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面醉公雞雖然身手了得,但惜乎三拳難敵四手,這麼多人纏上來,他也招架不住,眼看左挨一拳,右挨一腳,再也混不過去。而花春花那幫人與醉公雞並無交情,只嘻嘻哈哈地不使勁地上去勸勸架。好在飛鷹盟人主要不是想往死裡打人,只想打出個聲勢,出一口毒毒的氣,所以醉公雞總算撿了條命,等飛鷹盟人恨聲不絕地離開時,他只會躺在地上喘大氣兒,兩隻眼珠子再轉動不起來。
但這一頓拳腳卻也把整個宿遷城掀翻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傳達著這條對聯,暗中作著各種揣測,流言這東西只要夠有吸引力,傳的時間就越長,傳到的嘴巴就越多,傳達的內容就越脫離實際。很快,到晚上時,宋德雨和素馨的關係已經被傳得非常不堪。甚至有人矛頭直指,懷疑到了當年安大鷹的死因。
而這些議論基本上一個不漏地全傳到馬三略耳裡。他這一天什麼都沒做,只是不斷派人出去收集傳言,然後一個人靜靜躺在椅子上沉思。直到掌燈時分,這才草草扒拉兩口飯,直赴花春花的醫所。
馬三略先想到的是找宋德雨,但多年交往,他太知道宋德雨的耐力,而花春花雖然醫術高明,為人卻怪誕不馴,一個人活得太順了,往往世故就不通點;而素馨則一向就是那麼柔弱的一個人,遇事早慌成一團。如果對他們單刀直入,難說會探出什麼出人意料的真相。
但馬三略到得醫所時,卻被一幫人攔下,說是花春花吩咐過,除非爛手爛腳要急救的,現在她誰也不見。馬三略心想,可能她們已經也全部聽到風聲了。花春花這麼做是說明素馨真的心裡有鬼呢,還是她臭脾氣發作,見自己無端惹禍而惱火呢?兩種可能都有。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以放過,馬三略一轉年,就想出辦法,笑對外面攔路的道:「我是飛鷹盟主派過來的,只求見安夫人,想來傳達一下盟主的意思,盟主這當兒過來不方便,所以讓我過來了,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請夫人出來,我就在這兒把話傳了就好。」
那幫人也都是自發的,沒有一個做頭兒的,所以見他說得有理,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只得讓一個人進去通報。馬三略巧就巧在沒通報自己的名字,而又來得恰是時候,這個時候,大家都認為宋德雨應該會派個心腹來此勾通信息,很容易地,花春花和素馨就相信了傳進去的話,立刻,開出一條人縫,馬三略從容走了進去。
第四十五章
批閱奏折間隙,多爾袞看著一邊悶頭幹活的安,沉吟半晌道:「安,有件事情我做得比較對不住你,但我不得不做,因為關係到我的弟弟。」
安被他一說話,抬頭愣了一下,腦袋一轉,皺眉道:「哪止是比較對不住我,簡直是很對不住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還能有誰把素馨和宋德雨的關係說出去。這下你把我與他們以後見面的路子也堵得死死的了,怕是大媒婆花春花也一併恨上了我。你做前應該徵求我的意見的,或許我還有更好的法子,這麼做害苦一對苦命人。」
多爾袞看著安,冷靜地道:「目前是兩軍對壘的時候,只要是有利於我們的,我們要無所不用其極,只有最後的勝利才說明一切。安,我估計現在有關他們的傳聞已經滿宿遷縣亂飛了。」
「所以你現在告訴我?」安斜眼看著多爾袞,心裡很不滿。把筆一扔道:「知道的人還有一個任意,你就不怕人家找她的麻煩去?」
