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祖海隱隱感覺這種想法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其實,在聯合公司裡混,好處還是很多的。
直到荷沅送人回來,坐到祖海對面,祖海才回過神來,「呵」地一聲,掩飾地拿叉子叉起一塊薄荷糕來吃。這時候青巒也走了下來,坐到荷沅原來坐的打橫位置上,問祖海道:「怎麼回事?要不要緊?」
荷沅看著祖海道:「祖海,生氣的話你就別說話,聽聽我這兒發生的事,可以心裡有個底。」見祖海點頭,荷沅便先從楊巡安帶董群力等人來這兒參觀開始說起,然後說到今天警察三個來這兒調查安仁裡的真正歸屬。荷沅記性好,她與警察們的一對一答回憶得八九不離十,不僅祖海聽得皺眉,青巒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但是聽完的時候,祖海忽然笑了出來,大大地喝了一口水,看著荷沅笑道:「荷沅,你又是傻子拿大牌。我在裡面的時候還在想,怎麼找門路先出來了再說,但再怎麼想方設法,首先總要與外界有聯繫了才好,可是董群力這小子上下打點,把我關得連一個口訊都帶不出來。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放我出來?」
荷沅奇道:「問題既然水落石出,說明不是你做的,他們為什麼不放你?」說完這些,荷沅忽然醒悟過來,看著祖海道:「對了,他們本來沒有立即放你的意思,還公事公辦地要我在筆錄上簽名,要我等著,他們會回去什麼什麼澄清此事的。但是後來我說了要請示柴外婆後,他們忽然變了臉色,後來連簽名都沒要我簽,就說回去放你出來了。柴外婆真這麼靈?」
祖海耐心解釋:「柴外婆屬於黨外人士,沒什麼影響。不過她的職務掛在這兒,終歸是官場中的人,那麼多年下來,總能接觸不少有用場的官員。他們擔心的是你為我拿出大筆鈔票通過柴外婆上下打點,到時候你如果打點得狠了,很可能暴露他們手續不全,非法拘禁我的事實,他們機關在職的背不起這個責任,怕到時候會吃不了兜著走。他們個個都是人精,聽到你說我要用安仁裡只要一句話,心裡都知道你為把我放出來也會出大錢,而且你又出得起,所以他們怕了。董群力他們把我關進去也還不是錢在鋪路?誰跟誰的交情能鐵到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地步?除了你荷沅,董群力他們知道玩不過你這個認真的。我今天能那麼快放出來,柴外婆是一個原因,但主要還是因為你,荷沅,你幫我大忙。否則,他們肯定還要多關我幾天,等外貿訂單那份信用證到了才放我出來。他們有的是辦法再找一些罪名把我關在裡面。」
荷沅聽著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面的原因如此曲裡拐彎,真是想不出來。但荷沅隨即笑道:「不,我什麼都沒做,只是說幾句話歪打正著了,祖海你別把功勞歸到我頭上。」
青巒在旁邊道:「荷沅也不用太謙虛,你雖然沒有刻意做什麼,但他們聽得出你字裡行間全心護著祖海,他們才會急啊。」
荷沅很不好意思,怎麼青巒也幫著祖海把這頂高帽套到她頭上,忙笑道:「那不算,那不算,大大地不算。你們繼續聊,我讓傅姐回家去,晚上的菜我來做,我們喝點啤酒好不好?給祖海壓驚。不過祖海,你鬍子刮一下吧,太難看了,像老鼠一樣。」
青巒笑著看荷沅蹦蹦跳跳的進去廚房,知道她考試完了心裡高興,啤酒就啤酒吧。等下見傅姐出來,過來與祖海他們打了招呼後離去,青巒才轉回身問祖海:「會有什麼後遺症嗎?問題還嚴不嚴重?對了,我把剃鬚刀給你拿來。」
