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小英臂上纏著黑紗,亞麻色頭髮梳成一根肥藕形狀的大辮子,辮子梢上紮著一隻黑蝴蛛,腿上穿著很皮的黑褲,腳上穿著坡跟白帆布鞋。上身穿一件肥大的黑汗衫,站在鏡子前。她看到自己的臉像白色的景德鎮陶瓷一樣泛著釉光。服喪期間,她的臉清座了,眼睛周圍有兩團泛紅的黑暈。方虎說:「媽媽,你年輕又漂亮,連我都忌妒!」
她用手攝著辮子說:「虎兒,媽媽是不是該把辮子剪掉?」
「沒有必要,」方虎說,「根本沒有必要,媽媽!「
「這樣是不是要被人說三道四?」她其實她十分珍惜自己的辮子。
「得了,媽媽,」方虎玩著兩隻放在一個粉筆盒裡的小白鼠,滿不在乎地說,「爸爸死了,你還年輕,你應該照哥哥說的千,去戀愛,結婚。」
「孩子們,你爸爸屍骨未寒,我不希望你們這樣說。」
「這是你的自由。」方虎用鉛筆桿戮著小白鼠粉紅的鼻尖說。
她摸摸自己的臉,意識到雖然身穿喪服,但心裡還是希望自己漂亮些
這是方富貴去世半個月後,發生在他家裡的事情:屠小英身著喪服,準備去校辦兔肉罐頭廠上班,而她的女兒卻在玩耍隔壁兄弟從秘密通道送過來的寵物。
在胡同裡,你與整容師相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你一番,咋呼道:
「哎喲,方家嫂子,打扮得這麼漂亮!活脫脫一朵黑牡丹!這喪服穿在你身上,比札服還好看。只怕從明天開始,街上就要流行喪服啦!」
你好像被人點破隱私一樣,血往臉上湧,耳朵根子發熱。你感到整容師是在譏諷、嘲弄你。於是羞愧裡就滋生了惱怒。
「你保證能找到年輕漂亮的小伙子!」她把臉湊上來,狠裘地說,「現在年輕人不願意找處女,他們喜歡帶洋味的女人—你一定很流行,很搶手!」
你感到她在轉彎抹角地痛罵你。
「我們家老張昨天晚上還對我說你,他說你人長得漂亮,心地善良,性格溫柔,身上有一股新鮮牛奶的氣味……,她詭秘地眨巴著眼說,「你身上真有股新鮮牛奶的氣味?讓我聞聞,」整容師怪模怪樣的臉作姿弄態地湊上來,她誇張地抽搐著鼻子,「怎麼我聞到一股子兔子罐頭的氣味呢?」她蹺起一隻腳—可能是要把鞋子裡的某種路腳的東西倒出來~一你認為這姿勢像一條流氓公狗在撤尿—她繼續說,『男人們總是『吃著碗裡的,看著碗外的』。他們總是要從我們身上嗅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氣味。你可不要勾引我的丈夫啊,好嫂子!」她立正著,嚴肅地說,「我老是疑心你的頭髮是用顏色染過的,你為什麼要染它呢?他這兩天在我身上驢著,嘴裡卻亂嚷你的名字,」她陰險地看著你的眼睛,「你要是願意。我就把他讓給你!我聽說你這種女人……沒有了男人熬不住,火燒火燎,像貓兒抓著一樣,是嗎?"
