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你家。」
葛培森驚異於米線的反對,「別處沒好吃的面。」
「你水平更差。」
葛培森如發現新大陸,立即跟蹤追擊,「我水平哪兒差,你早上不是全吃完?」
「鹽都沒放,水平還不差?」
葛培森立刻投降,他早上沒吃人參雞湯麵,他已經大好,再亂吃人參據說會出鼻血。但是眼看米線在簡單事情上與他一糾纏就應答便捷起來,他只有歪纏到底,權做一把苦口良藥。「我明明放鹽了,是你早上沒睡好,嘴巴沒味道。」
梅菲斯渾身沒精打采的,只有兩片嘴皮子在動,「你可以比劃一下你早上放了多少鹽。」
葛培森還真被難住了,他仔細回憶,想不起來早上有放鹽的細節,當然遑論比劃。「忘了,大概是這麼多,不過我都是一邊試味一邊放,沒準頭。」他伸出拇指,拿食指在上面一劃。
「我得慶幸你沒放鹽,照這個量我得吃出苦味來。」
葛培森只會笑,一邊是訕笑,一邊是欣慰米線的思維被他調動起來。「可你早上全吃完了,說明能吃好吃,所以你現在這麼說,有沒憑沒證誣賴嫌疑。」
「你可以堅持不採信,不過不妨礙我不吃你的面。」
葛培森快慰大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米線的頭髮,但是被米線伸手一把拍走。
「你幹什麼?管住手腳。」
「米線,你總算活過來了。」黯淡的黃昏中,兩人在車裡對視。一個是怒目圓睜中有驚詫,一個則是滿臉笑意。葛培森更是眼看米線有脫鉤之嫌,趕緊將車啟動上路,笑道:「沒想到,我煮的人參雞湯還是心靈雞湯。看來鹽加沒加不是問題。」
但是梅菲斯卻覺得滿心不是味道,她怎麼就跟這個滑頭滑腦的人一起出來吃飯了?再往回想,有點兒艱難地回憶起起床後的點點滴滴。似乎,這個男人一直跟她在一個屋裡。她頓時頭痛起來,想問個究竟,又懶得動腦筋,想了會兒,又眼睛一閉不搭理了。可是沒法不想到此人與仔仔的死有關,她心裡又厭惡起來。
「我不跟你吃飯,請送我回家。」
葛培森不敢搭這個腔,「我早上替你送病假條去,他們說工作火燒眉毛,你但凡有一口氣在,趕緊上班去。」
梅菲斯果然被成功調開注意力,「我沒氣。」
「對,我也建議你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不過休息會不會影響生計,比如說你要不要付房貸月供,有沒有存糧應付吃用。」
梅菲斯順著葛培森的話想了一下,「會影響。我的收入都給月供了,基本上沒積蓄。我得工作。」
「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工作,會出錯。明天我先拿兩萬給你,你把工作辭了,在家休息兩個月。身體差不多了再找個真正適合你的工作。」
「我討厭你,不要你的錢。」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要回家,不要見你。」
葛培森大大地鬱悶,這都已經到了他常吃飯店的停車場了。「下去吧,吃飯再說,吃完我送你回家,不再理你。」但是米線並不挪動,他只好又道:「你千萬別自個兒跳下去,你什麼都沒帶,只有一串鑰匙,沒法回家。」
可是葛培森還沒說話,就見米線那一側的車窗上浮現都都氣憤的臉,他頓時想批自己的臉,這兒是他和都都以前常出沒的地方,他被米線搞暈了才會來這兒吃飯。偏偏這會兒米線卻跟他道:「我自己回家。」就打開了車門。外面都都對著米線,冷漠而禮貌地道:「你好,我也是葛培森的朋友。以前沒聽他提起你。」
葛培森心說糟糕,立刻跳下車去備戰。這邊梅菲斯下車,看著美麗的都都一口否認,「我不是葛培森的朋友。」說著就往外面的路口走。葛培森連忙擋在梅菲斯面前。但都都冷笑著問:「葛培森,你還說你沒作案時間。」