祖海並不想與青巒交流,即使交流了也是對牛彈琴,同樣是對牛彈琴,他寧願對著荷沅說,似乎還是荷沅與他比較對味。他只是笑笑道:「已經出來了,而且查出來沒事,你說還能有什麼大問題?放心。」說著便拿了青巒的剃鬚刀進去洗手間。
青巒看著半掩的門裡面對著鏡子操作的祖海,忽然想到,平時只有荷沅在的時候,祖海也是這麼隨隨便便不關門的嗎?不由心中一陣煩躁,愣了會兒,信步走進廚房,見荷沅正在切香菇。青巒伸手從後面輕輕擁住荷沅,微笑地問:「這個做什麼?煮湯?」
荷沅臉一紅,輕聲道:「不是,與蔥花一起拿油爆了,涼拌茄子用。香菇的味道與茄子似乎相得益彰呢。」
青巒追了一句:「祖海既然出來了,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回家吧,我想每天都見到你。」
荷沅的臉更紅,悄悄掙開來,道:「祖海看著呢,別這樣。我總覺得祖海還有一點事沒跟我們說,我吃飯時候問問他,事情一定不會那麼簡單。明早是不是與你一起回去……再說,不過也會很快回家的。」說話時候往廚房門外一看,見祖海正好經過。
青巒見荷沅看向門外,也跟著看去,見到祖海的背影。他想了想,對荷沅道:「你別做太多的菜,大熱天的,今天吃不完剩下會很麻煩。你慢慢來,我去外面與祖海說會兒話。」
荷沅應了聲「好」,見青巒出去,又跟了一句:「你這次回來,好像與祖海挺生分的,都與他沒說上幾句話。今天多說說,給祖海寬寬心。」
青巒沖荷沅微微一笑,卻沒說什麼,走了出去。荷沅在青巒出去後才想到,這事不能怪青巒,祖海不見人影,叫青巒怎麼與祖海說話去?再說,青巒不是要陪著她嗎?忙探頭出去,見青巒走向祖海,而祖海似是沒有察覺有人靠近,半躺在白籐沙發上,好像是在發愣。荷沅想到董群力離去時候撂下的那句話,荷沅此時想來想去,都覺得董群力這句話好像是在威脅祖海,那意思似乎是在說,祖海如果單干的話,他們聯合公司會聯合起來對祖海不起。想到祖海自己的實力好像還不怎麼樣,怎麼可能鬥得過那麼多人聯合起來的聯合公司?不知道祖海有什麼辦法沒有?
又想到,換她也是不要回去聯合公司了,辛辛苦苦做了那麼久,一個誤會就被扔進去拘留,這算是什麼?一點尊重一點信任都沒有。可見,聯合公司看上去是祖海在管,其實,背後可能是董群力在操縱都難說。但是荷沅想到這兒,又忍不住自問,真的有那麼複雜嗎?祖海也才二十四歲啊,他即使以前做了那麼多年生意,比她與青巒都成熟,但他能看到那麼複雜的一面嗎?荷沅決定吃飯時候好好與祖海說說。
荷沅這邊胡思亂想地做菜,青巒過去坐到祖海對面,微笑著道:「祖海,我簽證已經拿到,機票也已經定好,下週三就走。這一走,不知道下次寒假還是暑假才能回來。謝謝你前面這些日子照顧荷沅。」
祖海聞言,眼睛慢慢的轉了一下,然後才似活了過來似的,也是笑了一笑,道:「青巒,你不用跟我說得那麼客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直說吧,要我怎麼做你才能放心。」
青巒被祖海識破心事,滿臉尷尬,強笑著道:「祖海,你可能有點想歪。我的想法是,今天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在荷沅澄清之前,他們都把荷沅當作什麼女人了。而很多情況下,人們並不會上門澄清,只會做出種種惡意揣測。荷沅是那麼單純的一個小姑娘,如果因此以後傳出去不好的名聲,你說會怎樣影響她的未來?荷沅不懂事,你以後能不能把把關?這種人情世故,你肯定比我與荷沅都懂。」青巒知道,跟荷沅說的話,她還是會堅持以前的原則,走自己的路,管別人怎麼說。所以他只有與另一個當事人祖海說起。
