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夏聽了點頭,對童驍騎道:「你撿了個寶。」
雖然現場氣氛嚴肅,高辛夷還是笑逐顏開,興奮地道:「為什麼我的主意你們都能接受,我家老爹總是說三道四的呢?跟你們一起做就是有奔頭。」
許半夏道:「你家老爹跟你有代溝,我們都是年輕人。好了,那就這麼定。等下秦方平過來,我會中途離席,找小陳父母商量這件事。因為出院手續什麼的最後還得要他們簽字。」
童驍騎道:「小陳父母可能不會答應。」
許半夏淡淡地道:「據說他們都已經改成隔天探望了,還能有多少留戀?心裡恐怕早就有思想準備了。最多也就是道義上感覺做不出來而已。我會代小陳奉養他們,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麼話說。」
童驍騎立刻明白,許半夏這個差不多又是與收買周茜在醫院值班一樣的伎倆。不過高辛夷畢竟對許半夏瞭解得不是那麼多,聞言很是欽佩,道:「胖子,像你們這樣的兄弟真是少數,我也要加入。現在小陳沒辦法了,空出來的位置給我。」
許半夏道:「若不當你是兄弟,今天叫你來幹什麼?這也拎不清,罰你回家面壁三小時。」童驍騎聽了都愛憐地抓抓高辛夷的頭髮,但也知道野貓要想真正融入的話,還需時間。許半夏接著道:「秦方平沒有趙壘的架子,阿騎你就和他兄弟相處,我看這人也有點江湖氣。還有郭啟東那兒你找個借口明天把帳去結了,寧可給他點好處,馮遇要出手了。」
高辛夷立刻問了聲:「為什麼?」
許半夏簡單地道:「馮大哥這人有義氣,也有氣量,平時人家冒犯他一點他一笑帶過。不過這回裘畢正與郭啟東想搶他的生意,而郭啟東這麼做的目的只為保住他的位置,所以馮大哥才會火大。我們能幫馮大哥就幫,不行的話就旁邊看著,自己也不能吃虧。」
童驍騎還沒說話,高辛夷立刻又搶著道:「我知道了,我們這叫坐山觀虎鬥。然後我們收穫輸掉一方的老虎皮。」
許半夏不由笑著看著高辛夷,道:「你非常敏銳,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是個機遇,而且又不傷我們自己。好了,這些就談到這兒,我們說些輕鬆的吧,看時間,秦方平該來了。」
對待秦方平,許半夏沒有如對趙壘一樣用高攀的手段,互相自然得多。見面就笑道:「一直聽阿騎說起秦總,今天一見就覺得一定能做朋友,尤其是你指點我今天應該給那個撞我車的民工幾拳,你猜我是怎麼做的?我給了他兩拳,外加一腳踢翻在地。不過在趙總辦公室裡不好意思說,怕給他笑話了去。」
秦方平一邊與許半夏握手,一邊笑道:「我也在想,許總怎麼肯這麼輕易放過這種人。連我都不肯的。」
許半夏聞言心想,他怎麼說出這種話來,難道他清楚她許半夏的歷史?如果這樣的話,那麼趙壘也應該知道了?不過想歸想,臉上卻是依然笑呵呵地道:「秦總啊,我今天一見你,心裡就有一個主意,不知道你跟阿騎誰的手勁大。看你這架勢,應該是個有身手的人。」
秦方平一聽就來了興致,臉上不再是進門時禮節性的笑容,脫下西裝,拉起袖子,好好做了兩個擴胸運動。阿騎只是微笑著把西裝脫了,這種拉起襯衫袖子的行為不很上得了檯面,他是不屑做的。許半夏則是笑嘻嘻地在一邊看著,她最知道阿騎的身手,這會兒客客氣氣給秦方平一個厲害瞧瞧,叫他知道阿騎的本事,以後也不敢行事之間太過分。過會兒再讓阿騎送出紅包,一文一武,軟硬兼施,以後在秦方平手裡辦事就方便得多。
秦方平的肌肉雖然漂亮,但手勁不如童驍騎,不過童驍騎沒有使出全力扳倒他,只是與他對峙著,覺得秦方平是聰明人的話,應該自己知道進退。但沒想到秦方平就是不撒手,臉紅脖子粗地死死咬牙堅持著,因為旁邊的高辛夷吶喊得太響亮,他怕撒手的話,下不了台。
許半夏只是笑嘻嘻地瞧著,暫不出手,等秦方平額角上的青筋都綻起來的時候,這才走過去,捏住他們兩人手臂上的穴道,稍一使勁就分開了他們,一邊笑嘻嘻地道:「兩位好漢手下留情,我都聽見你們手下的桌子大喊救命了。呵呵,來,喝酒,我們這種沒力氣的敬你們一杯。」
秦方平雖然知道許半夏這麼做是為避免他尷尬,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童驍騎的對手,心裡還是尷尬。端了酒杯微笑地問:「許總,你剛才這一手才是高手,是不是就是武打書上寫的點穴?」
