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買大發,開出去就跟跑出租似的,白買車了,沒點風頭。除桑塔納還有啥?只能桑塔納了嗎?那就桑塔納,進口車可買不起。有沒二手車,便宜點的?」
「二手的不便宜,摩托車店那個小白新買的上海牌二手轎車,都沒比大發便宜,還淨見他每天一條破蓆子墊著鑽車底下修呢。既然下決心買了,乾脆咬咬牙,買輛新的,風光到底。」
楊巡愁眉苦臉地道:「可是,全部手續下來,車牌拿出來,得二十多萬吧,我聽說的。」不知不覺地,楊巡眼前似乎冒出吉普車的影子,而那拉風的吉普車影子,正屬於某個東北的夜晚,讓他銘心刻骨的回憶。
「別一說到用錢,一張臉就跟臭屁一樣。我們先打聽著,可能稅務局還不一定批我們買車呢。」
「對,不曉得買車錢給不給算到成本裡面抵稅。要是能算,哈哈,國家替我們出一些買車錢。大尋,你趕緊去報名學車,我的名也報上,我找稅務局去。」
楊巡說完就走了,尋建祥當然沒起身相送,只是看著楊巡背影想了會兒。他奇怪楊巡母喪之後回來似乎心事重重的,說話有時雖然好像挺開心的,可總給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剛才觀察仔細了,原來楊巡「哈哈」的時候,鼻樑上面一絲不動,就嘴巴做出笑的樣子了。尋建祥聳聳肩,心說楊巡不至於這麼經不起打擊吧,他給判那麼多年坐那麼多年牢都還好好活著,楊巡何必為難自己。估計是還傷心著,過幾個月就好。
尋建祥想著,起身出去市場巡查。這市場,即便是哪兒釘子稍微露出一點銹斑,他都是知道的,而出自消防重點單位的敏感,讓他對市場的消防也加倍小心,所有干粉滅火器上面的壓力表,他每天都要親自查一遍,不行就換下。雖然楊巡曾經如釋重負地跟他說過,開市場有一個好,只要房子不塌不垮,火燒水淹都沒事,旱澇保收,因為裡面貨物都不是自家的。但總不能掉以輕心吧。尋建祥笑自己可能是跨入中年了,現在做事異常周全小心。
如今他成家立業,收入穩定,住的是東海廠的市區宿舍,宋運輝給搞特權,硬是分給他妻子一套兩室一廳的,現在他只等著妻子懷胎十月時候生個女兒或者小子出來,生什麼都好。宋運輝曾笑話他,說他現在一點浮躁的心都沒了,是,他現在生活有盼頭,有準頭,還浮躁個頭。不過他生活也有壓力,他現在要給懷孕的妻子最好的營養和最愉快的心情,以後要給生出來的孩子最好的環境和最好的教育,也讓孩子學宋運輝的女兒,活的跟小公主似的。他這爸爸得為兒女努力。
尋建祥笑瞇瞇地巡視完市場,又跟市場裡攤戶聊天說話,算是瞭解攤戶動態。有他在,楊巡都不用操內部管理的心。
楊巡跟跑進自家家門似的跑進稅務局,走進門這個辦公室打個招呼,那個辦公室打個招呼,幾乎是全部招呼遍了,走廊裡響徹大夥兒歡快的笑聲了,楊巡才跑進他的專管員的辦公室。專管員看見他就笑,但笑瞇瞇沒說話。楊巡走過去二話沒說就操凳子夾在專管員和一個膽怯的外來企業會計中間坐下,滿不在乎地看看那會計,才對專管員道:「你看你,你看你,我不在,你一個春節就餓成這樣子,前胸後背排骨都看不見咧。」
專管員哭笑不得:「啊呸,你才餓成一根條肉,扔巷子裡狗都不理。」
「狗能不理嗎,狗起碼舔我一口。哥兒,我有個事情緊急著要來請教你,路上狗追著都不停一步。」
專管員立刻揚起嚴肅的臉,囑咐先來的會計出去會兒,聽楊巡咨詢買車的事。不等楊巡說完,專管員就輕輕一拍桌子,道:「你等著,我替你問問,有家單位那輛拉達有沒有賣掉。不管是不是二手貨,好歹是進口車。哈哈,蘇聯的。」