「人家不會去懷疑到她吧,而我們立即就要打過去消滅他們,他們即使有恨意又能如何?安,我考慮過了,這種傳言有可能讓宋德雨臉面掃地,逼使他退位,導致在宿遷的江湖人士的主力未戰先亂。也有可能反而玉成了他的好事。多鐸應該已經接近揚州了,你如果有興趣,可以過去看看,順便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宋德雨他們究竟走到什麼地步。」
安托腮想了想,忽然笑道:「王爺好個一箭雙鵰的主意,知道我關心在宿遷的人,你就給我製造這麼個難題讓我過去跟進關心。而同時又可以讓我這大軍師幫上你弟弟的忙。那你直說就是了,何必曲裡拐彎的,太奸。但是我一走,這兒的安全怎麼辦?不,我不如你的意。」
多爾袞哭笑不得的道:「我瞞著你確實是對你不住,但還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麼奸,至少對你不會,不過我知道你要報復我瞞你,一定得想出點小主意給我製造麻煩,沒事,來好了。但有一樣你千萬別做,肉已經被你限制吃了,我的人生已經有了個大缺憾,可不許在我藥裡面添料,我要嘗出比前陣子的稍苦一點,明天就發落你去多鐸那裡,讓你吃不到奶卷兒,我也可以趁你不在開懷吃肉。」
安一拍桌子道:「終於知道你的內心想法了,原來我為你好限制你吃肉,而你心裡不知道多記恨我,所以變著法兒地給我出難題。啊,無毒不丈夫」知道宋德雨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安也不去多想,反正想也一樣不想也一樣,不久就會知道結果。而多爾袞雖然不該瞞她,但於他來說這麼做也是合理的,所以沒必要再糾纏下去。而且多爾袞也知道這事做得不光彩,否則也不會特特提起來的。總之他欠了安一道。
果然多爾袞巴巴兒地道:「小安,下午十萬兩銀票我叫他們打好送上來給你。」
馬三略一路強勢地大步走到客堂門口,就不再進去,因裡面坐的都是女的,雖然都是江湖人士,但馬三略這人一向堅持禮儀規矩,與人家女子保持一定距離。他細心地密切地注視著素馨臉上的反應,果然看到,素馨在見到他的時候一臉錯諤,接著是目光閃爍,但終究定下神來,與花春花一起迎出到屋外天井。
花春花看了眼低頭不語的素馨,對馬三略道:「你們盟主要你來傳什麼話,儘管說吧,都那麼多天,一個表態都沒有,悶死了我。」
馬三略依舊不語,捻著鬍子看素馨的臉色。雖然低著頭看不真切,但還是可以看到臉部肌肉的抽動。
花春花冷笑道:「飛鷹盟人規矩就是那樣對待前盟主夫人的嗎?素馨妹子,你來教他規矩,我實在受不了這一盟子的人這麼嘰嘰歪歪的性格了,什麼事情三言兩語解決,不要三棍子打不出悶屁來,素馨,你給他們一個榜樣。」
素馨緩緩抬眼,看著馬三略一板一眼地到:「花姐姐,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是來我們這兒求證一個疑團的。至於前面說的什麼傳話,一定是他編的謊言。」
馬三略微微一笑,心裡已經肯定外面的傳言是正確的,否則素馨看見他不會一臉驚慌,否則素馨不會一針見血地說出他不是宋德雨派來的事實,種種細節說明,兩人之間確實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但他不會對素馨怎麼樣,就如他一直與女子保持適當距離一樣,他覺得好男不該與女鬥。他看在前盟主的份上,對素馨施了個禮算是告辭,轉身離開,嘴裡吟道:「多情憐卿肯作賊」
素馨本不欲與之說話,知道他是抱什麼目的來的,但看他這麼說,心裡忍不下去,略微提高了聲音道:「馬兄弟請留步,來看看我這雙手腕上是什麼。」
馬三略停步回身看去,見是一雙白玉似的手腕,正暗罵了聲「不正經」要轉頭,忽然瞟到了什麼,再次凝神一看,見那雙白玉也似的手腕上竟然各有一道很深的傷痕,顯然是被什麼粗糙東西緊勒住使勁拽的結果,不由奇怪,她叫他看這個有什麼打算?
