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偷懶吧。」
「是啊,錢多了,人懶了。現在還不如招鄰村的勞力,又肯吃苦又聽話。你聽說沒有,以前跟我們鬧過矛盾的邵家村現在求著鎮裡要並給我們小雷家,說小雷家發展工業養殖業,人手不夠,土地也不夠,湊上邵家的人和地就齊了,你看一個個都機靈得很呢。」
「還有這種事?」宋運輝不由得笑,卻沒順著紅偉的牢騷說下起,只指著一隻銀灰色大罐問:「這是重油罐?外面怎麼沒造一圈水泥圍堰?」
紅偉道:「不知道,施工圖紙都是設備製造廠提供的,我明天跟正明提一下。來這邊,我開燈。」
宋運輝道:「這事一定得注意著點,水泥圍堰的直徑與高度,要正好能擋住一罐重油萬一洩漏的體積。還有這種小滅火器也沒用,得換大號的。燒油跟養豬場以前燒煤又是不一樣,需要留意的事情很多。」
紅偉嘀咕:「記著了,我會提醒正明,這小年輕,做起事來著三不著四。」
宋運輝對設備不清楚,只能大致看看,卻已經看出幾個小小的安全問題,心中真是有些替小雷家擔憂。不知道他看不懂的設備下面,又會潛伏著些什麼危機呢?他一時也高興不起來了,問道:「還沒找到合適的工程師嗎?」
紅偉歎氣:「有一個,專管電解的,負責電解車間。退休老工程師了,技術是沒話說的。老工程師脾氣好,跟正明合得來。有些年紀輕的工程師,聽說跟正明接觸幾次後,都找各種借口不來了。不過好在我們自己的工人出去培訓三個月已經夠格,還有我們自己掏錢培養出來的大學生也畢業派用場了。小…小宋,這兒也有問題?」
宋運輝忙笑道:「沒有,沒有,我總算看到一個我熟悉的。這爐子是燒重油的?我們動力車間也燒重油,差不多的油槍。這兒沒什麼問題,感覺得出,車間主體設備的安裝配備比較科學合理。」
紅偉笑笑:「我也不大懂,現在只有正明最懂。這個項目終於好了,再不開工我們村都快給搾乾了。但願機器一響,黃金萬兩,先把欠我預製品廠的水泥磚頭錢都還上。呵呵,應該很快的。」
宋運輝一笑,依然對紅偉口氣中的怨氣不搭腔,只就事論事地閒扯著,紅偉見此就不再多說。宋運輝心裡想,一個大項目肯定招很多人的怨,怨的人無可厚非,被怨的人也可能無可厚非,很多時候只是一些觀念衝突,他大可不必臨時來一趟就充包公斷案。不過會提醒雷東寶適時化解一下大家的怨氣。但他估計雷東寶不會太聽他的提醒,雷東寶從來都不耐煩做思想工作,還不如跟士根說。
一會兒工夫,掃尾工作如期結束,宋運輝讓不熟悉路的司機歇息,自己開車載著紅偉去住宅區,上車下車對紅偉很是周到,紅偉是一來就做銷售的,腦子活絡得緊,豈會看不出來,心下很是感動,說什麼都要拉著司機去他家睡覺。
村子很快就熱鬧起來。穿白襯衫藍褲子敲隊鼓的少先隊員來了,小雷家自家的大紅鼓抬出來了。主席台鋪上墨綠圍裙樣子出來了。麥克風一次次被彈響,大喇叭裡一次次傳出「喂喂」的測試聲。再過會兒,領導同志們來了,於是宋運輝就不再有時間旁觀,他現在也是地位顯赫的領導同志,同志見同志,話兒說不完。
讓宋運輝捏一把汗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設備能否正常運轉,生產出合格產品。他太清楚設備啟動那一刻可能會出現的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故,那樣的一刻他已經經歷多次,他對那一刻的要求是,只要設備轉得順利,肉眼看著稍微像樣的產品能出來,風平浪靜什麼事故都不發生,那就是可以打滿分的成功了。
