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任遐邇聞言吃驚,看了楊速會兒,才道:「我設法。不過得請你遞交給大楊總,我的簡報已經讓大楊總不高興。」

偏偏這時候楊巡從四樓上來,一眼便見到大弟與任遐邇神情嚴肅地討論什麼,不知為啥,心裡不是很舒服,這兩人怎麼可以把他撇開單獨談話?便不請自來,開門進去。「討論什麼?」一眼就看到楊速手裡的單子,一看之下便清楚兩人討論的是什麼議題,就拉下臉起身道:「老二到我辦公室談。」說完就走,但到門口時,還是記得回頭對驚訝的任遐邇盡量平心靜氣地道:「小任忙你的,不干你事。」

任遐邇回去自己辦公室,一直好奇楊巡究竟賭什麼氣,跟誰賭氣。作為會計,任遐邇進來時候就已經把商場大致瞭解了一下,知道商場的管理權幾經易手,而楊巡則是從最初的一支筆,到幾乎與商場管理絕緣,直至去年中期才又獲得管理權,只從這些憑證上反映的起起落落,已可以看出商場歷史之複雜。而這起起落落背後發生的事情,難道就是楊巡賭氣的原因?任遐邇想,難道商場的奮力轉型,除了楊巡說的幾條高瞻遠矚的原因,還有其他?

楊巡把楊速叫進辦公室,怒道:「你幹什麼,這個節骨眼上想扯我後腿?」

「大哥,你看看這份明細…」

「每筆都是我簽字,我怎麼會不知道?任遐邇平時的提醒是不是你要她做的?」

「沒,大哥,你別冤她,我今天才第一次想聯合她,不過還沒說服她。大哥,我看不下去,你這回的花錢風格與你往常不一樣,你好像是在意氣用事,賭著一口氣想要比別人做得好。大哥,老四告訴我你去梁凡李力的商場看過幾次,可是我們能跟他們比嗎?老四說他們都發展到香港去了,在香港都做得非常好,那是他們命好,投胎投准地方。」

楊巡支起耳朵,道:「他們去香港做什麼?」

楊速卻道:「大哥,你別否認了,你很在乎他們,你看我一說到他們你就留意。」

楊巡強詞奪理:「我什麼時候否認了,我當然在意他們,老四還在他們手裡打工,你別婆婆媽媽,他們去香港做什麼?」

「做房地產,老四說的。具體老四也說不清楚,聽說挪去的資金上億。」

楊巡冷笑一聲,「香港,上億算什麼?他們兩個的背景又算什麼?哼。」但是楊巡說歸說,心時卻發虛,現在就是給他一億,讓他去香港,他都一下說不出該把錢投到哪兒,可見人家就是比他領先。但他冷著臉道:「老二,你別學老四見著風就是雨,看別人的都好,看我們都是農民。」

「大哥,我怎麼會。我也沒說你非要跟梁凡李力賭氣,我意思是你跟自己賭氣,你一定要在商場做出成績給人看。其實本來我們定的下一步規劃很多,都不是陷在這種經營裡面打轉的,你去年如果不是因為賭氣,又怎麼會接來這麼繁雜的差事,我們不是早說過,我們不做日常經營,我們只…」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意思,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楊巡擺擺手,他不要再聽,免得想起過去那段不快,「現在已經在做,老二,到我手裡,一定要煥然一新,做成本市第一。既然是這樣,再說我們等於二次開業,要沒特別一些的宣傳,誰心裡都還是老一套商場的印象,誰還有興趣過來看看?二次開業的宣傳一定要加料,加重重的料。這種料,靠你我想,你想得出來?憑你我,得放多少錢請客,才能登到報紙第一版?你別只看見錢出去,看不到錢花哪兒。「

楊速靜靜地等大哥說完,才耐心地道:「大哥,你在鑽牛角尖,我旁觀者清。你的投入已經超過正常範圍,我不反對你轉型,對於轉型我舉雙手擁護,但是我反對你借轉型行賭氣之實。「

