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花畏難背誓約 鬧鬧發威咬獵戶

    我們一夜交配了六次,這從驢的生理上說,幾乎是不可能的。我沒有說謊,向玉皇大帝保證,指著河水中的月亮起誓,是真的,因為我不是一般的公驢,韓家的母驢也不是一般的母驢。她的前世是一個殉情而死的女人,積壓了幾十年的情慾,一旦發動,便難以休止。紅日初升時,我們終於累了。一種空空洞洞、澄澈透明的累。我們的靈魂彷彿被這場驚心動魄的愛情昇華了,變得美好無比。我們用嘴互相梳理了凌亂的鬃毛和沾滿了泥沙的尾巴,它的眼睛裡流露出無限的溫柔之情。人類妄自尊大,自以為最解風情,其實母驢才是最會煽情的動物,我所指的當然是我的母驢,韓驢,韓花花之驢。我們站在河中喝了一些清水,然後便走到河灘上吃那些雖然已經發黃但汁液還未完全脫盡的野蘆葦和那些包孕著紫紅汁液的漿果。不時有小鳥被我們驚起,偶爾也會從草叢中竄出一條肥胖的蛇。它們該尋找蟄伏之地了,顧不上和我們糾纏。我們交流了彼此的所有信息後,便有了各自的暱稱。她呼我鬧鬧,我稱她花花。
    鬧鬧,啊噢;花花,嗯哼;我們永遠在一起,天公地母也休想把我們分離,啊噢好不好?嗯哼非常好!讓我們做野驢吧,在這十幾道蜿蜒的沙梁之間,在這鬱鬱蔥蔥的沙柳之中,在這清澈的忘憂河畔,餓了我們啃青草,渴了我們飲河水,我們相擁而睡,經常交配,互相關心,互相愛護,我對你發誓我再也不會理睬別的母驢,你也對我發誓再也不會讓別的公驢跨你。嗯哼,親愛的鬧鬧,我發誓。啊噢,親親的花花,我也發誓。你不但不能再去理母驢,連母馬也不要理,鬧鬧,花花咬著我說,人類無恥,經常讓公驢與母馬交配,生出一種奇怪的動物,名叫騾子。你放心花花,即便他們蒙上我的眼睛,我也不會去跨母馬,你也要發誓,不讓公馬配你,公馬配母驢,生出的也叫騾子。放心小鬧鬧,即便他們把我綁在架子上,我的尾巴也會緊緊地夾在雙腿之間,我的只屬於你……
    情濃處,我們的脖子交纏在一起,猶如兩隻嬉水的天鵝。真是說不盡的纏綿,道不盡的柔情。我們並肩站在河邊一潭靜水前,看到了倒映在水面上的我們的形象。我們的眼睛放光,嘴唇腫脹,愛使我們美麗,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驢。
    正當我們忘情於山水之間時,後邊響起了一陣嘈雜聲。猛抬頭,看到大約有二十個人,呈扇面狀,對著我們包抄過來。
    啊噢,花花,快跑!嗯哼,鬧鬧,不要害怕,你仔細看,都是熟人。
    花花的態度讓我的心涼了半截。我何嘗不知道來者都是熟人呢?我的眼很尖,早就看清了,那一群人裡,有我的主人藍臉,有我的女主人迎春,還有與藍臉友善的村人方天保、方天祐兄弟——方家兄弟是莫言小說《方天畫戟》中的主要人物,在這部小說中他們成了武林高手——藍臉腰間束著被我掙脫的韁繩,手持一根長竿,竿端拴著繩套。迎春手裡提著一盞燈籠,糊燈籠的紅紙已被燒燬,露著烏黑的鐵框。方家兄弟,一個手持長繩,一個拖著棍棒。另外的人,有駝背的韓石匠,有韓石匠的同父異母的弟弟韓群,還有幾個面目熟悉但一時叫不出名字的人。他們都是神色疲憊,渾身灰土,顯然是奔波整夜。
