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其空閒,荷沅可以沉穩有序地開始實施她以前設定的計劃性採購(Scheduled
purchasing)計劃培育。雖然,目前屬於她的只有華東六省一市,但這片經濟已經走上異常活躍的地帶在上海帶動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某些資源相關行業,華東六省一市幾乎個個不拉,而且還佔著出口便利的優勢。趁年底客戶互訪拜年的時候,荷沅與她的屬下根據目前手頭供應商的生產能力,有機制定區域劃分。以後,等到危機過去,業務成熟時,他們將利用手頭訂單,有效引導區域發展。往往,一個區域的一家龍頭企業,可以帶動周圍整片類似經濟體的出現和發展。人才物料市場的相對集中,使得那個區域的技術比較容易發展,成本比較容易降低,生產比較能夠順利保障,採購更是如魚得水。這便是區域效應。荷沅的目標,甚或是野心,便是起碼在她手裡培養出一片區域。
新任老闆丹尼對荷沅的工作非常關注,對於西瑪中國辦事處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嘗試。丹尼想要將此依照自己的思路樹成一個可以為未來所效仿的模型,他需要荷沅隨時匯報進程,隨時研究糾正或者推動,不使荷沅的工作滑出他心中設定的軌道。因此,荷沅覺得挺約束,恨不得出差躲在外面,將木已成舟了才回來匯報丹尼。但丹尼果然是個管理經驗很足的人,話很少,主意很精,時時總能最快時間捏住荷沅的七寸,荷沅使盡狡計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後只有認了,老老實實匯報交流。
出差回來,老駱終於聯繫到有人可以順路將他的東西捎回北京,可惜,這個人是李小笑。老駱說起的時候,自己也笑,安慰荷沅不用怕李小笑,這個人只是外表兇猛了點,道理還是知道的。荷沅解釋,此人不是不講道理,但是他的道理與別人不同,所以與他面對,道不同不相與謀。
這次,荷沅不得不見一下李小笑。週末下午,將大小紙箱搬到李小笑的奔馳320上,覺得這車子運老駱的東西,只要不撞車,一點問題都沒有。不知不覺,老駱讓荷沅買的東西已經積累了那麼多,後面放不下,不得不放在後座。李小笑並沒有派頭十足地在一邊袖手看著,跟著一起搬,不時好奇,究竟什麼東西。直到搬好,荷沅才打開一個箱子給李小笑看看。
裡面是一隻景德鎮產粉彩薄胎瓷碗,好就好在瓷碗裡面水墨的兩條魚一隻蝦,裡面注滿水,從碗下面打上燈光,這兩魚一蝦竟跟活了似的。荷沅當初看見時候未見其好,還是老駱在電話裡提醒荷沅注水試試,一試,果然生動。不僅賣碗的後悔開價低了,荷沅也後悔自己沒早發現,大好寶貝被老駱先認了去。這一摞紙箱裡,有不少就是被荷沅這麼錯過的。因此荷沅裝箱時候反覆驗看,十分的不捨,跟老駱承認說這些東西被運走跟剜她心尖似的,老駱笑說他看到有的寶貝已經被荷沅捷足先登,往往心中也是淌血不已。
李小笑看到裡面不過是一隻素淨大碗,失望不已,轉頭對祖海道:「你看出什麼好來沒有?」