屠小英的臉皮由白轉紅、由紅變紫、由紫換青,青裡泛出白。你想哭想笑想罵想叫想打想鬧想蹦想跳想撞牆想上吊。她用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胸前的衣服和皮肉,眼睛直直地,嘴裡發出跟男人在一起時才能發出的呻吟。你的另一隻手凶狠地往整容師的臉上抓去,但那凶狠
未及一秒鐘就變成了溫柔—你的手軟弱無力地從整容師的臉上滑下,落在她的乳房上時稍稍滯留一下,然後一滑到底。在整容師的嬉笑聲中,你的身體傾斜著往前方撲去,整容師伸手扶住了你,你閉著眼聽到她說:
「方家嫂子。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呀!」
你的頭旋轉著。你厭惡(?)那支撐著你的胳膊但又離不開那只胳膊。等你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一裸靠著牆生長的小槐樹的樹幹。整容師像夢一樣出現又像夢一樣消逝,你懷疑自己的所有器官。
我們懷疑這是敘述者玩弄的圈套。一個吃粉筆的人還值得信任嗎?他說:我對你們說:這一切即便不是確實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是完全可能發生、必定要發生的事情。它可能並不一定發生在方富貴去世後半個月的清晨,可能在別的日月裡。我對你們說屠小英放開小槐樹貼著牆邊回了家,撲在床上,百感交集的感情變成了熱辣辣的淚水落在枕頭上,枕頭上還殘留著物理教師倒霉的腦袋的氣味。你們已聽我說過各種各樣的氣味。它們以各自不同的物理和化學結構對不同的活人發揮作用,並產生截然不同的反應。這些反應也在隨著每一個活人的心情變化而變化。
我假設屠小英在受到整容師欺負後趴在枕頭上聞到方富貴倒霉的氣味時,勾引了她對亡夫的綿綿不盡的回憶。她的心情是委屈的,需要傾訴,但活人不可能對活人傾訴,活人只能對死人傾訴。就如電影卜的情形一樣:一位美麗多情的寡婦,從牆上摘下結婚照片,用手掌精心地擦拭去蒙在玻璃上的灰塵,然後,把臉貼在玻璃上。她跪在床上,讓冰涼的玻璃貼著自己滾貪的臉,耳邊響著他的竊竊私語和調皮的笑聲:大奶牛……俄羅斯大奶牛……想我了嗎?
「啊……啊……」你維妙維肖地讓我們聽到了她被亡夫隱語撩撥出來恨與愛交織在一起的哭聲,你說她嘟嘟峨峨地像個神經病患者一樣說:「你這個死鬼!你為什麼要死啊……啊……你好狠心撤下俺孤兒寡婦進了那『美麗世界』獨自逍遙啊……啊……你讓那黃毛女妖精對我冷嘲熱諷嚼舌頭根子啊……啊……你活著時並不感到你的重要啊!啊一你死去才感到你的重要性啊··二啊·二正像那柴米油鹽醬,須臾不可離開啊……啊·『·二你啊……啊……他每天都無理來糾纏他V充你的聲音放出你的氣味··二啊……啊……他!他!他l他……叫我啊……啊,……他知道我們所有的秘密……你怎麼把這樣的事情都告訴了別人呢你你這個狠心的鬼啊……」
她停止哭叫,因為她聽到完全是方富貴的哭聲,在自己脖子後響起女人在哭亡夫時百分之百地閉著眼睛,屠小英也不例外。她感覺到他的手在撫摸著自己的肩頭,他的額頭抵在自己的後腦勺子上。他的涼森森的淚水濕透了自己的濃密的頭髮讓頭皮感覺到,可見眼淚非常之多他說:「小英……孩子他媽……我沒有死……」
你告訴我們,她猛然驚醒但沒有睜眼,她明白了又是隔壁的男人前來裝神弄鬼。怒火在她的心頭燃燒,但她的怒火是屬於整容師的,並不屬於他。他有方富貴的聲音有方富貴的氣味有方富貴的撫摸和溫存,還有屬於他自己的真城,他滾滾一臉都是淚。在迷迷瞪瞪之中,他已經把你平放在床上。
