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總意味深長地看看這個正在開車的祖海,心說這小子能曲能伸,朱總自以為也是個能曲能伸的,但書讀得多了,骨子裡總是有點驕傲,伸,沒問題,可以無限伸,曲,就有個限度了。怎麼也曲不到祖海那個程度。那是因為他從沒到達祖海可能到過的底層,想曲,也無從曲起,曲極易折。除非某天他經歷大變,那時候,他也可以曲到理想低位。或者,因此他可更加長袖善舞,拿批文更不是難事。可誰願意遭那罪呢?而且誰能擔保遭罪後還有那麼良好心態呢?小叢的能屈能伸做得不卑不亢,那也是一門大學問。
祖海見朱總光咳嗽不回答,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便找回話題,繼續談正經的。「朱總,你是不是想把員工撤離廠區遠遠的,借此甩掉後勤大包袱?」
朱總笑道:「不錯,我有這意思,這方面你以後也得注意著,別自找罪受。目前我們大型國企在國外投資商眼裡,有三大通病,退休金支出是個無底洞,後勤像個小社會也是個無底洞,再有是個用人體制不透明問題。用人方面,我做不得主。其他兩個方面,我們廣寧起步晚,一切都是從零開始,我準備繞開這兩個無底洞,把後勤福利都推向社會。小叢啊,你也看到我大部分精力花在向上面要錢要批文上。批文沒辦法了,錢,我可以另闢蹊徑,問海外上市要,問海外合作者要。所以我的廣寧一定要引入市場化規範化管理,以此有別於其他舊國企,吸引國外投資商青睞。我跟你一樣,每天也想著哪兒掏錢啊。」
祖海知道這是朱總的內心大實話,他這回沒有立刻接茬,而是想了會兒,一直到車子停到一家賓館門口,先將朱總放下,然後才自己停到停車場。進賓館再找到朱總,才道:「朱總你野心很大。可怕的是有野心又有實力。」
朱總聽著這話心裡舒服,但笑道:「對你來說,我有什麼可怕的?」
祖海笑道:「錢都被你掏去了,我吃什麼?呵呵。朱總,你是個帥才,適合大兵團作戰,我跟著你每次都學到很多,你的眼光特別高特別遠。哪天我也有你這樣的決策眼光就好了。不是瞎說,每次跟你說完回去,都要跟荷沅討論很久,荷沅說她的MBA教材被你說活了做活了。」
馬屁人人愛聽,但馬屁得拍到位了才比較好聽。朱總聽了這話,毫不客氣地甩頭說了聲「馬屁」,可又毫不客氣地將馬屁受用了,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在決策上很有一套。但還是笑道:「你跟小梁倒好,每天在背後議論我。以前我跟……說,不知道你們兩個在一起說什麼,你們兩個好像興趣很不一樣。」
祖海心說,跟豆豆說的吧,嘿嘿,看來朱總心裡是很想著豆豆的。「你還不是背後議論我?還一網打盡,我們兩個都被你說了。呵呵。我跟荷沅興趣有相同有不同,相同地方我們就多說說,不同地方,我們盡量不限制對方,讓她好好去玩。否則她跟我說我不知道,跟別人說我又不讓,憋久了還不跟我翻臉。」說這話時候忽然想到荷沅與老駱的交流,他怎麼看荷沅跟別人說啥說多久都沒事,唯獨跟老駱說的那次他那麼不舒服呢?