祖海一笑,怎麼都聽得出青巒言辭背後的意思,微笑道:「青巒,你赤著屁股說人家,我自從裝修完後,已經搬出安仁裡,偶爾來一趟,也是回不去的時候才這樣。我留著傅姐在安仁裡工作,更是因為這個原因,避嫌。你說,你這幾天一直借宿在安仁裡,而且與荷沅又是動作親密,看在別人眼裡,會怎麼想荷沅?這種事,我們男人不是很在乎,對於女孩子來說,那就麻煩了。荷沅還沒結婚,名聲很重要。」
青巒沒想到,祖海會倒打一耙,而他又正好有把柄被祖海捏了。心中有些惱怒,但又不便發作,只得淡淡地道:「對,我就說你比我與荷沅懂人情世故。你今晚睡哪裡?我與你一起過去。」
祖海沒回答,「哼」了一聲起身,出去外面,操起水壺澆花。外面雖然太陽已經西下,但是依然炎熱,尤其是白天曬得火熱的石板現在烘烘地吐著熱氣。祖海澆了花之後乾脆將石板地淋得透濕,頓時,空氣中泛起一股微腥的塵味。而此時的草本夜來香已經吐出芬芳,零落的幾朵素馨也是幽香襲人。祖海惱怒青巒這個時候還雪上加霜,七轉八拐地說出那麼難聽的話。他都懷疑青巒在廚房與荷沅的親熱也是做給他看的,想像上次那樣的氣走他。祖海心中暗想,他偏今晚不走了。但他也不願進去裡面再與青巒相對,乾脆跳上花壇,將圍牆上的仙人掌也澆了個透。
人為一口氣,鳥為一口食。雖然荷沅沒有要他,但是祖海怎麼也要爭口氣,不走。
青巒坐在客廳裡看著祖海熟絡地在院子裡忙碌,心裡是很清楚的,祖海之所以做得那麼熟悉,因為他在這兒幫了荷沅很多忙,現在安仁裡已經落成,他找個借口想支開祖海,於情於理,很說不過去。但是,他又太知道祖海的用心,而又知道荷沅這個人太講兄弟義氣,這種事與荷沅說更說不通,他現在都有點不想去美國了,好好守在荷沅身邊。這個他守了那麼多年的小妹。
荷沅出來瞄一眼,見兩人一個屋內一個屋外,並沒在談話,奇怪了,但沒多想,便叫青巒出去買啤酒。
菜很簡單,但是量大。一盤醋浸的油炸花生米,拌以香菜蒜茸;一盤油煎帶魚,荷沅本想清蒸,但見油炸花生米後油鍋正好煎魚,便順水推舟了;一盤咖喱雞塊和一盤涼拌茄子,一大碗羊尾筍豆瓣湯。荷沅出去叫祖海,見祖海抱著手在院子裡吸煙,石板地上的水差不多已干,只有幾處凹得厲害的地方還存著積水。
三個人坐下,一人一杯酒,因為不是找噱頭,所以每人手中都是一隻尋常的玻璃杯。說了幾句菜長菜短,便無話可說了。平時三個人吃飯的時候,祖海一開口,總能找到話題,但是今天祖海不主動,荷沅與青巒這種情況下又不便拋開祖海說自己的,氣氛一下沉悶下來。荷沅看看祖海,又看看青巒,見他們沒有主動說話的意思,只得自己說了。
「祖海,那個馬臉的老董是不是聯合公司實際的操控者?他是不是利用你為他打先鋒,他自己背後操縱?」
祖海心中早已有所懷疑,但是又在心中堅決否認,因為他作為實際操作者,很清楚董群力根本沒法插手聯合公司的管理。現在見荷沅問起這個尷尬問題,他只得再好好考慮一下,給荷沅一個完整答案,「不可能,這次我失手主要原因還是太輕敵,被他們股東們背後串連起來造反。正因為公司的權力都是被我抓著,他們單純股東會上造反的話,反不出什麼花頭,所以他們才會想到把我送進公安局裡,方便他們順利接手公司事務。不過我看死他們,不出一個月,裡面肯定內鬥鬥得聯合公司開不下去。」
荷沅聽著略微放心,看來祖海自己早有考慮。「馬臉的老董離開時候說了一句話,我聽著怎麼像是威脅你呢?你是不是認定他們未來肯定內鬥,所以自信自己單槍匹馬肯定可以與他們斗一下呢?有沒有想過馬臉老董既然能夠聯合大家一起打到你,他的威信很可能極高,以致可以很好地領導聯合公司不至內鬥呢?到那時候你不是很危險了嗎?他們如果穩定的話,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荷沅問的真是祖海擔心的,但是既然被荷沅問出來了,祖海便是打死也不會承認了,尤其是不能在青巒面前承認,他斬釘截鐵地道:「他們不可能聯合起來,不可能。」
