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他,這才像是略略回過神來,指著房間問:「這是哪裡?這是皇宮裡面嗎?」
總管忙道:「回皇上,這兒是沉醉東風宮,不止房子裡面,房子外面也被皇后娘娘改了,難怪皇上不認識了。昨兒皇上忙完事,說要來皇后這兒,奴才就斗膽送皇上過來這兒了。請皇上恕罪。」
皇帝一回想,心中卻是什麼印象都沒有,想是這話放在心頭熟了,即使累極,也會脫口而出。不由覺得好笑,道:「皇后呢?朗和熏也在吧?」
總管忙道:「皇后起床後怕吵著皇上,先帶著兩位王爺到園子裡坐著去了,奴才這就去請皇后進來?」
皇帝「噢」了一聲,原本微笑的臉一下沉了下來。怕吵出去?借口吧。是因為昨天一來就把她們隔離到這個沉醉東風宮而生他的氣吧,也或許,她已經知道黎家被滅門的消息了?應該說不會,誰敢說給她聽?可是黎家……,皇帝出了會兒神,才道:「算了,等下再說。你們有沒有跟皇后說外面的消息?」
總管小心地道:「誰都不敢說,可是據老奴看來,皇后娘娘昨天說話口氣中,似乎已經大致知道了外面的情形,娘娘對皇上昨晚過來這兒很吃驚。」
皇帝聽了冷哼了一聲,道:「看來朕估計得沒錯,宮中都是黎家的耳目。洗漱後直接去上書房。
總管不知道皇帝心裡是怎麼想的,怎麼臉色變化得這麼快,忙小心地應了,手上利索的收拾,很快便收拾停當,一聲「起駕」清清楚楚傳出屋外。
皇帝抬腳出門,不由自主地在滴水簷下停了下來,四週一看,見瑋月帶著兩個兒子遠遠跪送,心中很是生氣,心說你老子處心積慮害我,朕昨晚累得稀里糊塗來了你這兒,本來大家都順著這個台階下來,以後該怎麼還是怎麼的,可是你卻偏要拿喬,硬要遠遠跪著不肯過來。你知道得那麼清楚,難道是因為宮中黎家的眼線其實時時在與你聯繫?
本來皇帝心裡沒怎麼懷疑瑋月,只是因為黎羿做事太過惡毒,順帶他也有點生瑋月的氣,可沒想到他心裡還是很想著瑋月,所以今早起來聽說這是瑋月的地方,自己想著都覺得好笑,此刻倒是有點懷疑了。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能知道得那麼清楚?熏要是沒生病的話,還能把消息帶給她,朗是書獃子一個,他知道什麼。何況,黎家滅門的時候,三個人早就被他隔離可起來。她老子害他她就不生氣了?
皇帝的雙目越來越冷,深深的注視著母子三個好久,這才一聲不響離開。頓時,沉醉東風宮裡面的太監退個一乾而盡。
三個人這才起身,熏小心翼翼地道:「娘,父皇其實想跟我們說話來者。他不會是真生我們的氣,可這下他是真的生氣了。」
瑋月抬頭看著天空,天是陰沉沉的,她的心也是如此,夢著塊陰沉的黑布。她考慮好久,才道:「皇上昨天已經下令把黎家滅門了,因為黎家圖謀造反。皇上昨晚是稀里糊塗睡著了才會來,如果清醒著,熏兒,你以為皇上會過來嗎?何必湊上去讓皇上為難呢?」
朗想了想,道:「娘,黎家造反,可是我們三個都沒參與,父皇聖明,怎麼也不會把我們也一起處置了。娘不必擔心,如此猜疑父皇,父皇心中何嘗不冤?」
瑋月心中一動,是啊,皇帝昨晚過來這兒,說明他心中並沒太把她與黎家聯繫在一起,更沒生她的氣。但又一想,黎家的事也不過是她的借口,她生氣的是皇帝花心的事。「朗兒,黎家滅門,你說黎家那些才生下來的孩子和那些丫鬟僕婦也沒曾參與作亂,他們不也丟了性命?有些事,並無道理可言。」
熏忽然冷不丁地自言自語道:「黎家真的一個不剩了?那麼,我那個才十歲的精靈古怪的小舅舅也死了?唉,前幾天我還一直逗著他玩呢。」他和朗不一樣,他與黎家的人接觸得多,所以有感情。說起來的時候,滿臉落寞。「他們真的都走了嗎?可惜我現在身不由己,否則……」他沒在說下去,緩緩垂下頭。
瑋月想到昨晚救的那個男孩,便問:「你說的小舅舅是不是那個右眼角有顆淚痣的那個?」
熏點頭,道:「是的,他是個叫人印象深刻的人,他似乎與活在這個世上的其他人不同。他小的時候因為生病,在道觀裡生活了好幾年,小小的人都已經有了仙風道骨,可惜他竟然走了。」
瑋月想告訴熏,那孩子沒死,可是又想,那孩子還那麼小,即使沒死,一個人又怎麼生活。出了會神,才道:「那孩子或許成了仙呢,知道你那麼想念他,他在天上也會高興的。」
不說這母子三個各有心事,且說皇帝到了上書房,一時千頭萬緒,便是連喝茶的功夫都沒有,大臣們流水般地進出,無數事情等著皇帝批示。晚飯都沒時間坐下來吃,叫送上點心來,一邊說話一邊抓著吃。