「嘖,老二,你煩不煩?有投入的產出,這話你聽過沒有。」

「大哥,去年你第一次香港游回來,你跟我說,我拿著尚方寶劍,要我隨時提醒你,有時候你鑽牛角尖了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覺走了歪路,當時卻還覺得挺對,你說你一定會聽我的提醒,後退三步,停下後冷靜了再說。大哥,我今天提醒你,你聽不聽?」

楊巡本來氣勢如虹,被楊速搬出此話,頓時啞了。雖然他依然覺得自己做得沒錯,可是他也確定吩咐過楊速,必須時刻約束住他,免得再犯過去不識梁思申的好意、還自以為自己很冤的重大錯誤。他吩咐楊速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楊速還是第一次祭出尚方寶劍,他當然得守諾,否則他說話豈不是等於放屁。可答應大弟,卻得在這節骨眼上硬生生地剎車。

楊巡煩躁地將一根香煙揉成粉末,扭轉椅子對著牆壁不看大弟,道:「老二你去四樓監工,別來煩我。」

楊速沒吱聲,倒了杯茶放在大哥桌上,悄悄掩門出去。對於大哥,他非常佩服,非常崇敬,但是他必須理智地支持。楊速想到,大哥周圍只有他是敢直言的,因此他一定要把他的反對傳達給大哥,讓大哥不會膨脹到看不見事情反面。指出大哥的錯誤,是他的職責。

而楊巡則是被楊速提醒,無法不想到沉埋兩年半的往事。他心虛地想,是,誰說他商場轉型沒有一些賭氣的成分。他自己沒覺得,還真是被楊速說中。可賭氣歸賭氣,他覺得自己的決策是正確的。

楊巡想得火大,又加想起兩年半前的事情滿肚子憋悶,憤憤摔門出去。任遐邇聽到這驚天動地一響,想到剛才老闆兄弟倆的閉門對話,不知道閉門期間發生了什麼。她埋頭工作,打算不管老闆們的事。可又忍不住走進自己的小辦公室,抓起電話打給楊速,告訴他大楊總摔門出去。

楊速沉吟半晌,也知道自己挑開了大哥傷疤下面的不堪,可是他也無法,不能任由大哥任性下去。他看看樓層忙碌的佈置,想去陪大哥說說話,可是他走不開,這邊施工正白熱化,需要能拿主意的人盯住。他無奈地對任遐邇道:「小任,你今天能不能把手頭工作放一下,設法找找我大哥,我實在沒法走開。」

任遐邇一愣,「我?不大好,不相干的人還是別做煩人蒼蠅去。」

「不會,我大哥很信任你,我很擔心,可是我這兒真沒法走開,拜託你。」可話說到這兒,楊速自己也覺得不可行,「好吧,我先跟大哥手機聯絡,你忙,對不起,打攪你工作。」

任遐邇瞪眼想了會兒,還是決定不聽小老闆的。且不說大老闆現在火氣沖天,見神殺神,見佛殺佛,就算大老闆現在和風細雨,她算什麼角色,難道還真把自己當親信?荒唐點了吧。她脖子一縮,回大辦公室繼續做事。

可沒想到,楊巡的電話卻打過來。楊巡滿肚皮氣悶地殺到車上,衝出去城外,卻忽然想找人喝酒說話,不知怎地,想到任遐邇。任遐邇也是旁觀者,他想聽聽任遐邇的意見。

任遐邇聽到老闆電話裡悶聲悶氣的要求。看看周圍的同事,輕聲道:「很忙,走不開呢。」

「你今天沒重要事,只有下面收銀隨時結賬。你出來吧,我有疑問,需要徵詢不同意見。」

被老闆戳穿,她不便再說什麼,她自己也對老闆說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何況老闆是真有公事相商。她只好答應,飛快佈置下工作,同時打印出幾份數據,衝出去打車先到城西加油站,上了楊巡的車。感覺就跟上賊車一樣。

