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天至今,老蘇基本已經習慣許半夏的諷刺打擊,聞言只是笑對漂染道:「我趕明兒把吃下的醬肘子骨頭給你帶來,你等著。」
許半夏笑笑,問:「老蘇,我週日去福利院,你有沒有空一起去?」
老蘇歉然道:「最近我們主任去上海學習,我一天都走不出來。胖子,你很有愛心啊。」
許半夏想了想,也好,老蘇與馮遇他們都不是一路人,還是別走到一起的好。「那就算了,本來我還想請你幫那裡的孩子看看病,估計那裡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比較多。」
老蘇這個人居然聽得滿臉愧疚,好像不去就是做錯事似的,「胖子,要不等我們主任回來,你帶我過去一趟看看。」
許半夏看著好笑,怎麼天下還有這麼實誠的人,忙笑道:「你那麼認真幹什麼,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哎,老蘇,你穿得那麼少,會不會著涼?今天出來我都覺得沒比北方熱多少了。」
老蘇被人精許半夏成功調開話題,抓抓頭皮道:「我沒覺得冷啊,跑幾下就熱了。胖子你比以前瘦了點。」
許半夏佯怒道:「什麼,才瘦一點?整整三十斤呢,大大一隻豬後腿的份量。以後不要叫我胖子了,叫我瘦子。」
老蘇咧著嘴笑,五官更是皺在一起,「好好,叫你瘦子,你要我叫你排骨都可以。」
許半夏自己也覺得要求得很不合理,老蘇答得很好,不由笑道:「還是叫胖子吧,我都習慣大家這麼叫我了。老蘇,都說醫生紅包很多,你怎麼工作一年了還一身寒酸啊?」
老蘇頓時認真起來,嚴肅地道:「人家生我這一科的病本來已經夠倒霉,再收人紅包不是很缺德嗎?我這樣很好啊,吃過用過,還有錢給我弟弟寄學費。」
「怪不得,你弟弟還在讀書嗎?」許半夏本就是個見風使舵的高手,因為父親的關係,接觸過不少醫生,知道他們私底下都不諱談紅包回扣,尤其是她父親這樣的名醫。沒想到老蘇這人這麼認真,便立刻轉了話題。
說到弟弟,老蘇立刻笑道:「是啊,他才大三,我們家被我一個讀書掏窮了,所以我工作後弟弟就歸我養。弟弟成績很好,總是拿獎學金,我鼓勵他出國。他學的是統計學,他希望做個精算師。」
許半夏疑惑地問:「他出國的錢你準備了嗎?需要很多的。」
老蘇信心十足地道:「放心,我弟弟一定拿全額獎學金,他也說過,只要我供他念完大學,以後全靠他自己。」
許半夏道:「厲害,我最怕讀書。」想了想又補充道:「有志氣,好樣的。」
老蘇聽了眉開眼笑,道:「都這麼說我弟弟。」
許半夏一本正經地道:「你也好樣的,書一讀就是八年。換我早投降了。當年幸虧你弟弟沒被計劃生育掉,否則國家少一個人才。」
老蘇都不知道許半夏說的是真是假,似乎滿是諷刺,但看上去胖胖的臉上又一臉真誠,只有認為這是許半夏的怪癖,說話時候不冷嘲熱諷難受。忽然想起前幾天一個人跑步時候一直在心裡說的話,忙急著道:「胖子,你這幾天不在,我還挺想你的。」一邊說,一邊感覺不對,怎麼想的時候不覺得,說出來聽著這麼肉麻,因此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兩個字幾不可聞。
許半夏聞言大驚,忍不住止步叉腰攔在老蘇面前,盯著老蘇看了半天,見老蘇滿臉通紅,全身像扭麵條似的手足無措,心裡頓時冒出一大堆取笑諷刺的話語,可是話到嘴邊又嚥回去,良心發現,不欲打擊這個實誠人,便一笑開步跑開,一邊道:「嗯,我也挺想你的,到北京轉機的時候去看了下你的學校,很威風的感覺。不過在裡面關上八年我還是覺得是奇跡。」
