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姐你說哪兒啦,我鬧誰也不會鬧你,你是我親姐,除非你不認我。這兩朵玫瑰給我,我要以毒攻毒,幡然醒悟。」
「你喜歡就拿走唄。」樊勝美疑惑地看著邱瑩瑩,她是過來人,即使邱瑩瑩說得不當回事似的,她還是不信邱瑩瑩能這麼快走出陰影。因此她收斂起昨晚蔓延至今的喜悅,這個親姐並不好當。可是樊勝美心中滿滿的喜悅亂冒泡泡,她不願克制再克制,只得趕緊將自己收拾了,趕緊出門,出門隨便亂笑都沒人管。
但樊勝美才剛打開2202的大門,說聲「小邱,我走了」,裡面就傳來捏著嗓門喊出來的聲音,「樊桑,努力工作啊。」
樊勝美目瞪口呆,「***看多了,太不純潔了。」她在門口喃喃自語一聲,趕緊閃人。
安迪吃完早餐,到2202叫上關雎爾,一起上班。但這回是邱瑩瑩第一個衝出來,一邊喊著「還有我,還有我,謝謝安迪」,兩眼兩手卻忙著在手機上操作。安迪奇道:「在幹什麼?」
「我QQ農場收菜時間到了,趕緊,趕緊,不能偷我啊…」
安迪莫名其妙,關雎爾出來解釋:「邱瑩瑩玩農場遊戲,她設定的這個收菜時間,以前正好是在地鐵上,反正坐著無聊,正好玩遊戲。現在可以搭車晚出門,她的設定亂套了。」
安迪無法解釋,她其實莫名其妙的是邱瑩瑩的神態,才剛鬧了那麼多情事,現在彷彿什麼事兒都沒有,舞照跳,馬照跑,菜照收,看上去比誰都歡樂。安迪不知該如何定義此人。「小關,你玩嗎?」
「我玩過幾天,可這東西占時間,有時候為了不被偷,晚上睡覺都惦記著,太耗精力了。」
「哈哈,玩農場那幾天你把QQ暱稱都改成特困戶了,特缺覺,特困。你真經不起風吹霜打。」邱瑩瑩一邊玩,一邊利落地插嘴,一心兩用,都不耽誤。
有了邱瑩瑩,這一路熱鬧許多。邱瑩瑩收完菜,就自告奮勇地道:「安迪,你手機鏈QQ鏈微博鏈郵箱沒有,我可以幫你設定,2202的手機都是我幫設定的,公司好多人的手機也是我搞定。我還可以幫你手機翻牆上推。」
「好,請你幫我設QQ。」安迪摸出手機,遞給後面的邱瑩瑩。
但是邱瑩瑩一看是新出的iphone4,就把手機交還。「這個還沒用過,等我今天上網搜搜,明天給你裝。」
「你喜歡玩手機?還是你專業就是這個?」
「我覺得這是常識,可很多人不認為是常識,真奇怪。我就好心一點兒幫忙裝幫忙教啦。其實手機應用你越怕它越不會,越大膽越容易。」
關雎爾笑道:「才不呢,吹牛,你有時候一連兩三天才對付下來一隻手機呢,這玩意兒不知耽誤你多少時間。」
「嘿,那叫樂趣,挖掘隱藏功能,不讓一個功能閒置,多有樂趣啊,你不會懂的,你不敢亂衝亂撞。」
「有說明書。我會看說明書的。」
「寫手機說明書的上輩子一定搞間諜工作,那些功能寫得吞吞吐吐欲說還休。不信,喏,安迪的手機給你,安迪快遞說明書給你,你一天時間裡搞定這隻手機。我跟你賭一把,裝QQ,上推,我只要你完成這兩樣就行。」
邱關兩個爭吵不休,安迪聽著直想笑,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這兩人快樂地較真著。
快到邱瑩瑩公司的時候,關雎爾道:「邱瑩瑩…要是今天需要我助陣,儘管打電話,我爭取二十分鐘內趕到。」
邱瑩瑩「噗」地一聲,鬱悶地道:「你不能不提這茬嗎?」
安迪道:「有備無患。」
「我有備了。我只要對付得了自己,就什麼都不怕,除了考試。好吧,我再有備一次。邱瑩瑩——加油!」
安迪只聽得身後「通」地一聲悶響,隨後傳來「絲絲」呼痛聲,原來邱瑩瑩揮拳發誓,打到車頂。看著邱瑩瑩出車門,安迪好一陣子啞然。
安迪下班,分別打電話給兩個小的,問要不要一起回。關雎爾照舊是加班,而邱瑩瑩則是啜泣著回答,準時下班。
安迪警覺地問:「姓白的還是對不起你了?」
「嗯,我也鬧回去了。」
「要不要我上去幫你?」
「不用,我自己會對付。我準時下班,事情做完了。」
但是,邱瑩瑩剛開始收拾桌面,準備下班,人事部一個電話打過來,讓她過去談話。邱瑩瑩傻了。她只記得攻擊,竟然忘了掩護自己!
