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北京的酒店條件千好萬好,但哪裡比得上我的莊園。我先摘下掛在枝頭自然紅熟的柿子吃了,然後又吃一個桔子,前者性寒味甘,後者性熱味甘,不知道他們一起到胃裡是不是能冰火相容了。填在牆角的桐鄉白菊花也開了,我採下幾朵泡水喝。幫工已經依我的要求曬了些白菊花干,但是哪有鮮靈靈的花兒泡水的香。說起來我這兒已經曬了很多干了,有金銀花,連翹,桔子花,桂花,薔嶶,玫瑰等等,前兒有個女孩兒開的茶館問我要貨,一下搬去一車。我非要她搭上苦瓜乾不可。今年才種一棵苦瓜,吃得我和幫工面如苦瓜,只好切片曬乾。不過冷凍的白槿花我沒給她,這東西與豆腐同煮一湯,味道絕頂。
不知不覺,莊園已經可以產出,雖然抵不過月月的工資,但是我享受到的春花秋月又豈是金錢可以記數的。而且還讓我因此遇見鍾慎之。我坐在紅楓下想著今天的種種,偶爾風過,有紅葉漫舞而下,不知嵌上頭髮沒有。
天色快暗時,鍾慎之電話過來,他說他想我,等不及地想見我,他已上路。我頓時心花怒放,進廚房準備晚餐。如果能天天等到過來吃飯,那該多好。
八 冬天提前到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幾天秋雨連綿,但也沒阻住鍾慎之來我這兒。連范建人都看出來,他說老大的車子特別容易髒,一看就是沾多混水。
飯後我點起壁爐。雖然天還沒冷到哪裡去,而且我這兒也有空調,但我就是喜歡壁爐視覺上溫暖的感覺。鍾慎之總是很忙,他把要應酬見人的活兒都安排到了白天,晚上就只有拎著電腦在我這兒看資料作審批了。我不去打擾他,管自己上網,看書,但一定是坐在他身邊的。時不時抬頭看看他,偶爾我們的目光會交匯,他就飛個吻給我。
今天依然是這樣,我們各自忙自己的。我已經找到一個好的文學網站,可以到裡面追網友原創小說,看網友精彩八卦,才驚悟世上原來有那麼多精綵女人。本來是潛水,但漸漸忍不住不說,嘻嘻哈哈加入進她們。鍾慎之也不反對,他還鼓勵我說,我不妨把自己的經歷寫成小說載到上面,娛己娛人。可是我下不了那決心,因我知道這工程太過浩大。
不想今天寂靜的莊園居然傳來車聲,伴著大黑小黑的厲吠,我開燈一看,外面停著一輛碩大SUV,一個長髮女子從駕駛室裡面鑽出來,冒雨衝我招手。哈,開SUV的女人,我喜歡。我立刻大開自動門讓她進來。不想她扔下車三步兩腳跳上走廊,而車卻啟動開了進來,我一看,心裡呼了一聲:哇賽,陸虎,怪不得那麼帥。鍾慎之出來探視,見了那車,也笑道:「難道又來了個范建人?好帥的車。」
我看車裡出來一個男的,雖是雨天,他倒是沒跑,只是大步走向樓梯。那個先跳出來的女子有明亮的眼睛,大方的笑容,見了我就道:「我們出來玩,迷路了,又給雨澆得慌,見到你這兒溫暖的燈光就撲過來,希望不會打攪你。」她邊說,一邊眼睛一轉,相信已經把我和鍾慎之兩人都深剜一眼並在心裡做出判斷。
我也判斷了她一下,看那樣子是個精明人。而她後面過來的那個眼鏡先生有點嚴肅,像是那種成功人士,兩人年紀有段距離,但我不願意把這女子往二奶路上想,我不信二奶有做得那麼瀟灑能幹的。我微笑道:「歡迎你們來。我很喜歡你們的陸虎呢。請裡面坐。「
那女子也沒謙讓,昂首闊步就進門了,男的在後面跟著卻也不見妻奴相。我問他們:「還沒吃飯吧?」
那女子笑著道:「逃不出你的法眼,真的想得隴望蜀問你要吃的呢。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自己煮。」 我笑道:「這兒荒郊野外的,來個客人不容易。你們稍坐,我給你們準備。」
那女子跟進來,非常熟練地給我打下手,我要什麼東西都不用吩咐她已遞到我手上。我笑道:「你可算最佳幫廚了。」
那女子笑道:「在家我可是說一不二的大廚,他想吃什麼都得向我請示,把我哄開心了我才恩准。」我聽了大笑,「你看得出我們不是本地人吧,今天我們買了新車出來磨合,走著走著就走岔了,地圖都沒帶出來,到處亂撞。他居然敢一直批評我走錯路,可他在旁邊怎麼就不糾正呢?」
