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千里臉皮厚,雖然聽出我在說他,但還是笑嘻嘻地道:「這什麼話,我扣誰的錢都不會扣你的。隨意,我看不如這樣吧,你打信用證要交全額保證金,我只要交百分之三十,不如你用我的戶頭做,那你也可以多打一些,我們都要好處。」
我心裡動了一動,賺錢誰不喜歡,但隨即就心無雜念,我與錢沒仇,但與董千里有仇,這人好不容易才甩了他,絕不能再粘上身。「我不想沾你的光,我有多少能力就賺多少錢。不過你要做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幫忙,等我與俄羅斯方面聯繫了,合同簽訂下來,你給我佣金,每單位三美元,這是通行的佣金報價。」我不是真的想幫他,但是不拋個誘餌給他,我的那筆錢他就不會那麼痛快拿出來,一定會給出諸多條件,主要無非是想與我見面給他表現機會。既然是誘餌,我總得裝得像樣一點,所以才會提出佣金之說。其實我相信董千里也未必全信,但是他又不能不信,上一筆的甜頭他一定食髓知味
董千里忙連連稱好,我也就不客氣地掛掉電話,換一個卡給范建人打:「中午能出來嗎?一起吃飯。」
范建人笑道:「怪不得MSN上找不到人,原來進城了。我這兒中午走不開的,晚上倒是可以。要不叫老大吧,他是領導,中午走開就是不回來也沒事。你要不好意思說的話我替你約他,他這張臉確實有點偏嚴肅。」
我也笑了,這傢伙是不是因為搶了鍾慎之的女朋友內疚,現在大力把我往鍾慎之那裡推。但是他不知道,鍾慎之在我那裡賴到週一一早才無奈離開的,還說下個週末還要來莊園。我這如果今天就叫他出來中飯,那也太有悖週日那天大黑小黑緊緊保護我的好意了。我笑道:「不用,我隨便吃一點就是,還想著逛店買些衣服呢。」
范建人道:「老李,幹嗎那麼狷介呢,做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可以。」 我笑道:「以後不許叫我老李,我就那麼老嗎?」
范建人想必在電話那一端翻白眼:「你比我大五年,我不叫你老李難道還叫你小李?省省吧你,怎麼你也扭扭捏捏起來了。」
我被他氣得一口氣悶住,大聲道:「不許就是不許,前幾天還有人說我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我不能給你叫老了。」
范建人也怪叫:「你怎麼那麼沒頭腦,那種男人哄哄你的話也能當真?他們那麼說,非奸即盜,要挖你這富婆的好處呢。」
我立刻道:「是女人,而且是差不多年齡的女人,她說這話的時候滿是嫉妒。嘿嘿。」我終於感覺吐出口惡氣。
范建人倒好,立刻道:「真這樣的話,我以後就不叫你老李,叫你什麼好呢?嗯,我想想。不過你也確實沒年紀那麼老。」
我聽了有點歡喜,女人誰不喜歡被別人說年輕的?不過也擔心,范建人這人狗嘴不出象牙,為免他亂叫,我晚上回家得好好與他在MSN上面討論討論,給他吃幾個糖衣炮彈。
才放下電話上車啟動,手機又響,一看很熟悉的號碼,鍾慎之的,這幾天他幾乎一天一個電話,今天時間不可能湊得那麼巧,一定是范建人急不可耐地拉郎配。「你進城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
果然,我打電話給范建人而不是他,他不這麼說才怪。「怕你忙嘛。」我還能說什麼,只有倒賴他。
「既然來了就一起中飯吧,我請你吃海鮮去,有一家店很不錯的,據說自己買了兩條船直接在海上收購魚貨,所以特別新鮮。」
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再推辭,約了時間地點見面。
鍾慎之一見我就遞過來一隻PDA,道:「早上看見幾條新聞,我感覺與你會有關係,給你發到信箱裡了。既然一起吃飯,我乾脆錄到這兒給你看,反正上菜還早。」
我接過一看,一堆的英語。「國外的報紙?麻煩了,我英語不是很好。」 鍾慎之笑道:「真話還是謙虛?這一些新聞需要仔細品字裡行間的意思的。」
我連忙把PDA交還給他,「還是你幫我講講大概吧。我俄語好,英語只懂點常用的與合同什麼有關的幾句。不是謙虛。」