楊巡雖然沒指望任遐邇能換件好看點的衣服出現,但等看到任遐邇穿三顆紐扣的蟹青西裝和黑色寬鬆西褲,中規中矩出現時,還是不喜歡。但任遐邇背著一隻足以放下一張A4紙的棕色大皮包,楊巡慧眼,一眼看出那是真皮,而非人造革。心說難得啊,肯如此投資。只是棕色大皮包風格休閒,與中規中矩的著裝不相襯。楊巡這麼分心一想,腦袋裡原本打的結鬆開了一些。

楊巡伸手打開副駕的門,但任遐邇頓了下,卻把副駕的門關上,坐到後面。楊巡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堅壁清野了吧,這種細節都注意到,難怪做財務工作一流。但還沒等楊巡說話,後面的任遐邇先發制人,道:「楊總,我把數據都帶來了,不過天色已暗,是不是找個亮點的地方說話。」

「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談。」楊巡鬱悶地回答,將車開了出去,「剛才楊速找你談什麼?」

「小楊總問我這個月的錢進錢出,希望我提前做份報表讓楊總過目。」

「不止這些吧。」

「兩位楊總都挺讓人為難的。」

楊巡一笑,心說兩兄弟都沒把任遐邇當外人了。「好,不問。昨天開會的幾個廣告方案,開會的只有你是逛街主力軍,現在沒別的人,你說說你作為個人,看到這些廣告,有什麼想法,哪個廣告最吸引你。」

「逛街主力顯然不是我,是小楊總和郭經理。我逛街次數維持在平均一個月不到一次。幾個廣告對我沒影響。」

楊巡懊惱,想找個說話的,身後這個卻是銅牆鐵壁,甚至還不是回音壁。但想任遐邇說的也是實話,衝她那點閒錢,衝她穿衣打扮無趣,若是逛街,估計逛的也是菜市場。可今天他心裡憋悶,就衝口而出:「還是女孩子嗎?」

「要不我把女孩子資格讓給愛逛街的?」

「你也不珍惜珍惜來之不易的女孩子身份。」楊巡被逗樂了,「我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西餐吧。」

任遐邇趕緊結束與老闆之間的非工作對話,道:「不過我回頭對幾個廣告方案核算了一下…」

楊巡殺到停車場停車,實在不吐不快,「廣告公司看到你這種人得吐血。廣告噱的是誰呢?是那種一看見便宜就血壓升高腳底發癢的人,你是絕緣材料做的,對你還真沒用。啊對,你說說你核算下來,哪個方案你看著最合算?」

「對個人合算的是折扣的,對商場合算的是返券的。但如果返券的廣告做得更刺激點,原來的一百塊送三十塊券,改成三百塊送一百塊券,我算下來對商場的營業額和利潤更有好處。別看同樣的三百,後者要多給十塊錢的券,可是湊足一百塊錢的貨容易,湊足三百的不易,湊足三百的不易,很多都是湊不足三百,更多是三百到六百之間不足六百就放棄了,我估算一下顧客購買心裡大致的概率…」

楊巡也想到過是不是把一百送三十換成看上去更噱的三百送一百,可想到中間差的是十元的券,相當於十元的毛利,就有點心疼。此時聽任遐邇侃侃而談,楊巡一邊走路一邊看她,心裡對廣告方案立馬有了底。聽完任遐邇的發言,兩人也已經進入西餐廳,楊巡道:「幸好你絕緣,利潤得靠你這樣的人算出來,拍腦袋想沒用。」

小姐送菜單上來,楊巡不想在點菜上為難看上去不大可能進出過這種場合的任遐邇,就主動推薦道:「這邊的紅酒羊排做得不錯,酥皮奶油蛤蜊湯我看比必勝客的做得好。都試試?我也照樣來一份,再兩杯金湯力。」