祖海早已被荷沅的愛好耳濡目染,再說荷沅淘到好的總是回家拉他好好欣賞,一來二去,他也大致知道其中好處。但面對李小笑的提問,他只笑嘻嘻避實就虛:「我一般非得我太太指出了才看得出寶貝在哪裡,我還是喜歡我的石頭,石頭的好壞比較直觀。」
李小笑想到祖海好像是個只有初中文化的人,與他差不多,便對了胃口,大手一把攬住祖海的肩膀,道:「走,看看你的石頭。這種破碗爛盞的我一點都不喜歡。」但走的時候還是吩咐手下看住車子,不能讓人接近。一來因為那是老駱的東西,二來他雖然不喜歡,多少還是知道點那東西的價值。
荷沅傻了眼。與李小笑約定時候後,早早辛辛苦苦將東西搬下來,方便交清東西,立刻散場。祖海還提議說人家大老遠來,看老駱面子上,怎麼也得請吃一頓飯。但荷沅能賴則賴,她真不願與李小笑同桌吃飯,整一個壓抑自己的胃口。沒想到,被祖海一句話,給引狼入室了。再往外推的話,那就做得太明顯。
祖海自然能體會荷沅的心情,走進電梯後,從李小笑的肥掌下伸出一隻手,捏捏荷沅的手指,見荷沅回頭看他,他一臉「沒事,有我呢」的笑容。荷沅給他一個很不美觀的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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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荷沅與祖海的家沒什麼精緻裝修,當初急於入住,做了牆面地面和衛生間廚房間,其餘傢俱大多是現成買得,需什麼買什麼。李小笑進門後,左右看看,沒說什麼。直到進了兩人的藏寶室,才道:「小叢,你家裡胡亂佈置,你老婆肯跟你結婚?」
祖海笑道:「我們結婚時候還沒這房子,她又不是跟我的房子結婚。李總請隨便坐地毯上。這個房間不敢放太多傢俱,怕撞來撞去把我太太的寶貝們撞碎。」
李小笑本來正在犯難,這一屋子除了一排兩面牆的壁櫃,柔軟地毯上只有一張二十公分不到的寬大桌子,讓他該往哪兒坐?他那麼胖大的人,坐地上著實不容易。但既然來了,他只能轟然坐到地毯上,兩隻腳怎麼都收不回來,跟小孩耍賴一樣隨便伸著。荷沅看著惡作劇得逞一般開心一笑,跳出去外面應門。在李小笑推金山倒玉柱的當兒,外面門鈴也響。
真正沒有想到,外面兩人竟然會是青巒與盛開。盛開雖然一臉憔悴,但兩隻眼睛依然墨玉似的,讓人看見了轉不開眼。與旁邊溫文爾雅的青巒一起,非常相配。荷沅不得不在心中再次感慨一下,看著相配的人未必最後走得到一起。
青巒面對荷沅沒什麼客氣的,進門便對著還在關門的荷沅道:「盛開的弟弟元旦結婚,你的車子拿出來借給盛開,讓祖海再想想辦法幫盛開搞幾輛。」
盛開忙道:「別那麼排場,我們自己已經借了一輛麵包車,新郎新娘借小梁的車子夠了,一列車隊幹什麼?這屋裡真暖和,來上海才一天,我快給凍壞了,人越變越壞。」
祖海聞言忙出來,正好見到青巒幫盛開接了大衣。心說他們動作親密到這種程度了,怎麼還不結婚,心中只是覺得奇怪。「盛開,你難得來啊。青巒這傢伙,我請他出來吃飯,他跟我看著手錶計時。你一來他好像家中手錶只只報廢了,時間抓出來一大把。進來裡面坐。正好有位李總過來看我們的收藏,你們一起看看?」眾人都笑,青巒尤其不好意思,抓住祖海比腕力。