邱瑩瑩來到人事部,居然是人事部經理親自出面與她會談。可如此高的榮譽,內容卻極簡單。「小邱,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涉及公司利益,公司決定暫停你的工作,同時終止小白的一切工作。我們會本著公開透明的原則徹查此事,並調查你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查清之前,我們暫時替你保管你的出入門卡。」
「可是…我沒T·W啊,我還是舉報者,為什麼停止我的工作。要停幾天,工資照發嗎?」
「你不用擔心,公司讚賞你的檢舉。等調查工作結束,一切水落石出,公司會酌情補償。」
邱瑩瑩想想自己問心無愧,便摘下脖子上掛的門卡,交給人事部經理。但出門拐彎,就遇見白主管與兩個保安一起也來人事部。又一次的狹路相逢,白主管投以快刀一般的注視。邱瑩瑩不甘示弱,冷笑道:「敢跟你叫板,不怕你犯壞,走著瞧。」說完昂首而走,仿若鬥雞。
一直到上了安迪的車,邱瑩瑩依然情緒亢奮,嗓門嘹亮。她抓著安迪問人事為什麼暫停她的工作,她要安迪幫她一起分析,安迪建議她不如打開手機,與樊小妹那個資深HR通話,更有效果。邱瑩瑩一聽有道理,就接通了正在回家路上的樊勝美。可是樊勝美的回家路與幫王柏川看房的路重合在一起,樊勝美正忙著與中交交流,無法幫邱瑩瑩分析。於是邱瑩瑩只得忍耐,等待樊勝美回家後再談。
安迪卻接到奇點的電話,她一看顯示是本地座機號碼,奇道:「你不是說出差嗎?」
「當地朋友送我兩隻野生甲魚,每隻有三斤多重。我想你可能沒吃過這種東西,又怕甲魚放在賓館被我養死,就連忙打飛的護送甲魚回來獻寶。我剛下飛機,已經聯繫好一家餐館幫我做。我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朋友啊。你肯賞光與這麼好的朋友一起吃甲魚嗎?」
「為什麼特別強調三斤重…啊,哈哈哈…」安迪正與另一輛車交匯,腦袋轉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奇點變相地猛誇他自己呢,忍不住大笑,但隨即考慮到身邊坐著個苦悶的邱瑩瑩,只得收斂。
「你告訴我住哪兒,我等會兒去接你,省得你又摸錯路。」
「我發短信給你。不好意思,我路盲。」
「很好,我喜歡路盲,跑不掉。」
安迪聽著又大笑,可系統而邏輯地分析這段對話,又覺得沒好笑地因子並不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歡樂。可她是在克制不住笑容,只得低咳一聲,對邱瑩瑩道:「朋友請客吃野生甲魚,一起去嗎?」
「想去,可是我哭得沒臉見人,不去了。安迪,你現在反正沒事,聽我說說吧。」
「好。可我真不熟悉人事那一套,只能提供給你不專業的意見。」
「你不提供意見都行,我只要有人聽我說,我冤死了。」
也不等安迪答應,邱瑩瑩就連珠炮似的從上班開始說起了。邱瑩瑩說話沒重點,有點兒像記敘文最忌諱的派流水賬,好在有時間順序在,並不顛三倒四。安迪只得自己給邱瑩瑩整天的事情做總結,尋主線。到小區的時候,邱瑩瑩還沒說完,兩人一起上樓,此時邱瑩瑩才剛說到發票第二次被扔回來。安迪見縫插針問一句話:「你們經理平時並不善待你?」
「咦,你怎麼知道?我們公司一幫文員關係都很好,但經理們眼睛都向上的,我們都是他們的奴役對象。你們那邊助理也不是都被你差遣得沒時間睡覺嗎。」
「不一樣,如果我的助理遇到這種被兩次退票的事,我早懷疑其中有貓膩了,我會自己出面。也或許你平時做事就丟三落四?因為猥瑣男知道你們上司不待見你,所以給你設計這個局,讓你挨經理罵?」
「啊,肯定是的,我被設計了。可是我跟辦公室同事關係都很好的,今天他們都來安慰我呢。」
安迪心裡明白了,「哦,這一段,等會兒你跟樊小妹說的時候,把我的問題和你的解答補充進去。不好意思,我得立刻出發,不能陪你了。」
邱瑩瑩看著安迪進2201,心裡非常動搖,她好嚮往參與安迪的生活,她還記得上回跟著安迪去希爾頓吃的那頓飯,那真是她前所未有的豪華體驗。可她終究還是克制住了,人家的是人家的,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安迪沒來得及換衣服,奇點的電話就來了。她只夠時間換一隻小一點兒的包出門。才剛到小區門口,見一輛奔馳在夜色中衝她閃了兩下燈,她走過去,不急著上車,而是轉到車尾看一下,才拉開車門坐進去。「好車,果然是S63 AMG,我沒認錯。」