    花花,跑!鬧鬧,我跑不動了。你咬住我的尾巴,我拖著你跑。鬧鬧,我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遲早還是會被他們捉回來,花花低眉順眼地說,再說,他們會去找槍,我們跑得再快,也快不過槍子兒。啊噢,啊噢,啊噢,我失望地大叫著,花花,你忘了我們方才發下的誓言了嗎?你答應跟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你答應要跟我在一起做野驢,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忘情於山水之間。花花垂著頭,大眼睛裡突然溢出了淚水。她說,嗯哼,鬧鬧,你是公驢,拔屌之後,渾身輕鬆,了無牽掛,但是我卻懷上了你的驢駒,你們西門家院裡出來的,不論是人還是驢,都是一箭雙鵰的強梁,我的肚子裡,十有八九懷上了雙駒。我的肚子很快就要大了,我需要營養,我想吃炒熟的黑豆,新磨出來的麩皮,研碎的高粱,鍘得碎細並用竹篩篩過三遍、既無石子、雞毛等雜物又無沙土的谷草。現在已經是十月,天氣慢慢寒冷起來,天寒地凍,大雪飄飄,河裡結冰,枯草被大雪覆蓋,我拖著懷孕的身子,吃什麼?嗯哼,喝什麼?嗯哼?我生了驢駒之後,你讓我睡在哪裡?嗯哼,就算我橫下一條心,跟你流竄在這沙梁之中,那我們的驢駒,如何能承受這風雪寒冷?嗯哼,如果我們的驢駒凍死在雪地,身體僵硬,猶如木棍和石頭,作為它們的爹,你難道一點都不心疼?公驢可以無情地拋棄驢駒,鬧鬧,母驢做不到。別的母驢也許能做到,但花花做不到。女人為了信仰,可以捨棄她們的兒女,但母驢做不到。嗯哼,鬧鬧,你能理解一頭懷孕母驢的心情嗎?
    在花花連珠槍彈般的話語中,我,公驢鬧鬧,幾乎沒有反駁的餘地。我軟弱無力地問:啊噢,啊噢,花花,你敢保證你懷孕了嗎?
    廢話,花花瞪我一眼,怒沖沖地說:鬧鬧啊鬧鬧,一夜六次,次次如灌如注,別說是一頭正值發情高潮的母驢,就是一頭木驢,一頭石驢,一棵枯樹,也會懷上你的驢駒!
    啊噢~~啊噢~~我垂頭喪氣地低鳴著,看到花花順從地迎著她的主人走去。
    我熱淚盈眶,但眼淚很快被無名的怒火燒乾,我要跑,我要跳,我不願意忍看這義正詞嚴的背叛,我不能繼續忍氣吞聲地在西門家大院裡作為一頭驢度過一生。啊噢,啊噢,我朝著明亮的河水沖去,我的目標是高高的沙梁,是沙樑上那些團團簇簇如同煙霧般的沙柳,紅色的枝條柔韌無比,裡邊棲息著紅毛狐狸,花面的獾與羽毛樸素的沙雞。別了,花花,享你的榮華富貴去吧,我不眷戀溫暖的驢棚,我追求野性的自由。但我還沒跑到對面的河灘,就發現沙柳叢中埋伏著幾個人。他們頭上頂著柳條編織成的偽裝帽,身上披著與枯草同色的蓑衣,他們手中,都端著那種曾把西門鬧的腦袋打得粉碎的土槍。巨大的恐懼使我折回頭來,沿著河灘東向奔騰,正對著初升的太陽。我渾身的皮毛如深紅的火焰,我是一團奔跑的火,一頭光芒四射的驢。我並不怕死,面對著兇惡的狼我毫無畏懼,但我對那些黑洞洞的土槍實在是恐懼,我怕的不是土槍,而是這種土槍製造出來的那種腦漿迸裂的慘狀。我的主人大概早就猜到了我的奔跑線路,他斜刺裡過河,連鞋襪都顧不上脫去。河水被他笨重的腿腳攪動得水花飛濺。主人迎面而來,我側身轉向,就在這個瞬間,主人手中的長竿飛來,竿上的繩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不服輸,我不甘心就這樣被他制服。我竭力往前,昂頭挺胸。繩套勒進我的脖子,使我呼吸困難。我看到主人雙手攥著長竿,身體後仰著,與地面角度很小。他的兩隻腳後跟蹬地,在我的拖曳下前進。他的腳後跟猶如犁鏵,在河灘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溝。
    終於筋疲力盡,更由於脖子上的繩套令我窒息,我只好停止奔跑。眾人亂紛紛圍攏上來,但似乎都對我有所忌憚,虛張聲勢不敢靠前。於是我想到我作為一匹善於咬人的驢已經臭名遠揚。在生活平靜的屯子裡,驢咬傷人,自然是大新聞,頃刻間就會傳遍全村。但他們和她們,誰又能猜到這事情的原委呢?誰又能想到白氏頭上的窟窿,只不過是她丈夫的轉世靈驢一時迷性,忘卻驢身,恍為人體,親吻她留下的痕跡呢?