不出楊巡所料,任遐邇果然沒異議。小姐退下,楊巡就道:「楊速最近每天跟我念超支,你也三天兩頭額外交收支報表給我,你這麼做也是讓我看計算後的結果?」

「沒,如果把今年的預期營業額與去年的對等,不要求高,也不要求低,目前的支出還不到利潤臨界線。因為去年的辦公費用很高,每次上海來人的旅差費報銷,拿來給我們做一次宣傳綽綽有餘。但如果再依照現在的開支速度滑下去,離警戒線不遠了。」

楊巡一聽,幾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繃緊了兩小時的肌肉一下鬆快下來,眉頭也舒展了。他急切地道:「你說詳細點。」這時兩杯金湯力先上來,楊巡讓一杯給任遐邇,看著任遐邇從大包裡掏也打印資料和一支圓珠筆,卻見任遐邇不急於說話,先抓緊時間一臉好奇地看酒杯,晃著那酒杯聞酒香,拿手指劃過杯外晶瑩的水珠。此時楊巡既然被任遐邇的幾句話洗脫所謂賭氣的重負,看任遐邇的小動作就覺得分外可愛,坐對面一言不發,不打斷她。等她小動作做完,才寬厚地道:「金酒不算烈性,又加了湯力水和冰塊,比啤酒度數沒差多少,你試試看,若不喜歡就放著。」

楊巡這麼說,任遐邇感到挺不好意思,有些依依不捨地放下杯子,道:「等下還得回去商場,不喝了吧。楊總請便,我來解釋我分析的數據採樣…」任遐邇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經過他們桌邊,對著她看了好幾眼,卻不理楊巡的起身招呼,揚長而去,甚是好奇。然後看到楊巡受人冷落卻一臉若無其事地坐下,還笑著解釋說,「高幹子弟,不過是前高幹子弟。」任遐邇不知楊巡這是為啥,當然不好追問,就開始看著報表解釋。一會兒羊排上來,兩人還能邊吃邊說,但等濃香四溢的酥皮湯上來,任遐邇就差沒說句「廢話少說,吃飯要緊」,直取罐上酥皮。可是又不知道該用叉還是用刀解決那酥皮,很是疑慮,又不見楊巡動手,她無法模仿之下,情急之下只好用洗淨的兩隻手。

楊巡這時候早已滿心輕鬆了,看起來都是楊速賴他,他做事明白得很,目標也清楚得很,沒楊速說的那麼咬牙切齒,他很理智。既然如此,那些不堪的過去,他當然不會再去想起,他堅強,他不受干擾,他願意這麼相信自己,他認準羊排的味道,吃得舒服,拿起麵包把所有湯汁也收了。而任遐邇充滿探究意味的吃相全收在他眼睛裡。

楊巡把任遐邇的那杯酒也喝了,喝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蕭然那桌。在別人眼裡,大約蕭然還是那麼目中無人,但是對於吃過蕭然苦頭的楊巡而言,他太清楚,蕭然已經大不一樣了,否則他楊巡今晚哪有這麼安全?楊巡此時可以得意地想,他楊巡就是不一樣,靠的是自己本事一步一個腳印上來,就跟打仗打的是陣地戰一樣,雖然打得辛苦,打得慘烈,可是打下的地盤卻是江山永固。

他喝下最後一個金湯力,對任遐邇滿懷豪氣地道:「我不信通過我這半年努力,五一不收它個滿堂紅。走,回去幹活。」

任遐邇看看楊巡,不曉得老闆怎麼忽然陰轉晴了,心說好像與小老闆說的那原因對不上號啊。看來老闆是擔心超支。她不知道兩兄弟私下對話是什麼內容,讓老闆摔門而出。她現在,對這個據說是小攤販出身的大老闆充滿好奇。她覺得老闆挺有深度的。而魄力,那是不用說的了。

楊巡迴去商場四樓,看到四樓在楊速的監督下有條不紊地加班加點。他徑直走到正幫著一起搬一張藝術沙發的楊速身邊,搭手幫忙完,一拍楊速肩膀,拉到一邊,道:「我問了小任,問的很詳細,所謂超支是你錯覺。不過我會收著點手腳,小任警告我支出快接警戒線了。」說到這兒,他一臉意味深長,「我最先都憑直覺做事,後來跟著梁思申學來可行性分析,以後要多倚仗小任他們,全面用數字來決策。直覺不可靠。」