老蘇大喘氣,剛才差點被許半夏嚇了一跳,他印象中女孩子好像都沒這麼雄赳赳氣昂昂的,不過不知為什麼,許半夏一點沒有給他潑婦的感覺,只覺得她可愛可親。後來老蘇再不敢說什麼,只是慢慢跑在許半夏的後面,晨風把她身上的香味陣陣傳入他的鼻端。
第九章
許半夏鍛煉完畢,生龍活虎地趕到老宋住的賓館的時候,老宋正在吃早飯,一見許半夏手裡的各色證件,就吃驚地道:「小許,累不死你?昨天回來都跑這些了?」
許半夏笑道:「北方時候你就在說,出來那麼多天了,想早點回家,我就不客氣,不留你,還是早點把你這些東西辦出來。不過銀行開戶還是你自己去,很快的,因為我已經把人民銀行的許可證辦過來了,但是到開戶行的印鑒留底和購買票據還是你自己去做,我把這兩個沒碰過印泥的法人代表章和財務章交給你,我們等下過去。」
老宋是個做多業務,經常接觸銀行的人,聞言很知道許半夏的用心。銀行的印鑒是可以從帳戶上隨便劃錢的憑據,許半夏特意不辦這事,而且不讓印章帶上印泥,就是表明她置身事外,不願在最敏感的錢財問題上與老宋打馬虎眼的意思。「小許,你考慮得真是周到,不過其實你辦了也沒問題,帳戶上面又沒有錢。」老宋雖然知道,但還是得客氣一下。
許半夏笑道:「我這不是不想掏幫你開戶的一百塊錢嗎?呵呵。」
老宋也笑,當然知道許半夏是開玩笑。驗資與工商稅務登記都需要錢,老宋要給她,許半夏早就明確表態不肯收,剛才看了看,那些收款單據都由一個信封裝著與那些證件夾在一起,老宋心知肚明,這些收款單據他回單位報銷了就是真金白銀,許半夏其實是送錢給他。回頭要去單位幫許半夏解決俄羅斯廢鋼進口的資金問題,許半夏這麼做算是知情識趣,倒是個以後可以繼續交往的人。不過現在老宋就當作沒看見,雖然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但放上桌面的話,還是比較沒意思的。
飯後,老宋在許半夏的陪同下去銀行開戶,然後很快出來到趙壘的公司打了個旋,便直奔機場。臨做行李前,許半夏又拿出一隻包裝精美的盒子給老宋,說裡面是個數碼相機,是給老宋女兒的禮物。至此,老宋一掂量,許半夏送出禮品的數值已經超過價碼,於是再三推辭,但最後還是被許半夏勸得收下。上飛機後,老宋心裡一直覺得這個小許是個很上路的人。
許半夏送老宋走後,裘畢正就一路追著打電話給許半夏說要和她見面。許半夏昨天已經從馮遇那裡知道了一切,著實不想見裘畢正,總覺得他要下手滅了郭啟東就爽快地下手,幹什麼到處宣揚,自己弄得像個反反覆覆地說不知冬天有狼的祥林嫂不說,反而搞得郭啟東撕破臉皮,更加明目張膽。但是裘畢正粘得很,許半夏說她在機場送人,他就說他立刻開車過來機場,無奈,許半夏只得去見見裘畢正。很不想見,因為郭啟東手裡捏著童驍騎的運輸業務,這種非此即彼的時候,許半夏才不想站在裘畢正的一邊而得罪郭啟東。
裘畢正請吃中飯,他從來請客就疏爽,講究好地方,高價位。許半夏現在節食,很不想喝熱值很高的酒,可還是必須喝。沒想到裘畢正一坐下就遞上一個與馮遇那兒一模一樣的講義夾給許半夏,生氣地道:「小許,你幫我看看這些,這算什麼話,我對阿郭算是仁至義盡了,安家費一給就是五十萬,還給他兩成干股,我去年替他算算,他的收入比趙總還好,他還有什麼可不滿足的,這麼在後面害我。」
許半夏只有裝模作樣地看,仔仔細細地把昨天沒看到過的細節都看了下來。好容易這才抬頭道:「郭總,我不是很清楚,這家發票上出現的貿易公司是怎麼回事?」
