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之時的敲門聲總是顯得非常響亮。瑋月此時心靜自然涼,再說只穿著自己改良過的短袖短襖,及膝裙褲,很不願意有人過來敲門,便不應聲。這已是她這兒的規矩,只要她不應聲,別人便不得打擾。那敲門聲果然響了一次後,便停了下來。瑋月舒了口氣,重新躺回湘妃竹床。沒想到才及挨身,敲門聲又起。不緊不慢正好三聲,中間稍有間隔,讓瑋月體會得出敲門人的好整以暇。看那樣子,敲門的人似乎與她耗上了。這還有誰能這麼大膽?只有一個人了。
他終於上門了。拔開門閂,拉開門,探出一個腦袋,果然,外面燈火通明,皇帝正站在門前。
沒想到的是,皇帝隻身走進,還親手替她掩上了門,這才回身打量不敢置信站在一邊的瑋月,見她一身短打,不由大笑出來。「怎麼穿成這樣?太熱?」
瑋月「唔」了聲,不解地道:「今天才想起要過來?我有人話要跟你說。」
皇帝不理她,逕自抱起她一起躺到竹床上,微笑道:「今天是你生日,朕下令不讓她們來打擾你。你不是想過蓬門蓽戶的小日子嗎?朕想你一定不喜歡看見她們。」
瑋月懶得掙開,作為女人,她不是對手,作為狐狸精,她得考慮後果。「朕是誰?」
皇帝失笑,道:「朕是陳君文。」
瑋月沒想到皇帝會那麼說,不由酸他一把:「咦,你還有名字?還以為你就叫皇上呢。」
皇帝只是好脾氣地笑,他為了今天邁出這一步,早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瑋月這幾句話早在料想之中,所以不會很在意。再說想念多時的人即使再不情不願,此刻也還是乖乖地躺在他懷裡,他本來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準備在那麼多人面前吃一頓閉門羹的。
瑋月見皇帝不說曦宇的事,她當然也不急著開口,博弈嘛,誰先耐不住性子誰先露底。再說了,提醒皇帝說紙條相邀的事,她也沒面子。但見皇帝這麼好脾氣,奇怪了,支起頭看著他,滿腹疑問:「你什麼禮物都不帶,好意思就這麼來這兒說什麼給我過生日?」
皇帝乾脆攤開手臂,笑嘻嘻地道:「禮物後面太監拎著,你要就去開門。瑋月,幫我把外面的袍子脫了,我們乘會兒涼,說說話。」
瑋月聽了推開他,歎息道:「何必非要來這兒作曇花一現狀呢?你又不可能一直這樣,放我一個人清靜不是好?就只說說話可以嗎?」
皇帝看著她微笑道:「各退一步行不行?什麼事都還不是慢慢適應?」
瑋月聞言,知道皇帝這一陣應該也是想了很多,這才會有今天這一出。作為皇帝,他已經做了很大的退讓了,很不容易。可是……,她起身,默默替皇帝解了外面的夾紗罩袍,扔到旁邊一株桂花的岔枝上,想了想,還是輕聲道:「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要不要不管不顧地離開,回去我來的地方。你來了正好,我正沒人可說。」
皇帝本是滿心喜悅,以為有門了,忽然聽了這麼幾句話,越想越不對勁,悶了半天,才起身捧起瑋月的臉,疑惑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來自哪裡?你不是瑋月?你真不是人?」
瑋月心說狐狸精這個名詞似乎太過嚇人,說出來的話可能毀了熏兒的前程,只得道:「我打個比方。比如說水裡的魚,和地上的人。人可以進水裡找魚,可是魚不能跳出水生活。君文,我這麼叫你行嗎?你們就像生活在水裡的魚,而我們是地上的人,我來這兒相當於人下水,當然我的行為要複雜一點,我正好看到這裡有一個女人上吊自殺,我看這個人長得比較好看,我就化作她的模樣。沒想到陰差陽錯,便和你有了交集。」
彎月照著底下兩個定定對視的人,兩個人眼中的神情都是瞬息萬變。皇帝心頭如霹靂打過,好歹以人精道行強持鎮定,可還是盯了瑋月半天,才說得出話來,「你是妖精還是神仙?」
瑋月一笑,道:「這話又俗了,妖精和神仙是人對我們這些人的無知分類,對人好的,人說她是神仙,對人不好的,人說她是妖精。君文你和我那麼多天,你說我是妖精還是神仙?」
皇帝發現,自己久已成型的世界觀一下被瑋月搞得亂套,擰眉想了半天,這才道:「你是妖精,神仙哪有那麼折騰人的。瑋月,你說說,你真名叫什麼?你來水裡,做什麼來?」
瑋月想不到皇帝這麼容易便能接受,反而是她變傻了,這什麼世道,以前陸西透和賭徒容易接受她不是人的事實還可說,因為兩千年那個時代人的神經都早被兒童不宜恐怖電影給轟皮實了,怎麼這個年代的皇帝膽子也那麼大?不去理他的問題,管自己問道:「君文,你真相信了?你就不怕我?」
皇帝心說,怎麼可能不怕,但這個時候怕還有什麼用,都已經附身快一年了。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可是他遇見的風浪太多,而且身份擺在那裡,只得強笑道:「你又沒害過我。而且你一直很好心,對誰都不錯,除了對我。再說,我以前問你的那些問題,也就只有這個答案了。我原先不是沒考慮到過。這樣最好,黎家與你無關,省得我總是擔心你為黎家的事怨上我。讓我看看你的真身。」