青巒在旁邊補充了一句:「都說,每個中國人都是龍,但是三個中國人合在一起就是一條蟲了。荷沅不用擔心。」說完忽然想到,他們三個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剛剛也已經開始勾心鬥角,可不正說明問題。一時臉有點熱熱的,因為這事純粹是他挑起。
祖海看了青巒一眼,心說畢竟還是兄弟,沒有因為一件事而從此與他作對。青巒自以為做得圓滑,其實對於祖海而言真是非常小兒科,他只是不想太與青巒過不去而已。而荷沅卻是搖著腦袋道:「未必,未必,青巒你說的是普遍現象,但是凡事都有個萬一。比如我們柔道隊,本來唧唧喳喳麻煩得要死,但是因為今年女子柔道項目進入奧運會,高校之間忽然興起串連比賽的動向。大敵當前,誰都不想丟了我們學校的面子,平時一些小磨小擦都沒了,大家齊心協力,一致對外了。祖海,我說的萬一就是,萬一他們把你作為箭靶子,在馬臉兒老董的鼓動下目標一致,齊心協力對付你來了呢?」
祖海難得說了句文氣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對聯合公司太瞭解,知道怎麼對付他們,你們都放心。」
荷沅忽然笑道:「我想起共軍匪兵了,敵強我弱時候發動游擊戰,黃洋界活捉張輝瓚,形勢反過來的時候,連續發動遼沈平津淮海等大兵團戰役,務求一舉殲滅。祖海你現在得拉進山裡打游擊咯。」
祖海聽得迷迷糊糊,青巒卻是笑了,看著荷沅道:「虧你想得出來。祖海,如果需要我在國外幫什麼忙的話,你儘管說一聲。比如你以後做外貿,需要製作中英文對照的說明書的話,英文部分我來。只是我百無一用,只能想出這些。」
祖海應了聲「好」,與青巒碰杯喝了一口啤酒。荷沅本來想說英文說明書她也可以寫,但忽然想到這又不是尋常與青巒寫信磨牙,她亂七八糟的英語怎麼派得上用場。再一想,一拍腦門道:「明天去系辦看看成績,不知道六級過了沒有,還有這次大考最後一門不知道會不會不及格。」
祖海見大家既然不再說,便暗暗一招偷梁換柱,把話題轉了開去。荷沅與青巒雖然都隨著祖海的話題轉開,但心裡都沒忘記祖海今天心情不好,作為朋友應該落力地寬慰,青巒特意陪著祖海多喝了幾杯。祖海久經沙場,啤酒喝下去跟飲料似的,青巒卻是喝上了頭,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荷沅不得不拎著空瓶出去又換了四瓶酒回來。最後還是祖海奪了青巒的杯子,扶他上樓。
荷沅沒怎麼多喝,因為兩個當哥哥的一致管束著她不讓多喝。見祖海扶青巒上去,荷沅開始收拾桌子。耳邊一直迴響著青巒大醉後盯著她說的話,他翻來覆去地說,他不想去美國,可是又騎虎難下。荷沅一邊收拾一邊心中嘀咕,她又何嘗喜歡去美國呢?可是也被迫答應考托福,其實人幹嗎要去做不合心的事兒呢?要不是為了青巒……
沒想到祖海送青巒上樓後下來,荷沅見了他,奇道:「你還不睡?沒醉?」 祖海有點酒意,但遠還未醉,笑道:「本來還想下來把剩下的酒都喝完,沒想到被你收拾走了。」
荷沅驚道:「祖海你平時喝醉的時候喝的是多少?不會傷身體嗎?不給你喝了,適可而止。」 祖海笑了一笑,道:「好吧,我去外面抽根煙,碗放著明天讓傅姐來洗吧。」
荷沅答應了,收拾完桌子,見祖海還在外面,沒有開燈,銀色的月光下,一個人動也不動,背影看上去挺寂寥的。荷沅想了會兒,便走上樓去,翻出下午已經打開過的餅乾盒子,取出祖海幫買的四套房子的產權證下樓。走進院子,濃郁的芳香中混著煞風景的香煙味,若不是祖海今天不順,荷沅是不會忘記做規矩的。她把手中的產權證交給祖海,很真誠地道:「祖海,這些你拿去用,你要相信,你不是單槍匹馬,我們都支持你。我雖然沒用,但願附驥尾。」