你懷抱著結婚照仰在床上,感覺到他枯燥的嘴壓到了自己的唇上,他的熟練的手落在了你的乳房上。一切都如重溫舊夢,關於「奶牛」的隱語嘈嘈切切在你耳邊響起,你的下腹火一樣燙起來。你把結婚照放在臉上,樓抱住了他的身體……當看到他匆匆忙忙地穿褲子時,你心中充滿了報復後的歡娛。當看到他匆匆忙忙地穿褲子時,你感覺到強烈的內疚和對他那張像紙一樣單薄的臉的強烈的反感。你感到這張臉背後還隱藏著一張臉,便舉起凶狠的手,向那張假臉抓去。這一抓非常實在。你聽到滋啦一聲響,你看到他鬼鬼崇崇的臉上出現了四道白而深的溝子,隨即,緩緩的紅血從溝子裡滲出來。他一聲也不叫喚,任憑血在臉上流。他說:「你抓吧,你抓破它。揭掉它吧,我已經對它非常厭惡……』
你對我們說,你從一切跡象判斷,你認為:這場稀奇古怪的偷情,給屠小英的刺激十分強烈,她咬著他的肩膀,嘗到他的血的味道,想起了多年前那場電影、銀幕上,一匹俄羅斯大洋馬,卡嚓卡嚓地啃著從卡車上滾下來的蘋果……
她穿著引人注目的孝服,梳著胳膊粗的亞麻色獨辮子,挺著俄式乳房和光潔白哲的脖子出現在校辦兔肉旅頭廠第一車間裡時,一隻黑油油的兔子恰巧被那位像法官一樣公正無私的女工一皮錘從懸空木板
上打跌在一輛小鐵車裡。女工端了小鐵車一腳,它無聲地滑向前方,停在了你的工作崗位上。你吃驚地發現,在自己的崗位上執行剝皮任務的是一位陌生的、身材單薄的小姑娘。她的身軀裝在工作服裡使工作服顯得空空蕩蕩。
你走到小姑娘身邊,發現即將挨自己痛打的劉金花在哇嗤地冷笑。小姑娘的脖子從工作服里長長地豎出來,小腦袋宛若一順黑黑的火柴頭,焊在也就如同火柴桿一樣的脖子上。她聚精會神地工作,並沒有發現你的到來。你看到她的枯瘦的小手把那只肥胖的黑兔子從小鐵車裡提出來,掛在了吊鉤上。黑兔子的肚子一鼓一鼓,眼睛半睜半閉。小女孩用刀子切開它且上的皮膚時,你感到自己的心在晰抖。小姑娘在黑兔子身上汾動的手軟弱極了。這時面孔凹凸不平,棄子通紅小巧,可怕地伏在大臉中央,嘴裡鑲著塑料大牙的劉金花踱過來,用一根鐵釬子峨著黑兔子的屁眼,活改地說:
「小受,這是只母兔子,黑皮母子,她很浪,像個寡婦!」
小女孩睜著灰色的、優飽的大眼睛,看著搜大臉大騰短脖子短的劉金花。小姑娘的身體在工作服裡瑟瑟地抖動著。小姑娘有一張月牙形的匆彎大嘴。
你無可奈何地看著劉金花用鐵釬子凶狠地橄著黑兔子的屁眼,感到自己的下體在一陣陣痙攣。她俄一下母免子就看一下你,一直把你戳得蹲在了地上為止。
小姑娘撫摸著那張被鮮血污染了的免子皮,嗚嗚地哭起來。
這時英俊的車間主任走過來。他看了你一眼,沒說什麼。你看到池觀察著那只受了污染的兔子。他拍拍小姑娘的腦袋,說,「別哭了,這隻兔子不算你的。」他從吊鉤上摘下兔子,扔到劉金花腳下。他說:
「神說,『你做的惡事,總有一天會受到我的報應』!」
劉金花惡狠狠地看著車間主任年輕漂亮的臉,嘟嘟峨峨地把黑兔子掛在自己的吊鉤上。
車間主任說:「屠小英,支部書記讓你到她的辦公室裡去一下。」
他拉著你的手把你扶起來。
你聽到劉金花的磨牙聲和鐵釬子戳進黑兔子肚腹的聲音。
屠小英戰戰兢兢地敲響了「女政委」的門。
屋裡沒有一點聲響,但是門卻緩慢地開了。「女政委」手扶著門框,從清到鼻尖上的金邊老花眼鏡裡審視著你。
屠小英又感到老太太的眼睛在開剝自己的皮,並感到自己的下體一下一下尖銳的疼痛。