許半夏笑道:「也不知是什麼,我爺爺教的,秦總以後有興趣,我拿支筆來給你在手臂上標出來。」
秦方平很是主動,先手一步沖童驍騎敬酒,顯得他大度。一邊道:「怪不得上個月郭總說你們兩個是江湖好漢,要沒這身手,怎麼可能在江湖上立足?我小時候家在漁碼頭旁邊,船到時候,魚販爭著上去搶最好的魚,為此很多人都有點身手,以後找機會請小童過去玩玩,一准放倒一大批。」
許半夏笑道:「可算見到兄弟了,看來秦總與我們幾個都是從小打出來的,我說我沒看錯吧?再乾一杯,兄弟就是兄弟。」可是心裡在想,上個月郭啟東跟秦方平說這話,一定趙壘也在場,否則秦方平與郭啟東又沒有什麼交情的。即使趙壘不在場,郭啟東還不另找時間與趙壘說了?趙壘知道她許半夏不是個安分人,會有什麼反應?這個兩百萬一直拖著不拿過來,是不是因為趙壘有了顧慮?許半夏覺得答案基本上是肯定的。對於一個身家清白的人來說,對許半夏這麼複雜的人一般都是敬而遠之的,趙壘能把五十萬放她那兒,他還算是有種有膽。
中途,許半夏告辭,這個時候,大家與秦方平已經都混得很不錯了。
第二十二章
四月天,艷陽天,放眼看去,處處都是花。路上的行人已經脫去灰黑的冬裝,女孩子們爭先恐後穿出輕薄的裙子,換上嬌嫩的春裝,臉頰是微微的粉紅。
許半夏難得穿了一件含灰淡粉大圓領薄絨衫,下面是白色的褲子,從來沒有過的嫵媚。老蘇看見的時候愣了很久,這幾天許半夏一直因為小陳的事天天來找他商量,沒想到換件衣服,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可以變化那麼多。可是老蘇覺得不是很習慣,總覺得這個不像是許胖子。雖然許半夏穿著這種衣服,看上去身材不錯,不過大圓領外露出的脖子還是肥肥白白,可見還是豐滿。但若還說她是胖子,那真是冤了她。但不叫她胖子,又該叫她什麼呢?老蘇費思量。
按照約定,高辛夷也穿了套嬌嫩的淡黃色長袖衫,下面是白色的仔褲,婷婷玉立,青春洋溢。與她一起的童驍騎還是那件米黃的襯衫。三個人站一起的時候,一團活力撲面而來。周茜也被通知穿好看一點,但周茜怎麼也不會想到小陳的這三個朋友會穿得這麼嬌嫩。尤其是怎麼也想不到許半夏與高辛夷都會穿作淑女狀。
小陳在大家關注的目光中甦醒,清醒,看見那麼多人,他很虛弱地笑了,不過也就是從眼光中看得出來。小陳的爸媽當然是傷心地拉住他的手泣不成聲。小陳的眼光轉向周茜,許半夏本就站在周茜的身邊,見此一把拽過周茜的手放到小陳餘下的一隻手上,把兩隻手緊緊捏在一起。童驍騎見此,就把手也覆上去。
本來說好由小陳媽媽說話的,可是她一上場就哭,沒辦法,許半夏只有自己出馬,對著小陳瘦得不成形的蒼白得覆蓋上一層灰氣的臉擠出一個笑容,道:「小陳,我們跟醫生商量了一下,今天天氣很好,氣候很溫暖,帶你出去曬曬太陽,吹吹風,和親人團聚。等下阿騎抱你出去,這回你們不要再比手勁,等你好了,阿騎也讓你抱一回好了,我作主。小陳,你覺得舒服一點嗎?可以讓阿騎抱了的話,你眨一下眼睛。」
沒想到小陳迅速眨了下眼睛。想來他雖然時時昏迷,可心裡還是清楚得很,不知多想念外面的海闊天空。童驍騎連忙俯身,輕輕地抱起小陳,許半夏在旁邊強笑道:「小陳你記著時間,回頭好了的時候,我們把阿騎抱回來,氣死野貓。」
小陳只是笑。許半夏一眼關六,見周茜也是眼淚汪汪,可是因為童驍騎抱起小陳,就放開了小陳的手,便又一把抓住周茜的手,兩眼如寒星似的盯住她,耳語道:「你一直抓著小陳的手,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周茜聞言心下一寒,既為許半夏話中的寒意,又為小陳沒有暖意的手。實在不敢握這只只有骨頭和皮,沒有力氣、沒有溫暖的手,可是更怕的還是許半夏刀子似的冷眼,跟小陳久了,早知道這個女煞星什麼都做得出來,怕鬼都不如怕她厲害。只有快走幾步,顫抖著握住小陳垂下來的一隻手。看一眼許半夏,見她陰沉沉地在後面跟著,忙轉回頭不敢看,好歹小陳在,她還不至於怎麼樣。