裘畢正立刻就說開了,說的就是馮遇昨天和許半夏說的那些。許半夏只有一邊聽一邊嚴肅地點頭,最後聽裘總道:「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前兒找上律師打聽,這算不算犯罪。算犯罪的話,這要不要坐牢。我的律師說,這可以視作職務侵佔,可以判他坐牢。可是我不忍心啊,他上有老下有小,我們好歹合作一場,叫我送他進去坐牢我總是狠不下心。小許,你說我該怎麼辦?」
許半夏心想,這哪是不忍心啊,是擔心郭啟動走後自己管不住那一大攤子吧。但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即使怕這怕那,也要當作豁出去的樣子,與郭啟東比狠,我大不了廠子不要也要把你送進去吃幾年牢飯,看郭啟東還不求饒?可惜裘總做不出來,只會這麼到處祥林嫂一樣地爭取社會輿論的支持。郭啟東只怕是早就知道裘畢正前怕狼後怕虎的德行,所以才敢為所欲為。
許半夏一點都不同情裘畢正,人沒本事,那就只有等著被淘汰,所以根本不會想要幫他拿主意,「裘總,我是小字輩,對著郭總說不出話,不如你看看誰比較說得上話的,又和郭總關係好的,讓他們去勸勸郭總。人心都是肉長的,郭總可能只是一時犯糊塗,道理說明白了他還能不理解你的好處?或者你自己把他找出來好好談談?」
裘畢正道:「小許,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找誰呢?馮遇他說早八百年就已經不和阿郭說話了,說阿郭在背後說他是土包子他生氣,伍建設說他看見阿郭這張小白臉就噁心,讓乾脆叫人揍他一頓看他服不服。趙總是最佳人選,可是他剛出差回來,公司裡的事情忙的不得了,三個電話一起聽,我看了又不好意思再打攪他,唉,只有找你了。現在我與阿郭一句話都沒法說,一說就吵架,這麼著也不是辦法,公司下面的人都看著呢,兩個領導吵架不像話。小許,你就幫我個忙,也不用你勸他,你就傳個話給阿郭好不好?」
許半夏正好有事要找郭啟東,得把童驍騎那裡的運輸費給結了,這會兒答應裘畢正的話,正好名正言順與郭啟東交往,免得總是得注意著點什麼,怕順得哥情失嫂意,總歸這公司的出資人是裘畢正,萬一他運氣好找到了誰可以替代郭啟東,自己現在與郭啟東關係太近的話,不是以後讓裘畢正難看掉?便點頭答應:「裘總,好說,只怕我人輕言微,不會引起郭總重視,不過我會盡力。我等下回一下公司,立刻就找郭總去。」
裘畢正這麼多日子來終於找到一個肯幫他說話的,感激得不得了,忙端起酒杯非要敬許半夏一杯紅酒,許半夏坦然接受了。
既然擔負著欽差大臣才有的尚方寶劍,即便是郭啟東不會願意搭理,但好歹人心肉長,他心裡總是有點愧疚的,正好童驍騎昨晚就抱怨過郭啟東不上路,付款總是很拖拉,利用郭啟東這麼一點愧疚,總可以討出阿騎背拖欠的運輸費來的吧。所以許半夏並沒有像對裘畢正說的那樣去海邊的堆場,而是直接找上童驍騎,問他拿了帳。正好高辛夷賴在童驍騎身邊,見另有好玩事,非磨著童驍騎跟許半夏說她也要跟著去,他們雖然說得小聲,但許半夏能沒聽見?見童驍騎一臉為難,便一笑,拎了野貓的領子出去。高辛夷本來一直不相信童驍騎嘴裡的「兄弟」之說,此刻見許半夏不按常理出牌,當她是小貓一樣地拎著走,這才明白這人還真不像是女人。又不敢掙開,乖乖被許半夏拎上車。
上車啟動後,許半夏就道:「郭啟東好色,你不許亂插嘴,免得引他生了什麼壞心思。」
高辛夷嚇了一跳,又一想,再好色的人也不至於當眾上下其手吧,便不很在意,只是點點頭,老實地一聲「哦,明白」。