瑋月當然不會露出狐狸的面目,當年那麼疼愛她的陸西透都能被她的真身嚇跑,她可不敢貿然考驗人的承受力,便變出以前的蘇果模樣,衣服當然也變成T恤與七分褲。「信了嗎?這是我以前外出的裝扮。」
皇帝目瞪口呆地看著瑋月轉眼間變成另一個美女,而這個美女看上去比瑋月更是年輕美麗,可不知為何,他心中有隔閡,不願意去碰這個不熟悉的美女。好半天這才又平靜下來,道:「變回來吧,我還是看著瑋月比較熟悉。」
這種感受以前賭徒也有過,他喜歡看她亂變,可最後還是要求她變回最熟悉的洛洛模樣。相信皇帝也是一樣心思。變回瑋月,笑嘻嘻地道:「不怕我那個什麼什麼害了你?」
皇帝心領神會,這下也放鬆下來,看著瑋月謔笑道:「那個什麼什麼是什麼?我怎麼沒感覺呢?」
瑋月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什麼,見艾草已經燒到頭,便又取了一束點燃,然後甩去明火,只餘枝頭紅紅的亮點。皇帝在一邊看著她,心中當真是什麼想法都有,就是暫時沒了那個什麼什麼的打算。等瑋月把艾草束插到地上石板縫隙,這才拉住她的手,又坐回竹榻,認真地問道:「你來這兒不會沒緣由,能告訴我嗎?」
瑋月想了想,道:「他們說我要怎麼露自己的身份都行,就是不能洩露天機,所以抱歉,我不能說出來,但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害人。真要不稱我心,就像這幾天,我最多是完不成任務離開,不會怎麼樣。」
皇帝看著她,還是想到以前的一個問題,便問:「我以前問你,你知道我失蹤消息的時候為什麼那麼平靜,是因為你已經知道我沒事,還是你來自別處,只將這兒當作臨時歇腳處,所以沒太掛懷?」
「你怎麼只追問這個問題?」瑋月心中一動。
皇帝也一點不掩飾,在這種神仙妖怪面前,掩飾還有什麼用?「我最在意這件事。」
瑋月心裡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我可以知道所有已經發生過的事,但是我道行不深,不能知道太多未來的事。尤其是這兒的,奇怪,我一來這兒就算不出所有的未來。那天你出征第一天,我晚上沒事跟著去想看看你,結果呢?」說到這兒,橫了皇帝一眼。
皇帝尷尬地笑,卻狡黠地道:「結果我什麼偷偷掏耳朵挖鼻子的舉動都落入你法眼了?瑋月,說好不去說這件事,以後我會注意著點,你的脾氣也耍夠了,你既然知道那麼多事,還能不知道我這也是很正常的。」原來瑋月是偷偷跑去看他,想到這兒,他也不用再追問瑋月對他失蹤事情的態度了,她要是沒心,怎麼可能追去看他?月光下見瑋月的臉皎潔如月,不由心神蕩漾。「我以後還是天天來?」
「那得答應我以後別再出現這種對不起我的事。」
「可以,上回本來也是意外,我不是跟你說了不帶女人,快去快回嗎?也不知旺財怎麼最後還是帶了四個。不過我只能答應你離開你以後幾天不接觸別的女人,否則即使我做得到,御史也會不要命地參我一本。」知道瑋月真實身份後,皇帝心裡也不掙扎了,面對的是神仙妖怪呢,他不沉溺進去才沒道理,而且神仙妖怪當然脾氣是大了一點,沒那麼容易壓服。乾脆你有條件就說,免得再有囉嗦。她反正什麼都知道,還不如對她坦誠相對。
瑋月笑嘻嘻地一掌攔住皇帝的嘴,道:「還沒完,曦宇的事怎麼辦?你要不答應我,我就給你來一出搶親,讓你在蠻人面前丟面子。」
皇帝想起來還是吃味:「要不是我拿曦宇當幌子,你肯開門見我?你對曦宇可比對我好多了。」
瑋月聽了笑,看來還真是陷阱。不過這個陷阱不錯,解決了她很多問題。
挪威的斯瓦爾巴得群島,即使夏天,也沒多高的溫度。蘇果來這裡,是為完成在古代想了那麼多日子的宿願:她要以她的視角記錄北極狐的世界,讓外人瞭解北極狐,喜歡北極狐,而不是想到北極狐的時候,只想到它們溫暖柔軟的皮毛。
為此,她做了很多準備,特殊攝影攝像器材,裝裝樣子要用的防寒保暖衣服,食品,衛星通訊設備,活動房等。僱車一起拉到島上據說北極狐經常出沒的地方。雖然已經離開了那麼多日子,可是回來一看,不過是物是人非,觸目還是以前熟悉的環境,沒什麼大的變化。
雖然是夏天,可這裡還是荒無人煙,真正的主人便是在淺草叢中出沒的北極狐。北極狐真是聰明的動物,連毛色都那麼善於適應環境,這個時候的毛色不是純白,而是與北極草原顏色差不多的灰黃。遠近也有幾處科考站,對於那麼美麗的一個女性,大家都很有好感,只要她一聲招呼,大家都願意幫忙,蘇果經常搭便車。但這兒畢竟不是喧囂煩鬧的都市,一個人安靜的時候居多。所以,蘇果有大量時間沉澱心情,從過去的生活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