    大膽的迎春舉著一束綠草慢慢地向我靠近,口中發出一些絮絮叨叨的話語:
    「小黑,不要怕,不要怕,不打你,跟我家去……」
    她靠近了我,左胳膊攬住了我的脖頸,右手把那束綠草塞進了我的嘴巴。她撫摸著我,用她的胸膛擋住我的眼睛,我感受到了她溫暖柔軟的乳房,西門鬧的記憶猛然襲來,熱淚從我的眼睛湧出來。她在我耳邊款款細語,熱烘烘的氣味,熱烘烘的女人,我感到頭暈眼花,腿腳抖顫,跪在了沙灘上。我聽到她說:
    「小黑驢,小黑驢,知道你長大了,想媳婦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小黑驢也要當爸爸了,不怪你,正當的,婚也結了,種也下上了,乖乖地回家吧……」
    他們匆匆忙忙地修好了轡頭,把韁繩拴好,還在轡頭上,加上了一根冰冷的散發著鐵銹氣的鏈子。他們把這根鐵鏈子塞進我的嘴裡,用力一扯,將我的下唇勒起來,痛疼難忍啊,我張大鼻孔,猛喘粗氣。迎春打脫了那只緊勒鐵嚼子的手,說:
    「鬆開,你難道沒看到它已經受傷了嗎?」
    人們試圖讓我站起來,我也想站起來。牛羊豬狗可以臥著,驢只有要死了才可以臥著。我掙扎著要站起來,但身軀沉重難以站立。難道我這頭剛滿三歲的驢就這樣死去嗎?儘管為驢不是好事,但這樣死去實在窩囊。在我的面前有一條寬廣的道路,道路上又分出許多小徑,每一條都通向風景,我好奇而神往,不能死,站起來。在藍臉的指揮下,方家兄弟把那根棍子從我腹下穿過。藍臉轉到後邊掀著我的尾巴,迎春抱著我的脖子,方家兄弟抬著棍子,齊發一聲喊:「起!」藉著這股勁兒,我站立起來。四腿抖顫,頭顱沉重。全力支撐,決不能再倒下,我站定了。
    他們圍著我轉,看著我後腿與前胸上血糊糊的傷口驚訝又困惑。難道與一頭母驢交配竟要受這麼大的傷害?與此同時,我也聽到,韓家那撥人也為他們家母驢身上的傷而議論紛紛。
    難道這兩頭驢不是交配而是互相廝咬了一夜嗎,方家兄弟中的老大問老二,老二搖頭,不置可否。
    幫韓家找驢的一個人,在河的下游不遠處,手指著河道,高聲喊叫:
    「快來看,那是什麼東西!」
    狼的屍體,一隻在緩慢翻滾,一隻被一塊巨大的卵石擋住。
    眾人跑過去,矚目觀看。我知道他們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的狼毛,看到了卵石上沾著的血跡——狼血與驢血,嗅到了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腥臭,想像著那場激烈的大戰,以河灘上凌亂密集的狼爪印和驢蹄印為證,以我與花花身上的斑斑血跡與駭人的傷口為證。
    兩個人脫掉鞋襪,挽起褲腿,下到河水中,扯著尾巴,把兩頭水淋淋的死狼拖到了河灘上。我感到所有的人都對我肅然起敬了。我知道花花也享受著這樣的光榮。迎春抱著我的頭,摸著我的臉,一滴滴淚珠,落在我的耳朵上。
    藍臉得意地對眾人說:「媽的,誰再敢說我的驢不好,我就跟誰拚命!都說驢膽子小,見了狼就嚇癱了,可我的驢,踢死了兩匹惡狼。」
    「也不光是你們家的驢踢死的,」韓石匠忿忿不平地說,「俺家的驢也有功勞。」