盛開看住荷沅微笑道:「以前用你的青瓷杯子喝過茶,至今念念不忘。現在最大愛好,是買來書,在扉頁用你送我的紫檀閒章敲個印記。為此我特意回國時候買了印泥。」一邊說,一邊與青巒一起跟著祖海進去收藏室。門口,她與青巒都嚇一跳,哪來的一砣肥肉。
李小笑坐下去已經是非常不便,讓他起身作歡迎狀,當然是勉為其難,不過他也沒有起身迎客的打算,也沒格外施捨笑意,只是拿眼睛看看盛開與青巒,點點頭算是招呼。只有荷沅知道,這種動作,對於李小笑來說,已經是非常難得。但荷沅一看便出去倒茶張羅去了,沒看到李小笑好好地多看了盛開幾眼。
眾人一色的青瓷蓋碗,只盛開待遇不同,手中的是一隻碧瑩瑩綠玉小盅。盛開不由得想到《紅樓夢》中妙玉請黛玉寶釵喝體己茶,給寶玉的便是一隻綠玉鬥。不由沖荷沅會心一笑,荷沅知道她明白,心裡也高興。青巒雖然不是很看《紅樓夢》,但這一出還是記得的,記得的原因是因為當初荷沅追著他問綠玉斗是方的還是圓的,青巒答不出來,混賴說既然是鬥,當然是方的。這時候看見這個綠玉盅,青巒不由笑問:「荷沅,這下你該明白綠玉斗是方還是圓了吧?我們吃的青瓷杯是不是我們當初一起挖出來的?」
這時祖海已經將兩邊人馬大致介紹完畢,聞言道:「安仁裡的杯子都沒搬來,這裡的都是荷沅後來搜集來的古董,應該是比安仁裡的年代還久遠。」又不能冷落了李小笑,起身開櫥門取他的石頭。荷沅則是又捧了兩隻漆盒過來,裡面放的是瓜仁糖果。兩人心中都盼望李小笑能自動起身告辭,可偏偏李小笑穩坐泰山,沒一點走開的意思。
一時,五個人形成壁壘分明的兩個小團體,男的圍坐桌邊看祖海的石頭,盛開則跟著荷沅打開櫥門細看荷沅的收藏。李小笑最終對石頭也沒什麼興趣,他百無聊賴之際,兩隻眼睛瞄上了盛開。他從盛開一進門,就覺得這個女人簡直是跟廟裡見過的玉佛一樣細緻,初看並不最美,但越看越順眼,看著都捨不得轉開眼睛。看著這個女人,好像渾身什麼火氣都沒了,尤其是那雙眼睛,剛才互相介紹時候,這個女人看著他微微一笑,他只覺得有一股麻麻酥酥的感覺一直從心裡發散到指尖,整個人輕飄飄地舒服。看到她們兩個不知低聲說到什麼好玩的,這個玉一樣的女人微微笑了,李小笑的一張臉也不由自主舒張開來,綻開一個他經年累月並不多見的笑。
祖海與荷沅這兩個每天得在應酬場合上眼觀八方的人都察覺到了,拿眼色打個招呼,荷沅便輕輕用英語對盛開道:「那個胖子總是盯著你看,我們還是出去吧。」
盛開聞言,並沒有好奇地回頭驗證,也沒有皺眉表示厭惡,雲淡風清仿若什麼都沒發生地跟著荷沅走了出去。只有青巒聽清楚了,不由抬頭一看,果然見這個胖子傻愣愣地衝著出去的兩個人看,只差嘴角掛一滴口水。青巒厭惡,但不便在人面前流露出來,便與祖海說了句「我外面去,你們聊」,又有禮貌地沖李小笑點點頭,起身走出門去。外面,看荷沅與盛開一起坐在雙人沙發上面看一本書。荷沅見他出來,便用英語道:「盛開姐姐等下一起吃飯好嗎?你們挑,吃我的手藝,還是外面去吃。」
盛開忙道:「我回家去吧,父母還在等我。」 青巒在一邊笑著威脅道:「盛開,你若是非要回家,你弟弟結婚的車子我不保證了。不過荷沅,不要那個胖子。」
盛開聽著笑,荷沅已經將電話交給她,「給家裡打個電話吧。一直盼著你來呢,給我們一個機會。青巒,那個胖子我也巴不得他走,可是,你搬得動他嗎?他如果非要跟著我們去吃飯,我還真不大方便拒絕呢。我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不過如果他一定要跟我們吃飯的話,我寧願你們自己去吃,不能惹到他也不能讓他惹上。」