楊巡笑道:「要還在,以後狗都別想舔到我了。」
專管員笑著作勢要拿話筒扔楊巡,笑會兒才著手打電話。楊巡也是笑嘻嘻的,等著專管員打好電話問好情況,他就力邀專管員一起過去談。正好也是下班鈴下,兩人說說笑笑地出去先吃飯喝酒,都沒注意到走廊上那個先來一步的會計無奈的臉。
楊巡和專管員酒足飯飽去到那家過去曾經輝煌過一陣子的集體單位,見那領導比較有些老實,等寒暄過後,帶他來的專管員走了,楊巡就說什麼都不肯付錢買車,硬是跟那領導談下租車一年,一萬五千塊給那家單位入帳,兩千塊私下給領導自己。大家倒是皆大歡喜。
回到市場,卻見宋運輝在。他忙搶上前去問好斟茶。宋運輝見楊巡紅光滿面,略有酒意,再說大家也是熟落無拘,就隨隨便便問一句:「你今天忘戴黑紗?」
楊巡一時有些尷尬,難得期期艾艾了一下,才道:「不想到處跟人解釋說明,我媽是我自家的,藏心裡就是了。」
尋建祥補充道:「有些人沒事做,看小楊戴黑紗上門,恨不得刨根究底問得小楊哭出來。還有人更下作,嫌小楊晦氣。」
宋運輝一愣,心說楊巡這小子也真是不容易。楊巡卻早已道:「宋廠長來也不叫我一聲,否則中飯一起吃。」
宋運輝擺擺手,「你忙,能見你一面已經挺有福氣。我走了,剛剛搶著送一個癲癇發作的傷員過來,現在應該搶救過來,我去醫院看看。」
楊巡一定要送宋運輝出去,反而尋建祥被他攔在辦公室,宋運輝哭笑不得。楊巡一路告訴剛剛是怎樣鬥智鬥勇租下一輛轎車,省去買車費用,又問宋運輝認不認識國托裡面的人,幫忙做個介紹,一直絮絮叨叨說到大門口宋運輝車上。宋運輝上車前,拍拍楊巡的肩,很是溫和地道:「楊巡,我們多年相識,再有大尋一起,你以後不用跟我客氣,都是朋友。國托…我問問。」
看著宋運輝走,楊巡原地傻了好久,但他以後敢像大尋一樣地與宋運輝交往嗎?他自問不敢。大多數時候,人得自知身份,謹守規矩。
宋運輝心裡一直感慨楊巡剛才的表現。從尋建祥嘴裡知道,楊母對於楊巡的重要性,可是楊巡這麼年輕的人,卻能把所有感情壓在心底,卻總是讓與他相處的人開心歡喜,這人,宋運輝很想知道,楊巡夜深人靜一個人時候,心裡怎麼想。
但眼前現實也不給宋運輝多想自己事情的時間,醫院裡有已經趕來的傷員家屬,還有碼頭分管領導之一——老趙。幸好傷員沒有大礙,看似口吐白沫,危險萬分,其實主要還是癲癇引起。宋運輝代表廠領導慰問幾句,便放心帶著老趙走出門診。順手,就把車鑰匙扔給老趙。
老趙拿了鑰匙,禁不住嘀咕:「你全廠安插了多少眼線?我練車怎麼讓你知道了?」
宋運輝笑笑,沒回答。等坐上車,才道:「有人被你佔著車,都怨聲連天了,我還能不知道?」
老趙「嘿嘿」,卻不敢說話。點火啟動,上路開順了,才一拍方向盤,道:「這車開著爽快,高,有勁。難怪馬廠換皇冠,你還開舊車。」
宋運輝道:「現在開工在即,幾百隻手等著我批錢,不是十萬火急的花銷,都往後拖拖吧。都以為大工程是大金庫,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照這麼說,跑現場的人更該有車吧。你說,碼頭十萬火急的電話,哪次不是我跑去?」
「我也在考慮,怎麼解決你配車級別不夠的問題。機會也就這幾天有,算是火線入黨。等開工運行平穩了,老趙,就沒你十萬火急的事啦。」
「那乾脆提拔一級不就得了?」
「老馬捏著配置,提拔的事你自己跟老馬說去。」
老趙一時無語,節前沒被提拔的事還在眼前不遠,老馬怎麼指望得上。他氣的是老馬當面跟他唉聲歎氣地說手中沒權宋運輝當道,可轉身卻為任命投上關鍵一票,反而不如宋運輝跟他實打實說實話。宋運輝再提老馬,叫他如何回答?