,女政委「點了一下頭,把你讓進辦公室,她在你背後關上門,頗頗姚燒地走回她的椅子上坐下。你站在她的桌子對面,侷促不安地看到她擁出一條紅繃子手絹揩著被一圈白色的皺墳包圍著的嘴巴。她銀髮城雙,安詳威嚴。
她用鐵釬子戮著黑兔子的陰戶和肚歡。你的汗水首先從腋窩裡滲出來。
「女政委」把眼鏡往上攝了攝,低沉地說:「方老師去世了,我很悲痛……」她用鐵釬子戳了一下母兔子的陰戶。她端起保溫杯呷了一口茶,掏出一條白綢子手絹揩揩濕潤的、紅艷艷的、像兩片花拼一樣的嘴巴,說,「他的一生是平凡的,但也引韋大的,他的死是光榮的,他的死使我們校辦主廠的產品銷售量大大增加,因此,第八中學的全體幹部、教師、職工和學生都應該感謝他。」她遞給你一瓶最新出廠的兔肉雄頭。你發現原先的淡黃色商標籤換成了粉紅色商標籤,標籤右上方加印了一個白色圓圈,圓圈裡有方富貴的頭像。他在白色的圓圈裡默默地望著你。她用通條戮破了兔腿上的皮,把充氣的尖嘴插在傷口裡。兔子在快速膨脹,兔皮與兔肉在分離。她說,「無論如何,也要堅信人民是有正義感的,人民關心教育。」你看到商標上印著金黃的大字:倒在講台上的優秀人民教師懇求你們:買一瓶營養豐富、質量優異的兔肉吧,為了我們的正在中學裡受教育的孩子們!她一刀豁開了黑兔子的肚腹,黑色的兔皮飄然而下。你扶住了她辦公桌的邊緣,那瓶兔肉跌在水泥地板上,焦脆地爆炸了。粉紅色的兔子肉壓在了粉紅色的商標紙上。方富貴的臉在吃兔子肉。粉紅色的兔肉湯在地板上流淌,方富貴的頭像在喝兔肉湯。
女政委」顯露出不滿的神情,她欲了一下電鈴,一個臉上有天花癱痕、眼神很凶的男人走進來。他對著「女政委」哈了一下腰。「女政委」用一根手指指了指那破旅頭。
男人拿來工具把地板清掃了。
她把兔子皮扔在竹筐裡。她點燃了一支奇長奇細的香煙。噴出一口淡淡的薄霧,說:
「儘管我不能原諒你這種失態行為,但我理解你的心情。前天,校黨總支召開特別會議,專門討論了你的間題。鑒於方富貴老師生前和死後為學校所做的貢獻。鑒於你在校辦工廠裡的一貫表現,黨總支決定提拔你擔任第八中學校辦免肉加工廠第一車間副主任兼產品推銷部副部長。會上也有人提議讓你重操教師舊業,但我認為站講台是沒出息的。目前,國家很窮,教育要想辦下去,每個學校都必須想法生產自救,所以,你目前的崗位比十個教師還要重要。」她停止說話,觀察著你的反應。她越姐代應地剁掉了兔子的頭、足。開膛,扒開了兔子的內臟。你誓到兔子的心臟吊在體外頗抖著。
你的心傾抖著,體內所有能分泌津液的器官都在積極工作。你恍然憶起十幾年前遭到那群「風雷激」戰鬥隊隊員輪姦時的情景。
「很激動對嗎?」她說,「激動是難免的,但冷靜是更可寶貴的性格。這是黨對你的關懷和信任。從今之後,你的工資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第一車間發,第二部分由產品推銷部發。這兩部分加起來等於你過去工資的三倍。會有很多人忌妒你,但你要牢牢記住,被人忌妒是一種幸福。」
你呆呆地立著。看到無數的他在兔肉罐頭上對你苦笑。
「如果你沒有別的要求,請帶上這份表格,到第一車間你的辦公室裡去填寫,星期三上班時交給我廠「女政委」把一張人黨志願書遞給你。
你的辦公桌安在他的辦公桌對面。他看著你的臉,嘴角上浮起了古怪的微笑。你侷促不安的說:
「主任……還是讓我去開剝兔皮吧……」
他拍拍你的肩膀,說: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坐下吧,屠剮主任,坐下就會習慣的。」
「我該幹些什麼呢?"