「我哪來作案時間?」葛培森顧不得都都了,連連後退著,對梅菲斯道:「米線,不要意氣用事,我這就送你回家,你這樣子打車會被人拐騙。你沒帶包,出租車不會載你,這麼遠,你走不會去。來吧,我這就送你回家。」
都都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看著葛培森打疊百般耐心,而且越說聲音越低,耳語一般溫柔,她驚呆了,毫不猶豫拉開葛培森的車門先坐進副駕駛位。葛培森頭痛,可也正好趁機對梅菲斯道:「米線,你看車上還坐一個人了,你這下不用擔心了吧,我們回去。」連推帶搡地將梅菲斯塞進後排位置,他關上車門,這才長喘一口氣,心知上車有得麻煩了。
葛培森硬著頭皮上車,打開車門就劈頭迎來一句話,「葛培森,你怎麼解釋。」
「沒解釋,你自己觀察思考。」
都都怒不可遏地扭頭看後面的梅菲斯,「這位小姐,葛培森……」但是都都沒法接下去控訴,因她見到梅菲斯根本不理前面的爭吵,一臉倦怠地看著外面的燈火。都都即使再氣急敗壞,也看出後面的異樣。後面的人即使再老奸巨猾,也不可能裝出這幅四大皆空的樣子來。她只能扭回頭,「森,究竟怎麼回事。你說的這幾天忙就是為她?」
「讓你自己觀察嘛。你下不下去,不下去我開車了。」
都都咬緊嘴唇不語,眼淚一滴滴跟珍珠似的劃過臉龐。她包裡的手機卻是叫響,她拿出來一看,就塞給葛培森。葛培森也不知這人是誰,聽得裡面問都都什麼時候到,他只好回答都都有事不能到,而且只能自報家門他是葛培森。對方才肯罷休。
葛培森開車上路,心裡無奈地盤算該怎麼辦,看樣子都都要跟他耗到底的樣子,可是他送米線回家卻是那麼不放心,她一個人能好好做吃的嗎?他想來想去,只能大聲問:「米線,你家裡有吃的嗎?」
「有的。拒絕你跟去吃。」
葛培森哭笑不得,「我沒說跟去吃。你打算煮點兒什麼吃的?」
「你連鹽都不知道加,跟你說有什麼用?」
葛培森看到前面有麥當勞的標記,再問:「你愛吃漢堡嗎?哦,你連沒加鹽的都吃得下,漢堡不在話下。」
都都給兩人的對話弄暈了腦子,感覺兩人很熟悉很親密,可又有說不出的距離。她想來想去,葛培森還真沒作案時間與後面那個米線培養出熟悉的關係來,那麼難道兩人乃是舊識。葛培森早餓得腹中如擂,問都都要不要吃麥記漢堡,都都不語,抗議第二個才問到她,而且問得不如問米線的那麼詳細。等葛培森跳下車去麥當勞,這邊都都轉身對後面的梅菲斯道:「米線?我是葛培森的女朋友,認識你很高興。」
梅菲斯卻回答:「我不叫米線。」
「可是他這麼稱呼你。是哪兩個字?還是我發音錯誤?」
梅菲斯沒有解釋,只是歎了聲氣。
都都見她不答,心裡更懷疑有鬼,估計這是兩人之間的暱稱。「可是米線,我能請求你離開葛培森嗎?他是我的男朋友,可他現在卻對我三心兩意,一顆心都掛在你身上。」
梅菲斯被煩不過,終於將眼睛懶懶地聚焦到都都臉上。她終於看清楚這是一張非常美麗精緻的臉,即使哭得眼皮紅腫,依然楚楚動人。她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絲不快,煩悶葛培森的三心兩意,男人都是如此,以前的丹尼,雖然沒說,可是外派後應該是有了別人。她淡淡地道:「不過是一個臭男人。」
都都也是看著梅菲斯瘦削的臉,見她不肯答應,更是確定兩人有鬼,便冷冷地道:「可是他再臭,看上去也得比你年輕好幾歲……」
梅菲斯心生不快,當即反擊,「關你什麼事。小姐,你不是葛培森的誰,我雖然不想認識葛培森,卻也知道這個人對女朋友的態度不應是對你這個樣。省省吧,背著他才敢說女朋友三個字。」
「不想認識他?說得好聽,欲拒還迎……」
「小姐,下結論要講求真憑實據,不要隨便臆測。誰也沒欠你白銀三百,你再胡說八道敗我聲譽,當心我不客氣。」
「沒有嗎?在葛培森面前你裝得漫不經心,等他一走你精神那個抖擻。做給誰看呢,再做也是一張老臉。」
「我再做也是一張老臉,自己看著高興。你再漂亮也一樣沒人看,還白陪幾滴眼淚,白陪上自尊。」
「你真不要臉。」
