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如果魚龍幫主撤掌的話,必定會挨上莫修一掌,切給了莫修喘息機會,而不撤掌的話,會挨綠弓的蛇吻,左右都無奈,兩者相權取其輕,撤掌後退,順勢欲取床頭寶劍對付綠弓。莫修得以喘息,略一調整,便凝聚全身功力排山倒海而出。魚龍幫主哪裡是莫修的對手,剛才要非偷襲也不會得手,此時面對莫修全力進攻,哪裡還是對手,還未抽劍,頓時整個人便籠罩在莫修掌風之下,只覺渾身似爆了一般,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便暈厥過去。莫修這回在不輕饒,拔劍便斃了他的性命。此時自己也是全身搖搖,喉嚨一股甜腥。卻聽外面有腳步聲匯聚過來,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抓起綠弓飛上橫樑,穿屋頂而出,踏屋脊而走。剛才硬受的一掌雖然不至於對身體造成太大影響,但是莫修還是不敢陷入魚龍幫眾的車輪大戰,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莫修趕回劉府,幾乎是連摔帶爬地下馬的。忘機散人拿個拳頭頂住他,皺著眉頭問:「怎麼,受傷了回來?得手沒?」
莫修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啞著嗓門道:「跟我來,我托你件事。」
忘機散人聽了頓時後輩涼颼颼的,不清不願地跟進去莫修房間,關上門道:「得手了?」
莫修詳細把與魚龍幫主的對話都說一遍,隨後取出那個小盒子給忘機散人,道:「我想托你去軍營給兩位劉將軍傳個話,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大堆分析,也不要與我說啦,你直接分析給劉將軍聽去,最好立即出發,我給你腰牌。」
忘機散人瞪大眼睛看著莫修,半天才說了一句:「奶奶的,我拿他劉將軍一兩銀子了沒有,不去。」
莫修笑著起身道:「這件事事關劉將軍的生死,我一定得抓緊了辦,你不去就算了,還是幫我看著這兒,我自己去,大不了叫他們把我綁在馬上就是。叫別人去我不放心。」
忘機散人見他搖搖晃晃從床頭站起,真是無可奈何,罵了聲「你奶奶的」,飛起一腳把莫修踢回床上,抓起那個小盒子和腰牌就往外走,一路「你奶奶的,你奶奶的」不絕,最後還聽見他說了句「朋友就是拿來出賣的」。莫修聽了大笑,但「哈哈哈」笑到第三聲時候,那「哈」聲變成了呼嚕聲。
忘機散人自然沒莫修那麼不要命,他只是白天充分利用劉家設在各處的好馬資源趕得飛快,晚上是說什麼也要睡個舒服覺,洗個熱水澡的,所以到元宵節前一天才趕到軍營,本來他還是想著寬裕一點的,但是想到元宵節要在客棧裡看人家點燈放煙火的,自然不爽。他常聽莫修說起軍營種種,自己沒見過被譽為鐵軍的劉家軍過元宵是什麼樣子的,所以趕快了一步,趕著要到劉家軍軍營看看元宵。
叫忘機散人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才到軍營大將軍府門口,正想著掏腰牌出來給衛兵,忽然「轟」地一聲,中門大開,裡面齊刷刷跑出一整隊人來,分八字列於門內門外。人盡處,一個紅袍大員大步而出,直衝忘機散人而來。忘機瞧著這隆重架勢,一時不知道他們這是怎麼了,愣愣瞧著紅袍大員衝到他前面,一把握住他的兩臂,笑若洪鐘地道:「久仰忘機散人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幸會幸會。鄙人劉仁素。望與先生見面,入久旱之地之望甘霖。」
忘機散人電光石火間便明白了莫修為什麼這麼為兩劉將軍拚命,也明白了書中「國士之禮」是什麼規格,心裡明白自己有一塊老心被劉仁素就那麼生生打動了。