那男子在外面朗聲道:「你這傢伙是錯誤先鋒,檢討大王,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我們聽了頓時哄堂大笑,從他兩人言談舉止,我基本可以看出他們是有地位有識見的人。我看那女子臉色尷尬地道:「錯誤先鋒,檢討大王,虛心接受,屢教不改,嗯,好玩,我得記住了。」隨即做一個鬼臉,對我道:「現在給他面子,回家叫他吃排頭。」看不出這女子的氣度那麼好,舉重若輕就化了自己的尷尬。不過也看得出那男子對她的愛寵。
鍾慎之在外面叫我:「隨意,你碰到前輩高人了。不過你已經金盆洗手,否則可以問尚先生討教幾路絕招。」 我笑道:「那還用說,先好酒好菜款待了。」
那女子在旁邊遞給我一個碟子,一邊道:「我叫林唯平,他叫尚昆,他算不上前輩,我可能得叫你前輩了。」
我一聽名字,在腦子裡略一搜索,道:「那真是我的前輩了。怪不得我看你們氣質不同尋常。」心裡是真的佩服,但是也很偏心地想,我們家慎之也不錯,總公司最年輕的省級高層。
林唯平接過我盛了菜的盤子,笑問:「你與我們是同一行的?」 我笑道:「以前是,不過我主要做進口,現在金盆洗手兩年啦。回家種花養雞過逍遙日子。」
林唯平道:「剛才進來時候隱隱看見好大一個園子,我做夢都想有那麼個地方住,種花斗草養一群孩子。現在我把他的公司都改造得面目全非,人家進門都搞不清這是度假村還是公司了。嘻嘻。」
我也笑,這人樂觀異常,而尚昆又寵她,保不準她真會那麼做。「你可以在這兒過夜,我有客房。明天看看我的莊園,你一定會喜歡這種沒章法但有心思的地方。」對她這麼個精明人,我沒必要假謙虛,實話說出來反而更能取信。
他們吃飯的當兒,我和鍾慎之依然忙自己的。不過又聽見一輛車過來的聲音,難道今天客房要客滿了?我正要起身,外面卻傳來淒嚦的叫聲:「隨意,你開開門,救救我。隨意,隨意。」
我一聽,壞了,是董千里。見我面色一緊,鍾慎之道:「我去打發他。」 我拉住他,才想想個主意出來,林唯平已經輕聲道:「要我們幫忙嗎?」
我眼睛一亮,「太好了,麻煩你就告訴他這兒我已搬走。」 我見林唯平出去,站在走廊上喊:「你找誰?」
董千里一定沒想到出來的不是我,悶一會兒才道:「我找這兒的主人,李隨意,你叫她出來,我有很要緊的話要對她講。」
只聽林唯平道:「我還以為什麼事,講話不會用電話嗎?巴巴兒跑那麼遠幹什麼來。她沒在,這兒轉給我了。她缺錢用。」我聽了眉頭一舒,真好,她歪打正著,正好幫我圓了我騙董千里的我也陷在這單生意裡謊言。
董千里似是不信地問:「她說她缺錢用嗎?」
我聽林唯平一笑道:「笨,這麼好的地方,要多少心血才造得出來,她要不是缺錢用,怎麼捨得轉讓掉給我白撿這個便宜?你怎麼問出這麼弱智的問題來?」她這一說完,我鬆口氣,看來盛名之下確實非虛。輕描淡寫,又不說實了,卻叫董千里不相信都不行。
董千里又問:「那請問你知道她搬哪裡去了嗎?」
林唯平道:「倒是沒與我說,不過給我留了個銀行帳號,我們還有筆錢沒匯給她,你如果也是欠她錢的話,我可以找出來給你的。」這傻裝的,現如今還有誰下雨天追著還人錢的,連鍾慎之都聽著笑了,就只有我沒笑,不過我已經相信董千里被她騙得死死的了。
董千里看來是相信了,沉默了半天才道:「你如果見她就告訴她,我一直沒忘記她。」
只聽林唯平笑嘻嘻道:「混話,這麼大年紀了還只知道耍嘴皮子,人家現在有難,你應該用實際行動表示,問我拿了帳號給她匯錢進去幫她周轉才是真,你這種口水人情誰不會的,拒絕傳達。」我只差拍案叫絕,我見他也不過是這麼回答了。
這時尚昆看看我,微笑一下,揚聲道:「唯平,不要耽誤人家趕路。」話裡意思就是叫人可以走了,相信董千里一定聽得懂。果然沒多久又是汽車聲響,漸漸遠離。林唯平這才笑嘻嘻走進來,道:「沒露馬腳吧?」
我一陣輕鬆,笑道:「天衣無縫,叫人不信也難。」
林唯平拍手道:「那就好,這樣我們蹭吃蹭住的內疚心就可以減輕一點啦。」我知道她是好意,不想居功,所以故意說個扯平的意思,怕我尷尬。這個女子真是比我還狐狸。
