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氣的近鄰
其實,波斯人還是很厲害的,居魯士已經建立了羅馬之前最龐大的帝國,而大流士(Darius)則更加雄才大胳,向J匕挺進到伏爾加河流域,向東攻佔印度河河谷,最終長途跋涉遠征希臘,才一敗塗地。
波斯政府的行政管理結構很好,後來羅馬曾多方沿襲,但作為一個以打仗為主業的政權,具有巨大權力的軍隊快速腐敗。我曾在一些歷史書中看到,當年波斯軍隊中有不少將領打仗出征時還帶著一大群妻妾。記得有一場關鍵的戰鬥,希臘只損失幾百人,而波斯則損失十萬大軍,對比太懸殊了。
好在戰勝者亞歷山大畢竟是亞里斯多德的學生,比較理智,不想用敵人的血泊來描繪勝利,自己又娶了大流士三世的一個女兒為妻,據說關係融洽。
亞歷山大死後,這兒的政局就亂了。公元前三世紀東北部的遊牧民族建立了一個王朝,首領叫阿薩息斯,中國就從這個首領的名字中取音,把這個地方叫做安息。安息工朝持續了四百多年,在公元三世紀被薩珊王朝所取代。薩珊王朝在文明建設七取得極大成就,幾乎奠定了現代伊朗文化的基礎,但在公元七世紀又被阿拉伯人打敗,伊朗進人了伊斯蘭時期。以後又遭遇過突厥、蒙古、帖木兒的進攻,尤其是十三世紀蒙古人的進攻,損失慘重,至今還留下刻骨的舊傷。但是,伊朗居然在如此重重的災難中成f伊斯蘭文化的一個重鎮,以獨特而緩慢的步伐,走進了近代。
說倒伊朗的薩珊王朝在公元七世紀被阿拉伯人打敗的事,就牽涉到我們中國了。中國本來在漢代就與安息產生了密切的聯繫,當時的「絲綢之路」,安息是中轉站。到薩珊王朝與阿拉伯人打仗,已是唐代,薩珊王朝曾向唐朝求援,但路途太遠,唐朝一時幫不上忙。薩珊王朝滅亡後,王子卑路斯(Pirouz)繼續求助,唐朝先任命他為『.波斯都督府」都督,後任命他為將軍,但他復國無望,病死長安。連他的兒子,唐朝也任命過將軍,但最終也在中國去世。在當時,還有不少波斯人在中國從商、做官、拜將、為文。例如,清末在洛陽發現墓碑的那個叫「阿羅喊」的波斯人,在唐代就做了不小的官。據現代學者考證,他的名字可能就是Abr曲.,現在通譯亞伯拉罕,猶太人的常用名字,多半提纖一個件在波斯的猶太人。
至於文人,最有名的大概是唐末那個被稱為「李波斯」的詩人李殉了,他是波斯商人之後,所寫詩文已深得中華文化的精髓,我在《文化苦旅》中的《華語清結》一文裡專門論述過。
這麼一想,眼前這塊土地就對我產生了多重魅力。古代亞洲真正的巨人,一時氣吞山河,但當中國真正接觸它、稱呼它的時候,它最強盛的風頭已經逝去。它的第二度輝煌曾與我們的唐代並肩,但唐代又痛惜萬分地目睹這種輝煌的塤滅,一再想慰撫又無濟於事。這是一個離我們很近,交往義不淺的「大戶大家」,我在這兒漫遊,就像是去拜訪祖父的老朋友。兩家都「闊」過,後來走的道路又是如此不同。
伊朗被征服的次數太多,有些征服破壞得非常徹底,
因此我估計,在這兒要像在埃及和希臘那樣見到很多遠古遺跡不大可能。但總會有一些的,例如昨天在哈馬丹,就見到兩處。
那麼,還是放眼看看這片土地吧。一切故事、一切交往都在這裡發生,這裡是全部歷史的永恆背景。就自然景觀而言,我很喜歡伊朗。
它最大的優點是不單調。既不是永遠的荒涼大漠,也不是永遠的綠草如茵,而是變化多端,豐富之極。雪山在遠處銀亮得聖潔,近處則一片駝黃。一排排林木不作其他顏色,全都以差不多的調子熏著呵著,托著襯著,哄著護著。有時好像是造物主怕單調,來一排十來公里的白楊林,像油畫家用細韌的筆鋒畫出的白痕。有時稍稍加一點淡綠或酒紅,成片成片地融人駝黃的總色譜,一點也不跳躍刺眼。一道雪山融水在林下橫過,泛著銀白的天光,但很快又消失於原野,不見蹤影。
伊朗土地的主調,不是虛張聲勢的蒼涼感.不是故弄玄虛的神秘感,也不是炊煙繚繞的世俗感。有點蒼涼,有點神秘,也有點世俗,一切都被綜合成一種有待擺佈的詩意。這樣的河山,出現偉大時一定氣韻軒昂,蒙受災難時一定悲清漫漫,處於平和時一定淡然摸然。它本身沒有太大的主調,只等.歷史來濃濃地渲染。
一再地被大富大貴、大禍大災所伸拓,它的詩意也就變成了一種空靈形態。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伊朗德黑蘭,夜宿L司eh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