車子裡悶了好半天,宋運輝才道:「吊機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B方案,可人硬要A方案,你問我,我問誰?」
「我從呈上來方案看,A方案不錯啊…」
「不錯個屁,那方案是給內陸河道碼頭用的,我們是海邊,我們得考慮空氣較高腐蝕性,還有颱風。B方案是我從市氣象局拿來歷年氣象資料,根據五十年一遇颱風最大瞬間風力設計的,A那種花架子有什麼用。」
「這問題說起來我得批評你,你這單槍匹馬個人英雄主義的作風要不得。你有想法,有好的想法,為什麼不拿到碼頭工作會議上討論,大家集思廣益研究取得最好方案解決呢?現在你帶人做一套,老黃帶人做一套,眼下這麼緊張的收工時期,你們怎麼能如此浪費人力物力呢?」
「好,這就是問題癥結所在。」老趙憤憤地把車子停到路邊,才有可能騰出腦子來好好說話。「你怎麼知道我沒跟大家討論?為什麼你這麼肯定?那是因為你們心中都有成見,都以為我沒上我心中有疙瘩肯定要反老黃,不僅你這麼想,碼頭誰都這麼想,我現在做人有多難你知道嗎?我說什麼都有人猜測出另一層意思,懷疑我對老黃有不軌企圖。那你說,我們還怎麼坐下來研究討論,彼此取得諒解?」
宋運輝聽了不由「哦」了一聲,心說倒是有理。接老趙遞來的香煙,兩人各自點上,悶了會兒之後,宋運輝才道:「也難怪別人這麼想。倒不是大家都對你老趙有成見,而是你老趙向來脾氣比較躁,大家都潛意識以為你不會跟信任領導很好合作。」
「你看,對吧,我左右不是人。那你說要我怎麼做才好,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如果真撒手不管跟新領導對抗,那就沒有B方案。可我有了B方案還得挨你們懷疑,那你說要我怎麼做?」
宋運輝想了會兒,才道:「我得承認,當初任命老黃是錯誤的。如果任命的是你,你自己會收拾碼頭上下的輿論,你的強勢,讓人不得不接受你的壓制。現在弄反了。老趙啊,暫時,變動是不可能的。不過好在你和老黃多年交情,你找時間私下與老黃交流交流,脾氣嘛,也稍微收斂一下。」
老趙耐心聽完,不耐地吐出一口煙,心說等於白說,什麼都不解決。他索性不說,開車上路。
宋運輝也不說,兩人一直悶到東海。宋運輝想了一路,局勢已經朝著他原先的預料演變到今天地步,他還要不要坐山觀虎鬥?等車到辦公樓下,宋運輝才拎起皮包,推門下車,順口說一句:「這車你暫時用著,我不在你只能廠裡開,別開出去,你沒本。」
老趙愣了一下,看看手中剛拔出來的鑰匙,再看看關門而去的宋運輝,一時無話。他倒是不愁宋運輝沒車可開,這個宋副廠長要真沒車開,馬廠長都會自覺把車送上門去。他只是猜不透宋運輝是什麼用意。拉攏?可人家也沒對他假以辭色,似乎不像。
宋運輝回到辦公室,秘書告訴他金州的水書記曾打來電話,宋運輝明白,水書記回到家了,打個電話報個平安。他忙電話過去,水書記精神還挺好,電話那頭笑嘻嘻地道:「小宋,我沒看錯你。以前你有篇寫給部屬報刊的文章說,要把金州的寶貴經驗在系統內發揚光大,你做得好啊,我看著都替你非常驕傲。」
宋運輝笑道:「那都是水書記一向對我從嚴要求,不過我也只敢到現在才請水書記過來看看,早幾天的時候還怕挨水書記批評。」
水書記聽了這話異常欣慰,笑道:「不要那麼謙虛嘛。不過小宋,我還有一件事要批評你,你現在雖然已經坐上領導位置,可在金州時候的工作作風還沒改變,我在你辦公室看了三天,看來你還沒掌握領導技巧。你不能什麼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啊,你要發動部下干,你給他們工作,激發他們積極性,同時呢,那也是讓他們獲得成就感,說白了就是讓他們感覺到自己做出讓領導看在眼裡的成績了。你不行,你雖然精通技術,可你得放手,不要搞得跟諸葛亮一樣,鞠躬盡瘁,什麼都抓自己手裡,你這樣下去,自己累死,手下人沒有機會得到鍛煉,無法提升境界,無法培養出一個強有力的管理團隊。」
宋運輝沉默了會兒,道:「是,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我做主要領導會做得這麼苦,如何才能學得跟水書記的一招半式。果然水書記看出癥結所在。可問題是,我現在無法放手,碼頭一塊都還不聽我。」
「那也才只碼頭一塊嘛。小宋,你現在是老二,你現在還無法全面掌控局勢,這都不是理由。我喝口水。」水書記大概是心中又回到當年金戈鐵馬的年代,心情激動了,說話飛快,嗆了喉嚨。宋運輝則是一顆心愣是被吊到嗓子眼上,不知道水書記接下來會傳授什麼真經給他。他趁此間隙不由想到當年金州時候水書記一沒技術,二沒名正言順的權力,可水書記憑什麼趕走費廠長,令劉總工屈就呢?