    藍臉笑著說:「對對對,你家的驢也有功勞,你家的驢,是我家的驢媳婦吧。」
    「受了這麼重傷,這婚,大概沒結成吧?」有人半開玩笑地說。
    方天保彎腰看了我的生殖器,又跑到韓家母驢的腚後,掀起尾巴瞅瞅,肯定地說:
    「結成了,我敢擔保,老韓家就等著養小驢駒吧。」
    「老韓,你送兩升黑豆到我家,給我家黑驢補補身子。」藍臉一本正經地說。
    「呸!做夢!」老韓道。
    那幾個埋伏在紅柳叢中的人提著土槍跑上來。他們腳步輕捷,動作詭秘,一看就知道不是地道的莊稼人。當頭的那個,五短身材,目光犀利。到了狼前,彎下腰,用槍筒子戳戳一匹狼的頭顱,又戳戳另一匹狼的肚子,驚訝又不無遺憾地說:
    「就是這兩個東西,害得我們好苦!」
    另一個持槍的人,對著眾人,大聲嚷叫著:
    「這下好了,我們可以去交差了。」
    「你們,大概沒見過這兩匹野物吧?這可不是野狗,這是兩匹大灰狼,平原地區比較少見,是從內蒙古草原那邊流竄過來的。這兩匹狼一路作案,見多識廣,狡猾詭詐,行為狠毒,流竄到本地一個多月,就毀了十幾匹大牲口,有馬,有牛,還有一匹駱駝,下一步,它們就該吃人了。縣裡知道了這事,怕引起百姓驚慌,秘密組織了打狼隊,分成六個小組,日夜巡邏、埋伏,這下好了。」又一個持槍的人,不無自負地對藍臉等人說。他用腳踢著死狼,罵道,「畜生,想不到你們也有今天!」
    那個領頭的打狼人,對準狼頭,開了一槍。一道火光,把狼吞沒。火光閃過是白煙,從槍口溢出。狼的腦袋粉碎,像西門鬧的腦袋一樣,白白紅紅地塗抹在卵石上。
    另一個打狼人,心領神會地微笑著,端起槍,瞄準另一匹狼的肚子開了一槍。狼腹上被轟開一個拳頭大的洞口,許多骯髒的東西濺出來。
    他們的行為,讓藍臉等人目瞪口呆,繼而面面相覷。良久,硝煙散盡,水流聲清脆悅耳,一群麻雀,少說也有三百隻,從遠方飛來,起起伏伏,如一團褐雲,然後齊刷刷地降落在一叢紅柳上,柳枝為之彎曲如弓,彷彿纍纍的果實。麻雀齊聲噪叫,一片沙梁因之有了活氣。一縷游絲般的聲音,從迎春口裡吐出:
    「你們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打兩匹死狼?」
    「他媽的,你們想搶功勞嗎?」藍臉怒吼著,「狼是我家的驢踢死的,不是你們打死的。」
    為首的打獵人,從衣袋裡摸出兩張嶄新的鈔票,一張插在我的轡頭上,往旁邊走幾步,把另一張鈔票,插在花花的轡頭上。
    「你想用錢堵住我們的嘴嗎?」藍臉氣呼呼地說,「這是不可能的。」
    「拿走你的錢,」韓鐵匠堅定地說,「狼是我們的驢踢死的,我們要把它拖回去。」
    打獵人冷笑著,說:
    「二位兄弟,睜隻眼閉只眼,大家都方便。你們即便說破嘴唇,也沒人相信你們的驢能踢死狼。而且,明擺著的證據是,一匹狼的天靈蓋被土槍打碎,一匹狼的肚子被土槍射穿。」
    「我們的驢身上有被狼廝咬的傷,血跡斑斑。」藍臉大叫著。