好在,正明不負眾望。當一道道工序順利開啟,一件件半成品流轉於車間生產線,就只那個工程,在還沒看到產品之前,宋運輝已經暗暗放心。正明也是好樣的。宋運輝倒是有些欣賞正明累得消瘦長臉上略帶張揚的神情,這種張揚,在有實力鋪墊的情況下,顯得朝氣蓬勃。當然,那也需要有個容忍張揚的環境,比如換到他的東海項目裡,即使倒貼他,他也不能太過張揚。但他欣賞有實力的張揚,也羨慕正明可以張揚。再想起紅偉睡眼惺忪時候的牢騷,不由笑了。估計只是小雷家的人民內部矛盾。
雷東寶送走各級領導,才有閒滾滾殺到宋運輝面前,喘口氣道:「怎麼樣,快點表揚,再遲過期作廢了。」
宋運輝聽了好笑,遞給雷東寶一張便條,「有些我能看出的安全小問題,我記錄在紙上,你交給正明改進。已經很不錯了,這麼大項目,能按時完成安裝,順利完成投產,你真該好好表揚表揚正明。」
正明走過來聽見這話開心,嘴裡的謙虛有些言不由衷:「哪裡能跟宋廠長做的大項目比,宋廠長的一個項目,頂我們這兒的上百個。」
「沒有可比條件,你們是在一窮二白基礎上靠自己雙手和智慧建設起來,我們有全國抽調技術人員的班底,有國家財力做後盾,我們做成項目沒什麼可稀罕的。正明,你們既然自己能消化一部分電解銅產品,照今天的生產勢頭,應該很快能產生利潤吧。」
「肯定是。前途非常光明。」
雷東寶讚許地拍拍正明的肩,道:「趕緊給我生出錢來,從今天開始我決不再給你一分錢。」
「是。」正明有些調皮地立正答應。他心裡也輕鬆,順利當著眾人的面完成開工儀式,他不知道多得意。
雷東寶看著嘻笑,趕正明過去工作,回頭對宋運輝道:「這小傢伙腦筋好使,人要是再有你的三分穩重,我就不用天天盼著你來了。總算好了,我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為這個電解銅廠操心死了。安裝到後來,村裡大夥兒的錢讓我借空了,問銀行借的債越來越多,大家背著我什麼難聽話都有,說小雷家要給鬧破產了。正明差點頂不住,想打退堂鼓,我要他死也死在車間裡,不許給我退一步。我天天到現場支持他,其實我也擔心,可我得裝著天塌下來有我頂著的樣子。啊,累死老子了。」
宋運輝聽著笑,「我每次安裝結束,也是睡它個昏天黑地。豈止是身體累,心更累。走,去你家吃些點心,我得走了,我必須明天早上趕回東海。」
「那麼要緊?」
「當然,你敢讓正明前幾天離開這裡三天嗎?」宋運輝猶豫了一下,又道,「修整一下,準備關心個人問題了吧?」
「什麼個人問題?」
「你不是去年夏天跟我電話…」
「噢,這個,再說。我現在煩她,自以為小聰明。你爸媽好?等我這邊閒下來,我過去看看他們。」
宋運輝見雷東寶不願提起的樣子,便也不勉強。走之前再去看看電解銅廠,這會兒從電解槽中拎出來的銅,已經黃燦燦地喜人。
楊巡得到幾天後,才偶爾從宋運輝那兒聽到有關小雷家電解銅廠開機的消息。聽到時候,楊巡著實鬱悶了一陣子。心說,小雷家這麼大事,竟然都沒通知一下他,即使他成不了宋運輝那樣的露臉嘉賓,可好歹也讓他送個紀念品吧,小雷家上下竟然都沒想起他。說起來,他對小雷家貢獻不小,雙方互惠互利不少。當初電解銅廠準備投資,是他幫忙全國尋找工程師。他結束北方項目,但因為與小雷家的交情,他對原有電線電纜市場做了很割肉的移交,確保他走後小雷家的登峰電線電纜依然佔有當地市場。他做事仁至義盡,可誰人能看得到?楊巡心中憤憤的,他媽的,都只看到坐機關的蹲國營的,都看不到他們這些以前被稱為倒爺現在被稱為個體戶的人群,連小雷家都忘恩負義。