水書記好不容易才笑道:「我怎麼跟人說書的一樣,還非得賣個關子才行。小宋啊,你這時候應該大聲喝彩才對,我這才有勁說下去啊。」
宋運輝不由笑出聲來,「水書記,我怎麼就學不會您的收放自如呢?」
「那要靠修煉,你別好高騖遠了。我之所以不肯照你的安排好吃好玩,非要跟你在辦公室看上三天,當然,哈哈,也因為你那兒我早就玩過,不高興冬天挨著凍再玩一遍。我這三天看出你有個問題,估計是你有些小清高,還想裝作一碗水端平。可我告訴你,作為一個領導,無論多大多小,都要有意識地明確表現出一定的傾向性,你有傾向,你手下的人才會明確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從你手裡得到好處。你不要做得太隱晦,考驗手下的智力。只要你表現出傾向,你不用指揮,事情自然朝著你希望的方向發展,誰都追名逐利,誰都愛名利,你不如亮出大蘿蔔前面掛著,讓大家朝著那個方向走。你自己呢?省心省力。不用顧忌什麼,你現在做都已經在做了,不如做得更徹底些。」
宋運輝聽了不由沉吟,「傾向性…」
水書記笑道:「是啊,是你以前挺瞧不起的奸猾權術。」
宋運輝一時異常尷尬,沒想到以前他對水書記的權術不滿,水書記全都看在眼裡。「水書記,我以前不懂事。您請諒解。」
水書記又笑:「我又有什麼不能諒解的?你比我兒子還小,又是我一手帶出來。我差不多也拿你當自己孩子看啦。你請我去你那裡參觀,又對我坦承布公,我真是高興。小孩子嘛,誰沒懷疑一下大人呢?」
宋運輝放下電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不過也在這一刻,他知道該怎麼處理老趙這個人了。下班之前,他知會了一下老馬,以廠黨組會議的名義,讓通知下去,任命老趙為碼頭黨支部書記,級別因此提高。同時明確通知碼頭,施行B方案。
老趙捧著這火燙煎堆,傻了。
但是宋運輝暫時無法下放工作。全面開工在即,事事都需限期完成,沒有糾錯時間,他只能繼續親力親為。再說,兩年下來,東海大權基本掌握於手,他想,他應該有所行動了。
因此開工典禮的事,他也主抓,不讓老馬他們插手。可以說,自從聆聽水書記的指點之後,他有點變本加厲地將老馬排斥在外。同事們或許是已經習慣這種一人獨大的局面,也或許是聰明地接受到宋運輝的暗示,大家都順著宋運輝的心意做事,包括碼頭也沒作亂。而黃工,則是跟著老馬一起被架空了。老趙好幾天面色不自然,脾氣也大,但宋運輝當作沒看見沒聽見,隨便他彆扭去。宋運輝推己及人,他當年對待水書記的時候,何嘗不曾彆扭過。或許現在登高看遠了,他能體諒並理解一眾人的心理,也更能合理順勢而為。
典禮時候,上面來人是免不了的,宋運輝又請來水書記,當然也請了丈人和閔廠長。毫不意外地,他看到水書記比正當令的閔廠長在典禮儀式上混得更好,到處都是水書記的熟人。而水書記,則是非常活躍,全沒了過去指揮若定的含蓄。
丈人程書記自然是更關心女婿,一直密切關注著動向。晚宴之後,好好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女婿安頓好官員們,他跟著宋運輝上車去女兒家。路上他就建議:「小輝,有機會請水書記幫你介紹介紹上面的朋友,也讓他發揮發揮餘熱。」
宋運輝笑道:「爸,可不是。都讓爸看出來了。」
程書記不由笑了出來:「現在鬼不少啊。不管以前跟老水有什麼齟齬,都放下吧。他老啦,你還年輕,你多尊重尊重他。你的尊重跟別人相比,份量大不一樣啊。」