朱總拍拍祖海的肩膀,笑道:「氣量夠大。小叢你不容易,你那年紀做得比你大的我見過,但你心態比較好,起碼肯一直開著桑塔納已經很不容易。」
祖海低下頭,將頭頂傷疤指給朱總看:「朱總,當初不是沒狂過,你看,傷疤還在,差點要我性命。看守所我也是二進宮。我不是心態好,我是不敢心態不好。」
兩人進了桑那包房,朱總稍微感到悶氣,便坐著聽祖海講他以前的起落。自他認識祖海以來,見祖海還算順利,做事有辦法會鑽營手法也大,沒想到是這麼給逼出來的。尤其是說到那次從做電器到做房產的轉型,朱總直點頭,吃過那麼大虧,再狂就是腦子有問題了。朱總再想自己,他的年少輕狂哪裡去了?他似乎沒遭遇過那麼大變故,對他年少輕狂的修理,是暗濤洶湧的辦公室政治,和他自己對前途的選擇,他的變化就潛移默化得多。
人與人之間瞭解到一定深度,開始有了惺惺相惜,開始有了信任。難的是前奏,說的人怕被不真誠的人聽了後當笑話當八卦傳播,聽的人怕成垃圾桶不堪其煩,彼此之間總少個開講的楔機。真說出來了,沒幾個生來就是殺人放火性本惡的,都是從小小一塊肉長大,一路走到現在,多的是做這事那事的理由,細細想來,大多可以理解。但要到彼此釋放善意,一個肯坐下來聽一個肯放開了講的地步,尤其是對於兩個老江湖,彼此得經過多少明明暗暗的試探。祖海與朱總,今天可算才是水到渠成,一個正好有了瞭解對方的慾望,一個正好有了開放自己的打算,一拍即合,朱總也共鳴了不少。
桑那房出來,朱總鼻子順暢很多,心情也變得愉快,一改以往正襟危坐的模樣,說話高興了就拍祖海的肩膀,這一晚,兩人只有一杯白開水在手,卻一直談到凌晨。朱總沒回家,與祖海一起宿在賓館。朱總讓祖海於房地產之外再找一條利潤之路,分擔風險。他給祖海提供幾條思路考慮,都是大投入大回報的項目。他的理論是,眼下社會上有點錢的人多,任何小投入高回報的行業出來,立刻有不少跟風投資上馬的,很快便會形成惡性競爭,以損失利潤來保住市場。所以,既然祖海已經有了一定量的資金積累,一定要上門檻高大投入別人只敢看不敢進的項目。
祖海非常相信,朱總所指的道路都不會是社會上什麼點子公司的拍腦袋之作,而是都經過朱總這個千錘百煉的腦袋深思熟慮出來的精華。朱總站高看遠,又有實際工廠操作經驗,他要麼不說,說出來的,都可以直接拿去可行性分析。兩個做事實的人坐在一起,都沒有廢話,直接切入大框架的分析。市場,資金,資源,人力,合作方式,立項,審批,朱總能者多勞執筆,兩人擇優選出兩個市場前景一致看好,後期增值潛力巨大的項目,接下來,兩人明確分工,祖海解決資金,朱總解決政策。兩人的合作走出帶著信任和對彼此需要的第一步。
為此,祖海這幾天奔波於廣寧與省城,留荷沅一個人在上海。祖海甚至都忘記需要追問青巒有沒有拿下盛開,當初如此八婆,愣是沒事幹被閒出來的。如今祖海飛快出入銀行機關,哪裡還是時間管這些,每天眼睛閃閃發亮,印堂閃閃發亮,整個人比閒著時候還精神。
家務事情也交給荷沅。荷沅最近也比較忙,在這個供大於求的大環境下,做採購商的一般情況下都是面南而坐。春節將至,各相關廠家開始進城拜年。荷沅本來想著清高一下讓供應商別來了,你只要把事情做好,咱們多的是來日方長的時候。免得供應商來了,她不得不排出時間與他們應酬吃飯。但這種思想才冒出個腦袋,就被祖海打回去了,祖海說,不讓供應商來,供應商心裡不踏實。趁這機會大家關係拉近一點,以後合作時候有點什麼小問題也容易協商解決。荷沅自己也想出一點,她自己是個吃飽撐的,手下幾個雖然不是等米下鍋的,但都等著趁機收些好處呢,她可不能太絕,得跟著社會大形勢走,小處睜眼閉眼算了。