鍾慎之從後面攬住我,衝他們兩夫妻道:「我也是晚上來這兒一轉後就喜歡上這兒的,然後就賴在這兒蹭吃蹭住。你們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在這兒多住幾天,我們很歡迎。」
我一聽便明白鍾慎之的顧慮,他可能想起我以前提起過的董千里可能對我不利的事,怕董千里明天疑惑又找上來,他們兩夫妻不在了還是要露馬腳,但是我想他們兩人哪是那麼有閒的,要想請他們幫忙,不如與他們實話實說。便道:「你來的那天是夏夜,花有清香月有影,當然印象深刻,今天又冷又濕的,看不到園子的好處,倒是你這廣告做得有些假了。」
尚昆聽了看看林唯平,才對我道:「我們唯平最喜歡種花種樹,我們新廠開建時候露著的一塊地暫時用不上,她就拿來撒上樹種。剛剛進來前看見你這兒圍牆壘進的面積很大,肯定裡面藏龍臥虎,我幫唯平求個情,你讓她在這兒住一周,我下周來接她回家。」
我非常感動,哪有人幫忙還幫得那麼不著痕跡的,反而像是叫我幫他們忙。真是人物了。 飯後我準備明天早上的點心,林唯平跟進來看,他們兩個男的談得不亦樂乎。我想了想,便
把自己做的生意範圍與她說了,隨即問:「你看看這價錢還會跌麼?」
林唯平毫不猶豫地道:「得跌,這一回漲得太莫名其妙,我本以為年初貨源緊張漲一下就過,沒想到一直漲到今天,害得我都不敢有存貨。你說哪有這麼自相殘殺的,到國外拿低價貨,想著自家的快運到,自覺給船公司漲運費,本來你做的俄羅斯貨運過來只要十五美金,現在居然炒到六十美金。就是把這個虛高價錢拉下來便可跌掉近百分之二十呢。還有那些爭著拋存貨的,也是逃跑心理,能扔就扔,所謂斬倉。所以我不看好現在的價格,一日一跌。」
我聽著覺得她的分析很在理,想了想道:「剛才過來的那個人是存了百分之二十保證金,開不可撤消信用證到俄羅斯進貨的,目前他的貨才裝船,但是價格已經跌掉百分之十多了,他這次是放進全部老本做的一票,所以如果再跌,他就只有破產一途了。」
我聽林唯平道:「怪不得他叫得像殺人了一樣。你沒陷進去就沒問題,否則你也不會這麼穩坐的。」
我笑了,這個人真聰明,說一她領會二。我覺得與她說話很輕鬆,沒有利害關係,卻又一點就通的,所以也不再隱瞞:「這人的這單生意是他求我幫他中介的,也就是我幫他聯繫的俄羅斯方面,所以出事了他就找上我來。不過我原先告訴他我也做了一票,但是我後來看形勢不對沒繼續,這個他不知道,否則他還要發狂,你今天已經看見了。」我終究還是沒把是我設計了董千里的事說出來,怕萬一漏到董千里耳朵裡去。
林唯平笑笑對我說:「人若是失去理智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等過幾天跌到那人傾家蕩產的時候,你真的要避一避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低頭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你們都勸我避,剛才你先生也看出問題了,想叫你留下幫我。但是我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解決。這人現在像瘋狗,會逮誰咬誰,還是我自己應付。」
林唯平看看我,我看她又看看外面談得愉快的兩人,輕聲道:「換成是我,我也會與你一樣想的。他們已經夠累,雖然我也貪他的呵護,但是實在不忍心再給他增加麻煩。不過你有把握嗎?事情還是盡早解決的好。」
我把蔥油餅坯放進烤箱,轉身道:「你已經在幫助我了。你們兩位心地真好,我一直到這兩年才變得溫和一點,而你似乎還比我小吧?真是服氣了。」
那林唯平開心地笑了:「我們怎麼會是好人,十足奸商,不過我最近轉性,以前總覺得女人麻煩,現在想著女人真不容易,夾縫裡求生存,所以老說女人不幫女人,幫誰?誰幫?哈哈,他老說我恨不得挎上兩把劍做女俠客。」