「填寫你的人黨志願書廠
「我從來沒有寫過人黨申請呀o-
「這沒有關係」他說,「填吧。」
你坐在辦公桌前,他例了一杯葡萄酒放在你面前……
他接過你的人黨志壓書,草草看了一服,便塞進了抽屜。
他遞給你一個牛皮紙信袋,說:
「這是你上個月的獎金。」
「我知道,劉金花多次侮辱過你,現在,到了給她點峨色瞧瞧的時候啦,為了確保你能打例她,我來教你兩手。」
車間主任辦公室裡,年輕硯亮的主任,把他的一向掩飾在筆挺的西服裡的健壯身體顯褥出來。他說:
「第一次打擊,要讓她完全出乎意料,你知道該打她什麼地方吧?打她的兩個乳房之間偏下的地方。出拳要迅速、有力、準確,第一下一定要把她打翻在地—像用橡皮錘子打兔子一樣!」
他出其不意地對準你雙乳之間偏下的地方輕輕捅了一拳。你哇了一聲,慢慢地彎下了腰,嘴裡吐出了一些發黃的涎水。
他說:「就是這樣。從明天開始,你對準牆上那只沙袋,持續不斷地打,一直練到連打二百拳手脖子不軟、心跳頻率不變為止。」
他拉開一條布簾,露出吊在牆上的一根沙袋。
「第二次打擊,是用來對付她的反撲的。你一定看過蘇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記得老布爾什維克朱赫來教保爾·柯察金那
手」巴?他後來在湖邊釣魚時,曾當著林務官的女兒冬妮婭的面進行過出色的表現:他弓起膝蓋。撰緊拳頭,把那個塌鼻樑的花花公子打得仰面朝天跌進湖水,他聽到了牙齒咬破舌頭的聲音。這個動作的要領是:冷靜、準確、凶狠。膝蓋頂她的小腹,拳頭打她的下巴記住:要巧妙地借助對方的力量。你是物理教師的妻子,應該懂得;當兩個相向運動的物體碰撞在一起時,速度快的物體受傷要比速度速的物體重得多,噴氣式飛機在作超音速飛行時,一隻迎面撞來的麻雀可以把一飛機打穿。」
他從壁櫥裡拖出一個橡皮人、說:
「只要你按按牆上的電鈕,它就會向你撲來,你按照我教你的要領狠揍它。」」如果練得厭煩了,」他說著拉開一個小窗簾。顯出一個經過特殊技術加工的小玻璃窗戶,「從這裡,你可以看到車間的全部情況。」
你把眼睛貼在玻璃上,果然看到了蒙上了一層粉紅色的整個車間:披著粉紅色輕紗的兔子一隻接一隻地從洞口鑽出來,又一隻接一隻地被打跌在籠罩在粉紅色薄霧的小鐵車裡……劉金花用鐵釬子戳著一隻母兔子的陰戶……你的下體疼痛難忍,你的心中升騰起怒火……
她一拳接一拳地痛打沙袋。
她次接一次把那橡皮人打得凌空跌回到牆邊去。
車間主任欣賞地拍著她的肩頭說:
「不愧是混血兒,棒極了!現在就是時候,出去教訓教訓她吧!」
你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真羊皮卡克衫,大紅的綢襯衣領子從卡克衫領子上翻出來,腿上是緊緊繃住皮肉的蘋果牌牛仔褲,腳蹬輕得像海綿·樣的棕色鹿皮鞋。你一出現在車間裡,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負責給兔子『。敲瞥鍾」的麻木女人咧開了嘴為敲過警鐘的兔子們「脫衣摘招」的那位瘦弱小姑娘眼睛瞪得比乒乓球還圓。劉金花用鐵釬子戳餚只紅色兔子的陰戶罵:
「快來看,看這只俄羅斯母免子,比豬還大!」
你冷冷地拍了一把劉金花肥厚的肩頭,說:
「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大吼大叫,違犯工作紀律,扣發本月獎金!」
「喲!這是哪家妓院裡鑽出來的個洋妞兒?靠賣肉換了個針鼻大的官,也抖起來啦!」她一鐵釬子把那只紅毛兔子戳出了血。
下體的痛苦幾乎使你暈倒。心裡火焰熊熊。你默默念叼著冷靜、準確、凶狠。微笑在你臉上像開,劉金花挺胸疊肚地叫囂著。隔著工作服,你看到了她那兩隻面口袋般乳房上下跳動著。你對準「雙乳之間略偏下」處短促有力地一擊!