素馨冷冷的道:「這道傷痕是我代馬兄弟你受的,只因我沒聽那人指使在給你吃的湯圓裡下毒。馬兄弟還記得那次是怎麼到我家的嗎?你一定還記得,那一幕慘劇一定對你震撼至深,否則你不會在新會看到一普通人家被一淫賊滅門後一路歷盡險阻追到我家那裡的。那淫賊雖然武功高過你,但被你的堅持追得非常狼狽。所以威脅我一定要趁機毒死你。但我想到我一家也是同樣毀在這淫賊手下,心裡一萬個不願意,雖然知道此後一定會遭毒手,但還是違逆他的意思。所以你吃了我做給你的湯圓還能在今天站在我面前。」
馬三略回憶起那日的情形,瞇著眼想了半天,非常不置信地道:「你,你不要肆意抹黑一個已死的人。」
素馨含淚道:「我抹黑他我有什麼好處?我本來也不想多說的,但馬兄弟你的堅持有時候是對的,有時候是錯的,我想你以後一定會明白。你心裡未必沒有對那淫賊殺人的手法起過懷疑,但你只是被你的愚忠蒙蔽了內心。那淫賊不會不知道你看得出他的手法,猜到總有一天你會懷疑到他頭上,所以才叫我殺人滅口。不過我還是敬重你,我家當年遭那淫賊滅門的時候要也有個像你那樣的人來出頭,我一定不致如此受罪。你說我多情憐卿肯作賊,你看你現在還拚命推我繼續與賊站在一塊兒。所以我一定要澄清這一點,而馬兄弟你也該清醒清醒了。」
素馨的話無疑於一記重擊,打得馬三略都有點回不過神來,而他心中無比高大的安大鷹的形象開始分崩離析。對,他確實在看見新會滅門慘案時覺得那淫賊的殺人手法熟悉,但他是說什麼都不會懷疑到自己尊敬的人頭上去的。素馨給他把面前那層暗膜撕開,看進去,看仔細了,多年來固守的那份忠心忽然變得愚昧不堪。他在園裡呆立,而素馨則心灰意懶地不欲與之多說,多說一句,無非是揭開自己塵封多年的傷疤再上面撒一層鹽,其實說完這些,素馨已經在後悔多說了,一輩子都那麼過來了,此時再澄清又有什麼用?又有什麼意義?
走進屋裡,素馨眼裡的淚才垂了下來,掩泣道:「花姐姐,我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早知道會有人拿此做文章的。德雨哥這陣子已經夠辛苦,我卻還要給他添麻煩,我還是回家去算了,其實早該死了這條心的,當年服毒的時候要是沒被任意搶下來,今天也就一了百了,落得清靜。」
花春花卻雙手一拍,興奮地道:「真夠厲害的,妹子,我看你的能耐正和宋盟主相配,就那麼三言兩語,那個姓馬的立刻拉長了一張馬臉,剛進來時候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早扔到九霄雲外去了。嘿,我就做不到,我最多是以後在他們的藥裡面做做手腳。嗯,我還會叫人去打那個人一頓出氣,要是我說話也這麼厲害就好了,可惜我常常是等人家走後才猜到人家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常是自己生自己半天悶氣,所以我乾脆不與人交往,省得受那些閒氣。」
王洛陽的聲音從角落裡鑽了出來,嘻嘻哈哈地道:「夫人,這一點我倒是與你一拍即合。」
素馨本來是滿心鬱悶,被他夫妻沒心沒肺一陣打攪,真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忽聽外面站了半天的馬三略朗聲道:「夫人,我知錯了,這就去宋盟主座下領罪去。」說完朝屋里長揖一下,轉身出門。
花春花在裡面嚷道:「什麼,這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說聲知錯了好生容易,我的大好棋局被他攪了該怎麼修復?」
素馨道:「他也算是穩重的,什麼都沒說。而且攪局的也不是他,是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醉公雞。花姐姐,聽說你使人去對付醉公雞去了?」