這邊李小笑看著眾人魚貫而出,非常直截了當地對祖海道:「這個女人叫什麼?盛什麼?我喜歡她。」
祖海聞言嚇了一跳,怎麼看李小笑都與盛開不配,盛開給李小笑,還不糟蹋了盛開?當下笑道:「她叫盛開,已經在美國定居,她不想回來中國,否則一早已經與我那個帶眼鏡的兄弟結婚了。這次她來是參加她弟弟的婚禮,然後立刻回去。」言下之意,你喜歡了也沒用。
李小笑卻是氣壯山河地道:「這有什麼,我不會飛去美國嗎?你把她詳細地址告訴我。」
祖海只得笑道:「都是英文字,我也不認識,都是我太太在聯絡。說實話,我與他們也講不攏。」說著不由自主看了下手錶,見差不多是可以吃飯的時間,也不知道荷沅他們是怎麼安排的。
李小笑見此也看了一下手錶,看了立馬非常利索地站起龐大的身軀,爽快地道:「走,一起吃飯,我請客。他們女人愛吃什麼?」
「我去問一下。」說著「嗖」一下竄出去,拿家鄉土話跟荷沅道:「大事不好,這個胖子看上盛開了,一定要請客。」
荷沅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盛開姐姐,等下還是讓青巒送你回家吧。我與那個胖子打個招呼。」
盛開大約能聽懂他們的話,拉住荷沅,定了定神,道:「你跟我一起去,我自己跟那個胖子說吧,謝謝他。」盛開不想荷沅夫婦為難,決定自己解決。
青巒挽起盛開的大衣,道:「要不要我配合?」 盛開笑道:「不用那麼緊張。」說著便拉起荷沅去見李小笑。
李小笑已經等在收藏室門口。荷沅看到李小笑竟然是眼巴巴地看著盛開,那眼神,就跟以前祖海還沒追到她時候一樣,說難聽點,一臉討好。而且居然沒有先發制人說請客什麼的話。還是盛開禮節性地微笑道:「謝謝李總。我昨天晚上才到家,今天一定得回家吃飯,親戚朋友都在家等著。不好意思。」
李小笑以他一貫的霸道,但用了荷沅認識他以來聽到過的最溫柔的聲音,道:「別客氣。你家多少人,我立刻安排車子全部拉到飯店,吃完保證一個個送回去。你弟弟元旦結婚用的車子我全包。」
盛開不卑不亢地淡淡地道:「多謝,不過我一向不喜歡麻煩陌生人。」
一向無往不利的李小笑被拒絕得非常沒有脾氣,看著盛開都沒看他,只微微一笑輕輕一點頭算是道別,忽然異想天開地道:「你不用怕我,你就拿我當出租車司機,這麼冷的天,我只送你回家吧。」
盛開多的是對付這種追求者的辦法,稍微欠了欠身,道:「不用,謝謝。童青巒會送我。」說話時候,接了青巒遞來的大衣,與青巒如一對情侶一般出門。祖海連忙過去開門,荷沅一把抓住急欲跟上的李小笑手臂,微笑道:「祖海送盛開姐姐回家,我這兒與李總說些話。」
盛開與青巒總算體會到荷沅為什麼說不要惹這個胖子也不能被胖子惹上,原來這個胖子不按牌理出牌,好像不要臉皮似的。盛開沒信心對付這種人,拉了青巒就走。青巒走的時候回頭橫了李小笑一眼,卻看到李小笑被荷沅緊緊拉著,但都沒看他,只是拿眼睛緊緊盯著盛開。祖海見荷沅還真拉住了李小笑,出門時候回頭一笑:「你們找個地方吃飯,我們做主人的請李總。等下我趕過來。李總再見。」