鍾慎之接回去,看著PDA給我解釋一遍,隨後道:「依我看,這不像是空穴來風,是吹風更像一點,隱約透露一點給你,看全世界反應。但是憑我經驗推斷,美國還是會通過這項議案,如果這樣的話,我國這類相關產品的出口就會受創,你的生意可能要影響銷路了。」
我笑笑道:「這就是了,這麼大市場一關閉,肯定影響到我的貨的用量,看來價格立刻要跌了。不過沒關係,我剛好結束上一票,新的就不做了,反正我現在也是半退休。」但隨即我心裡就有一絲牽動,「你那麼肯定嗎?看來你對美國那邊的政策很熟悉啊。」
鍾慎之微笑道:「平時關心,就多學了點,而且我的MBA還是在美國讀的。」
我拿眼睛看了他半天才道:「那你呆這單位是屈才了,這個位置你沒什麼可以發揮的。你等等我,我打個電話。」我迅速喚起正沉睡的俄羅斯客戶,向他說明這一切變故,希望他能盡早給我個答覆。而在我的心裡,已經醞釀起一個計劃,這計劃需要他們的配合。
放下手機,我看見鍾慎之的眼睛含笑盯著我,不由得臉上微燙:「我不大懂英語,這確實很好笑。」
鍾慎之笑道:「不,你剛才打電話時候那種神色非常美,整個人似乎有光華逸出,與你平時的懶散樣完全不同。這才是你的本質吧?」
我尷尬於他的敏銳,不錯,這是我以前的樣子,今天遇到變故就又掩飾不住地暴露了。我以微笑作答:「是,終究還是道行淺了一點。鍾先生,你真不應該做這一行,相信你應該更上層樓。」
鍾慎之還是看著我,微笑道:「你說我應該從事哪一方面的工作?」 我避開眼,筷子伸向一條星斑,淡淡笑道:「政府機關的宏觀調控。」
鍾慎之一呆,連吃幾口菜而不答,好不容易才道:「都認準我必向北京總公司發展,只有你說出我的心裡所想。隨意,我以後一定不放鬆你。」
我也一呆,沒想到他真是作如是想,「當我沒說。我不知道你想什麼,只知道你可能適合什麼。而你,以後鴻鵠千里,未必有手段管得了僻居窮鄉僻壤的我。」
怕看鍾慎之的眼睛,我左右顧盼,正好見一女子,長得也就中等,或許連中等都沒有,一張馬臉。但是她穿著一身看去料子上佳的西裝,黑衣服如果料子不好,沒有柔和深沉光澤,那簡直不如穿大紅大紫,她那衣服看去就很讓眼睛舒服。裡面是一件銀灰緊身衣,脖子上系一條黑底銀條的小絲巾,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精神又非常優雅,氣質一流。
大約是我多看幾眼,鍾慎之不依了:「說話有那麼不專心的嗎?我很受打擊啊。」
我想你只要不糾纏前面的話題,你再受打擊我也只當你心靈弱小,需要培養。我現在一波未平,沒心思考慮下一波。但是也不好再貪看別人,回眸一笑道:「看見那桌的女孩了沒?多精神,我喜歡。想想我也有兩年沒買衣服了,羨慕得眼睛充血。」
鍾慎之看看那女子,卻道:「我看著你這樣簡簡單單的很好,你現在又不是上班族,沒必要穿那麼正式。」
我笑道:「你忘了女人的概念裡衣服是此生最愛,如果有人說一句丈夫如衣服,那說明此人對丈夫極重視。女人如果能放棄對衣服的追逐的話,除非她活得行屍走肉,否則就是心死了。」話才出口,我忽然想起,那我這兩年沒添漂亮衣服算是什麼?心死?也不,起碼我的家常衣服還是都挑上又挑的,都是最柔軟舒適,可見尤有一點星星之火在心裡燃燒。
鍾慎之果然深視我一眼,但是他可能知道類似這種挖人傷疤的話,以他與我的關係,還不便詢問,所以一筆帶過:「喜歡的話,我下週一上北京開總局會議,你一起去好嗎?我們週六就去,估計你的衣櫃虧空很大,需要有人幫你拎大量購物袋。」
我想了想,如果按照這個未成型的計劃,我後面幾天需要經常出來會見一些人,如果總是棉衫牛仔褲的也不好,有些場合就不允許,比如今天一件洗白的粗棒針棉線開衫就與這個飯店的環境不很協調,畢竟自己不是可以隨意的年紀了。不過鍾慎之的計劃我不考慮,不想給他機會。「這你就不懂了,即使是品牌服裝專櫃,南方與北方的衣服還是有差異的,就是尺寸也是北方偏大一點。要購物的話,我還是到上海,或者直接去香港的好,不過沒人幫我當後勤兵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呵呵。」
鍾慎之當然聽得出我的拒絕,但是他涵養好,是個當政客的料,聞此也就笑笑道:「你要拎不下就打個電話給我,我千山萬水會趕赴過去。」