於是許半夏也就不再多說,她懶得去打聽童驍騎女朋友的身世背景,要真能成的話,童驍騎自己會告訴她。就像小陳的周茜,許半夏就瞭解得很,因為小陳都已經在準備買房子結婚了。不止是小陳告訴過她,她自己都暗中瞭解過周茜。而這個高辛夷,誰知道童驍騎會有幾分鐘熱度,不值得為一個野貓花太多心思。只是剛才看著她在旁邊纏著,童驍騎都沒法好好辦公,這才看不過眼,如她所願,拎了她出來。
但許半夏想著這不是長遠之計,看昨天吃飯的樣子,阿騎似乎是很在乎這個野貓的樣子,要是真成了的話,那就意味著這只野貓得一直纏著阿騎上班,那會毀了阿騎才剛開始的事業,不行。所以想了會兒後,許半夏道:「辛夷,你喜歡這種談判討錢的事?」
高辛夷眼珠子一轉,小心地道:「喜歡啊,就跟電視上一樣的,大家拍著桌子談價錢,多酷。」
許半夏一聽,差點笑出來,即使童驍騎出去喝講茶,現在都不流行拍桌子了,何況是生意上的事,可見電視誤導人。微笑道:「喜歡以後就跟著我吧,我天天都要跟人談這談那,你瞧,我這手胖吧?那就是拍桌子拍出來的。」
高辛夷看著眼前這雙白白嫩嫩的胖手,將信將疑,道:「真的讓我跟嗎?阿騎不會答應的。」
許半夏笑道:「別管阿騎,我支持你,我們兩票對一票,他沒話說。你會開車嗎?」許半夏心裡想的是,最近這段時間,是童驍騎打拼擴大的關鍵時期,寧可花些小錢給野貓學車,把她支開,也不能讓她上班時間纏著童驍騎壞了他的前程。
沒想到高辛夷開心地道:「我有駕照,我給你看看。」一邊說一邊就往她深不可測的花花綠綠的大布包裡掏,翻了半天才翻出來,也不管許半夏正在開車,獻寶似的交給許半夏。
許半夏直到紅綠燈前才看了一下,還是真的,不由又好好地仔細地打量了高辛夷一下,道:「沒想到你還二十三了,我還以為你才高中畢業。那這樣吧,以後你就跟著我,算是我助理,我喝醉時候給我開開車。」
高辛夷輕輕尖叫一聲,問:「那我是不是比阿騎大了?以後他得聽我的了?」
許半夏見高辛夷一點都沒自覺地提出她現在就可以開車,卻只是計較著與童驍騎比大小,不由哭笑不得,怎麼二十三歲的人還這麼嫩。笑著伸出胖手拍拍高辛夷的肩,道:「那當然,你相當於是總公司的,又是我的親信,誰都得聽你的。」
高辛夷翻著眼白舉自己的小手托住許半夏的胖手,道:「老大,你這不是打樁,不用費那麼大力氣。」
許半夏笑著縮回手,覺得這個野貓也挺可愛的,那就認了她了吧。只是她一身破破爛爛的打扮,一頭印第安人一樣的小辮子,實在帶不出手,不過隨便她了,又不是真的要她做什麼事。
果然郭啟東看見白白胖胖的許半夏後面跟了個打扮得像街頭小潑皮一樣的小姑娘,很是奇怪了一下,但見小姑娘長得眉目精緻,眼光晶瑩,又覺得不像潑皮,很是好奇,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那個小姑娘就給了他一個很凶的鬼臉,趁許半夏與辦公室裡別的人握手寒暄的時候,惡狠狠地輕說一句:「看什麼,色鬼。」搞得郭啟東滿臉通紅,尷尬不已。許半夏其實一直暗中關照著高辛夷,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但只是心裡暗笑著不回頭當沒聽見,過一會兒估計過去了,才坐到郭啟東的辦公桌前。而高辛夷則大馬金刀地坐到靠牆的一溜兒沙發上。
許半夏坐下就毫不猶豫地道:「裘總今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飯。」說了這個,便不再說下去。辦公室裡還有旁人,不能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