兩人把臂入內,直赴中軍帳。所謂的軍帳以前還真是布做的,但是劉將軍在這兒久了,也就貪舒服改成了土木屋,但自古都是軍帳軍帳的叫,叫中軍屋反而古怪,所以大家還是那麼稱呼。才坐定奉茶,就見劉仁清大冷天跑得一頭大汗地進來,原來他是巡邊特意趕過來的,見面又是一陣寒暄。
到最後坐下時候,忘機還是有點暈呼呼的,他一向懶散,不好迎來送往,被這一場禮遇搞得非常吃不消,但也很受用。誰不喜歡受重視受禮遇,只不過有時候對方的熱情不對路,對方不懷好意,這才會有人以清高自詡,拒絕禮遇。
劉仁清先開口轉入正題:「事情緊急,就不放忘機先生睡覺去了,想聽聽忘機先生的見解。」
於是忘機就詳詳細細把莫修怎麼抓人,怎麼審訊,審出了些什麼,都一五一十說給兩位劉將軍聽。說完就看著兩為劉將軍,知道他們會有問題,也想到他們會問什麼,但是自己不大好自作聰明就先搶在前面說了。
果然劉仁素道:「魚龍幫是什麼背景?這個林先生可能是誰?」
忘機散人道:「既然這些人以前都是誠親王放在各地的爪牙,但現在誠親王自己都已經被圈禁起來與外界隔絕,這幫人一定已經被別一個權利集團接手。」
劉仁素道:「依前誠親王的俸祿和莊田產出,要大方地養起這幫人還不能夠,看來遼西金礦和這件事有關聯是對了,有兩個私開金礦撐著,他前誠親王有的是銀子養打手,今上還在潛邸時候,我們有幾個要好朝官遭了黑手,刑部一直查不出來,看來現在也可以著落到誠親王頭上了。但是他現在如忘機先生所說與外界隔絕,除非有秘密通道可以方便外人進出,他還怎麼指揮那幫人?再說他即使指揮了那幫人又能怎麼樣,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能反得了天?我看這幫人已經換了後台。」
劉仁清看向忘機散人:「忘機先生有何指教?」
忘機散人道:「指教不敢,但既然可以確定遼西金礦,只要查到那裡的金子進銀摟票號換成的銀票到了誰手中,便可順籐摸瓜找出新任後台是誰。」
劉仁清與劉仁素相視一笑,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這件事我們已經吩咐下去清查,估計不日也會有結果。所以還請忘機先生多住幾天,看看我們這兒陽剛十足的軍營,到遼西那邊消息到來時候再行會商。」
劉仁素道:「我替忘記先生想到一個節目,明天元宵佳節,我們安排全軍上下一同歡慶,特邀忘機先生一道參與,看看我們的子弟是如何的意氣風發。」
忘機散人巴不得有這一句,到客房住下,簡直是坐立不安地等明天快快到來。
第二十八章
元宵夜,忘機散人隨兩劉將軍登上高台,一眼望去,只見一輪圓月掛在天際,大風吹過,時有黑雲遮蔽月色,此時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兩種顏色:黑與白。白,是遠處山顛的白雪,黑,是深深淺淺的黑。天是黑的,而雲更黑,雲下面數不勝數的更是大軍黑壓壓的人頭,只有出鞘的槍尖刀刃發出冷冷的寒光。月色傾瀉下來時,那寒光便如地獄之河,一望無際淌向天際,與遙遠的星漢連接在一起。而月色隱去時,更是分不清天上星漢,地上刀光,彷彿天地穹隆只有一團凌厲的肅殺之氣。
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兵器,但全場卻是靜得針掉下去都聽得見。充盈耳際的是呼嘯的寒風。忘機散人只覺渾身寒透,不知是被北風吹冷的,還是被刀光逼冷的,那冷是從未有過的透心之寒。忘機散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子《道德經》裡的一句: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忽然,只聽角弓吹響,霎時,遠遠近近,不知多少皮面大鼓如雷般敲響,伴隨著鼓點起落,無數的士兵隨之發出一陣一陣的怒吼,天地為之變色。圓月早不知躲向何處,只餘風起雲湧,刀兵如霜。鼓點的激盪沿大地傳開,敲出呼嘯的迴響,敲出足底的震盪,更敲進每一在場諸人心中,剎那迸發出豪情,迸發出血性,更迸發出殺氣。