因為開了這道口子,再加祖海反正不在,荷沅幾乎天天在外吃飯,有時兩家供應商聚一桌。問了其他片區的負責人,不,即使不問也看得出,也幾乎都是夜夜笙歌,第二天上班,都帶著酒後的紅血絲眼白。好處果然是有,經常一頓飯吃下來,業內動態瞭解不少。誰家技術革新,誰家設備整改,誰家擴大規模,幾家聽下來,雖然不能說瞭然於胸,但起碼可以做到有問有答。手頭掌握資料,比之剛剛接手左頌文的爛攤子時候詳細不少。那個時候,主要目的還是收拾攤子,壓下價格,還來不及考慮其他。那時又不是超人,雖然非常期待,但不可能真正預知到今天地位。
只是李小笑的飯局荷沅真不想應酬,但不得不應酬。因為李小笑說得很流氓,他這一晚時間就是排給荷沅的,如果她不出來,他就得將時間另作他用,找許寂寂孔祥龍晦氣了。甚至上盛開家認親。荷沅雖然心說你去啊你去啊我才不管呢,但最終還是答應,用一句古話說,狹路相逢勇者勝。荷沅訂了俱樂部的餐位,開車去賓館接李小笑去那兒見面。
李小笑這麼冷天只穿著一件黑糊糊的長袖T恤,冒著北風出來,一見荷沅的車子,便道:「太小了,怎麼坐得進去。換我的。」
他的隨從立刻去開他的車子,荷沅只能自己開車在前面帶路。早知如此,讓他們在俱樂部門口等。
因為有一次新年酒會襯著,這回荷沅去的時候算是認識幾個人,走去她訂座位置的時候,一路打了幾個招呼,好像比較風光的樣子。但李小笑顯然比她更加風光,兩人坐下,他的兩個隨從便叉手站在他的身後。那架勢,只在電影裡見過。頓時「呼啦」一下招來不少好奇的眼光。那可都是見過世面人的重量級的眼光啊。
荷沅只覺得滑稽,忍不住地笑嘻嘻地跟李小笑道:「能不能請這兩位先生也坐下一起吃飯?」
李小笑聞言回頭看他隨從一眼,揮揮手,那兩位隨從立刻坐到旁邊一張桌子,而不是與他們同桌。荷沅心說,規矩真大,整一座山雕。
兩人點了菜,意大利餐,李小笑點完就道:「給我筷子。」 一直笑瞇瞇的侍應生有眼不識金鑲玉,微微欠身道:「先生,這兒……」
李小笑不等侍應生說出口,便一瞪虎眼,道:「聽著,我來這兒吃飯,不用你教我規矩。」李小笑一向少笑,說話時候不怒自威,侍應生嚇得落荒而走,荷沅看著非常想笑。她當初剛吃西餐時候還有興趣瞭解刀叉使用禮儀,但次數多了便不耐煩起來,從小用慣筷子的手怎麼也不習慣用刀叉,而且她討厭刀叉撞擊杯盤的刺耳聲。但她沒有李小笑的勇氣,她即使在今天,有李小笑帶頭,她也沒跟著喊一句「拿兩雙筷子」。這個李小笑,果真我行我素。
荷沅沒客氣,開門見山:「你不是說我討厭嗎?幹嗎還找我吃飯?」
李小笑沒生氣,但也沒高興,微微抬一下眼皮離開手中的餐刀一會兒,眼光都還沒碰到荷沅,便已經收了回去,「三件事,第一,你幫我看幾件東西,哪樣駱先生會喜歡;第二,問你打聽盛開喜歡什麼,我春節過去看她;第三,順便找上你,你老公做房產的,幫我看些資料,我想在上海做房產。有償。」
荷沅一聽,沒一件是省事的,雖然李小笑說得好像很是輕而易舉。她想了想,才道:「我與老駱有君子協定,具體內容就不與你說了。你送老駱的東西經過我眼,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得挨罵。」