楊巡跟尋建祥說,個體戶是社會最底層,爹不親娘不愛,政府只罰不管,銀行理都不理。尋建祥也是深有體會,個體戶都是小老婆生的。但兩人沒生多會兒氣,因為最後得出結論,個體戶賺來的錢都是自己的,實惠。
暑假時候楊巡想讓弟妹們過來玩,楊母不讓,楊母心疼錢。還是楊速回家兩天就看出媽的苦衷,帶上弟妹大熱天下地收拾承包地。楊速告訴媽,看報紙上說,種花比種糧食能來錢。對老二這條信息,楊母很能接受,她毅然做出決定,留下半畝地依然種水稻,其餘都種花。對於種什麼花的問題,一家四口興奮地討論好幾夜,大家決定把前院後院,還有承包地都種上桂花。因為家裡正好有一棵大的,可供扦插繁殖。
說到做到,楊速砍了後院幾棵竹子,劈篾編成竹簾遮陽。楊母心靈手巧,在竹簾下插上密密麻麻的桂花枝。如此一手一腳親力親為地勞動致富,楊母心裡特別踏實。有三個兒女們支持著,楊母原本以為最頭痛的,拆東牆補西牆式的借東家錢還西家債過程,稍微好過了一點。
九月的時候,市場二期終於通過各項驗收,可以交付使用。那天,楊巡想到,要不要請有關領導過來捧場?也不免想到要不要請雷東寶過來剪綵,當然,宋運輝肯定是不會來的,他知道宋運輝暗中幫他們,可明面上,卻與他們這些個體戶是保持一定距離的,宋運輝為人謹慎,又正是奮鬥上升期,不敢沾染最容易被人聯想到經濟問題的個體戶。楊巡製作了很多橫幅以渲染氣氛,寫上比如「迎亞運,盼盼帶您逛市場」,「逛市場,看亞運」等等充滿時髦聯想的句子。而市場門口則毫無疑問放的都是韋唯的《亞洲雄風》。楊巡不清楚亞運到底能給他的市場帶來多少客流,但現在全國上下做什麼都要跟亞運搭個小邊兒,不搭白不搭,他怎麼可以不搭這輛時髦的順風車。
就在二期開張日期越來越臨近,臨近到楊巡認為再不出聲請雷東寶過來看看就是沒誠意的時候,雷東寶卻並沒想起那個曾經常來小雷家打混的楊巡。雷東寶經常喜歡笑瞇瞇地看著電解銅廠冒著黑煙的兩條煙囪,欣喜電解銅廠的滾滾利潤。
他這樣對電話那頭的宋運輝說,「銅廠開起來後,怪話就少了。有些人耐心不好…」
「看到最黑的子夜還以為沒前途了,其實黎明就在前頭。現在做幾班?」宋運輝挺忙,拿出一隻耳朵給雷東寶,而且還得長話短說。
「現在做兩班,估計很快得做三班了。每天看著煙囪滾滾冒煙就安心啊。」
宋運輝手頭正好有人送文件來,他心裡打了個岔,漫不經心地隨口問一句:「黑煙還是白煙,還是沒煙?」
雷東寶奇道:「當然黑煙,又不是燒沼氣,沒煙。」
「噢。」宋運輝,看看文件,簽下字,忽然想到不對,忙問:「你說什麼,黑煙還是白煙?」
「黑煙啦黑煙啦,又不是香煙出白煙,你看哪根煙囪冒白煙的?」
宋運輝立刻眉頭一皺,道:「快跟正明說,重油不能燒出黑煙,冒黑煙有大麻煩。我具體得問問動力車間主任,你趕緊跟正明去說。」
「什麼麻煩?」
「應該是燃燒不完全,你先跟正明說去,立刻採取措施掐掉黑煙,不惜停機。我這兒問了確切的立刻打電話給你。」
