒馬亂了多少個世紀,這種放任於山水之間的青年旅行者,實在是久違了。有了他們,這塊土地簡直有點奢侈了,這真叫人愉快。
  由於他們,一種比較地道的文化審視態度出現了。這種審視態度,並不僅僅是動用文史知識來詮釋景物,也不僅僅是面對景物而浮想聯翩,而是把自己的生命當作一個充滿著無數問號、極有感覺彈性的文化軟體,與自然和歷史周旋。
  在他們的遊記中我也發現了一些毛病。我對此略有擔憂:這些毛病是不是我早先的一些散文傳染給他們的呢?如果是,應該及早由我本人來指出。
  我要告訴他們,旅途中的文化感受,不必如此擁擠、如此密集、如此迫不及待地表達出來。讓自己的筆多描述一點自然景物本身,就會更大氣,走在這樣一條奇異的路上,我們的合適身份應該是驚訝而疲倦的跋涉者,而不宜是心思很重的讀書人。
  我還要告訴其他更多的讀者,最有意義的旅遊,不是尋找文化,而是冶煉生命。我們要明白,人類的所作所為,比之於茫茫自然界,是小而又小的;人類的幾千年文明史,比之於地球的形成、生命的出現,是短而又短的;人類對於自身生存環境的理解能力,是弱而又弱的。因此,我們理應更謙虛、更收斂一點。在群峰插天、洪濤卷地的偉大景象前,我們如果不知驚懼、不知沉默,只是一味嘰嘰喳喳地談文化,實在有點要不得。如果這算是什麼"大散文",那寧肯不要。
  ——讀《尋找太陽城》

《霜冷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