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動又笑,過會兒探過身來親了親連城的臉,起身下床。走到臥室門口時候,笑道:「做鴨的傍老富婆也不容易哦。你看我那麼愛你,親你的臉還是不舒服。你睡,我替你把燈熄了。」
連城好笑,巴不得王動出去,她自己一個人舒舒服服睡覺。但是,越想越不對,王動今天那麼興奮的情況下問出如此古怪的話來,事出有因。他現在會不會去解決他的因?連城一會兒心想,他現在不是她的責任,她不予干涉,一會兒又鬱悶無比地想著此人或許真的出去解決荷爾蒙,好髒。一來一回,想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拿起床頭的杯子借口去客廳倒水,起來打開臥室門。沒想到,外面空空如也。
杯子從連城的手中滑落,掉到地毯上,還打了個滾。連城傻了好一會兒,才強笑地自言自語:「他又不是第一次,再說我也不要他。對,我不要他,他當然得另找活路。」她挺直了胸膛,冷笑一聲,離開套房,走出酒店,可惜她元神還不夠強大,只能打車去機場,乘夜航班機回去大西北。
劉啟中從水淋淋的廢墟裡走出來,一無所獲。但是他不沮喪,他為他的「非人類」結論找到更確切的證據。廢墟裡面無屍骸,說明抱著狐狸的人不知通過什麼法子溜了,而且溜之前還大力擰斷了天然氣管。人,無法在十人眼光交織的網絡中偷偷逃跑,別墅下面也沒有地道,除了非人類。
劉啟中收工回賓館趕寫情況報告,一邊寫一邊苦笑,這份報告如果一年前交到他的案頭,他一定會劈臉扔回去,以為編神話故事嗎?他不知道,他的報告遞交上去,上司,上司的上司,還有更高的上司們看了會怎麼想,會不會認為他瘋了。但是,他還是實事求是地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傳遞出去。這是他的職責。至於對公眾怎麼公開怎麼隱瞞,那是上司的指責。
果然,報告發出去沒多久,北京上司的電話來了。
「小劉,你又得出這樣的結論?你忘了上回的報告被警總罵回來?」
劉啟中歎息:「我也沒法落筆,但是您看,證據都在……」
「小劉,人們對於超乎當前科學認識的複雜現象,總是因恐懼而往神神怪怪上靠。比如古代的雷公雷婆,現代人還會相信嗎?你先別下結論,明天好好調查一下房屋主人的身份,挖掘房屋主人的親朋好友,看看這人有什麼異常。以前的王律師、連城,還有開心嫂,這些人都可以是化名,查不到真人情有可原,但是房屋買賣時候肯定得用到身份證。你明天一定不能放過這條重要線索。你現在被案犯布下的迷魂陣牽離方向了。」
劉啟中一拍腦袋,驚呼一聲:「啊,對,是,我怎麼沒想到去產權交易中心查屋主身份證。對不起,我明天一早過去。」
北京上司笑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最近你超負荷工作,影響腦袋思維。」
劉啟中有些臉紅地放下電話,他這個神探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批評,不過,確實是他的錯誤,不,失誤,在徹底調查清楚前不應貿然交出一份不成熟的報告。是,他真的累了。連續出現的命案,讓他疲於奔命。他想坐在床上脫掉襪子,眼看著潔白的床單是那麼的誘人,床是不是很柔軟?他似是被床單誘惑,迷著眼趴了上去。然後,就沉沉睡著了。睡得都沒聽見手腕上的手機在叫。
「近海一艘私人遊艇於21:00-21:30之間發生血案,四人被擰斷脖子。遊艇服務人員無恙。」