祖海疑惑地接了荷沅手中的東西,藉著頭頂新月的光亮看仔細了,忙一把塞回來,道:「不行,這是你大學四年生活費來源,你只要幫我出力就行,錢的問題,我自有別的地方可以解決。而且,你和青巒有這個心,我已經很滿足了,到底是從小光屁股長大的朋友。你拿回去。」
荷沅背著手不接,她知道祖海不敢塞到她懷裡來,只是笑道:「送出去的東西我是不會拿回來的,你即使不用,也拿著。真用不上,一年後還給我就是。我這幾個月沒有胡吃海喝亂花錢,存的房租錢夠我一年花費了。」
祖海看看手中的房產證,又看看荷沅,如此來回再三,終於眼睛一閉,收下。他不怕董群力的聯合公司,但是不怕還需要有前提,這個前提就是經濟基礎。荷沅這四套房子正好可以解決他的流動資金問題,荷沅給的絕不是小數目,他很是難以抵禦這個數目的誘惑。而他自己在聯合公司將近一年,手頭多少存下一些資金,如今加上荷沅的,如虎添翼。他有信心與聯合公司放手一博。
荷沅見祖海收下,這才放心,但忍不住悄悄囑咐了一句:「祖海,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我爸媽。」荷沅總覺得,如果把錢借給青巒的話,爸媽可能會同意,但是借給祖海,他們,包括青巒,都會有反對意見。不知為什麼他們都不是很信任祖海。其實,以前青巒已經表明過了這個態度,他怕荷沅的錢投資給祖海的話會肉包子打狗。但荷沅只覺得朋友有難,當然得拔刀相助,這很正常。
祖海清楚,心中滿是感激。看著月光下清爽可愛的荷沅,他很有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想法,但是他不敢,他不是怕別的,他只怕荷沅生氣。他也不多說,除了一聲謝謝,沒說別的,這世上能這麼慷慨無私對他的只有他父母與荷沅了,他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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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青巒走,王是觀來。這回祖海自顧不暇,沒法與以前一樣用車送青巒去上海虹橋機場。所以,青巒是他父母童老師夫婦一起提前一天乘火車送去。荷沅也想跟著去,但奇怪,爸媽提前警告她不許跟去,原因是因為要在上海過夜,不方便。荷沅當時心想,有什麼不方便的,她與青巒的媽媽一間房,青巒與他爸爸一個房間,不是成了?但是爸媽說不方便就是不方便,荷沅最終只送到本地火車站。回來後她一個人關在房間裡落淚很久,心裡全是青巒從火車裡張望出來的腦袋和依依不捨的眼神。她追著火車一直到追不上,追不上的時候,還看見青巒的頭伸在外面,一直到看不見。
王是觀原本與荷沅計劃著一起上路,遊歷祖海曾經描述過的那些山水古跡。但是荷沅此時傾囊助了祖海,手頭的鈔票只夠溫飽,只得與王是觀說了抱歉,整個暑假老老實實在家看書。王是觀不想放棄最後一個暑假,鬱悶地獨自上路。
荷沅一周回父母家住,一周住安仁裡,哪兒都不用她動手勞作,她看書的速度又是飛快,把家中的存書看完,便進發圖書館。省圖很多好書,但是好書大多不出借,荷沅早上拎著麵包開水進去,傍晚兩眼發花地回來,看的書天文地理,包羅萬象。