劉金花哇了一聲,雙手摀住胸口,彎著腰,跌搶兩步,便側歪著躺在兔子皮和兔子屎上。
你把手擂進皮卡克的斜袋裡,歪著腦袋,看著在地上打滾的劉金花。
你看到她臉色灰黃,眼裡流綠水。她爬起來一一像小說裡描寫的幾乎一樣—嗦叫著,張牙舞爪地撲上來。你默念動作要領,胸有成竹地等待著。屈起右膝,等待她脂肪厚實的小腹;攝起拳頭,等待她微微上揚的胖下巴。你的膝和你的拳頭幾乎同時感受到了她的肉—不是你主動出擊—是她撞上來的—她的四肢可笑地搖擺著。仰面朝天跌在免子尿裡。你聽著半聲慘叫和一聲「呱卿」。
她躺在地上抖著,你走上前去,抓著灰黑間雜的毛髮把她提起來,只用半邊臉笑著,說:
「好好認認我是誰,免得再犯錯誤!」
她翻動著死魚的眼睛,嘴裡往外冒血。你一鬆手,她就像一張兔子皮,折疊著堆在地上。
你掏出一塊紅綢子手帕擦擦手,把手一揚,紅綢子手帕瀟瀟灑灑飛起來,又裊裊娜娜地落下來。
你穿著一條裸出肩膀和半截乳房的紅裙子,站在一輛敞篷汽車上。汽車的兩邊擋板上各畫著一個龐大的兔子肉罐頭。方富貴比臉盆還大的頭像在罐頭上貼著。他注視著路邊的行人和車輛、高樓和大廈。他懇求關心教育的公民們購買第八中學校辦工廠的兔肉罐頭。他不懈地呼喚著:公民們,您有同情心嗎?請您買「育紅」牌兔肉雄頭!公民們,您關心祖國的下一代嗎?請您買「育紅」牌兔肉峨頭。
她站在車上,高舉著一個紙殼做成的龐大「育紅」牌兔肉魄頭模型,對著行人車輛、對著樓房樹木、對著空氣陽光,熱情地晃動著。你的臉上掛著美麗的微笑。
你站在車上,感到涼爽的風從乳溝裡灌進來,在全身上下流動。散開的亞麻色頭髮隨風雙揚著,連你自己也感到風度翩翩。所有的車輛都為第八中學的廣告車讓開道路,第八中學的廣告車像一匹野兔子胡碰亂撞,穿行大街和小巷。兔子雄頭家喻戶曉,人人皆知,銷售量急速增加,第八中學的白楊樹都拍手歡笑。
你站在車上,聽到「女政委」的聲音:經第八中學黨總支研究決定,任命屠小英同志為校辦兔肉罐頭廠副廠長兼產品推銷部部長。
在市府招待所的貴賓樓裡,你與兩位來自蘇聯的商人進行談判。你流利的俄語和出色的風度傾倒了蘇聯商人,他們簽約定購兔肉罐頭一百萬瓶。其中一位儀表堂皇的蘇聯客人說:」俄羅斯的懷抱為你敞開著!」
你堅定地說:
「我的母親是中國!」七敘述者說:前邊告訴你們的如果不是屠小英的夢境,就一定是我的夢境。」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們的感應是共鳴的,就像俗話所說:
鳥兒一翹尾巴。就知道它要往哪呱。
有關屠小英跟車問主任鬧戀愛的傳聞,很多人都聽說過大家都在他與她的年齡差異,猶豫不決,一個二卜剛出頭的英俊少年,難道真願意跟一位拖著兩隻大油瓶、四十多歲的寡婦結婚嗎?