另一隻黝黑強健的手悄悄抓起劉啟中的手臂,就著床頭炫目的燈光,王動微笑閱讀了這一行消息。但是那隻手又把劉啟中的手輕輕擱回床上,然後手落在劉啟中的脖子彎頭停留片刻。只要這麼兩指一扣,輕輕一緊,這條討厭的尾巴以後就不會再跟隨。這是多麼乾脆爽快的一件事。王動強壓下心頭翻滾的衝動,硬生生把手扯了回來,插進口袋裡。這臭小子命大,害他現在都不敢殺他,否則沒法向連城解釋,連城別的不管他,就管著他殺不殺劉啟中了。他要殺了劉啟中,那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連城一准咬定他認準與劉啟中有奪妻之恨的不共戴天之仇。
王動無聲站在劉啟中的床邊,凝視了他一會兒,耳邊彷彿聽見他剛才與上司的通話。王動微笑,好,事態已經走向他王動設計的第一步,那就等著第二步第三步接踵而至吧。連城不讓殺他,但他有的是辦法,唯一遺憾只是不乾脆而已。
但他又興奮得暫時沒法回去睡覺,乾脆坐在劉啟中房間另一張床上,拿來酒店提供的紙筆,笑嘻嘻地寫下滿滿一張紙。一邊寫,一邊揚起眉毛無聲地笑,偶爾促狹地看看劉啟中的脖子。寫完,將紙抽出夾子,壓在床頭櫃上的茶杯下面。
他隱身退出房門。但是走到外面又折了回來,從洗手間取出小小一杯冰水,輕輕滴上床頭滾燙的燈泡。「啪,啪」兩聲巨響中,他如願以償地看到劉啟中躍身而起,站黑暗中搖搖晃晃。他這才暗笑離開。後面的還有什麼看頭?可想而知。這傻瓜一定是抱著沉重的腦袋趕往發案現場。該,誰讓這小子害得他沒地方住。
王動回去自己的套房,一徑先去臥室看看連城睡得好不好。不想,毛毯下面沒人。他愣了下,環顧四周,笑道:「太后,請您鸞駕現身。」沒有回音,更沒人出來。他分出一個身子在房中央繼續喊「太后」,一個身子悄悄滑近大衣櫃,「嘩」一下拉開櫃門,竟然也沒人,卻在臥室門口一腳踢到一隻完整的玻璃杯。他隱隱想到其中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他不得不坐下來凝神思考。最近做什麼都太輕易,他已經無意中減少了思考的時間。好在,總算是有個人讓他能重新安靜下來思考。回憶一遍與連城睡前的對話,他心說,毫無疑問,連城懷疑他出去解決荷爾蒙了。他反而開心地微笑,終於,連城會因為他的出牆問題生氣。
連城還能去哪裡?她最放不下她的綠化工程。以她的身體,當然只能借助人間的飛行器。王動趕去機場,見一架去西北的高空穿梭器正好起飛。他大步追上,坐在機翼上往裡瞧。果然,看到隱身的連城坐在空位置上閉目養神,神情非常不愉。他迎風坐著看了會兒,微笑。但沒多留,立即起身飛往前站。無微不至地照顧好這個太太,早已在他骨子裡根深蒂固。
連城安全落地,但不敢與人搶道,等別人走光了她才出來。機場的風很大,西北的夜很冷,她縮緊脖子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地出來,準備找個隱蔽地方變出人形,再叫出租。
沒想到迎面迎來王動,張開一張大披肩把她裹在裡面,一條堅強手臂穩住她的身體。王動只關切地說了一句「你不要命啦」,可連城聽著卻想落淚。這樣老夫老妻式的見面,卻在發生那麼多噁心事之後,王動怎還有臉做得那麼自然?他天生是個玩手腕的人。
王動將連城抱進車裡,他坐進後開足暖氣,溫柔地問連城:「去你那裡,還是先在這裡找家店住一晚上?還是住一晚上吧,你需要休息。」
「你也需要休息。」連城一語雙關。
王動故作不知連城在說什麼,笑道:「那就去賓館,我已經定下一幢別墅,溫度可能已經打到三十多攝氏度了吧。這裡的夜晚比海南冷得多,海南都是開冷氣,這兒晚上得開暖氣。我剛剛從劉啟中那裡出來,他房間裡面簡直冷得可以結冰。我無聊,給劉啟中現寫了一張條子,那麼多年沒親自動手寫字,有些字寫出來前得好好想想,可寫出來看著還是覺得缺了些什麼。你的字更難看,哈哈。」