「大哥,可是你這回反常。不說別的,全場七折,你怎麼跟那些櫃檯算賬?我們吃得消全場七折嗎?」

楊巡此刻因任遐邇的解說而更胸有成竹,但他有意賣關子,「老二,你還是沒領會我剛才的話,你不能憑直覺,你要學會算。老三從他香港台灣同學那兒取來的經,哪會離譜?」

楊速瞪目看著大哥,他難道有算錯?上回會議決定的買一百送三十,那不是七折是什麼?難道任遐邇還有其他算法?楊巡沒再解釋,開始下場與工人一起勞作,一直加班加點到半夜。他們有硬槓子,就是必須在商場五月一日的活動之前把四樓佈置出來,早一天是一天。因此作為老闆須得身先士卒,督促現場人員爭分奪秒,保證進度。

同時,廣告則是早早地打了出去,日報、晚報、電視台,全部登載在顯要位置。廣告一出去,全城沸騰。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聽聞消息的人都不敢相信,商場竟然敢打六六折,這得是多大的折扣。便是古井一般的宋季山夫婦,也被報紙上的巨幅廣告震驚,回頭吃飯時候說給宋運輝聽。宋運輝心說楊巡這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僅憑一天的攻勢招徠顧客上門,對整個商場運作有用嗎?宋運輝不知。

五月一日,上班伊始,楊巡便一邊處理手頭工作,一邊不時探出頭去,看看不到開門時間,門口已經聚集等待開門的人群。隨著人流從四面八方不斷湧來,楊巡的眼中逐漸顯現狂熱。而旁邊的楊速則是憂慮,他不知道,會不會賣多虧多。楊速看向大哥,卻見大哥不知不覺間露出賭徒風貌,一隻腳踩在一把椅子上面,將掌中一杯茶喝得「絲絲」作響。楊速見此,感覺到大哥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得告辭,趕去樓下掌控局面。

終於到商場開門,楊巡興奮地一把抓起內線電話,打到財務,找到任遐邇,「小任,我有個要求,你能不能做到整個財務部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今天的銷售額,以及今天的利潤。非常重要。不管今天是賺是虧,對外我都會宣稱是虧,絕不能讓業內知道我們的實際營業數據。」

「我…會佈置下去。但今天拿不出結果,沒那麼快。」

「可以,你看著辦。」楊巡說話的時候,人一直趴在窗口看進場人流,他剛才也看到楊速眼中的焦慮,心中不由得有些心虛起來,「小任,你看到人流沒?你估計今天會不會有利潤?」

「無論今天有沒有利潤,前幾天的營業額已經被帶上去了。如果這個月都是前幾天的營業額,這月的利潤相當好看。」

楊巡飛快道:「不可能,明天的營業額就不行了。小任,記住,無論如何,只有你一個掌握實際數據。我去現場。」

楊巡從四樓一層一層地巡視下去,所見所聞,讓他驚呆了。才開門那麼些時候,收銀台前已經排起長隊,每一個專櫃都有瘋狂得紅了眼睛的人在「搶」同一件商品,所有人都緋紅著臉,買的賣的,個個亢奮。楊巡一時狐疑,難道在場個個看不穿他們的迷魂障眼大法,以為真有商家傻到如此大幅讓利?還是…或許他才是真正錯算而不自知的人?總不可能那麼多人都被他的噱頭迷惑吧。那不可能。

一念及此,楊巡的一顆心頓時如處冰火兩重天。如果是任遐邇算錯,這不是沒可能,要不然怎麼眼前滿滿都是瘋狂搶購?那他今天就賠慘了。可是明明楊連說那是港台一帶行之有效的促銷手法,而且楊連還給出與櫃檯結算的辦法,事實證明專櫃願意接受。任遐邇給他的計算也是一樣,別看廣告上說什麼滿三百送一百,他們打出去的是六六折,可其實是花三百塊的錢買四百塊的貨,按常理應是七五折。再加大多數人基本上不可能正好湊足三百塊,因此大多數人領的折扣應是不小於八折。可是為什麼商場現場買衣服的人就跟瘋了一樣的呢,難道那麼多人都被迷惑?楊巡搖搖頭,難以理解。

