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看著色香味俱全的冷菜流水般上桌,忽然感慨地對荷沅道:「荷沅,那晚我們的跳舞,可能是我作為女孩子最後的輝煌了。以後估計再不會有那麼輕鬆的心情,也不復當年容顏。以後我再得意,最多也是一個色相粗糙的農村女企業家。梳著一個菊花頭,穿著筆挺灰色西裝套。荷沅,我想起《項鏈》那篇文章了。雖然我與瑪蒂爾德追求不同,但都是嚮往在名利場上面有所建樹。」說到這兒的時候,不由歎了口氣,「都是自找的。」
荷沅不由握住宋妍的手,一握之下,發覺宋妍的手與她的相比,粗糙乾硬。相信到了她自己創辦種豬場的時候,事事親力親為,這雙小小的手將落到何種境況。都曾經是好女兒。柴外婆年輕時候錦衣玉食,但好景不常,解放後徒有一手本事,無法施展,而今雖然重返舞台,但時過境遷,已非她的年代。宋妍年輕美麗,可生活一直待她不算優厚,她不得不殫精竭慮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家謀一方天空。而自己呢?算是很不錯了,即使臥薪嘗膽,也應該大大知足。
宋妍見荷沅呆呆握著她的手,知道她想到了什麼,淡淡地道:「荷沅,不許傷春悲秋的,否則罰你每週給我養豬去。」
荷沅不由一笑:「好,我雙休日時候過去接替你,讓你回城來玩。」
宋妍拍拍荷沅的肩膀,道:「如此甚好,荷沅你這話是辦實事講實效的表現。咦,都呆著幹什麼?是不是要先碰一下杯才可以吃菜?那我帶頭。」
這一桌宋妍最小,但大家都不覺得她小。劉軍平很少說話,宋妍吃飯時候很照顧他,久了,也看出他們有他們相處的方式,各有各的好,不是非要像祖海一樣密不透風地將她荷沅包容起來。荷沅忽然發覺,幾乎是同齡的男女,總是女孩要比男孩成熟一點。
喝酒吃飯,青巒與宋妍談話很多,尤其是在種豬場建立方面,青巒給了宋妍不少建議,荷沅聽著都覺得好。劉軍平真是純粹搞技術的人,比青巒過去的書生氣都要過分一點,說出來的話總是可以讓滿桌的人沉默一會兒。荷沅不明白那麼潑辣的宋妍為什麼會喜歡他,只因為他是平穩的歸宿?
去趟洗手間的時候看見唐生年,衣服筆挺的,樣子非常齊整,果然像傳說中的外企高級白領,坐在他對面的人已經換了個人,不是那個倒追著他的前女友了。唐生年也看見了荷沅,兩人微笑頜首。等荷沅走過去,唐生年對面的女孩問:「她是誰?氣質好好。」
唐生年微笑著看著荷沅的背影,道:「我們公司的同事,原來挺厲害一個人,現在成了個農民企業家的少奶奶。不是對手了,氣質好有什麼用。」
女孩笑道:「我見過一個大學畢業女生,嫁了撿破爛起家的暴發戶,走出門就跟婦女倆一樣,可見嫁有錢人是潮流呢。」
唐生年不由皺了皺眉頭,依然看著荷沅的背影,道:「我們同事還不至於那麼赤裸裸,她自己身家就不差,能力也很強。很可惜啊,這麼早嫁了人。」
女孩淡淡地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同事要是嫁了你,就一點不可惜了。」說完便推身而起,冷笑著離開。
唐生年也沒挽留,淡淡看著她走,自己依然吃自己的,偶爾回頭看看梁荷沅那一桌。很是奇怪,她那個長得不起眼的丈夫怎麼沒來?等他吃完結帳,還是忍不住起身來到荷沅那一桌。本想打個招呼就走,沒想到服務員慇勤,給他端了把椅子來放在兩男中間,他也就半推半就坐下了。
荷沅跟大家說:「這是我同一個辦公室的唐先生,年輕有為,公司的業務一把抓。」
唐生年微笑道:「小梁損我還是誇我?我比小梁後進公司,也後去美國,說起來還得叫小梁一聲前輩。小梁,為什麼這回去武漢的差使你要推?那麼好的機會,你又認識武漢的那位老總。」
荷沅也是客氣地微笑道:「最近家裡脫不開身。安德列有叫你去了嗎?」
唐生年微笑道:「他怎麼會讓我去?我沒參加那次論壇,誰都不認識。小梁,也就來去幾天時間,不去可惜。」
荷沅還是微笑:「沒有直達航班,還得轉機,到了武漢又要坐長途車過去那家公司,太麻煩。把機會讓給新進吧。我趕一份稿子都來不及呢。」
宋妍聽了不由得插嘴:「荷沅,你夫唱婦隨唱得挺好的啊,不過最近祖海的樓盤新開……」