連城語塞,知道王動有意向她解釋,可人家沒做什麼,她卻誤會跑出來,才更顯尷尬,非常被動。她只能強詞奪理:「你太關心劉啟中了吧,人家大男人睡覺你也去陪著。怎麼就不見你關心別人。」
王動一揚眉毛,不容置疑地道:「我做人時候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除了犯法的事不做。做妖時候我也決不會收斂。劉啟中不知好歹,對我的自由威脅太大,我只有想方設法將他殺雞儆猴了,讓高層從此對我做的事視而不見,不敢再行插手。否則,你難道要我天天喝茶賞花做千萬年的寓公?不覺太沒勁了嗎?」
連城不得不由衷附和一句:「天天喝茶賞花還真沒勁,我可領教夠了。可是,你還準備殺多少人才罷手?」
王動伸手過去,摸摸身邊那硬是變得花白的頭髮,這是唯一不會太感覺手感不佳的部位。「太后,你安心做你的大事業,別的都不用操心。我給你做最好的外圍保障,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跟你保證,一年時間,明年這個時候,那個劉啟中不會再像只討厭的蒼蠅,嗡嗡嗡飛來找你查賬問你底細。」
「你還是乾脆廢了劉啟中吧,我都懷疑他未來一年將生不如死。」
王動哈哈大笑:「你也給我下套,我現在保護劉啟中都來不及,否則在你面前一輩子都洗不清。不過我最主要的考慮,還是想通過這個警界最出色的劉啟中把事情做徹底了,把對方打壓了。免得倒下一個劉啟中,後面千萬個劉啟中站起來,應付起來更麻煩,好漢不敵四手。」
連城轉了半天眼珠,歎了聲氣:「王動,你太奸了。以你以前的智慧,配現在的身手,你不覺得勝之不武嗎?」
王動被連城戳到痛處,忽然感覺自己確實有點無聊,以他現在的百變,他現在的來去無形,對付劉啟中還真是殺雞用牛刀。但是,他不會承認,他想了一下,便以不以為然的口吻道:「如果我們面對的不是最強大最不測的大自然,我們又何需一個不受人間笨蛋干擾的做事環境。有時候,一隻蒼蠅的縈繞可以被無視,有時候一隻蒼蠅可以破壞整個佈局。我們以後動用的資金更多,更來路不明,難道你準備花去大多數精力造假帳制假象來應付層出不窮的調查嗎?做大事,必須預先運籌帷幄,爭取主動。」
連城也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你本末倒置了。我做綠化,是為人與自然更和諧相處。照你的邏輯,不如把人這個破壞自然的罪魁禍物種首先殺光了,更加徹底乾淨有效。你不能看見什麼不順眼就想到殺,你得想想你做人時候有多珍惜生命。」
王動雖然在心中說連城斷章取意,歪曲他的意思,但還說把反駁的話控制在咽喉之下,沒有說出。只是勉強地保持微笑道:「聽你的,你不讓我殺人我決不會胡亂殺。包括以前,我殺的也都只是該殺的人。」
「什麼叫該殺,什麼叫不該殺?紅杏出牆見異思遷該不該殺?」車到了,連城翻著白眼追問開門出去的王動。
王動打開連城這邊的車門,將她抱下來,哭笑不得地道:「太后,我以後不敢了。以後你即使天天給我看七老八十的模樣,我也天天拿你當親媽供著。」
連城不由一笑,發覺自己剛才的話還真酸,忙閉了嘴。既然他說不胡亂殺,那就姑妄信之。否則她能怎麼辦?連她的小命都差點毀在王動手裡,她又無力阻止他。再說,王動是一個成年人變來的妖,他的觀念旁人哪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沒想到,走進別墅,卻見裡面穿戴正經兒官袍的路苔生翹著腳在看電視。王動將連城放到沙發上,自己走到路苔生身邊抓住他手道:「正好,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一直抽不出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