祖海難得過來吃頓飯,吃完飯聊幾句天,然後各自看書。祖海已經看完《艾可卡自傳》,現在看的是最新電工類的雜誌。祖海有些東西看不懂,問荷沅。荷沅為了裝報警器稍微學了點,懂的就告訴祖海,不懂的,第二天去省圖查資料,竟搞得她對電器行業也開始半通不通了。祖海經常有資料需要荷沅幫忙寫,荷沅居然能很順手地寫出來。而祖海不在的夜晚,荷沅便爬上爬下地裝她的寶貝警報器,一個暑假下來,線路全部佈置完畢,警報也試驗通過。但是祖海堅持線路不能用深色油漆覆蓋,他的意思是,白色電線如果出現什麼問題,容易檢視。而這種滿是木頭的房子,平時還是小心用電為上。
王是觀一邊旅遊,一邊從全國各地發什麼磚雕木雕秦磚漢瓦回來,打電話讓荷沅三不五時去火車站搬運。大熱天,這種差使真讓荷沅跳腳,但還是幫忙運回安仁裡,每次運回就請柴碧玉過來一起玩賞。柴碧玉在解放前見多識廣,但是限於當時交通地理,信息流通不暢,王是觀帶來的東西她倒有一半不認識。對於那些認識的,柴碧玉總是很熱心地指點著告訴荷沅,一個愛說,一個愛聽,有時候柴碧玉興致來了,還帶著荷沅到鄰近那個遺老家去看一趟真跡,去的時候,總是讓荷沅帶些庭院自己出產的什麼薄荷香薷紫蘇過去,禮輕情意重,遺老們都很受用這種小禮。回頭,荷沅便去省圖找資料進行進一步的瞭解,或者循線索找出柴外婆都不懂的東西,這一個暑假,簡直跟填鴨式教育似的學習了很多風雅玩物。等王是觀回來,安仁裡已經攤了一地。
王是觀只能擇優錄取挑了一些打包回家,其他的都被他上竄下跳地掛在安仁裡角角落落。他的眼光好,又是學建築的,東西經他手掛在牆上柱上,如畫龍點睛,整個安仁裡一下有了靈氣。荷沅這才知道,所謂藝術裝點生活,可以反映在如此細節的點點面面。從此她也留心了起來,只是現在沒錢,有心無力。只能奮力伺候好已有的花草,讓花草靈秀裝點生活。
王是觀離去時候將安仁裡與安仁裡的角角落落細細拍了照,洗出來的照片連同他各地搜羅的寶貝的照片給了荷沅一份,讓荷沅有空時候配上合適的文字說明,當然得是英語,完了寄給他一份,他想好好做個檔案。因為他對這些寶貝只是出於一種審美的愛好,他很想瞭解其中的歷史底蘊。荷沅答應了他,這很容易,學校圖書館也快開放,以後省圖與學校圖書館雙管齊下就行。難的只有英語。荷沅當然就近開始做起,她先給安仁裡的照片配上文字說明。
原以為安仁裡的配文是最容易的事,做上手了才知道,想寫得準確,其中得做無數調查工作。比如安仁裡最早的主人是個軍閥,那麼他什麼時候佔領了本市,什麼時候造安仁裡,什麼時候戰敗離開,個中情景還有一些遺老能回憶得起來,但是具體年份,卻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荷沅經常為了一個時間,那幾個屈指可數的阿拉伯數字,得鑽在柴碧玉介紹去的檔案館裡查幾下午的檔案。這是後話。
王是觀回美國,荷沅的暑假也便快到了頭。這天傍晚天氣悶熱,空氣似是凝固了一般,沒一絲流動。但是插在一隻雪白瓷瓶裡的小小一枝晚香玉的香氣卻是無孔不入地瀰漫在整個客廳。荷沅鋪一張草蓆,坐在沁冷的地上,就著白籐矮几翻著漢英字典寫資料,沒想到八點左右的時候,祖海開門進來。
祖海想起安仁裡的時候,心中總是冒出「香軟」兩個字,這不,進門便是撲面的香氣,合著客廳裡面陰涼的空氣,從外面帶來的汗暑一下便消了一半。至於為什麼是「軟」,祖海說不出來,安仁裡沒有柔軟的沙發,牆壁沒有包著軟襯,即便是荷沅也是颯爽英姿,因為練了柔道,總是蠢蠢欲動地向他挑釁。可祖海就是覺得進了安仁裡便似有團軟軟的東西包圍了他,他心也軟了,說話更是軟了,外面霸王似的一個人,到了安仁裡便舉止文明,三字經再也出不了口。
看到矮几檯燈下的荷沅,他便滿臉堆笑,慢慢走過去,道:「又在寫你的英文了?還沒寫完?」
荷沅將筆一扔,嘀咕道:「早著呢,肯定得花一年時間,收集資料太麻煩了。你晚飯吃了沒有?」