忘機散人眼角餘光忽然掃見左邊一陣亂,側目過去一瞧,見有兩個人軟倒在地上,看樣子穿的是文官服飾。忘機散人想起有人說今天皇上派來勞軍的大臣也要求凳高台觀操演,心想那還真自不量力,自己有些功夫,才在這兒挺得住,像他們那樣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的人,心不給震碎已經算好的了。看見隨即就有士兵上來把他們抬走,忘機散人看看兩劉將軍,見他們根本就沒看向那裡,雙目炯炯,如電般掃視著地上萬千將士。劉仁素穿的是皇上御賜的黃金鎖子甲,劉仁清穿的是白銀魚鱗甲,各自在夜色中閃著微光。微光中兩劉將軍,特別是劉仁素,身軀巍然,挺拔堅毅,如天尊下凡,威武不可方物。
這種時候,什麼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這種時候,任何個體都湮沒在群雄的洪流中,人,要麼如怒海小舟,頃刻粉碎,要麼如洪流一滴,融入巨浪。忘機散人混忘世事,隨著震耳欲聾的咆哮起伏跌宕,恨不能跳下去一起吼一起叫。
忽然,只聽鼓聲一歇,大地又恢復原先的寧靜,人形不動,彷彿剛才那一切是場驚夢,其實什麼都沒發生。但是忘機散人感受到空氣中努發的張力,似乎有什麼東西欲穿破樊籬,突如其來。
果然,不多一會兒,大地震動起來,悶雷從天際傳來,三條火龍踏著雷鳴蜿蜒飛至,頓時台下的士兵如潮水左右分散,露出中間一片踏光積雪的黑地。忘機散人注意到流淌的士兵居然陣列一絲不亂,疾奔中依然縱橫清晰如靜止。
三條火龍攜雷霆萬鈞,壓向高台,忽然只聽一聲巨吼,大地一陣搖顫,火龍倏忽而止。火光之下,忘機散人看清楚原來三條火龍分別是三列馬隊,兩列深色馬,夾一列白馬,馬上之人也與馬色一致著裝,端的是人如潮水馬如龍,這樣壯觀的馬隊忘機散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一見,以後劉府的黑馬隊真的就不入法眼了。
場地上,三列馬隊左衝右突,變幻著陣形,騎手手中高舉的火把與突入其列步兵的刀光交相輝映,震天動地的殺氣中幻出光與影的激盪,照亮了天際,也照亮著高台上所有人的臉。所有的人都是激動,激動,再激動,唯有劉仁素神色不變,鷹鷲般的利眼注意著角角落落,舉手投足間,一個個命令通過手勢發出,通過旗語傳遞,通過口號實施,通過刀擊結束,這個場合,他獨一無二,他是王者。
操練結束,篝火熊熊燃燒起來,將士分別按編制圍火而歌,雄壯的歌聲一浪蓋過一浪,這邊唱罷那邊上,似乎是用充滿陽剛的歌聲來宣示自己的實力,壓倒對方的氣焰。劉仁素跨上戰馬,奔下高台,忘機散人跟著跳上馬隨他進入士兵陣營。那些將士看見大將軍下來巡視,唱得越發起勁,看在忘機散人眼裡,年輕的他們唱得是那麼用力,以致雙眼暴突,頭頸青筋爆綻,模樣猙獰得很,但又是可愛得很,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行進中,劉仁素忽然停下來,也沒看著忘機散人,遙視著前方,大聲吼道:「忘機先生願意留下來嗎?」
忘機散人一驚,雖然歌聲蓋過劉仁素的吼聲,但他有功夫在身,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怎的熱血上湧,毫不猶豫應了一聲:「留下。」劉仁素也沒說話,只是大掌過來,重重在忘機散人肩上落下,拿雙鷹眼滿意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笑了一笑,繼續前行。忘機散人心裡忽然有種遇見伯樂的感覺,只想著以後如何在兩劉將軍軍中出點微薄之力。