老蘇看著這隊怪不可言的人離去,心裡沉甸甸的不知說什麼好,在醫院裡生老病死看得多,本來是麻木了的,沒想到今天這一幕會讓他震撼如斯。只有在小陳的事上,老蘇才能看到許半夏傳說中應該有的煞氣。如果單純看她在早跑時候的賴皮言行,老蘇想不出這個人怎麼可能以前打群架,後來收廢鋼,現在做大生意。
轉彎的時候,一個護士推著小車過來,童驍騎連忙閃避。動作稍微快了一點,擱在童驍騎手臂上的小陳的頭略微一晃,幾大縷頭髮立刻如飄絮一般飛了出來,散舞在天空。許半夏不自覺地跑上幾步,伸出手臂去接。跑動時帶動的氣流把頭髮吹遠,許半夏接了一個空,她不死心,快速一翻手,終於抓住幾根。頭髮很長,進醫院後就沒剪過,但一點不柔軟,干如稻草。許半夏在心中歎了口氣,細心把頭髮一根根理順了,握在手心裡,緊緊抓著。野貓看見,貼心地遞來一張紙巾,許半夏將捉來的幾絲頭髮珍藏在紙裡。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出,前面是許半夏開,她的車寬敞,後面坐著童驍騎和小陳,周茜也乖乖地坐在後面。小陳的媽媽坐副駕。一上車,許半夏的嘴就沒停過。
「小陳,我們這回俄羅斯的廢鋼做得很好,春天到來後,價格一直隨著溫度升,我們在差不多最高價位的時候把那些賠錢貨賣了。」
「小陳,你春節過出後收的那些廢鋼價格那麼低,等價格升上去的時候拿去鋼廠串材,都跟白拿人家鋼廠的好鋼似的,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們外面的海塘都已經造起來了,一下子圍出去好多,從我們堆場走到海塘要走很久。小陳啊,我們這回不是賺了錢了嗎?所以我就把堆場周圍一直到海塘的地都買了下來,算起來足有兩百多畝呢。可是我哪裡拿得出那麼多錢,總算朋友幫忙,同意三年內付清。我第一次就交進去五百萬,怎麼樣?」
「小陳,我們以前一直說要造碼頭,造碼頭,現在終於給批下來了,等下你去看看,正進場在施工呢。都說這個位置好,水深風小,前面有山擋著,可以停泊大貨船呢。可是我們的堆場已經看不見了,都給塘渣填滿了。你養的狼狗找不到家,很生氣了幾天。」
童驍騎插嘴道:「小陳,我把野貓徹底搞到手了,現在她乖乖聽我的,我說她現在是家貓。」
「我的車隊已經有五輛車了,等我有了身份,就獨立出來自己建個運輸公司,這樣就不用掛靠到別人公司,還得交一筆不小的費用。我還在攢錢準備買車,胖子說我的車還不夠多。還真不夠多,我不得不用了兩批司機,一批開白天,一批開晚上。車子都沒一天停著。」
許半夏忽然想起,忙道:「對了,小陳,你老婆周茜真是不錯,每天除了回家睡覺,眼睛一睜開就到醫院去陪著你,希望你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可惜你住的是無菌室,我們都進不去,否則周茜一定就整日整夜陪著你了。」
沒想到小陳一聽竟然笑出聲來,喉嚨裡「咕嚕咕嚕」地響,就是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而周茜卻聽著許半夏溫柔地讚美她,心裡只覺得寒,寒徹心底。
小陳的媽媽這時擦了眼淚哽咽著轉身看著兒子道:「你是在說周茜好是不是?周茜對你可好了,每天中飯晚飯都是在醫院裡吃的,換了別人,一天坐下來都得累死,她一點話都沒有。」周茜聽著大愧,又不敢說話,怕說錯了就死定了,只是拽著小陳的手抽泣。不過這時候她握著小陳的手是主動的,溫柔的。兩人終究是好了那麼多年,雖然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心思也產生過,可此刻內疚之外,還有空落落的難受,今天許半夏沒與她說明,但她還是看得出猜得到,這陣仗,小陳今天怕是走到頭了。
小陳媽媽一說上話,眼淚也就少了點,只是拉著小陳另一隻手絮絮叨叨地念舊。童驍騎隨時看著小陳,感覺小陳的臉色還比出院那會兒好一點,眼睛也有了點亮光。伴隨著他媽媽的念叨,他喉嚨裡一直呼嚕呼嚕地想說話,然後他媽媽幫他說出來,他就笑,笑得像個孩子。眼光單純如水。童驍騎饒是鐵打的漢子,此刻也鼻子酸酸的,不得不時時仰起臉,看向窗外,長長地吸一口氣,不讓眼淚掉下來,今天一定要讓小陳開心,怎麼可以哭哭啼啼?