李小笑稍微用了一下力,沒有掙開,他又不方便在盛開面前動粗,總覺得這麼一來看上去非常文氣的盛開會不喜歡,只得被荷沅拉著,眼睜睜看著盛開離去。
門一關上,荷沅不等李小笑責備,先發制人。「李總,奉勸你死心。盛開姐姐好靜,可能不會喜歡你這樣性格的人。再說,她喜歡美國居住環境,不會回國,你們不現實。」
李小笑不置可否:「小梁你不上路,你不拉著我,我就有機會了。你怎麼知道她會不喜歡我?你是她肚子裡蛔蟲?你不是也嫁給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老公了嗎?她是什麼?博士教授?我明天也可以拿個博士給她瞧。廢話少說,你把她美國地址給我,我春節去看她。」
荷沅微笑道:「我徵求了盛開姐姐的意見後再給你。」
李小笑頓時氣得血氣上頭,伸出手指一指荷沅,又忍聲吞氣收回去,這個女人現在不能得罪,她身後有老駱與盛開。但關不住怒吼的聲音,「又不是法院傳票,徵求什麼意見。你不把她地址給我,我明天掘地三尺把她找出來。」
荷沅心說這野人估計還真會做到。可她擔心許寂寂的那一幕在盛開身上重演,只能硬著頭皮道:「李總,哪有你這麼追求女孩子的。你如果想拿盛開姐姐當太太,你得尊重她,用強的不行。她又不是傻姑娘,你一嚇她就投降。你如果只想與她玩玩,尋尋開心,對不起,除非你踩著我頭頂過去。」
李小笑非常危險地看看荷沅,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又來了,我害過許寂寂嗎?我害過孔祥龍嗎?這話我一定得與你說清楚,如果你給我在盛開面前胡說八道,我知道了……我不揍你,我不打女人,但我揍你老公。」
荷沅客客氣氣地道:「我懷疑我都沒有機會向盛開姐姐說起你,因為盛開姐姐壓根不會想到你這個人。」心裡補充一句,奶奶的,這段對話如果錄音了給盛開,盛開一准嚇得離李小笑遠遠的。青巒運動得臭汗淋漓回去都得被盛開討厭,何況土匪似的李小笑。
李小笑被荷沅的話噎得面紅耳赤,一雙手揮舞幾下,終於沒有動手,「哼」了一聲,轉身朝大門走去。「我不跟你這種女人吃飯,你老公一定想跟我吃飯的話,給我電話。」
荷沅假惺惺地笑,飛奔過去給李小笑開門,順手抓一件大衣披上,怎麼說總得送人下樓上車。
李小笑卻按了電梯,叉手堵在路口,臉色非常不好。「我不要你送。女人再講義氣還是女人,我煩你。我問你一句話,許寂寂拿別人的兒子騙我,我該怎麼處置她?」
荷沅腦子裡「嗡」地一聲,知道許寂寂大限到了。但不知道李小笑是怎麼知道的。她壓下心驚,沉著地道:「你處置了許寂寂,猜測內情的人更多,你頭頂的帽子更綠。」但又不得不奉送大帽子一頂,「當日的處理最好,順勢而就,現場的誰不翹個大拇指贊李總殺伐過人,當機立斷?」
李小笑「嘿嘿」冷笑:「在場的也都會想,我李小笑中年得子,其中有鬼。我問你想要盛開還是要許寂寂。」
原來李小笑說了半天還是想拿許寂寂逼出盛開的地址。荷沅當即更是笑容可掬地道:「我會主動把這段對話如實複述給盛開姐姐,請她自己定奪,我不會擅自替朋友決定命運。李總,電梯到了。」
李小笑轉身走進電梯,一腳踢住電梯門,指著荷沅道:「我瞭解你心思,你已經不關心許寂寂死活,但你不敢直說,非常虛偽。」