我也微笑不答,只管吃海鮮。沒道理到了寶地而光顧說話的。好在鍾慎之是個知進退的人,話也就點到為止,沒有糾纏不休,所以吃得比較愉快。席間他說了些他嚮往的政府機關內的職務,還說了些他為此做的努力。我雖然知道政界與商界都是要玩手段的,但是沒想到路數是如此的不同,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我終究還是沒與他提起那天申雪兒與我說的話,我相信像他那樣的聰明人,不可能會真的沒察覺申雪兒的情感,只是當作不知罷了。我要一提,別的沒什麼,就怕他反將一軍,牽上我身。
到了銀行等董千里的時候,我還在想著這些,我不是不知道鍾慎之的好,但是我有沒有心力去接受他還真是個大問題。董千里已經讓我對感情產生恐懼,我都想著如果男女之間的關係能夠真如哥兒們一樣相處就好了。可是怎麼能夠,除非兩人的條件相差懸殊,實在沒有配對的可能,否則男女關係深交下去基本上沒有不變質的可能。
可是董千里一直沒來,我也懶得打電話給他,相信依他的賺錢慾望,他是不可能在今天飛我的鴿子的。我的那筆款子不是小數目,他又預先沒做今天給付的準備,要籌齊了確實需要一點工夫。
三點左右的時候,俄羅斯客戶電話來到。他們的意思是前一陣因為中國市場價格日漲夜漲,帶動國際市場上面的價格也突飛猛進,所以他們最近沒有與大多數客戶敲定合同,今天他們研究覺得這幾條消息可能是降價的前奏,想逢高吸納,突擊簽一批合同下來,免得後續資金乏力。我當下就與他們商量,如果我帶合同和信用證給他們,他們會出多少佣金?那邊毫不猶豫地表示,佣金可以提到五美金。我收線了心裡就笑,五美金,慢說他們基本上翹著尾巴不給佣金,給的話也絕不超過慣例的三美金,今天一給就是五美金,可見這消息是真的有衝擊力了。真看不出鍾慎之這個外行人的目光一毒之斯,是塊大好材料。
這兩頭佣金收下,我基本可以淘轉董千里欠我的那筆錢了吧?他看來沒有還我錢的意思,提都不提那四百萬,那他以後也莫怪我損他利己了。都是他自己始作孽。
不想這時候會遇見申雪兒,她一見面就大笑道:「今日你落入我的老巢,再也不能放你走,來,上我辦公室喝茶去。」
真是一個難得的人,前兒的尷尬她就當沒那回事一般。我笑道:「你還不如告訴我個房間號,我等會兒來找你。我一個客戶欠我錢,答應今天還我的,我在這兒等他拿支票來,可不敢叫他撲空,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申雪兒也理解,笑道:「那我就乾脆陪你一起等著,否則你只有看這些給翻得髒兮兮軟皮皮的報紙了。對了,那天鐘慎之什麼時候回家的?」
我看住她道:「你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申雪兒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咬唇道:「是,我真不應該問你,純粹是自討苦吃。可是……你們沒什麼吧?」
我一笑,這什麼話,已經知道不該問了,卻偏還要問。我要說沒什麼的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和鍾慎之,什麼叫沒什麼?申雪兒又不是二八少女,即使情懷已亂,也該知道分寸,她在鍾慎之面前可以裝得若無其事,說明她是個會控制的人,卻一再到我面前提示她的存在,似乎有欺我的成份在裡面了,我也不能就那麼老實地答了她。我也就笑嘻嘻地問:「這個沒什麼是什麼限度?以什麼為刻度?」我相信她不好意思再深問。
果然見她僵住,轉而也笑嘻嘻道:「你這不是給我設圈套嗎?真正是一張伶俐嘴一顆玲瓏心。怪不得鍾慎之喜歡你。」
我笑笑,我要沒你說的那兩樣,現在能有那麼安逸的日子可過嗎?不過高幹子弟中間她已經算是難得的了,起碼面上沒露出那麼多的優越感。「你在這兒權高位重吧?我看大家都穿制服的,獨你可以瀟灑地穿自己的漂亮衣服。我最佩服可以自己掌握時間和空間的女人了。」我給她一個話題,希望她不要再誤我更誤她自己。
申雪兒微笑道:「你說話真是好聽,我最怕人說女強人,可是你這話的意思就是把我比作時下人們叫的女強人,但是你的話就是聽著讓人舒服,真不知道你的嘴是怎麼長的。我就不會說話啦,靠著朋友的關係拉到大量儲蓄,特別是鍾慎之的那一大票,才在行裡混得舒服,要是有你的本事的話,我就是行長啦。」