但現場不容他多想,也不容他多冷靜,再說他本來就是不冷靜地下來的,一會兒工夫,他也跟別人一樣亢奮起來,高速陀螺一般地轉戰各處,其實也做不了別的,只是幫忙維持秩序。眼看保安不夠用,他不得不從歐洲街抽調人手過來,重點維持收銀台左近的秩序。所有商場的中層也被他全趕下場,做一日保安。

楊巡沒有想到,搶購的熱情一直到商場打烊時間依然高燒不退。他不得不一再現場宣佈延長營業時間。可是一拖再拖,一直到半夜零點,商場買的癱了,賣的也癱了,卻收銀台前依然排著長隊,眾人都是啞著嗓子說,過了這村沒那店。當地派出所聞風出來干涉,商場只得停止開單。商場裡面的人流終於攜著大包小包流淌出去,不再進來。

楊巡此時早已筋疲力盡,靠著一樓正對大門的櫃檯,看人流同樣筋疲力盡地離去。不由得想到大半年前他剛接手這商場時的情景,經常晚上打烊時分看人流空著雙手嘻嘻哈哈出去,身後的滿貨架的貨品。而今天則是如大風過境一般,貨架上的貨品賣出個十之七八。楊巡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心情,亢奮隨著打烊退潮,倒是有一絲隱隱的焦慮跑上心頭。今天過後,不換種說法,顧客今天一下透支大量消費力之後,明天商場賣東西給誰?還有,到底賺了沒有,包租專櫃的會不會跟他算虧本帳?

沒等楊巡想明白,楊速領著一位日報記者過來採訪。楊巡照例又說了一番虧本讓利賺人氣的說法。等記者走後,楊巡捏手指算起來,今天找來採訪的媒體已夠一隻手的手指,日報的白天已經來過,沒想到如此盡責,還來看看落幕後的戰場,可見商場此次招引的人氣之大。但這人氣究竟是一次性的,還是從此之後顧客戀上他楊巡的商場,一再光顧?他心裡沒底。經營這種事,從沒像集貿市場那樣的一勞永逸,必得一再想方設法掀起高潮。

楊巡性格一向喜好攀登,有些喜新厭舊,等他今天爬上山峰,卻發現前面還有連綿的同樣的山峰,他頓時提不起勁來。若是有大好利潤跟隨倒也罷了,看在金錢積累的分上,他願意一再亢奮,可問題是他清楚得很,經營商場所得是細水長流,沒法與他攻城略地所得相提並論。

等購物狂散盡,眾櫃面人員累得面無人色地走空,楊巡作為老闆,只有以身作則率商場管理人員巡迴檢查,查看有無安全隱患。終於忙完,楊巡與楊速一起上五樓辦公室,卻見到財務室燈火輝煌。任遐邇也是披頭散髮,挽著襯衫袖子跟女打手一般,督促眾人算賬。楊巡進去與大家招呼,啞著嗓門說「辛苦」,噓寒問暖一番才離開。楊巡是實在不要看任遐邇那一張油汪汪的臉,即使倒貼他,他都不願親那張油臉一下。

但楊巡走到辦公室,還是吩咐楊速,「老二,等下你拿車送那幾個會計回家。今天太晚,送一下意思意思。」說話時候,楊巡連水都懶得喝,癱在沙發上不想動,「老二,你還行嗎?」

「不行也得行。」楊速垮著一張臉,木然地回答,「大哥,你估計今天…」

「別問我,明天看財務部算出結果。去吧,你等財務部去,我今天不回了,這麼多營業款在手呢。都累,難保不出問題,我得盯著。」

《大江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