荷沅淡淡地道:「都是成年人,自己的私人問題自己解決。種因得果,後果自負。」 李小笑說聲「有種」,放開腳讓電梯門關上,一張盛怒的臉寸寸被電梯門掩去。
荷沅也在心裡罵,我當然有種,只有你沒種,至今還沒兒子。但看著電梯下去,心中還是惶惶然,天曉得,盛開短暫被維護了,李小笑因此被她得罪了,明天後天乃至元旦,他們一干人會遇到什麼。這個李小笑,隨時變成定時炸彈。
打電話給祖海,原來他們都在地下車庫,並沒有離開,一早猜到李小笑很快會走。荷沅如找到大部隊,連忙整理一下頭髮,拎個包就下去。地上停車場早已不見李小笑車子的蹤影。
荷沅才走到車邊,車子後面一扇門便已打開,原來青巒已經佔著前面的副駕位置。荷沅坐了進去,「砰」地將門關上。聲音之響,連她自己都暗自心驚。抬頭,果然見大家都關切地看著她。祖海早從前面探頭過來,藉著地下車庫幽暗的燈光看著荷沅,道:「李小笑沒拿你怎麼樣吧?」
荷沅忙強笑一下:「沒事,你們看,我完好無損。只是有點瞎操心了。」
祖海伸過手來,輕輕按住荷沅的右額,很是疼惜地道:「還說沒事,太陽穴這邊都跳得跟藏著個青蛙似的。他說了些什麼?你今天應該讓他清楚一點,這裡是上海,不是他的地盤。」
荷沅不由將臉靠上祖海的手,感受著祖海的熱度與撫摸,心中覺得平靜不少。「真的沒大事,是我瞎操心,李小笑還被我諷刺得氣急敗壞。」
兩人只顧著自己一問一答,眼裡只有對方,卻不想旁邊還有兩個人看著。而青巒看得癡了,那兩個人之間已經絕對沒有他的位置,人家已經是夫妻,夫妻便是夫妻,他們之間的親密,非朋友可比。即便是對他客客氣氣,也不可能是過去的三人行。他們是夫妻,他們是夫妻呵,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他的一顆心總是忍不住地往荷沅這兒跑,他自以為可以控制得很好,平時也控制得不錯,他更是借口減少與他們兩個的接觸機會。但是今天,看他們兩個,祖海是那麼瞭解體貼荷沅,而荷沅是那麼深深地依戀祖海,在有外強迫來時,他們自然而然緊靠在一起,那個位置,排他。青巒只覺得心中酸痛,一口氣提起來,卻悶悶地無法嚥下,整個人像是被罩在真空裡,無法呼吸。直到看到兩人的手和臉分開,他才猛然醒悟,慌張地將臉撇了開去,扭頭看向窗外。
這一切,全部落入後座的盛開眼裡。盛開只是視而不見地將臉撇開,也看向窗外,但是,墨玉似的眼珠子失了神采。
幾乎是從第一天認識青巒起,便已經知道青巒心中有個「她」,一個他視若身體一部分的「她」。但那時她自己心裡也有個未婚夫,並沒覺得異常。一年之後,她失去未婚夫,卻認識了青巒的「她」,也喜歡上荷沅。但是,在後面的交往中,她越來越喜歡一樣沉靜優秀的青巒,但她只能選擇迴避,青巒心中被那個「她」塞得滿滿的,她想進去,只有自取其辱。但她也看到青巒的眼睛開始追逐她,她心中有點歡喜,更多的是不安,她心中很矛盾。直到那次爬山,呵,快樂的爬山。兩人有一段非常快樂的日子,他們甚至談婚論嫁。但是,漸漸地,她發現,青巒放不下心中的「她」,唸唸叨叨都是「她」,她看得出青巒在克制,但是總會在嘴裡不經意蹦出「荷沅」這兩個字。盛開感覺非常失落,是,萍水相逢,怎抵得過青梅竹馬?多次心痛後,她越看青巒越厭煩,最後選擇理智分手。沒想到青巒也理智地同意,她真是心碎了。為什麼上天總不能給她一個有始有終的愛人?