我見她不再提起,也就和氣道:「看來副行長已經不在你眼裡了,不過這樣才好啊,有實權有實利,又沒行政職務要你端著架子做人,什麼叫實惠啊,你這才是最實惠。你真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還要造個混水莊園躲起來,你簡直是大隱隱於市,混水摸魚該說是你這種人才是。」
申雪兒也笑,但是我知道現時兩個女人的笑裡面真誠的成份已經很少了,申雪兒固然因著鍾慎之對我即使沒恨之入骨也是成眼中之釘了,而我受不了她的仗勢欺人,我又與她沒交集,沒必要對她低三下四。大不了今天錢一進帳,我明天就劃到其他銀行去,算作有備無患。不過申雪兒很快就笑道:「哦喲,這兒來了個大帥哥,來,我給你介紹介紹。」
我轉過頭看向門口,見董千里走了進來,便道:「你說的是董千里?我等的就是他,我眼裡他可就不如鈔票好看了。」
卻見申雪兒本來坐直的身子這會兒靠到沙發上,眼波欲流,似瞅非瞅地看著董千里。我不知她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是暗戀鍾慎之嗎?那為什麼還對董千里拋媚眼?董千里看見我們這兩個女人坐在一起他不知會是什麼反應,以前他是既不放開我,又與別的女人笑得熱烈的,兩手抓。果然他過來的腳步滯了一滯,慢慢踱到我們面前。我不想上演一部看似兩女搶一男的戲劇,沒得讓他得意了去,起身就道:「我的錢拿來了嗎?你先坐,我去進帳了。」
董千里忙把支票遞上,我一看,這不是同一家銀行的嗎?這倒好,今天就可以到帳。我就不理他們,自己到轉彎的窗口辦理。回來再見,他們兩人坐在一起,不過礙於大庭廣眾,也沒多少接近,但是神態都是曖昧得很。董千里見我過來,立刻坐直了道:「隨意,你俄羅斯那邊聯繫了沒有?」
我在他們靠背的沙發上坐下來,道:「我自己的已經聯繫好,等下就打錢到另一家銀行開信用證,他們答應我少收保證金。你的我早上已經幫你聯繫過,剛才那邊剛給了答覆,這個價錢你能不能接受?不過這已經是我能幫你努力的極限了。」我報個價格給他,這個價格雖然依舊高,但是已經與最高價持平,對不知道底細的董千里應該是有吸引力的。
董千里道:「可以可以,這價錢雖然高一點,不過只要交貨時間保證,我還是有一點賺頭的。隨意,你與申小姐認識,開信用證幹什麼要到其他銀行去呢?請申小姐幫忙,她在這兒一言九鼎的。」
我笑道:「今天之前要是知道申小姐在這兒做,我怎麼還可能多一道手續到別的銀行去開信用證?不過現在已經與人說好了的,變了不好。我也是後悔得吐血。申小姐,以後再有資金上的困難,我可就要找上你辦公室啦。」
申雪兒笑著話中有話:「行,要錢有的是,人過來。」
我笑笑,還是猜不透她對董千里的態度,轉頭對董千里道:「我立刻叫他們傳真合同到申小姐辦公室裡,你看著行的話先有個明確答覆,方便那邊可以給你安排生產計劃進去,你也知道的,現在隊伍排得很長,我也不能保證能不能插對,不過早定下早好。申小姐不反對我用你的傳真機吧?」
申雪兒起身道:「行,一句話。我們上去我那兒吧。」
我笑道:「申小姐雷厲風行啊,得,你給我個號碼,我給他們報過去,你們先上,我等下在這兒辦個手續把錢匯到那個開信用證的銀行了就上來。那合同是英語的,申小姐看著應該不在話下。」我可不想混在這兩人中間看戲,這種戲別人看著當八卦,我看著眼睛出血。
不過董千里臨走又折返,與我悄悄道:「隨意,這只是逢場作戲,你別掛在心上。」
我理都沒理他,申雪兒不在面前,我也就沒必要對他好臉色。他要作戲也好,要假作真也好,我以前看得還不夠嗎?現在管我什麼事。不過我想他一反常態來與我說那麼一聲可不是因為他董大帥哥迷途知返,他緊張著我替他聯繫的生意呢,知道我現在沒以前那麼容易掌握,他自然不敢得罪於我。別當我不知道。
我這一轉帳轉得可算徹底,帳戶裡剩下的已經不到百元。我可以到處大大咧咧,但是不能容忍錢上面出任何問題,到我這年紀雖然本事依舊,但是已經少了跌倒爬起東山再起的體力,所以更要謹慎。雖然知道會出問題的可能性萬中無一,但是什麼事都還是有備無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