雷東寶心裡嘀咕,「燃燒不完全」?還有這種破問題?煤要是沒燒完,鏟出來敲掉外殼,裡面黑的可以繼續燒,油也有燒不完的?哪會,他摩托車的汽油隨便拿火柴點一把就燒完,一點不剩,能出什麼麻煩。雷東寶認為這是宋運輝小題大做,拿他們危險行業的大問題套小雷家銅廠小問題。他沒趕去找正明,就電話告訴正明宋運輝有這麼一個說法,讓正明重視重視。
正明聽了沒扔下不理,倒是找去反射爐和鍋爐那邊,找兩邊師傅討論黑煙產生問題。鍋爐的說沒什麼,都那樣在干,反射爐的說想想辦法,要不換一支油槍,換下的拆下好好清洗清洗,讓噴出的油滴細一些,那總能燒透了吧。正明完全是出於重視宋運輝這個人的原因而重視宋運輝提出的非議,而重視宋運輝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宋運輝說出來的話,似乎雷東寶最愛聽,屢試不爽,小雷家上下都知道。他站車間裡督促鍋爐的先換下油槍,因為鍋爐造價便宜,當然先拿鍋爐做試驗。油冷了拆卸,果然上面有毛茸茸的結焦現象。
宋運輝正要出去到動力車間安裝現場找有經驗的工程師請教重油燃燒冒黑煙問題,卻有門衛慇勤送來一個包裹,一看是他讀大學所在地寄來,又是梁思申,她這回暑假回了一次國。她一定又要買東西送宋運輝,宋運輝只要求書。梁思申果然寄來一包裹的書,不過另有兩套小姑娘的連衣裙,不是市面上常見的花花綠綠,而是乾淨清爽的藍白、藍黑,宋運輝看了非常喜歡。一時不忙於出去,看書裡夾著的一封信。
梁思申現在雖然中文說得好,可書寫還是用了英語。她說,她滿懷希望而來,無限失望而去。那個人沒有遵守諾言等她,她回國先到北京,都來不及回家,先找到他的學校他的宿舍,原想給他一個驚喜,卻見到他的未婚妻,他的理由可以成為理由,他的理由是,他以為這是無望的等待。她不恨別的,她只恨他為什麼在漫長的認識女朋友並把女朋友變為未婚妻的時間裡,不把真實情況告訴她,也恨自己當初沒把他放在第一位,沒給他大學畢業就回國的承諾以致最終失去他。但她認為錯誤的根源還是她自己,她並沒有為兩個人的愛情做最大努力,是她的行為先蔑視了愛情,愛情才報復了她。
宋運輝看到這兒心說,別看梁思申平日裡挺理智的,沒想到也有犯傻的時候。話說明人不做暗事,那男人那邊瞞著她,這邊找個未婚妻,本來就是腳踩兩隻船的惡劣勾當,怎麼反而她先認錯了呢。卻看梁思申後面寫道,她意識到,她去年做出留美讀碩士決定的時候,考慮個人多於考量兩個人,可能從潛意識上來分析,她更重視的還是自己。所以她以後也會正視自己的私心,不會再做出不著邊際的幻想。經老闆推薦,開學後將到一家投行兼職,學習工作都會非常辛苦,她以後會經常聯絡父親和宋老師,請教國內金融和企業情況,希望宋老師不會因為她去年陷於感情而疏於與家庭朋友聯絡而放棄她。
宋運輝看了釋然一笑,原先還以為疏於聯繫的原因是大家久不見面,又無血緣,再加沒有金州的生意聯繫,自然漸漸沒有語言,漸漸不通消息,倒是沒想到還有小姑娘談戀愛這個原因。為此,宋運輝還曾失望了一下,現在知道了原因就沒事了,誰都會經過那麼一個不理智階段。宋運輝難得認準一個人,認準一個人就執著到底的,什麼理由都不用講。他微笑,很快寫了幾個字,傳真發給梁思申,除了感謝那些書和裙子之外,他寫到,「不用糾纏於過去,而且你沒錯,恨誰都不需要恨自己。把它當作一個經歷,回頭什麼事都沒有,重新開始。」
幾乎是才發出去,他案頭的傳真機就「突突突」回吐一卷兒紙出來,「當然什麼事都沒有,這種分分合合我經歷得多了,從高中到現在。家來帶來崔健的磁帶,很有意思,Mr .Song有機會聽聽。」