花春花笑道:「妹子說得客氣,什麼對付,我叫人直接去結果了他。這張鳥嘴,壞了我們多少好事。」
素馨歎口氣道:「也別為難了他,他不過也是個傳聲筒。看來老天注定了我和德雨哥無緣,算了,我還是趁早離開吧,不要給德雨哥再製造麻煩。」
王洛陽卻在角落裡拈著個棋子問道:「你說的傳聲筒,依你看,你和宋盟主的關係是怎麼給透露出去的?按說,知道的人應該不多。」
花春花卻一頓腳道:「師哥,這還不明白嗎?我們知道是因為誰?她這麼個小姑娘怎麼會變得這麼壞?」
王洛陽卻歎口氣道:「也不好說安做得對還是錯,也是各為其主罷了。而且我們當初一起逼她喝下的斷交酒,原也不要對她有什麼期望。只可惜那麼好的一個腦子,要是專心圍棋的話,一定大有成就。」
素馨仰著頭,目光空洞地道:「我和德雨哥原就與安沒什麼交情,她也不須替我們隱瞞什麼,只是她這手段也忒陰損了點。我不怪她,是我和德雨哥沒那命才是。花姐姐,我也不耽誤了,前兒你要嚇唬德雨哥,收拾了包袱要走,我那個現在還沒拆呢。正好也不用再拆,你幫我叫個車,把我送回家去,我不想這時候再動用飛鷹盟的人車。」
花春花非常鬱悶,但又想不出更好的點子,知道素馨再呆下去城裡風言風語一定更多,宋德雨也一定更難做人,不如讓素馨先回家等著,婚姻大事等大戰後大家都散去,目標不那麼大的時候再做考慮。自然有人願意為花春花效勞而又巴不得離開這座危城的人,不用怎麼找,立刻就有兩人自告奮勇送素馨回家。
回家的車子走到宿遷城外,素馨走出來與花春花抵手淚別,回頭看看旌旗招展的城頭,無語凝咽。她心中實在沒個底,不知道德雨哥究竟心裡怎麼想的,不知道這一走,以後還有沒有再見的時候。但是不走又能如何?
來宿遷時候是個夜晚,離開的時候雖然還是亮堂堂的天,但素馨的心比三更的天還要黑得透。離開送別的人,車輪吱吱呀呀地往前滾著,素馨沒心情看車外大好春色,只是面如死灰地縮在一個角落,茫然地睜著眼睛,腦子裡一團亂麻。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經暗了下來,護送的兩個人商量一下準備投店住宿吃飯,忽然聽得遠遠有馬蹄聲急促地響起。兩人一個對視,各自拔出手中兵器,做好應對準備。
馬踢聲聲聲跑近,很快就旋到眼前。護送兩人一看馬上的是飛鷹盟主宋德雨,馬上想到今日滿城流傳的風言風語,對視一下,笑嘻嘻走開。宋德雨知道他們想什麼,也不生氣,笑著與他們抱拳作謝了,這才翻身下馬,走到素馨的馬車前,一把掀開馬車車簾,趁著傍晚的微光看進去,素馨還是呆坐著神遊太虛,對週遭這麼大的響動竟毫無知覺。
宋德雨默默地愛惜地看著這張被曾經紅粉菲菲,如今被歲月刻上艱難的美麗的臉,本想給她多點時間出神,但後面追來的馬蹄聲眼看著接近,只得大手一抄,扭身一旋,與素馨一起坐於馬上。
素馨這時才一驚回神,正想尖叫,卻對上宋德語兩隻熱烈的眼睛,忙一手摀住嘴巴,只知怔怔地看著他。宋德雨俯身在她耳邊輕而堅定地道:「你這次來宿遷,我對你說過,這以後再不會分開,生生死死,永遠都在一起。你怎麼可以忘記?我才就與史尚書議個事的工夫,你已經跑出那麼遠,你怎麼可以對我那麼沒信心?」
素馨聽著這溫柔的話,眼淚婆娑而下,咽泣道:「你快放我下來,你看你的手下都追上來了,哎,你怎麼可以置你的名譽於不顧?你是男人,男人最重的是面子,你不要為了我以後被江湖上人戳著指頭恥笑。要這樣,還不如先要了我的命才好。德雨哥,我知道這事情為難,這又不是你的錯,是老天不給我們緣分。你現在放下我還來得及,你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英雄,不要為一些兒女私情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自己願意,我也不願意。放下我。」最後的話簡直是在苦苦哀求了。