「我更可惜你不要你這張漂亮的臉。」
都都氣不打一處來,見葛培森小跑上車,她立即道:「森,米線罵我。她罵人可真毒辣,潑婦罵街一樣。」
「米線不是你叫的,我再次聲明。」梅菲斯當然不屑告狀,但不能不為自己爭氣。
葛培森跳出去買吃的時候就在擔心車裡都都會不會找米線晦氣,他最擔心米線不在狀態,吃虧往肚裡吞。沒想到上車看到的是一個氣定神閒,一個卻是氣急敗壞。他當然不便多說,將一隻食品袋交給後面的米線。「米線,我多買兩份,明天你懶得做菜就吃這個。」
都都聽得分明,冷笑道:「還說不是米線,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心計十足。」
「小姐,我可沒人前稱朋友,人後自稱女朋友。人要臉樹要皮,這種沒皮沒臉的事我可學不來。」
葛培森雖然看著米線表現虎虎有生而欣慰,可也頭痛兩個女人在他車子裡吵架。可他不是做縮頭烏龜的料,當然就橫插一槓進去將事情說明白。「都都,米線是我救命恩人。米線,都都是我前女友,我車禍幾個月她自動失蹤,就這樣。你們趁熱吃,冷了不好吃。」
都都聞言氣得無語,沒想到葛培森當著別人的面點破,扭頭見米線一臉戲謔,她氣得抓起一隻漢堡沖葛培森劈頭蓋臉砸過去。葛培森避無可避,當然被砸個正著,紙包散開,葛培森臉上開滿沙拉花,身上掛滿美味。他怒不可遏,一拍方向盤,喇叭冷不防一聲猛叫,所有車裡車外的人都是一驚。都都扔出去後就知道壞事,可後悔已經來不及,她嚇得摀住自己嘴巴。葛培森的脾氣有多火爆乾脆,她很清楚。
「千萬不可以對女生動粗。」梅菲斯的聲音幾乎是與喇叭一起響起,她說完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她還真把自己當根蔥,把人牛高馬大的男子當仔仔了。
葛培森雖然火大,可還真不是個對女生動粗的人。可不動粗就得壓抑自己,他猛拉開車門跳出去生氣。出去才想到米線剛才主動積極跟他說了一句話,語氣活脫脫就是過去兩人相對時候的語氣,他更是又好氣又好笑了。但他無暇收拾心情,當務之急乃是收拾臉面衣服。他乾脆不穿弄髒的外套,一脫了之。才剛脫下衣服,身後就遞來一疊麥當勞送的餐巾紙,他回頭一看,見是米線,才伸手接了擦臉,順便將米線手裡的塑料袋也接了。「你身體不適就上去坐著,地上的我會清理掉。」他太瞭解米線,跟米線一起生活幾個月,知道米線雖然不至於好心到隨地撿垃圾扒狗屎,卻知道米線以前推著他出門時候肯定隨身攜帶著一隻塑料袋,以備收拾他扔出來的垃圾。見米線果然沒堅持,他就伸手扶了一把,幫米線上車。
然而,這一切看在都都眼裡,卻是不同解讀,她看到的是火爆的葛培森對那老女人言聽計從,體貼入微。她心裡更是妒火中燒,她恨這個尖嘴利舌的女熱,她相信如果沒有這個女人,她的森或早或晚總會回到她身邊。梅菲斯看到黑暗中都都的怒目,懶得搭理這些,繼續好胃口地吃她的漢堡。她現在很倦,非到逼不得已,懶得費腦筋思考。可是都都卻認定這是梅菲斯對她擺出的勝利者姿態,正好可以裝給葛培森看,以對比出她都都的蠻橫。她認定,梅菲斯真是太陰險了。
葛培森收拾完了上車,見沒人幫他收拾掉座位上的東西,他還得繼續擦擦抹抹,他這個大少真是憋得肚子裡的火氣全部轉為三昧真火,對都都雖然不會動粗,可也徹底沒了好聲氣兒。「你跟著我到底有什麼事?」
都都硬撐著道:「你說過跟我面談。我需要一個理由。」
「那麼你想聽什麼話?我剛才說的是真話,你給我一漢堡。那麼你想聽假話?可我為什麼要騙人?再沒理由啦,你下車吧。」
都都見葛培森當著現女友的面如此絕情,嬌柔的她何嘗受過這等侮辱,可她又不肯就此灰溜溜下車,顯得是夾著尾巴溜走,氣急之下,又淚如泉湧。梅菲斯見此,想再不理都不行了,只得道:「喂,某些人,借我五十,你們慢慢談,我打車回家。」她總是有點兒不知道如何稱呼葛培森,也懶得周全地去考慮,悠悠閒閒地先跳下車去。