宋運輝哭笑不得,把傳出傳入的兩張都撕了,這才出去。看起來小姑娘是恢復了,在家時候還痛苦,說好要到沿海玩一趟的計劃都取消了,寫出來的信那麼言辭懇切。到了美國又如魚得水,還拽個十萬八萬的。但宋運輝到動力車間一問,立刻笑不出來。
小雷家的電解銅廠,反正反射爐正常運轉時候,不需要時時刻刻盯著不放,只要按時巡檢就行。大家就都聚到正在試驗的鍋爐面前,看油槍清洗後又換上,一個工人就被正明指使出去看煙囪。工人看了跑回來說還是黑的,不過好像淡了些。大家看到成功,都有些高興,就考慮是不是進一步減小流量,增大壓力,讓油槍霧化效果更好一些。正明對這些不是很懂,但憑對水的瞭解,估計重油被蒸氣加熱成為流動性比較好的液體後,增壓應該也有這種效果,再說宋運輝提出黑煙是燃燒效果不好,那麼增壓如果提高燃燒效果,也正好節約能源,這事兒值得一試。
他立刻吩咐下去:「某某你去調整油泵,提高油速,回頭就在外面看煙囪,變淡就朝下做手勢,這樣;某某你管住反射爐的油壓,暫時保持反射爐油壓穩定;某某你慢慢給鍋爐燃油升壓,不要一步到位。」
眾人領命,正要各就各位,忽然只聽「崩」一聲劇烈悶響,熱浪沖得眾人一個趔趄,眾人驚惶轉眼看去,卻見反射爐竟然從高處炸裂,噴出巨大火球,眾人一下都呆了。忽然有人驚叫,「關油,關油」,驚叫聲也叫醒眾人,立刻有兩個人衝去關油閥,關油泵。正明傻了,毫不猶豫就推著滅火器衝上去,可臨陣磨槍,他不會使用眼前龐然大物一般的滅火器,他幾乎是看一眼火焰看一眼說明書,終於才將滅火器用上。正好別的人也動手將滅火器開啟,從兩個方位一起噴射。
但是,此時雖然油路截斷,火球缺少後勁,不再爆裂,可在大家驚慌的瞬間,火球已經點燃所經之處,火勢迅速開始蔓延。兩枝油槍只夠截斷火勢向鍋爐蔓延,卻無法控制屋頂的燃燒,直到跟進的人手忙腳亂打開消防水龍,才總算此消彼漲,漸漸將迅速蔓延的火勢控制下去。
手中的滅火器已經用完,正明沮喪地看著屋頂水龍與火龍糾纏,忽然電解車間工程師濕漉漉地從配電間衝過來,神經質地大吼著,近了才聽清楚,「誰開的消防水?誰開的消防水?電沒關就開消防水,全都不要命了嗎?誰開的消防水?…」正明無言以對。
雷東寶聽見悶響就往窗外看,卻看到銅廠兩條煙囪之一竄出一團巨大黑紅色的火球,雷東寶一聲「壞了」,拔腿就往外衝。都忘了還有「交通工具」這種東西,只是加緊用兩條腿飛快往銅廠衝去。村民們也是驚惶地,不由自主地從各個方向朝銅廠彙集,大家七嘴八舌地驚看著火勢漸漸被水龍壓下去,黑煙漸漸變淺,最終化為濃濃一蓬白煙,籠罩銅廠上空。
這時才有人叫出來,「你衣服燒穿了。」「你臉怎麼了?」「哎唷,我的腿。」「快送醫院。」眾人眼光向下,才看到正明他們幾個四處掛綵,搖搖欲墜。雷東寶指揮眾人扛起正明幾個,裝上外面貨車趕緊運去縣醫院。後面老工程師依然瞪著眼睛神經質地喃喃自語,「幸好我在高配,幸好我電閘關得早…」
雷東寶這才留意到身邊的老工程師,忙抓住他雙肩問:「怎麼回事?」
「估計…估計燃燒出問題,反射爐燃燒出問題,反射爐燃燒出問題…要不是我正好在高配,及時合上電閘,這兒得死一地的人。」
雷東寶只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冷汗夾著剛剛跑出來的熱汗一滴滴從額頭滴下。「是燃燒不完全?煙囪裡的煙太黑?」他想到被他忽視的宋運輝的提醒,心下懊悔不及。