    「你們的驢身上確實傷痕纍纍血跡斑斑,誰也不會不相信這是被狼咬的,那麼,」獵頭冷笑著,說,「這正好證明了這樣一個場面:在兩頭驢被兩匹狼廝咬得血跡斑斑的危險時刻,打狼隊第六小組的三個隊員及時趕到。他們不顧危險衝上前去,與狼展開了生死搏鬥,組長喬飛鵬,猛撲到公狼面前,對準狼頭開了一槍,槍響後,半個狼頭被打飛。隊員柳勇,對準另外一匹狼開了一槍。不好,竟是啞火,因為我們整夜在柳叢中埋伏,使火藥受了潮濕。那頭惡狼,咧開幾乎延伸到兩耳的大嘴,齜出雪白的牙齒,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對著柳勇撲來。柳勇就地一滾,躲過了惡狼的第一撲,但他的腳後跟被一塊石頭磕絆,使他仰天跌倒在沙灘上,惡狼騰起身體,拖著蒼黃的尾巴,猶如一股黃煙,直對柳勇撲去。在這危急時刻,說時遲,那時快,捕狼隊中年紀最小的隊員呂小坡,瞄準狼頭開了一槍——因為狼是運動目標,擊中的正是狼腹——狼從空中跌落,在地上翻滾,腸子流出來,拖出好長,其狀淒慘,雖是凶殘野獸,也讓我們心中不忍。這時,重新裝填了槍藥的柳勇,對著滿地翻滾的狼補了一槍。因為距離較遠,彈藥出膛呈掃帚狀,狼中彈多處,伸伸腿,終於死停了。」
    在捕狼小組長喬飛鵬的語言指點下,隊員柳勇退出三五步遠,托起土槍,對準那匹被洞穿腹部的狼開了槍。幾十顆鐵砂子,均勻地打在狼身上,在狼的皮毛上留下了一片焦煳的洞眼。
    「怎麼樣啊?」喬飛鵬得意地笑著,問,「你們覺得,是我的故事讓人信服呢還是你們的故事令人信服?」喬往槍筒裡裝著藥說,「你們儘管人多,但也不要動搶狼的念頭。打獵的行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當一匹獵物因為大家同時開槍而發生爭執時,那獵物體內留有誰家的彈頭,獵物就歸誰家所有。還有一條規定,那就是,如有人搶奪別人的獵物,獵人可以對掠奪者開槍,以維護自身尊嚴。」
    「他媽的,你是個強盜。」藍臉說,「你夜裡會做噩夢的,強取豪奪,你會遭報應的。」
    獵頭喬飛鵬笑著說:「輪迴報應,那是騙老太太的鬼話,我不信這個。不過,咱們畢竟有幾分緣分,如果你們願意用你們的驢幫我們把狼馱到縣城去交差,縣長會送給你們一份厚禮,我也會再送你們每人一瓶好酒。」
    我沒容他再囉嗦下去,張大嘴,齜出板牙,對著他那顆扁平的腦袋。他匆忙躲閃,反應夠快,頭脫了,但肩膀還在我嘴下,強盜,讓你知道驢的厲害。你們只知道生有利爪和利齒的貓科和犬科動物才會殺生食肉,而我們奇蹄目的驢子只配吃草吞糠,你們是形式主義、教條主義、本本主義、經驗主義,今天,我要讓你知道一條真理:驢子急了也咬人!
    我咬住獵頭的肩膀,猛地昂起頭,左右甩動,我感到一團酸臭黏膩的東西,已然留在了我的嘴裡,而那詭計多端、巧舌如簧的傢伙,肩膀殘缺、流血,萎在地上,昏厥過去。
    他當然可以對縣長說,肩膀上的皮肉,是在與野狼搏鬥的過程中,被野狼咬掉的。他也可以說,在野狼咬住他的肩膀時,他一口咬住了狼的腦門,至於怎樣在狼的身體上做手腳,那就隨他們的便吧。
    主人們見事不好,趕著我們匆匆離開,將狼屍與捕狼人留在了沙灘上。

《生死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