李小笑聞言終於抬眼,道:「我清楚你的意思,駱先生那裡我馬屁拍不進去,我一定得找一件他喜歡得放不下的塞給他。你肯定知道。」他招招手,他的隨從立刻拎大包過來,取出大小四隻錦盒,一起放到荷沅右手。隨後默默退下。一張本來寬大的桌子立刻顯得逼仄。
荷沅心說,老駱明確說過他不接受行賄,也曾側面暗示她如果敢亂來,他會採取的措施。聽李小笑的意思,他在老駱那兒也被拒絕過,所以一定要找老駱無法拒絕的好東西給老駱。但這事她不能幫忙,被老駱知道了會罵她助紂為虐。
李小笑見她不應聲,打開一隻長條盒子,抓出一條畫軸。荷沅一看他的手勢,立刻心疼地輕呼一聲:「你放下,你會抓壞東西的。」李小笑不理她,手一抖,打開畫軸,道:「你不肯動手,我替你動。看到你自己喜歡的,說一聲,我不要你說駱先生會喜歡什麼了。」
荷沅看著李小笑胖胖的手指抓著那軸畫,可憐的畫面被他抓得凹凸不平,不得不心疼地妥協,又被李小笑勇者勝了。她小心地又擦了遍手,甚至一隻一隻手指擦乾淨了,才接過畫軸。她對畫不熟,聽老駱也不很喜歡書畫,看了幾眼,便小心捲起來放回長匣。再開一隻錦盒,裡面是一隻青花玲瓏瓷碗,翻到底部一看,竟是存世不多的雍正年間出產。看那青花顏色,應該不會有假,李小笑真是下了血本。再一件是牛角商絲鞘羊角靶小刀一把,小刀出鞘,刀口竟然還冷然生光,古時鐵器到現在能不生銹已經是幸事,哪裡還敢求它刀鋒。最後一件,是很難得一見,荷沅只有聽說過的扁核桃念珠一盤。荷沅取出隨身帶的放大鏡仔細看了一遍,尤其是牛角刀鞘與扁核桃上的雕刻,完了才一一放進箱子,長吁一口氣,抬頭想要說話,卻見李小笑神色怪異地看著她身後。
荷沅回頭,見竟然是宋妍攀的那個老頭。荷沅對此人反感得很,也不起身,只與他點頭招呼一下。為老不尊,也別想他人尊他。
老頭衣著一絲不苟,袖扣、領結,都是時下不常見的,頭髮稀疏但齊齊往後一梳,倒也齊整,看上去非常紳士。與對面只穿著簡單T恤的李小笑雲泥之別。荷沅發現,她寧可與李小笑面對。老頭微笑與語調也一貫的雍容。「小梁,我可以仔細看看這幅畫嗎?還想借用一下你的放大鏡。」
荷沅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有怪癖,放大鏡之類私人用品不喜歡借給異性,如果你喜歡,乾脆拿去算了。畫是對面這位李先生的,你請問過他。」
李小笑從看到老頭起便不喜歡,看就看嘛,坐下來一桌子一起看,又不會趕他,這麼偷偷摸摸縮後面幹嗎?男子漢大丈夫一點氣魄都沒有。但若說該老頭沒氣魄又不對,他的眼光狠起來沒幾個人受得起,但那老頭視若無物,因此他心中挺怪異的。但不喜歡就不喜歡,聽荷沅一說,他乾脆手一橫,抓起畫軸的盒蓋蓋上,清清楚楚吐出一個字,「不」。隨即看也不看老頭,盯著荷沅問一句:「我看你盯小刀的時間最長,你是不是最喜歡小刀?」
荷沅笑道:「算了,你也別套我的話,我看了,最貴的是畫,最別緻的是扁核桃念珠,最合我胃口的是牛角小刀……」
荷沅話沒說完,身後老頭插了一句:「對,放在書桌做裁紙刀非常別緻。」
荷沅一聽非常沮喪,因為這也正是她想到的,但現在被這老頭說出來,她覺得分外沒趣,以後如果得了類似小刀她都不肯拿來放書桌上了。沒想到對面的李小笑被打斷說話,非常不高興,暴喝一聲:「放屁,沒人問你,滾開。」
荷沅一聽差點叫好,對於老頭這種斯文敗類,還是李小笑的一聲粗口最以毒攻毒。沒想到老頭涵養倒好,一點不生氣,微笑道:「小梁有空去我家玩,我帶你看我的收藏。我坐那裡,喜歡過去坐坐。」說完,冷冷瞥了李小笑一眼,昂然離開。那一眼,幸虧是李小笑這個霸王架著,換其他人的話,准凍成冰柱。