荷沅笑道:「是啊,總不能他那麼忙,回家連口熱湯都沒有。宋妍,你不是說你最喜歡的是你即使說了不回家,劉軍平也能等你到十二點嗎?我當時聽了好感動。也想做那麼個好人。」
青巒聽了不由看了眼唐生年,覺得荷沅有點唱戲給唐生年看的意思,否則荷沅不會大張旗鼓把家裡的事亂說。
宋妍笑道:「這話你還記得?我都快忘了。軍平,以後要改等我到凌晨一點,做給荷沅看看。荷沅,你家裡只有你等祖海的吧。」
荷沅笑道:「被你猜中,而且經常等來的是只醉豬。小唐,不好意思,我們幾個是同校同系,見面歡喜得很,胡說八道了,你別見怪。」
青巒道:「唐先生是晚三個月與荷沅一起去美國培訓的嗎?我那時沒見到你。」他把話拉開,看得出荷沅不願意和唐生年談工作的事。
唐生年想了想,道:「遇見過一個小梁的朋友,但好像不是你,那個人姓王。我們最先都以為他是小梁的男朋友。」
荷沅接口:「啊,王是觀。青巒,你每次來都是回老莫那兒過夜,王是觀睡在我小公寓客廳的沙發上,與小唐他們見面的機會多。」
青巒聽了笑道:「祖海知道你跟王是觀在一起,追著問我他會帶你去哪裡。哈,我哪敢說,說出來祖海游泳偷渡太平洋都會去。」
宋妍笑著道:「荷沅,是那個和你一起寫書的美籍華人?老天,我終於知道誰帶你去的那些場所了,我最先還以為是童青巒呢,還挺奇怪了一陣。」想了想,忽然壓低聲音問:「你真的讓王是觀住你客廳?」
青巒坐得比較近,聽見了無所謂地笑道:「王是觀與荷沅什麼關係?說是兄弟姐妹都不為過。荷沅,他秋天過來,你知道了嗎?」
荷沅點頭:「知道,我準備請年假陪他出去走走,我那麼多日子沒挪窩,已經悶壞了。我已經工作整一年,可以有三天年假。再加一個單雙周的雙周,差不多了。王是觀估計現在也沒太多日子可以留。」
整一桌其他三人都被青巒與荷沅的對話震住,心裡全都有一個疑問,王是觀究竟是什麼人。而唐生年更是好奇,當初他們去美國培訓時,見荷沅小公寓裡走出個氣質不群的男人,都很詫異,以為那是荷沅的男友,很是議論過一陣。但見荷沅到了上海又另有親密男子過來接她,更是跌落眼鏡。現在看來,那個王先生還與荷沅淵源很深的樣子,他們一起寫書?
青巒想了想,道:「還是跟祖海說一下吧,免得他多心。祖海很擔心的,只是不說。」
荷沅笑了笑,道:「早招了,連王是觀帶著我去了什麼地方都跟他說了,他說等王是觀來的時候好好清算。但電話裡面兩人又好得不得了,都已經說好王是觀來的時候由他安排著玩呢。」
青巒笑道:「王是觀這個人,說清楚的話,倒是個挺好的人。他來的時候你可不許霸著他,讓我也接待一下。」
荷沅笑道:「不,不,我新找了幾個好地方等著王是觀跟我一起去,他要是時間緊的話,一天都不能給你們。不信你問問王是觀願不願意受你接待。還有你問問他這回肯抽時間出來玩,是受了誰的引誘。」
青巒看了荷沅一會兒,笑道:「怪不得你們兩個這麼投緣,原來是兩個最貪玩的。我怎麼問王是觀,他都不肯跟我說他帶你去玩了哪些地方,要我自己問你。你們真是好哥們。」
荷沅覺得青巒神色有點怪異,忽然想到青巒指的是什麼,他一定以為她當初是因為王是觀而責難他了。但那麼多人在桌,她又不便明說,只得笑道:「宋妍,你幫我做個證明,我實習回來那天是什麼狀態,吐得連性命都快沒了,當時見什麼都煩。那天偏偏電話又特別多,我得罪了無數人,包括青巒,青巒今天找我算帳來了。」
宋妍想了想,道:「有,不會忘記,那天你下車時候臉白得像鬼一樣。童青巒,這個我可以證明,荷沅本來與我們一起坐硬座的,半夜暈車受不了去硬臥了,早上過來時候鬼都比她樣子好一點。一路又脾氣特別大,我說送她回家她都鼻子呼呼響著拒絕。」
青巒只是偶有所感,沒想到荷沅會想到那麼遠的事情上去,他聽著都不好意思,忙道:「荷沅你現在怎麼這麼敏感,兩年前的事還記得那麼牢幹什麼?」
劉軍平難得說話:「剛剛宋妍和小梁說她倆那天跳舞是作為女孩子最後的輝煌,我想我們做學生時期最後的輝煌應該是實習那一個月吧。我也一直記著實習那些日子,只要提到有點相關的話題就會想到。」
對於荷沅來說,她來不及地想忘記那段日子,偏偏又如劉軍平所言,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想起。宋妍本來想取笑荷沅那是她定情的怎麼也不能忘記的日子,但礙於青巒在場,不便說出口,她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的那段關係。