宋運輝道:「不過我真的敬佩他,我現在越進入角色,越能領會水書記當年手段的厲害。現在偶爾有空總是回憶回憶當年在金州的經歷,水書記真是跟活教材一樣。他如今對我的指點,讓我受惠無窮。」
程書記微笑:「老水也是那麼多年大風大浪打磨出來的,他剛進廠時候,也只是一個文弱書生樣的人,才沒你進廠時候頂著第一批大學生光環那麼風光,那時候他不上不下很吃虧的,又不是大學生,又偏偏戴著眼鏡從事文化工作,給歸到知識分子一類,我們這些工人都看不上他。他全靠自己摸爬滾打闖出的路子。他滿肚子的鬼,你好好學學他。」
翁婿兩個言談甚歡。程書記心裡放心不少。他多少知道女兒的能耐,很是擔心現在的宋運輝翅膀硬了看他女兒不起,而他又鞭長莫及幫不上忙。等到女兒家,見女兒沒睡覺還等著,聽見汽車聲早早飛了出來迎接。兩個老親家也是跟了出來,大家都臉上露出的是由衷的高興,程廠長看得出來。他又是放了一大半的心。
春節時候,程書記體諒宋運輝工作的繁忙,沒讓女兒回娘家過年,怕影響宋運輝的專心工作。現在燈光下見女兒跟沒出嫁時候似的,白而微胖,笑得沒一點心事,還是那麼愛嬌,程書記非常滿意。這就夠說明問題了。看來女兒跟她媽說的是真的,宋運輝雖然忙,常不見人影,可家中大權全交給他女兒,尤其是工資獎金一分不拉全上交,女兒還有什麼可愁的。
程書記背後跟宋運輝說,把程開顏放到廠外的縣級機關裡工作看來是對的,既不用跟著丈夫在廠裡充夫人,勞心費神地應付擺平方方面面的關係,又可以輕鬆愉快地生活在丈夫的影響力之下,那樣只佔好處毋需操勞的角色,正好適合程開顏。
招待了兩天爸爸,程開顏就有點想偷懶了。但程廠長不在乎,自己女兒什麼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他自己慣出來的。等爸爸一走,程開顏就忙打電話向丈夫匯報,說爸爸老是看著她的紋眉皺眉頭,就跟宋運輝最初看見她紋眉時候差不多。還說她現在真後悔,很想洗掉它,可又有點怕怕的。宋運輝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他現在已經看慣程開顏的熊貓眼,早見怪不怪,沒想到程開顏心裡卻一直惦記著他曾經的厭惡。
所謂功夫在詩外。典禮只是一個儀式,而儀式背後,卻是花樣百出的人與人。宋運輝有自己熟悉的人,又認識了幾個水書記的老友,而更讓宋運輝意外的,是一個高層帶來的兩個日本客人,是業內有名的設備製造商駐北京辦事處人員,還是宋運輝以前見過一兩面的老相識。典禮時候人多,宋運輝只拿出當年陪程開顏學日語還記得的幾句招呼語跟日本人打個招呼,到典禮後第二天,才有時間坐下來接觸。
但宋運輝事前,還是悄悄問了上面領導,難道西方國家的禁運開禁了嗎。領導說,具體開禁不開禁還不好說,但去年下半年起,日本已經恢復對華貸款,有些事,現在可以慢慢做起來了。宋運輝立刻領會到領導的意思,但還是追問一句,東海二期,可不可以申請外匯,進口國外先進設備。領導笑瞇瞇地沒肯定沒否定,只說開始著手準備起來也好。宋運輝這才放心,跟日本客商就目前最新技術展開交談。
終於等來這一天。
楊巡接到宋運輝秘書通知,讓提前三天準備起來,跟國托總經理吃飯。楊巡第一次接到宋運輝如此鄭重其事的通知,考慮之後,覺得宋運輝的暗示有道理,既然他要借車顯示自己實力,那麼,他吃飯時候的穿著自然也必須展示實力。他立馬拖上尋建祥一起去上海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