荷沅淡淡點頭,也沒應聲。看老頭若無其事走了,才對李小笑道:「扁核桃念珠賣給我吧,牛角小刀你送老駱去,說給他做裁紙刀。你肯定買貴了,但這把刀價格不算高,應該沒什麼問題,何況是這刀鞘很有意思。」心裡卻在狂笑,老頭心中一定在發瘋。可憐的老頭,肯定也是個看見古董發狂的人,否則今天不會平白在李小笑面前受辱,換別人一早在一個不友好的「不」之後走了。為此,荷沅也要拿實際行動感謝李小笑一把。
李小笑卻盯著荷沅,毫不猶豫地道:「核桃念珠我留下送駱先生,其他三件你喜歡挑一件,我說過有償。」一邊說,一邊拿筷子吃他的意粉,非常愜意。
荷沅笑道:「你誤會了,我本來最喜歡這把小刀,但給那個噁心老頭一提,胃口都倒了。你不知道我多噁心他。這把刀,好在不飾不華,並不最出眾的材料,全身上下卻用了最好的工藝,這是真正使刀的人佩在靴筒子裡的心愛小刀,可以想像,這把刀最初的主人身份身手都是不凡。這把刀,可以給人很多聯想,比之刀鞘上鑲嵌珠寶的刀要有意思得多。老駱收集東西,並不注重貴重,他注重人文,最喜歡那種背後有故事的東西。剛才那老頭,我雖然噁心他,但他據說是個高手,他的意見,你可以採納。」
李小笑都沒抬頭,道:「聽你的。核桃那個送給你。說說盛開喜歡什麼。」
荷沅不想平白得了核桃念珠,但暫時不提起,免得被李小笑罵小眉小眼,真有點受不了李小笑的脾氣。她只是淡淡地道:「盛開喜歡什麼我就不跟你說了,盛開已經跟我兄弟定情,我不能出賣我兄弟。」
李小笑想了一下,道:「那個小白臉?那種人可靠嗎?定情什麼意思?好就結婚,不好拉倒,定什麼情。你說,沒結婚不算出賣。」
荷沅聽著,又覺得對,而且連青巒這個小白臉不可靠都很不情願地覺得對。她發現她越來越能接受李小笑看似粗魯霸道卻簡單直接的道理。「可是我跟盛開見面合起來都不足半天時間,怎麼能知道她愛好?你不如去找個大學女教師,最好是出國留學過的,看她們怎麼說。」心說李小笑還真是認真了,把這事拿來與送老駱新年禮物並列。
李小笑道:「那天她說你送她什麼東西她很喜歡,是什麼?」
荷沅笑道:「你還記得真牢,我送她紫檀木閒章,就是用紫檀木雕出來的圖章,很早以前送的。不過你再送就沒意思了,又不是衣服珠寶多多益善。」
李小笑認真地問一句:「那你的意思是她喜歡衣服珠寶了?」
荷沅道:「女人應該都喜歡衣服珠寶的,但看送的人是誰了。比如剛才那老頭如果送我珠寶,再貴重也被我扔出去。另外,我直說,我不喜歡你追盛開,除了盛開與我兄弟有感情之外,主要原因是我覺得你對女人不尊重,許寂寂就不說了,你前妻你說離婚就離婚,這種事如果哪天輪到已經中年色衰的盛開頭上,盛開是個很有性格的女子,她會很受傷害。我喜歡盛開,我不希望她被你傷害。」
李小笑正好切了羊排,聞言一手舉刀,一手舉筷子,殺氣騰騰看著荷沅,看得桌邊的侍應生都會不自覺倒退幾步。「小毛蛋蛋你懂個屁,這些事我自己會跟盛開說,不用你管。盛開不是把地址給我了嗎?說明你也不懂她。」李小笑吃了一塊羊排,嘀咕道:「不好吃,不如回我家吃去。」
荷沅被李小笑說得挺沒勁,這個李小笑說話直得讓人吐血,都不知道他怎麼做的老闆,或者這也是他解決問題的方式。他雖然直,但是他前因後果看得清清楚楚,該記的事情也一點沒有忘記,說明他不是個真的混人。荷沅不想看著李小笑對盛開發花癡,便轉移話題。「你不是說想在上海做房地產嗎?剛剛被你罵的老頭是上海灘大佬,也做房地產。你得罪我那麼多次沒事,得罪他就麻煩了。你以後在上海辦事小心點,我不是威脅你。資料給我,我先替你看看。我家先生這幾天不在。」