唐生年被荷沅的那些關係搞得腦子一團糟,原來她跟她老公是那麼久遠之前的關係。見終於她與童青巒不再一句接一句連珠炮似地說話,他才有機會插嘴:「小梁,你一張嘴好嚴實啊,我們都不知道你寫了書,什麼時候給我們看看?」
宋妍直覺地不喜歡唐生年,覺得青巒與荷沅雖然也是外企職員,可比這人謙和多了,這人看上去太驕,眼裡只有青巒與荷沅兩個,對她和劉軍平不值一哂的樣子。便道:「換我也不會說,先不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上班場合見的又不是親朋好友,說自己又寫書又登雜誌,不是很不含蓄嗎?當年我們班的可都知道。」
青巒見唐生年被宋妍說得有點尷尬,有點打圓場地道:「荷沅,你什麼時候給我一本中文版的,我手頭已經有一本王是觀那邊出版的英文版。我要第一版的。」
荷沅笑道:「要求不要太高,即使是最新版的,我都得去問一下出版社還有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手頭最散漫的,一版的估計只有我媽那兒還有一本,不給你。」
青巒笑道:「你不給我我就問祖海拿,我就不信你出書,他敢不買幾本收藏著。他即使只有一本也得給我,你們兩個自己留你媽家一本就夠。誰叫你欺負我在澳大利亞也不給我留一本。」
荷沅無言以對,沒想到青巒這話也說得出來,看來一上班臉皮就厚了不少。宋妍在一邊聽著拍手叫好:「童青巒,絕了,絕了,我服你,這一本書你一定擠得出來。」
荷沅沖宋妍哭笑不得:「你別笑,把你那本讓出來。」 宋妍沖荷沅一個鬼臉:「上面都是你寫給我的肉麻話,你要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公開給童青巒。」
「損友,損友,做了大半輩子人,交了一幫損友。」荷沅忍不住地也是大笑,見冷落了唐生年,忙道:「小唐,我找找看,不知道哪兒還能買到,找到了送你一本。提起來都不好意思,三年前的陳年舊事了。」
「什麼事這麼開心?」祖海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身後,一手搭在青巒肩上,一手搭在荷沅肩上,總算顧及到青巒的面子,沒與荷沅太親熱。眼睛卻看向唐生年,覺得此人似曾相識。
荷沅仰頭看了眼祖海,笑道:「沒喝醉啊,很難得。那你敬敬我的同事小唐,你們以前見過,我美國回來時候你去接我,還記得嗎?」
祖海坐下,服務小姐還沒把杯子拿來,他就拿了荷沅的杯子向唐生年示意:「唐先生,多謝你在公司關照荷沅,這杯乾了吧。」
唐生年現在酒精考驗了,一小杯紅酒算什麼,便舉起來與祖海乾了一杯。「客氣了,小梁一直很關照我們,以後有機會多聚聚,大家都對小梁的先生好奇得很。」
宋妍不理會他們之間的客套,直接伸過頭來問:「祖海,你老實交代,荷沅出的那本書,你手頭買了幾本放著?」
祖海也是滑頭,見問就笑道:「這都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今天怎麼會提起?」
青巒笑道:「祖海你別耍滑,我要一本荷沅寫的書,她不肯給,我只有問你拿。我相信你肯定買了一打放著。我說了,你手頭即使只有一本,你也得給我是不是?你們兩人有荷沅手頭的一本就可以了。」
祖海當然明白青巒的意思,心說即使沒有也要找出來滿足他了。他當年還真買了一打放著,但他是不會說出具體數字的,只是對青巒道:「好,還以為什麼大問題,我明天拿去給你,或者你等下跟我走?」
青巒看著荷沅笑:「就是,多大的問題呢?有人就緊張得什麼似的,總算還有一個講理的人。祖海,再給這位唐先生解決一本,他也想看。」
祖海知道荷沅不喜歡唐生年,所以微笑道:「一版的是沒有了,不過我公司放著很多荷沅的書作為贈禮,我明天拿一本過來讓荷沅交給唐先生。這事荷沅不知道,她要知道了肯定埋怨我拿她當幌子。今天你們都在我就大著膽子說了。」