不用挖空心思說話的時候,許半夏就把車子開得飛快,希望能盡快到達海邊,讓小陳看見換了模樣的堆場,看見大家創造的美好現在,讓他即使走也帶著美好憧憬。下意識的,許半夏希望小陳看到堆場的新貌,看到那種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的新貌,不想小陳帶著油黑惡臭的回憶離開。
慢慢的,有鹹腥的味道穿過微微打開的車窗,傳入大家的鼻子,忽然小陳清楚地說了句「到了」,許半夏看去,見遠處有白煙裊裊升空,正是她昨天佈置的篝火。「小陳鼻子真靈啊,我還沒看見你,你先聞到了。小陳,有沒有聞到烤魚和烤羊肉串的味道了?我叫人加了多多的孜然在上面,那是你最愛吃的,以前我總是做電燈泡,夾在你和周茜中間,晚上看完電影就找烤羊肉串吃,我們手裡抓一把,攤開來就像一把蒲扇。只有周茜要減肥,每次只吃一根。可是吃起冰淇淋的時候,周茜可就一點不知道還有減肥兩個字了。」
小陳聽了笑,而且還是笑出聲來。童驍騎知道,這一定是他在裡面時候的事情。
車子很快就到白煙升起的地方,一眼望去,果然一片灰白,都是新填的塘渣。許半夏一停車,就飛快地跳下來,這會兒她瘦了不少,跳上跳下靈便許多。先給小陳的媽媽打開車門,沒想到小陳的媽媽扭著腰對後面兒子說話的時間太長,竟一下子直不起腰來。許半夏也不能管她了,開了童驍騎一邊的門,幫阿騎扛一把。陽光明媚,海風徐徐,溫暖而舒服。許半夏見出了車門的小陳眼睛很難受的樣子,忙舉起手掌替他擋住眼睛上方的陽光。
「小陳,不認識了吧?以後等你好了,我們這兒的圍牆也圍起來了,以後你要鍛煉,不用別的,繞著圍牆跑一圈就好了。等你回來,這麼多的地方都歸你管,我還是跑外面,阿騎給你跑運輸,小陳你老大,坐鎮家裡。」
小陳呵呵地笑,居然說了個「好」。
高辛夷開著後面一輛車趕到,一到就張羅出烤肉串,拿到火邊去烤。這邊許半夏指點著江山,引著躺在童驍騎懷裡的小陳看碼頭,看海堤,看碼頭後面新豎起的橋吊。小陳的頭一直歪在童驍騎的臂彎裡,可是他的眼睛一直很精神,隨著指點東看西看。已經有了點勁的手則是緊緊的一手拽著周茜,一手拽著他媽媽。
指點完了,許半夏才問:「小陳,你現在想要什麼?只管說出來,別怕我們麻煩。」
才說完,高辛夷飛快地跳躍著從亂石地上過來,把香噴噴的烤肉串送到小陳嘴邊。小陳連連叫好,可是沒力氣把嘴巴張得太大。他媽媽立刻拉出一塊肉,細細地撕成絲,塞進小陳的嘴裡。
許半夏看著難受,轉頭過去不看。這時只聽頭頂「呱呱」的叫聲,往上看去,見一隻碩大的大嘴海鳥從頭頂飛過。童驍騎道:「小陳,還記得不記得,我們拿氣槍打海鳥,有次打到一個大的,吃了晚上出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