李小笑聞言扭頭看過去,老頭坐得很遠,大約剛剛是因為上洗手間才經過這裡,李小笑看見這個老頭假模廝樣的很討厭,沒想到是個人物。但他李小笑怕了誰來?他一邊看老頭,一邊從褲袋摸出幾張紙交給荷沅,道:「你看完不用跟我說,直接跟下面落款那個人說,他是我準備派來上海的經理人。上面有他手機。我在上海的幾個朋友都不是做房產的,個個勸我不要入市,說這個市道不看好。偏偏駱先生讓我趁這時候插入上海,說不把握這個時機,以後插不進來。我聽他的。你們幫我說服我的經理人。」
荷沅看著李小笑,這麼幾句話,說明兩件事,他聽老駱的,他放權給經理人。如果只是一個單純的蠻漢,或者可以說此人輕信。但對於李小笑這種大規模發展至今的人來說,或許這正是他的大智慧,那便是用人不疑。荷沅沒接觸過他的經理人,但起碼知道,老駱除非不說,說了肯定不會蒙李小笑,李小笑沒跟錯人。李小笑一句「我聽他的」,舉重若輕。至此,荷沅對李小笑刮目相看。
「老駱高瞻遠矚,他是從宏觀經濟沉浮來看上海市道。我們在底層,前不久也在分析這件事。現在確實是手頭有游資的人進入上海的最佳時機,我們也認為可供出手的選擇很多。你的經理人是科班出身還是從底層做起的經驗很足的人?」
「什麼區別?」
「你既然讓我們說服你的經理人,我們當然得投其所好。如果是文化不是很高的實幹家,我家先生直接與他通話。如果是科班出身的,那就麻煩一點,我先生出主意,我整理一份比較全面的可行性報告給他。答應你的總得替你做好。」
李小笑「哼」了聲,「你們讀書人就是煩,明明白白一件事,非要分析來分析去,搞得比複雜還複雜。都是混時間。這事交給你了,湯總也是讀書人,嘿,比你文憑高。」
荷沅聽了哭笑不得,反唇相譏:「對,盛開還是留洋博士呢,正好管住你們。」
李小笑忽然一皺眉,將裝著扁核桃念珠的盒子摟了過去,狡猾地閃爍著眼珠,道:「這個不給你了,你那麼喜歡,盛開肯定也喜歡。小刀給駱先生,其他歸你。」
荷沅感覺李小笑應該是在得意地笑,但是看上去他的臉上就是沒笑意,見面那麼多次,只有盛開在的時候才看到李小笑真正的肉笑皮也笑。想到李小笑這人的決心,想到青巒的黏呼,荷沅替青巒急。但荷沅還不至於因為李小笑準備拿核桃念珠去討好盛開而千方百計搶回念珠,笑了笑,道:「別的兩樣太貴,我下不了手,你一定要我拿下的話,湯總那邊我肯定不管了。盛開倒是應該會喜歡念珠。
為了說服他的經理人,李小笑不勉強荷沅接受畫和碗,但也不肯把念珠給荷沅,終於知道盛開喜歡,他怎麼能放棄。只有在荷沅面前不夠朋友一次了,不過來日方長。「說說那老頭,我看著他不順眼,裝腔作勢的。」
反正吃飯也不想閒著嘴,荷沅便將她瞭解的老頭的有關身份與老頭與宋妍的關係說了一下。李小笑聽完,奇怪地道:「還行啊,不噁心啊,你怎麼覺得他噁心?你這人腦袋忒怪,我挺好一個人你也一直噁心我。」
荷沅沒想到李小笑原來一直知道她在噁心他,「知道我噁心你,你怎麼不跟我吵架?」
「誰跟你這種小屁蛋蛋一般見識,再說你也挺義氣。老頭挺正常一個人,你同學巴住他還不是想要他錢?難道他還賣一送一拿你同學當老婆?老頭真拿你白眼狼同學當老婆了,你又得同情老頭上當了。你才是想不明白。一個賣一個買,不噁心。」