宋德雨知道素馨滿心都是在為他考慮,非常感動,但沒聽她的,反而一回韁繩走向後面趕來的飛鷹盟眾子弟,柔聲對素馨道:「妹子,新房雖然不很精緻,但已經佈置妥當。這幾天我可一點都沒閒著,是正宗的忙裡忙外,還得管住那幾個幫忙兄弟的嘴,不讓他們把消息透出去。回去我們就結婚,我請了史尚書給我們主持婚禮,大家都空著肚子等著喝酒呢,你可別讓他們久等了。」
素馨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的暈頭轉向,愣了半天才道:「什麼?你說什麼?」
宋德雨輕輕耳語道:「妹子,現在我們比不得過去了,現在的飛鷹盟已不姓他的安姓,已經完完全全姓我的宋字。即使有一兩個不識時務的馬三略之流也掀不起什麼小浪。我們結婚的事我早有打算,否則特意把你接來這兒做什麼?前陣子只是想讓事情做得水到渠成點,反正我們以後有的是大把的時間相處,所以一直只在暗處引導著對我們兩人之事的輿論。但是你怎麼可以一走了之,對我那麼沒有信心呢?我什麼時候是那麼沒擔當的人了?不要再問我一大串的可是可是,回去,你就會看見,結婚大堂上面有多少人等著祝福我們,你知道我是不會與你偷偷摸摸交往讓你受到委屈的,我一定要敲鑼打鼓地迎你進門,風風光光地做我宋德雨的好老婆。」
素馨一顆吊了好幾天的心這才放下來,旋即又想到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宋德雨坐在一匹馬上,頓時大羞,輕叫道:「我知道啦,但是你快放我下來,這麼多人看著呢。」
宋德雨聞言知道她已經說通,開心地大笑道:「馬車這麼慢,我可等不及,走。」說完一鞭下去,跨下之馬飛奔回城。素馨倚著她德雨哥堅實的胸膛,心裡尤自沒反應過來,怎麼一下壞事就變成了好事?
第四十六章
這一天多爾袞下朝回來,在書房等了半天也不見安過來,問了小廝,原來安一早過來批了幾本折子就跑了,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多爾袞只得派人到處去找,但小廝們出去半天,回來卻報說,安姑娘目下正在後面的園子裡跟個前明的宮女扭扭捏捏地不知在幹什麼,說什麼也不肯停下。
多爾袞起疑,心想一定是安又要搞出什麼名堂來。於是叫人前面帶路,自己跟過去瞧。果然見安在一個水榭裡跟著個女子專心地學走路。這一下多爾袞也搞不懂了,隔著水大叫道:「安,過來,我有事情找你,快點。」
安微笑著停下來,姿態優雅卻略顯做作地緩步走到水榭美人靠邊,輕輕問道:「王爺找我有什麼吩咐?」
多爾袞隔得遠,聽不清楚,不由大聲再問一遍:「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安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而且還聽得出多爾袞語氣裡的焦躁,但她依然微笑地抿了抿頭髮,不緊不慢地道:「王爺找我有什麼吩咐?」
多爾袞依然聽不很清楚,一拍欄杆,正要說話,後面傳來大喇嘛的聲音:「小姑娘是問,王爺有什麼吩咐。」
多爾袞不解:「安今天是怎麼了?說話鬼裡鬼氣的,像個小腳娘們。」
安在隔水一聽,立即反彈,起腳飛過水面,叉腰站在多爾袞面前,卻忽然醒悟,把手放下,依然細聲細氣地道:「人家哪裡是鬼裡鬼氣了,人家不過是想學學前明公主是怎麼走路說話的。」
「學這幹什麼?」大喇嘛不由被安的小聲音肉麻得難受,先多爾袞一步問了。多爾袞卻是若有所悟,臉上開始綻出笑意。