葛培森看一眼車外瀟灑的梅菲斯,再看一眼趴前面哭的都都,最後的耐心全部消失,捲起髒衣服拎起皮包,降下一絲車窗,拔出車鑰匙也打開車門走了,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免得都都又有其他花樣。但他出去就給朋友阿文打電話,讓阿文到梅菲斯住的小區門口等他,他想把車鑰匙交給阿文,讓阿文過來處理。阿文自然是答應。
梅菲斯卻是厭惡葛培森一直跟著她,「很簡單,你借我五十塊,你自己轉身回去處理,很容易談得明白。」
「談什麼?不能打不能罵只能講理。可她不肯講理,只承認她有過失,但關係必須繼續,我必須繼續愛她,那麼我還有什麼話可以說?」
「嚴格意義上,她並無過失。都是造化弄人。說到底,都是你的車禍害死人。唉……」
葛培森本想辯論都都雖無過錯,可也夠無情,可聽到最後見米線繞到兩個人的事兒上,他幾乎無言以對。「套用你的話,嚴格意義上來講,我也是車禍受害者。廣告燈箱掉下來砸向我,我以在高架的速度避開而撞隔離欄,還……算了,不說了,請上車,我送你到家。」
梅菲斯聞言吃驚,上車的時候一直看著葛培森,不小心撞了頭。等葛培森跟著坐進來,她又是看了很久,才問一句:「你前兒為什麼不說清楚?」
「前兒不想狡辯,事情既然做出來,讓你恨就恨唄,起碼你還有個可以恨的人,總比什麼目標都沒有的強。但有些責任我就不想背了,那是她自己做出選擇的結果,而不是我直接或者間接害她。我不是好好先生,你別把我想像成君子。」
梅菲斯沒想到起因是這樣,而非她原本想像。早先她一看見葛培森其人其車,心裡就先入為主地冒出年少輕狂、少年得志等適合患開快車搶道綜合症人群的獨有特性。可她偏偏相信葛培森現在說的也是真話,那麼此人也是很冤的受害者,還差點丟了性命,九死一生。憑理性分析,她更不能恨此人,恨他,與她一向的人生觀有很大出入。可是,可是她的仔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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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除了歎息,只有拆開包裝,繼續吃她的漢堡。她已經不願深想,所有的似乎都已經不值得深想了。她連最後攢著對付葛培森的勁兒都沒了。幾乎是機械地吃完,她手裡卻很快多了一張葛培森遞來的紙巾。想到眼前此人這兩天對她的悉心照顧,想到她這幾天對眼前這個人的不良態度,她強迫著自己道歉。「對不起,這兩天誤會你。」
「你又沒對我怎麼樣,道什麼歉。相反,你很信任我,你放心地在我家喝我煮給你的咖啡,你放心地在我面前昏倒,放心地睡在我家客房,你還放心地把鑰匙交給我,讓我替你去公司請病假。最大的信任,是你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包括有證據的和沒證據的,這些字,連我都自認匪夷所思。正因為你信任我,才會把所有的情緒暴露在我面前,我甘之若飴。」
梅菲斯渾身猛起雞皮疙瘩,可心裡卻是恍惚,原來她是真的信任他。別的猶可存疑,可她真是絲毫沒有懷疑葛培森對她所說的任何事情。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心不由己地相信他。她禁不住瞪眼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她才認識此人兩天,可憑什麼如此信任此人。這完全不是她一向的謹慎作風。她腦子裡又亂成一團,欲深想,又無法集中精力地深入,她想知道為什麼。
葛培森忍不住問:「想什麼?又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