這話跟祖海說的一樣,荷沅拿反駁祖海的話反駁李小笑:「老頭可以不買,這一買,把自己操守丟光了。」
李小笑白了荷沅一眼,「你懂什麼,換你做老頭試試看?搞不好你比他還壞。老頭還行,起碼花錢買高興,公平合理。他就是一分錢不花,照樣天天換女孩玩你信不信?你同學怎麼淨一個種?」
荷沅無言以對,因為她想到宋妍以前貼上祖海貼上大軍了,她放餌釣魚,老頭沒有家室,凡人一個,憑什麼要他死忍?大把年紀,想開了,玩個高興有什麼不行?又沒危害社會,只有一個宋妍,那也是她自己想要的。她梁荷沅何必生一肚子隔壁氣?而且,難道許寂寂也是宋妍那樣的找上李小笑嗎?對了,祖海當時沒辯,大概祖海怕說得那麼明她心裡不舒服吧。老頭做什麼,養蟋蟀養鬥雞都是他們關起門來的事,閨房之戲,外人多什麼閒事。李小笑說得不無道理。不是她不明白,而是這世界變得她不認識,輿論對男人太寬鬆。反而她一會兒噁心這個,一會兒噁心那個,才顯得無稽得很。
荷沅感慨,一舉手,賭氣似的把開始沒喝的開胃酒喝了。放下杯子,問李小笑:「許寂寂他們現在怎樣了。」 李小笑道:「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我今天不出來,你會去發落許寂寂嗎?」荷沅奇怪了。
李小笑又狡猾地看著荷沅,「你心裡拿我當土匪我就土匪給你看,否則你那麼噁心我,我能有什麼辦法把你叫出來?我沒那閒工夫管雞毛蒜皮小事。」
荷沅聞言不覺想到「魔由心生」這個詞。今天看看李小笑並不噁心了,雖然他粗魯自我了點。連帶的,那老頭她也覺得可以理解了,她真是變得一點都沒立場了。也好,這便是心胸寬大,包容萬物吧。古人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以後凡事都想開點。她雖然心裡挺沮喪,但也沒想掩飾什麼,對李小笑直說:「以後你有什麼事儘管打電話把我叫出來吧,我以前對你有點偏見。可你以後也別故意誤導我。」
李小笑不理荷沅,專心對付他的羊排,他就是有本事用鈍鈍的餐刀配合筷子將羊排吃得乾淨。荷沅看了會兒,知道想從李小笑嘴裡得到雞毛蒜皮的保證挺難,便接著沒話找話:「我先生準備房產之外,投資其他,比如收費道路,或者與能源相關高投入行業。」
李小笑這才抬頭:「房產不好?我看房產挺好。」 荷沅道:「所有的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得分散風險。比如你做煤礦,現在分一個蛋出來到上海做房產。」
「我在北京已經做了兩年房產,去年底開始不景氣。不過我還是看好房產。你們的主意也對,錢分散一點,東山不亮西山亮。」李小笑說完又想去對付羊排,想了一想,又放下刀子道:「你家哪是做房產?」
荷沅不由笑道:「對,應該說是做房東才對。城市裡面寸土寸金,持有附帶土地的固定資產總沒錯。」
李小笑抿嘴想了會兒,道:「是個道理。」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們很保守。」 荷沅道:「不是保守,是陣地戰,進可攻退可守。不搞虛架子,不吹牛皮。」
李小笑點點頭表示同意,也沒多說什麼,他也是這麼在做。荷沅也沒說什麼,懶得找話題,一起沉悶地吃完。李小笑要結帳,荷沅沒讓。簽單時候,李小笑總算又說話:「你們兩個春節去不去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