一直忙到鼓敲三更,總管才大著膽子上前,輕道:「皇上,很晚,都三更了,該歇息了。」
皇帝聞言,放下手中的筆,看了眼總管,這才對相光道:「相光,讓你等了一天,說說黎府的事。」話音才落,又想到什麼,偏了臉問總管:「今天熏的是什麼香,怎麼那麼好聞。」
相光不知怎的,立刻想到了那縷若有若無勾魂的香味,很想提醒皇上是不是那個。只聽總管道:「還是一直再用的龍涎香,可能皇上出去時間長了,聞到了又覺新鮮。」
皇帝「哦」了一聲,臉上卻是將信將疑的,相光真想點醒了他,因為相光知道,皇上昨晚宿在皇后哪裡。可又很清楚,皇上一定很不願意從他嘴裡聽到答案。只得忍著。卻見皇上微微仰頭,若有所思,削瘦的臉頰上陰影越發濃重。相光不語,明白皇上也想到了。皇上心中定是矛盾得很,所以黎家大事,今天竟然一直迴避不談,直到現在夜深露重,書房裡只剩他一個外臣,這才似是閒閒的提起。
相光等了會,直到皇上把眼睛轉向他,他這才道:「皇上出征前的準備,微臣不說了,微臣就從皇上出征後的事說起吧。有件事,請皇上恕罪,微臣沒在給皇上的書信中說明。皇上出征當日,皇后娘娘便憂心忡忡地傳喚微臣,以商量語氣讓臣安排人手監視黎府,微臣當時答應了,也照做了。」
「為什麼,皇后說了為什麼沒有?」皇上吃驚。
相光道:「皇后娘娘似乎是很擔心黎府,隱約知道黎府要發生什麼,可是又不是很明確,只是說為皇上為皇后娘娘她自己好,還是監管了黎府。但是昨天下午,什麼都還沒發生之前,皇后娘娘又傳微臣,非常失望地囑咐微臣,她那時已經猜到死在沉醉東風宮的殺手與黎府有關,皇后娘娘說,既然微臣的監視反而成了障眼法,更成黎府的護身符,不如撤了監視。微臣懷疑,宮中有黎府的耳目向皇后傳了什麼消息,導致皇后的懷疑。更讓微臣懷疑的是,昨晚攻入密室的時候黎羿兄弟已經上吊自殺不少時間,軀體已硬。黎羿兄弟志在必得,他們的秘道若非攻入密室,我們至今也不會知道。他們有的是逃命機會,為什麼會自殺?」
皇帝沉吟道:「黎羿不是那種會屈服會自殺的性格,何況他那時還不會知道朕已經回到京城,應該說,那個時候一切正朝著他算計的前行,他應該春風得意才是,怎麼會自殺?其中有什麼秘密?即使他知道了朕回京,照他的性格,他也是應該拚個魚死網破,然後循秘道外逃才是,斷無自殺的道理。即使皇后逼迫他,他也不會答應,這事太過蹊蹺。黎府有活口留下嗎?」
相光道:「沒有活口留下,點了人數,少個孩子。是黎羿最小的兒子,大約十來歲。可能一早已經送走。」
皇帝想了想,道:「繼續查,十歲已經懂事,不能留下這個禍根。相光,你說皇后與黎家作亂有無關聯?」
相光斬釘截鐵地道:「微臣以為,皇后娘娘與黎家作亂絕無關聯,黎家可能有意拉攏皇后娘娘,可是照娘娘的舉動來看,她是想阻止的,可是有心無力。就像昨天在承天殿怒斥東留王一樣,皇后娘娘很清楚,她無力改變一切。黎羿不是皇后娘娘可以左右的。」
皇帝聽到這裡,雙眸鎖定相光,深深地看了他半天,這才扭頭對總管道:「你昨天也跟朕提起皇后在承天殿的事,你詳細跟朕說說。」
相光頓悟,皇上約莫探到了他藏在心底的那個秘密。都怪自己操之過急了,不知會不會因此反而適得其反?他忐忑不安地聽著總管敘述昨天殿上的情形,語聲落了很久,才聽皇帝自言自語地道:「皇后冷靜得驚人。」
總管不敢接聲,偷偷地看看相光,又看看沉思的皇帝,發覺這兩人都有點怪,是不是裡面有什麼他不知道的?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對總管道:「昨天通知失蹤,是你去的吧,當時皇后怎麼說?」
總管偷眼又看一眼相光,道:「奴才是跟相大人一起去的,當時皇后娘娘與華貴妃娘娘在一起,華娘娘聽了消息暈過去,皇后娘娘問了相大人不少問題,一直說皇上受命於天,不會出什麼問題,讓……」
皇帝不耐煩地喝道:「朕問你皇后什麼表情。」
總管這個時候才明白皇帝心中想的是什麼,想到昨天皇后的表情,對比華貴妃,心說不妙,但不得不如實說出:「皇后娘娘昨天一點不信皇上會出什麼事,所謂一直非常冷靜。」
話音才落,只聽輕輕地一聲「咯」,總管雖然驚惶地低著頭,但一隻眼睛艱難地斜睨過去,只見皇帝手中原來拿起放下又拿起的毛筆被一拗兩段。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後,皇帝起身,淡淡地道:「今天……就到這兒吧,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