「應該是,應該是,燃燒不完全,不知哪兒結焦了,終於有一天閃爆,爆炸。以前聽說過有這種事故,今天才第一次看見,看見…哪個混蛋想到用水的?」
「你回頭總結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寫份報告。士根哥,銅廠先交給你盯著,暫時停工,等結論做出再開工。我去醫院看一下,你保險箱裡取點錢給我。」
雷東寶交待一下,轉身出千瘡百孔的車間,忽然覺得腿腳酸軟,這才想到剛才跑狠了。他小跑回去村辦取摩托車,又想到要給宋運輝電話,進門就聽見電話鈴炸了起來,接起,正是宋運輝。
「小輝,反射爐炸了,我沒聽你話立刻停了它,炸了。」
宋運輝愣住,才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具體的?說具體的。」
「我看到煙囪噴出一蓬火,過去看反射爐上面基本炸爛,屋頂油毛氈全燒了,瓦片全掉下來。還好電閘扳下,否則聽說得死人。我得去醫院看看,六個人受傷,總算他們拚死保住鍋爐沒炸。」
宋運輝又是沉默了會兒,歎道:「回頭,趕緊把精力集中到收拾殘局上去。你們村建這銅廠基本上是耗盡所有資源,你得想辦法找錢修復銅廠。估計這麼一炸,問銀行借錢就難了。」
雷東寶瞪著眼睛想了會兒,才垂頭喪氣地騎上摩托車去縣醫院。是啊,這麼一炸,炸飛多少鈔票,雖然才燒短短時間,可一間火法車間幾乎滅頂。銀行本來已經在嘀咕他們借錢太多,擔心他們還不起錢,若爆炸消息傳出去,銀行這會兒還不收緊錢包,不給貸款?
雷東寶神思不屬,一路驚險地趕到縣醫院,幸好陪同過來就醫的人說,都是皮肉傷,沒生命危險。雷東寶一聲不吭地叉腰站在急救室外,動也不動。過會兒,村裡又有人陸續趕來,都是傷員的家屬,哭天喊地的。雷東寶依然沉著臉不語,兩眼死死盯著急救室門。
終於,被處理好的傷員一個個出來,正明出來時候大夥兒幾乎不認識他,臉上手上都纏著紗布,奇就奇在腿上一點事都沒有。若不是他出來喊聲「書記」,誰也看不出這個半身白紗的人是正明。正明看到門口的雷東寶,搶過來「撲通」一下跪在雷東寶面前。
眾人驚住,正明的妻子也不敢拉丈夫,流著淚等在一邊,等候雷東寶發落。雷東寶陰沉沉地盯著正明,嘴角越來越往下沉,身邊的兩隻拳頭捏了又鬆,鬆了又捏,並非不想痛揍,而是無處下拳。終於抬起大腳,一腳踹了過去,也不看正明如何承受,轉身默默走了。正明妻子這才敢驚呼一聲扶起被踹倒在地丈夫,正明不等妻子詢問,先說「沒事,沒事,書記出氣了就沒事」。
雷東寶悶聲走出醫院,在九月依然熱辣的驕陽下站了會兒,想了會兒,騎上摩托車趕去韋春紅飯店,將摩托車交給已然知道情況,不過不很驚慌的韋春紅保管,又問韋春紅要了些錢,直接跳上去市裡的汽車,趕去火車站。他要走個回頭路,找那個去年曾經拒絕過來小雷家的高級工程師。吃一塹長一智,如今才痛切地感受到,技術的無比重要。雷東寶手上除了一隻每天不離身的扁扁公文包,還有一袋韋春紅追到汽車站塞給他的一包吃的。雷東寶只是一閃念想了想今天韋春紅怎麼沒一句廢話,但隨即就想更重要的事,他該如何說服高工,而更麻煩的是,他該如何說服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