到半夜散去後,忘機散人問劉仁清叫士兵唱那麼起勁幹什麼,劉仁清笑道:「戰國時,管仲護公子糾逃難至魯國,其後魯莊公殺公子糾,枷管仲送返齊國。管仲恐魯莊公反悔,一路催役人急趕,編《黃鵲》之詞使役人歌之。役人且歌且行,混忘疲累,一路快行,等魯莊公反悔時,他們已出魯國國境了。此乃我家大哥想出的主意。」
忘機散人恍然大悟,帶兵帶到如此程度,還有什麼戰爭不可以勝利的。
一樣月色兩地看。元宵節,皇上率皇后嬪妃皇子皇親登上京中最高的鍾祥樓觀賞花燈。遠遠近近,只見處處燈光輝煌,歌舞昇平。皇上喝了一口熱酒暖身,對站在旁邊的大兒子道:「崇高,你這名字就是從這兒得來的,那年朕隨父皇在這兒賞燈,看著星漢浮槎,燈火映月,想到原來只要更上層樓,便可掬一應好景在手,回家第二天你娘生下你,朕想都不想便給你名字按了個『高』字,指望你也更上層樓,看遍天下好景。」
一語既出,四下寂然,叫崇高更上層樓,那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這是皇上對大兒子的期許?這話也說得太白了,幾乎就是說:「兒子,太子之位是你的,以後你更上層樓,前途不可限量。」果然崇高聞言,眼睛雪亮,與母親對視一眼,滿臉都是笑容。而旁邊的海地聽在耳力,神色緊了一緊,隨即讓微笑泛上臉龐,當沒事人一般,其他皇后嬪妃自然也是各有神采。
皇上不動聲色地把個人臉上的反應一一收在眼裡,隨即若無其事地依然朝外面看著,偶爾指點一下,問個究竟。忽然他指向一個地方問道:「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家家有燈,獨那家黑燈黑火?」
大家都沖那裡望去,果然離皇宮不遠地方有一大片死寂一般的黑地,彷彿那裡與元宵佳節無關似的。崇高真是興頭上,見此就搶著道:「那裡是原誠親王府,如今那裡圈禁著,禁放煙火,也禁點花燈,因現今他們都由國庫撥款維持生計,張燈結綵太耗庫銀,戶部就不例外支出了。」
今上接位時,前朝留下一個見底的國庫。而西南戰事憑仍,黃河決堤河工,在在都是伸著手急用銀子,今上能省則省,連後宮的胭脂花粉錢也扣了一半,同時遣出一批宮女。所以誰都知道,只要與皇上說節省銀子,保管會叫皇上高興。果然皇上微笑道:「好,崇高。你在戶部行走,看來也是學了不少東西。我問你,前誠親王府的維持一年大致需要多少銀子。」
崇高對此問題胸有成竹,詳細把數字一一報來。
皇上邊聽邊微微頜首,最後淡淡說了一句:「不是個小數目啊。」崇高旁邊應了聲「是」,「明天你查一下,看有沒有小一點的院子空著,他們又不是祖孫三代人口眾多的,兒子還小,孫子未出,一家幾口住不了那麼多。一個月內叫他們搬出,把裡面園子修整出來,外面圈禁的牆拆了,朕春天裡時候有用。對了,他家有個大池子,那裡面看看紅魚還有沒有,一定要養上紅魚才好看。」
眾人都不明白他要那原誠親王府有什麼意思,總不會是趕出原先的對手,終於可以隨意行走於對手之家那麼簡單吧。海地忽然心念一動,雙眼看向崇仁,四歲多的崇仁白白胖胖,非常可愛,穿得團花簇錦地倚在劉貴妃身邊。想到父皇不久前曾說崇孝既然已經封了親王,自然應該開府封地,不知道奪下誠親王府,是不是拿來給崇仁開府?如果是這樣,那個恩典可就大了,誰都知道,當年的誠親王府比今上潛邸還大,裡面奇花異草,雕樑畫棟,誠親王不知是拿了多少銀子堆出來的,前年誠親王落台,不知有多少皇親國戚垂涎著那塊寶地。如今封給崇仁的話,那這裡面也有意思了。想到父皇先前對崇高期許甚重,隨後又有對崇仁施大恩典意思,惟獨拉下自己什麼都沒落著,一時心裡怏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