宋妍笑道:「你那公司拿荷沅的書當贈品還是很對路的,而且顯得很有品位。」
祖海笑道:「宋妍一說就中。」但只有荷沅與祖海自己知道,這其中還因為荷沅是公司董事長,法人代表,所以這本書拿出去的份量又更是不同。
大家又吃喝了一會兒散去,青巒送宋妍和劉軍平回家,祖海與荷沅送唐生年回家。祖海乾脆去公司拐了一下,將荷沅的書拿了來交給唐生年。這本書與今天在席上聽到的那些話,都讓唐生年很有思考。
荷沅等唐生年下了車,才問祖海:「你還真把我的書當贈品了?不怕人家不喜歡的亂扔?」
祖海笑道:「有什麼不可以,法人代表寫的書,拿出去說明我們公司的品位。現在來公司看房的,我們都會順便宣傳一下你的書,效果很好。今天與我來談集團購房的是一家剛上馬的大工程,他們看中我們開發的小區的環境。本來他們挺傲氣的,結果我把你的書拿出去一分,氣氛好了許多。有點文化的人都不會不喜歡。」
荷沅想了一想,笑道:「說實話,這是很不赤裸裸的側面宣傳,我當時怎麼沒想到呢?那一定是因為我太謙虛。不過挺不好意思的,拿著自己的書亂髮,好像是很不含蓄。」
祖海笑道:「要什麼含蓄,今天大工程那家的合同基本可以定下來了,他們回去討論一下,說還想看看我們對小區內部的管理。應該問題不大。你知道他們一下要幾套嗎?五十三套。等他們的合同簽下來,我準備開始談二期的地皮,趕緊著上二期。荷沅,你一直是我的寶。」
荷沅笑嘻嘻地默認。忽然想到,「祖海,有沒有覺得青巒今天有點怪?故意逼著我要你拿出第一版的書來,不是自討沒趣嗎?」
祖海笑道:「其實是青巒瞭解我,知道我一定買了不少你的書。不過也可見青巒……荷沅,你可別覺得青巒太好。」
荷沅當然知道祖海吞下去沒說出來的話,青巒對她藕斷絲連她又不是看不出來,她並不喜歡這樣子的。「祖海,青巒還是對我很好,我怕見了他內疚,以後要見他的事大多你去做吧。不過青巒跟你也是兄弟,他不會出格的,你放心。還有啊,你有機會介紹好一點的女孩給他,我不方便。」
祖海當然不會太放心,但也沒法不放心,只好笑道:「我看看吧。要不是宋妍有男朋友,否則她挺好。荷沅,你說今天我們都這麼晚回去,笨笨會不會抗議?」
荷沅笑道:「不許岔開話題,你以為你的鬼主意我不知道?不過不說了。你今天喝了多少酒?不會少吧,我看你顴骨那兒都有點紅。回去我給你泡蜂蜜水。」
祖海叫道:「不要總是睡覺前給我喝蜜水,你不知道晚上起床多麻煩。走進走出放進蚊子又是咬你。」
車到安仁裡,荷沅跳下了車,還是不依不饒地道:「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喝,酒後喝蜜水最好。再不行,我給你泡奶粉,熱熱的反而不舒服。要不,吃西瓜?」
最後,當然祖海的討饒和耍滑都是沒用的,他被荷沅摁著灌了起碼有一斤的蜜水。也不知荷沅都是哪兒學來的招數,又是煲湯又是熬粥,他自己也覺得原來因為飲食不佳而經常泛酸的胃現在好了很多。荷沅對他是真的好,他清楚得很。但他還是堅持反抗,他享受反抗和被荷沅壓制的那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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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
荷沅沒好意思每天讓比她上班早的祖海遲到,不得不痛苦地將鬧鐘調前半小時,於是上班時間也一向是比較早。沒想到進去辦公室,見唐生年比她還早到,桌上放著一杯剛剛泡出來的咖啡。荷沅當年以權謀私,用的是最裡面的桌子。整個大辦公室還只有兩人。荷沅經過唐生年辦公桌的時候微笑說聲「早」,便想走過去。不想唐生年叫住她,微笑地道:「你的書很吸引,昨晚我看了一半。實在累不過才睡覺。週末的時候可不可以造訪安仁裡?」
荷沅想了想,道:「不好意思,這回的是大禮拜,我們要出去玩。下回小禮拜的時候可以嗎?」
唐生年連忙道:「謝謝,我們另約時間。」忽然一笑道:「老闆總是說我們這些理工科出來的沒文化,要是讓他知道你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