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他是早降的一場雪
他就像提早降臨的一場初雪。經過一夜的酣睡,破曉時分,她矇矇矓矓從房間的床上醒轉過來,猝然發現窗外白茫茫一片。她捲著被子裸腳走下床,推開窗,探出身子去接住漫天的飛雪。雪吻在她的臉頰,輕撫她的眉睫,飄搖掉落在她手心裡又溶化了。她暢飲了那一掬冰雪。
她像一個疲憊的旅人無意中遇上提前抵達的一列火車,雖出乎意料,卻像救贖般來臨。她興奮地大步跨過路軌,奔向這列載她回家的車。漫漫的孤獨長路終於有了回歸。
他是所有早來的東西中最美好的。
那個熱烘烘的星期四午後。她剛剛練完跑,坐在開了空調的課室的第三排,短髮蓋著耳朵,身上的汗衫濕答答地黏著背,漸漸干了。她盤起穿著短褲曬成蜜糖色的兩條腿懶洋洋地坐著,一隻手支著下巴,用一條揉成一團的小毛巾抹著額角上細細的汗水,昏昏欲睡。
突然,腳步聲由遠而近,走進一個人來。
那當然是他。
一瞬間,她完全醒過來了。
他好像比她記憶中更挺拔,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二,身上穿著薄薄的藍夾克,潔白的襯衫敞開了第一顆鈕扣,灰色棉褲裹著結實的屁股和一雙長腿,穿著黑色便鞋的腳不大,也不至於是小腳,跟身高成正比,使他走起路來有一種瀟灑。
一向放在課室前方那張椅子不知給人挪到哪兒去了。他隨手拉了一把椅子,跨騎上去,手臂放在椅背上,面朝班上的每個人,自我介紹。
「我是韓哲。」他開口,愉快的聲音說。
他那兩片嘴唇連鳥兒都會失神地拍著翅膀飛過去,羞答答地親一個。
他冷靜卻又哀愁的黑眸卻好像在說:
「寶貝,親一個就好了。我並沒有那麼相信愛情。」
開頭那二十分鐘,他說過什麼,她完全忘了。
她心情複雜,好幾次偷偷瞥向他,心裡既高興也難免一絲失望,他似乎認不出她來,只有她不曾忘記他。
然而,就在下課前的幾分鐘,他清澈的深刻的目光突然毫無預兆地停在她臉上。
她後悔了。她不該希望他認得她。
「請你不要把我認出來!要是你認得我,此時此刻,我惟有否認。」她心裡拚命祈禱著。
他看著她好像有三秒鐘那麼長。
「這位同學很面熟。」他慢慢說。
她臉頰發燙,一顆心幾乎要從唇邊跳出來。
這時,班上的同學好像回答搶答題的學生那樣,一個個搶著說:
「她是那個第六感少女白小綠!」
「她上過電視和報紙!」
她進警校的第一天,這些跟她同輩的人都認得她,大家像好奇的偵探那樣打聽她,奇怪她後來為什麼消聲匿跡。
「喔!」韓哲終於點了一下頭。
他朝她咧嘴一笑:
「那時候,警隊有人提出找你來幫忙破案。我們有很多未破的案。」
班上的笑聲此起彼落。
她頓時鬆了口氣,臉上的紅暈漸漸消散。
「那時我挺忙的。」她笑開了,在座位上調皮地說。
他略微苦惱地向她求助:
「我辦公室的抽屜裡還有幾起懸案未破。但我最想知道的,是我今天早上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另一隻襪子到底死去哪裡。」
他撓撓耳朵說:
「那雙襪子我很喜歡。」
班上又再響起一片笑聲。他們在警校裡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帥這麼可愛的老師。無論男生女生,在第一堂課結束之前已經給他迷住了。他就是有那種魅力。
笑聲陸續停歇,歡樂的氣氛鼓舞著她。她略微震顫的聲音回答他:
「我現在已經沒有第六感了,不過,我知道那只襪子在什麼地方。」
她這話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側著頭,豎起耳朵等她說下去。
「你的襪子在你不刻意去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她羞答答地說。
他用手拍了一下椅背,拉開椅子站起來,微笑的眼睛飛舞著,說:
「我就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決不可以小覷。」
她跟大夥一起笑了。
他走了之後,大家捨不得離開課室,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他。
從課室的一排窗子看出去是警校的停車場和遙遠的一片翠綠峽谷。她抵著窗台,目光越過窗子尋找他的身影。
她看到他從學校大樓敏捷地走出來,大步走向停在松樹下的一輛藍色的法國標緻轎車。那輛車不新也不舊,並不張揚,看來跟他就像老朋友一樣匹配。
他坐進去,發動它。
她咬著嘴唇,看著那輛藍色標緻緩緩繞圈駛出停車場,開上警校外面那條下坡道,移離她的視線。
窗外的陽光細細碎碎地斜落在她臉上,映出她眼睛裡的一抹清澄明亮。她在多年之後終於見到他了。
他來早了,卻也好像來得正是時候。
她想起白小綠在火車上對她說的那句話。
凡所際會,很少是偶然的。
韓哲沒有認出她來。她倒寧願他認為她是那個特殊的少女。
白小綠的故事終究比她的故事美麗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