有關物理教師張赤球向校領導遞交了一份離婚申請的傳聞也散佈很廣。輿論堅定不移地站在婦女和兒童一邊。
屠小英發現了張家兄弟與女兒的秘密聯繫,他們把牆壁挖穿,互相鑽來鑽去。女兒養在粉筆盒裡的兩隻紅眼睛小白鼠,就是張家二球贈送的禮物。
屠小英的模範事跡在市報上連載了三天。她被市委、市政府召見,並當選為市人大代表。
屠小英與車間主任在辦公室裡胡搞被「女政委」發現,「女政委」昏W了過去。我們可以在這些古怪的夢魔裡展開想像的翅膀:『,女政委」是不是依然有強烈的性慾?年輕漂亮的車間主任是不是她的面首?根據歷史的經驗。充當面首比充當情婦還要可怕一百倍。有百分之八卜互左右的情婦是愛著自己的情夫的,因此這種性關係建立在愛情的基礎,所以是基本美好的。但幾乎所有的面首都不愛自己的情人,他們完全隨落,變成一件有生命的淫具。背叛的面首下場都卜分悲慘,因為,從一般的意義上說,這樣的女人是能凶殘到令人髮指的程度的。
屠小英卷人一件偽鈔案裡,被公安局逮捕了。公安局的偵察員從她家的抽屜裡搜查出大量偽幣。據說,這些偽幣印刷精美。與真正的人民幣毫無差別,連技術專家都驚歎不已。紙漏出在鈔票的編碼上:他們搞出幾萬張十元面值的人民幣。編碼都是12127741。市人民銀行一位因失戀而無聊,便別出心裁地用人民幣上的編碼來預卜自己的前途的女職員發現了他們的紙漏。
屠小英嫁給了市委一位紀檢書記。他五卜六歲。新近喪偶,子女都在外地工作。結婚後,她帶著方虎搬進了市委一號宿舍(方龍堅持獨立,但他送給繼父一盆名貴的君子竺,一缸美麗的金魚),那是個環境優稚的地方,清涼的晚風吹拂著落地鋼窗裡懸掛著的雙層真絲窗簾,也吹拂著她的繡花綢睡裙她有一天半憂半喜地發現自己懷孕是打掉這個孩子呢,還是生出這個孩子呢?紀檢書記決定:
丟掉黨籍,也要這個孩子。因為,這個具有一部分俄羅斯血統的雜交二代一定會成為掌上的鑽石居小英跳進了美麗的河。三天後,她的屍首擱淺在離城三十公里的沙灘上。村裡的頑皮孩子到河邊去釣青蛙時看到她赤裸裸地側歪在沙灘上,耳朵裡、鼻孔裡灌滿了泥沙。孩子們遠遠地看到她時,還以為是一條白色的大魚呢!看清楚了不是大魚是個死人時他們都嚇呆啦。起初他們以為她是個活人趴在那兒曬太陽,他們感到羞恥。一個小男孩檢了一塊小石頭投到她的背上,她自然毫無反應。一個小男孩大聲叫:「哎啤—你是誰?趴在這兒幹什麼?」她自然毫無動靜。那時陽光照在沙灘上,反射著強烈的白光。光屁股的男孩身上結著白鹼花花、臉上流著汗水。一個孩子說:「她可能睡著了。」一個孩子說:「不對,睡著還能不打呼嚕?』一個孩子說:「睡覺的女人是不打呼哈的,我媽媽睡覺從來不打呼嚕。」一個孩子說:「女人睡覺最喜歡打呼嚕,我媽媽打呼嚕可響啦!」他們爭論不休。一個聰明的男孩轉到她的前邊去看了看,果斷地說;「她死啦!」孩子們都轉過去看,她眼睫毛上掛著水藻,耳朵和鼻子裡灌滿了泥沙。孩子們都呆住啦。那個聰明的孩子說:「我們回村去叫大人吧。」村裡的大人來到河邊,斷定這是個外國人。一個好心的男人脫下褂子遮掩著她的身體。一個機靈的男人回村給公安局打了個電話。公安局聽說河灘上有一個死去的外國女人,非常重視,局長帶著隊,趕到那裡去。後來,查明了死者不過是第八中學校辦工廠一名女工,他們感到很失望。
屠小英神經錯亂,蓬頭垢面,跑到市政府去尋找她的丈夫。市政府的工作人員把她轟出來,她就跑到「美麗世界』去找她的丈夫。「美麗世界」的人把她轟出來,她又跑到市政府去找她的丈夫……後來,有人把她送到「黃樓,裡去啦。,黃樓」是我市精神病防治院的別號。
屠小英衝進烈火中搶救國家財產,不幸犧性。她的遺體被送進「美麗世界」,為她修整遺容的,是特級整容師李玉蟬。你用特殊技術恢復了她的本來面貌,還在她的胸前安放了白色的蘭花、黃色的菊花、綠色的牡丹,還有一大束散發著幽香的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