安不屑地道:「誰說沒用的,昨兒范先生笑我沒個女孩子樣,是誰笑得最響啊?王爺你說呢?為了不被人笑話,我當然得學著點啦。」
多爾袞大笑:「昨天你說你看折子的時候腳放在什麼地方了?叫人能不笑你嗎?」
安卻是伸出個蘭花指一比劃,輕聲地似沒情緒地道:「也不看看那桌子那椅子是做給你們大人用的,人家坐足一天吊手吊腳的不知多累,這倒沒一個人來關心的,昨兒人家的腳吊得累死才在椅子上蹲一會兒,你們就尋人家開心了。人家可不能讓你們得逞。」
多爾袞笑過後嚴肅地道:「我急急尋你,找你商量件事情。這幾天你已從我這兒敲去不少竹槓,我這王爺做得虛有其表,其實非常窘迫。你也知道,現在我們打揚州打得很艱難,史可法十二日那天連夜馳回揚州防守後,我們的八旗子弟被他的大炮轟死幾千人,這還不包括漢軍。但是我們的大炮卻依然轟不開他們的城牆。攻城這麼相持下去,多鐸那裡供養立即吃緊,今天八百里加急跟我要錢要糧要炮彈。我要問你把前幾天被你敲去的銀票借過來一用,過後立即還你。」
安一談到正事,這才正經起來,但還是老實不客氣地道:「王爺你不要以為扣我一頂敲竹槓的帽子,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把我的錢詐過去,那是不可能的。還好我師傅也在,咱們得當著師傅的面立下借據,免得你過後不還,我氣得吐血而死。」
多爾袞不由笑道:「小財迷,幾兩銀子看得那麼牢,怕我不還你還是怎的。走,去書房,我給你立借據。」
大喇嘛在一邊笑道:「安,不要胡來,這些前也是王爺給的,王爺借去用用的,你還怕王爺不還?不要那麼小氣嘛。」
安忙糾正師傅的說話:「師傅此言差矣,這錢既不是我敲竹槓敲來的,也不是王爺好心給的,是我自己掙來的。前兒我綜合各地戰報,說幾天內李自成一定會被殺死在湖北通山的九宮山,王爺硬是不信,說當地勢力沒強到那種地步,而且李闖是個從底層冒上來的打不死的蟑螂,哪有那麼容易就死的。我們賭了五十萬,結果王爺輸,捷報飛來,王爺只好兌現那五十萬,我這哪有敲竹槓的成份啦?還有前陣子,王爺欠我一個人情,拿十萬兩銀票封我的嘴,我只有委屈地笑納,我有自己伸過手嗎?所以說,這些錢是我的,要想從我這兒摳錢出來,非得三頭六面,立下借據不可。而且,王爺,我們得約定利息。」
多爾袞自然不會與她斤斤計較,聞言笑道:「打下揚州,我給你十萬兩銀票。」
安連連搖頭道:「那可不行,打下李闖都有五十萬,打下揚州就等於拿下攻打長江以南的堡壘,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可以只值十萬兩?王爺你現在雖然沒錢,也不要學得小家子氣了,我又不會叫你打下揚州即日付清的,我回允許你分期付款,若干日子內還清,說起來你的負擔其實不重的。」
多爾袞笑道:「揚州有你的朋友們,我們打下揚州,你的朋友們一定結局不會好,所以我知道你不會開心,因這與打下李闖不同。這十萬嘛,是我送你用作安慰你的,說實話,我已經夠大方。」
安一聽有理,也就不響了,刷刷刷立下字據,三人都簽了名,安才賊忒兮兮地笑道:「王爺你其實心急了一點,你只要稍微查一查,就會發現我早上已經自作主張把我的一百多萬兩銀票送到要緊衙門去了,我這幾日天天翻折子,還能不知道國庫的底子?所以本來你是可以不立這個借據,甚至可以賴掉的。我本來就有了被你賴錢的準備,一個人跑水榭裡吐血散心去,等著你來安慰,或許還可以敲回幾兩,不想王爺性子恁急,硬是要塞給我張借條和利息,既然這樣,我當然是卻之不恭的,,呵呵,王爺,那我就收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