但如同前一次,她雲淡風清地忍了下來,書要讀,生活要過,她能怎麼樣?愛情看來只是調味劑。有它,菜好吃,沒它,菜照吃。她居然鬼差神使地與青巒成為普通朋友,而且還是比較照應的朋友。直到畢業,那麼適合學術研究的青巒面對幾所大學的OFFER,竟然最後選擇了一家派他駐中國,又駐在上海的公司。至此,她心中才明白,她雖然借口離開青巒,但一直不由自主地在等他,等他自己意識到,梁荷沅不屬於他,他該死心。可心這東西,真還不那麼容易死,柔韌如九命貓。這一次,她以弟弟結婚需要好車的借口,回家第二天帶著黑眼圈與疲憊的身體找上青巒,可青巒讓她看到的是這樣一幕。青巒也是心不由己,可正是心不由己,才令人對他絕望。
車子裡很溫暖,但盛開的心冰冷。她問自己,這下總該死心了吧。但她又不知道,何謂死心。死灰復燃,似乎太過容易。她為自己感到悲哀。
等荷沅與祖海互相關懷後,祖海將車馳出車庫。盛開借口時差關係沒有睡好,身體很累,非常婉轉地要求回家休息。荷沅看盛開眼圈兩團黑,神情懨懨的,想她昨天才長途飛機過來,現在該正是嗜睡時間,硬架著她去飯店吃飯不妥,只得讓祖海送去。途中荷沅還真問盛開,李小笑要她的美國通訊方式,她給不給。讓荷沅沒想到的是,盛開果斷地說了一聲「給」。荷沅一下覺得自己之前枉作小人,但又從盛開匆忙轉開的臉上看出一點不對勁。
盛開的話說出來,連祖海這個開車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只覺得盛開說這一個字的時候帶著太多怨毒,也彷彿是將多年悶氣積成一團,藉著這個「給」一起彈出,只可惜的是,沒人接招。彷彿小姐站繡樓上將繡球拋出,下面看熱鬧之人指點有之,走避有之,卻無踴躍上前的,樓上小姐無限尷尬。那個該接招的青巒,卻是木知木覺地看著窗外,好像盛開的事情與他無關。祖海都替盛開鬱悶,青巒這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
荷沅終於還是在盛開到家時候,她陪下去拉住盛開輕輕說了一句:「你可真想好了?李小笑這人,行事有他自己一套規則,可我真覺得不是你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可以承受的。說不定,他真會找上美國去。或者,明天你休息好了再作決定?」荷沅總覺得盛開這話是擠兌青巒的。可看見青巒又沒下車,只降下車窗與盛開道別。
「我今天不覺得這個李小笑惡劣,如果他問起來,你也可以把這兒的地址告訴他。」盛開違心而又決絕地說,悄悄瞥了若有所思的青巒一眼,可不知道他在思什麼。又看向荷沅。這個梁荷沅,本應是她的情敵,可兩人偏又惺惺相惜,盛開對她恨不起來。本來她應該會喜歡梁荷沅這樣的人,可是,現在讓她喜歡,有點勉為其難。
荷沅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究竟是怎麼了,盛開的態度似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但她不便細問,岔開話題。「元旦那天,我該什麼時間把車子開過來?開到哪裡?」
盛開這才也想到自己竟然忘了最主要的事,忙與荷沅交代了用車時間,以及司機他們有備之類的細節。然後她堅持讓荷沅別送,看著他們上車離開。盛開站在冷風中歎息,其實,她又何嘗想那麼興師動眾麻煩人了?換作是她自己結婚,她寧可叫齊了家裡幾個人和最好朋友聚一下,有多少能力辦多大事。梁荷沅他們雖然熱心,但是,那是青巒的面子,她真不想貼了這個面子。
荷沅上了車,拿手指戳戳前面的青巒,忍不住地道:「盛開說這兒的地址都可以給李小笑啊,青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祖海跟著補充一句:「青巒,你們看上去關係挺好,真的不能結婚嗎?如果不是你說你們已經分手,我怎麼看你們怎麼像一對。」
青巒心中卻是不以為然,煩他們兩個恨不得把他與盛開送作堆的態度,方便他們兩個自己逍遙。但又知道這是自己的理虧,他們其實是好意。他這一想,竟是拖了好一會兒,才回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