祖海道:「你忙你的,我吃過飯。」說著在荷沅對面坐下,拿起矮几上一隻骨瓷杯子,自己動手從茶壺裡倒了一杯茶。這種杯子在安仁裡已經算大,但是對祖海而言還是小,一口喝下,如豬八戒囫圇吞棗,什麼都沒感覺出來。喝完還是口渴,又倒了一杯,卻感覺到荷沅在看著他,抬頭看去,果然,不由笑問:「是不是這茶裡面有什麼古怪?」問了才想起,荷沅拿出來的茶哪天不古怪了。有次喝的茶酸酸香香的,原來是她給玫瑰修枝,拿修下的嫩枝泡的茶。
荷沅不肯回答,笑道:「你猜,猜著有獎。」
祖海只得收起心神,仔細品了一口,回味再三,才道:「又是香薷。不過還有一種什麼,味道很怪,從來沒有吃到過,像是飯湯的味道。」
荷沅笑道:「很接近了,算你得分。除了香薷,還有炒麥粒。我看了朝鮮族大麥茶的介紹,很好奇,回家時候找你爸要了一小袋大麥來,回來安仁裡炒了,分別炒成微焦,和不焦。你現在喝的是微焦大麥茶泡的水。味道挺醇厚的,我喜歡。獎勵你一支冰棍,我去拿來。」
祖海擺手阻止:「別去拿了,我坐坐就走。你這聽的又是什麼歌?怎麼都是怪裡怪氣的?」
荷沅笑道:「披頭士,不怪啊,我當作練聽力了。這首歌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給和平一個機會,翻來覆去就是唱這一句。」一邊說,一邊摸出另一盒磁帶,道:「麥克爾?傑克遜的才有點怪呢,要聽嗎?」
祖海聽是英語的歌就頭皮發炸,忙道:「別換了,這個挺好的。荷沅,我今天很得意,終於買下靠近東客運站的一家快倒閉的鈑焊五金廠。你的房子我沒有賣掉,不過拿你的房產證抵押給朋友,借來四十萬,我再把我在家裡的小廠也抵押給信用社,正好買下這個廠。以後我就把廠子搬到那兒,市區裡面的房產向銀行辦抵押貸款比較方便。你要不要去看看?場地很大,房子也很高,中間加一層,可以做二層樓用。對了,你的房子可以繼續收房租,我以後還是每月收了租交給你。」
荷沅一聽就跳了起來,「太好了,這下我不用算計著裝幾盞日光燈省電了,你看我今天只捨得開一盞檯燈。東站離這兒好遠,但是我想去看,天還早呢,祖海你不會有事要做吧。」
祖海把杯子裡的茶又是一口喝乾,笑道:「我本來就是想拉你去看的,走。」 荷沅換雙鞋子便跟著祖海出門。出去時候開上警報器。
破落下來的五金廠在夜色中暗沉沉的,可能牆面太黑,馬路的燈光都沒法將房子照亮,但還是看得出,房子很高,上下兩排大窗戶。門衛是個老頭,老頭牽著一條癩皮狗帶著荷沅和祖海繞著全廠走了一圈,荷沅這才發現,原來工廠除了一個大車間,和與門衛連著的二層辦公樓,便是繞車間一圈的路了,這個車間可真大。
回到原地,祖海指著大門道:「裡面就不進去了,這個廠欠了供電局很多電費,電線給人拉了,晚上看不見裡面。裡面與你爸的廠差不多,一個大車間,兩頭是行車,裡面的設備都又破又舊,反正我以後是不會用這些設備的,全部拉去二手市場賣了。」
荷沅玩笑道:「祖海,我看你都別開廠了,乾脆把這兒粉刷一下,改成上下兩層的旅館。這兒離東客運站那麼近,頭探出去都可以看到,旅館生意肯定好。」說完了自己都覺得好笑,讓祖海改行?怎麼可能,祖海肯定還想著怎麼打敗董群力他們揚眉吐氣呢。
果然聽祖海牙痛似地唧唧哼哼道:「荷沅你真是高,說不出的高。我這兒開旅館的話,一定給你留一間開茶館。」
荷沅哈哈大笑,「我這叫做不拘泥於成規,發散性思維,跳出思維局限,放眼各行各業。我們回去吧。」
祖海因為成功走通關係,買下這家破廠,心中暢快得很,回去路上摩托車開得不快,路上不斷說話。「荷沅,你晚上看不清,別看這房子髒,可是結構牢固著呢,為了架行車,裡面的屋柱地下都做過基礎,露在地上的也是特別粗。所以我打算中間擱一層樓板做兩層樓用,那樣一來,我的工廠場地可就大了。其實這房子隔成三樓都沒事,夠高。不過車間的房子還是高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