我也被她說得笑了,走出來見兩個男的握著酒似乎談得很深入,見我們過來才罷。我坐到鍾慎之旁邊道:「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他笑看著尚昆道:「尚總剛給我點了條路,說我不如曲線救國,到地方歷煉增加經驗積累。我本來是想著到省政府的,現在一想還是尚總說得對,我一直是在北京和省城來去,圈子太窄,如果下去看看做點事,一定更好。」
我倚著他微笑,心裡舒了口氣,我最怕他調到北京去,一下生活變化太大,我會不適應,會不知道該放棄他還是放棄莊園,如果還是在本省裡面,還是有時間來莊園的。我笑道:「兩位都是高人,下雨的黑夜來我們莊園指點我們,聽著都不像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雨過天晴,深秋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楓葉照到貼滿落葉的地上,看上去非常寧靜,但有股淡淡的酸楚.鍾慎之和尚昆都早起,他們兩個吃完飯,一起出去,把陸虎留下了。我吃完後俯身一片一片地撿掉落在走廊樓梯露台上的葉子,集起來把它們葉落歸根,哪裡來哪裡去。
林唯平很晚才起來,尤是打著哈欠地道:「儂今愛葉人笑癡,他年愛儂知是誰?哈哈」 我聽了笑不可抑,迎上前道:「來,吃飯。」
她跟我進門,也是笑著道:「這兒真安靜,晚上連麻雀打哈欠的聲音都聽得見。他走後我本來想也起來的,但是一閉眼又睡著了,真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我很真誠地道:「你要喜歡的話,以後可以常來,我看你是真正喜歡這兒的。」
林唯平也不客氣地道:「好,我以後就認識路了。而且你以後如果到別的地方上任去的話,我申請做這兒的臨時看護,請你把我放到申請人行列裡。」
我笑著點頭,心想,她還真是個很適合的申請人,有這喜好,又有這財力,維持莊園也是需要一定費用的,如果哪天鐘慎之去別處上任的話,我應該會跟去,昨晚想過了,我離不開他,願意隨他遷移,到別處也可以再造混水莊園。我輕問林唯平:「你結婚後是不是有心變軟,性子變隨和的感覺?」
林唯平停箸微一思索,道:「有,比如說對女人的態度,結婚前我基本沒女朋友,結婚後一下有了幾個,總覺得人包容了許多,會寬容待人了。我覺得你也很好啊,你們兩個這麼親密,一看就是很相愛的,而你對我這麼個陌生人一點都不排斥,你也很寬容了。」
我聽了點頭,原來不知不覺間,我是真的心變軟了,「對了,我自己昨天也在疑問。要換沒和慎之在一起的時候,我一早放狗出去趕他,也不會讓他叫那麼久的。不過話說回來,心一軟把事情往後拖也不是辦法,現在挽回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解決。」
林唯平道:「美國動畫片裡面,經常是作惡多端的人要麼悔改了,要麼最後自己內鬥死掉,或者做壞事過程中失足掉下深處自己死掉,都是不勞主角出手的,這樣主角的形象無損,而進一步說,主角以後過日子的時候心頭也沒內疚的陰影。」
我被她冒出的沒頭沒腦的話搞得困惑,但轉念一想,立刻豁然開朗,她是換一種方式在指點我呢。因為她不知道事情的真實原委,詳細問我了怕唐突,自說自話了又怕對錯號,乾脆象講寓言似地挑一下,點到為止。看來她是真心幫我。我順著她的思路低頭思索,叫董千里悔改,我沒那麼大號召力,也沒那個耐心,看來只有後一種了。我不想他死,但是他應該受懲罰。
想到這兒,我過去打開那個黑色手機,現在它幾乎成了董千里和申雪兒的專用熱線。前兒我心一軟懶得再通過電話主導董千里的思維,果然他就找上門來了。看來解決問題要主動,不主動不僅不可能迴避問題,還會陷於被動。
林唯平自去廚房洗碗,我去外面繼續撿樹葉,一會兒她過來與我一起撿。我也沒與她客氣,這等活兒不算勞累,也算是件風雅事兒。而落在石板地上的樹葉我就不去撿了,濕得油亮的石板襯著五彩的落葉,要多美麗就多美麗,撿它簡直類同於焚琴煮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