「傳說,開奔馳的是農民企業家,開寶馬的是個體戶,呵呵。本來想少花點錢,買性能差不多的E63,可一想到經常要接送客戶,還是寬大點兒的好。」
「農民企業家買S500,或者買輛S300,扯下標記,改貼S500。我今天剛遇到一個,不過還算是有良心,用S300冒充S350。」
「350是最容易冒充的,不打開看,外形幾乎一模一樣。你往後看,看見沒有,兩隻大甲魚,還有其他野味,一腿野豬肉,一堆石雞。你朋友多好。」
「是不是珍稀動物啊,你去哪兒出差了?山區也有你的生意?」
「我的工作是販賣低廉勞動力,你的工作是販賣低廉資金。你放心,雖然野豬也是保護動物,可這些都是有證的,現在山區沒有狼什麼的食肉動物,野豬都氾濫成災了。不過那麼大野生甲魚罕見,我又吃又拿。以後我再去黛山縣,野生甲魚得聞風就逃。」
「你出差去的是黛山縣?呃,那是我家鄉。」
「什麼?不早說。要不我可以多替你帶些家鄉的特產來。」
「我那家鄉,再多特產我也不認識。我這禮拜安排去一趟黛山,週五晚上去,如果順利,週日回來。」
「找到根了?」
「找到弟弟了。弟弟精神有問題,一生吃苦,我打算把他接來,找個好點兒的療養院。我母親…三十年前,是黛山街頭有名的…精神有問題的。」安迪不知為什麼,能平和地將這些事說出來,說給應該說還是比較陌生的奇點聽。她都還沒告訴22樓的鄰居。
「我去過黛山好幾次,週五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安迪靜靜地看著奇點,她看到奇點眉頭跳動了一下,臉上神色變得凝重。但她心裡感謝奇點沒有多問。「我有人一起去,謝謝。如果你正好出差,我們一路去啊。」
「好,我安排一下,讓…黛山的野生甲魚再遭殃一次。」奇點一向說話流利,這兒忽然莫名頓了一頓。他不由自主輕咳一聲。
「我一直擔心有一天John Forbes Nash的命運會落到我頭上。所以當年沒有選擇留在學校做數學研究,免得每天掙扎於純淨的柏拉圖境界與醜陋的現實世界之間,加速精神分裂。而是選擇最俗氣的華爾街,到處…」
「嗯,這個話題很殘酷,打住。」奇點在紅燈前打斷安迪的敘述,扭頭怔怔看著安迪。「你不會的。」
安迪忽然失語,將臉扭開,看向路邊行人道。說出來,她心裡頭似乎減少了一點兒負疚,可也多了一絲悲涼,她恐怕要失去一個朋友了。畢竟不是人人都像譚宗明,譚宗明與她是知根知底多少年的老交情。好久,氣息穩定下來,她才道:「胃有點兒不舒服,不如…你送我回家吧。真不好意思。」
「借口,不採納。你很堅強,不,堅韌,一般人頂不住那種壓力。活在當下,需要十足勇氣。我很欽佩。」
「那是表象。」
「難道像一首歌唱的,外表冷漠,內心狂熱?呵呵,你嚇我呢。」
奇點雖然言語如舊,可安迪感覺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這一頓飯,說實話,她吃不出野生甲魚有什麼特別,她連養殖甲魚都沒吃過呢,沒有參照物,她只知道好吃,甲魚的膠質似乎能把嘴唇粘住。而且,她看到奇點吃了點兒,胃口似乎不好。不像上次在那個會所,兩人吃得風捲殘雲。安迪心裡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只能在心裡遺憾一下,卻也無力挽回什麼。這是她的命。
奇點問道:「要不要最後來個甜點,或者餛飩麵條什麼的?」
「飽了,謝謝。我可以把野豬肉和甲魚打包拿走嗎?晚上當宵夜。」
「當然可以,不跟你搶。笑什麼?」
「嘻嘻,我打算關上家門喝酒吃宵夜內心狂野去。習慣了開車不喝酒,喝酒都是回家喝。」安迪抿嘴一笑,眨巴眨巴大眼睛,又端起一張臉,「現在是外表冷漠。」
「求觀摩。」
「一票否決。」安迪有意活躍氣氛,可心裡覺得挺累。看服務員打包結束,她就站起身來。
「很久沒看電影,你想看嗎?一起去?」
安迪聞言,驚訝地看了一眼奇點,難道奇點不想立即結束與她這個危險人物的會面?「太晚,我習慣早睡早起。」
「好習慣。回頭酒別喝多了。」
安迪走在前面,回眸一笑。楊貴妃可以回眸一笑百媚生,瘦瘦的安迪也可以。年齡和冷漠的職業裝絲毫減損不了她的美麗。奇點走得微微靠後,看著有點兒失神,這是黯然失神。
樊勝美幾乎是和加班晚歸的關雎爾一起回家的。她今天跟著中介看了幾個辦公室,可總有那麼一兩個不足,讓她無法滿意。她累得都想甩掉高跟鞋赤腳走回家。因此在大門口看見關雎爾,她就老皮老臉地靠上去了。關雎爾也加班加得花容慘淡,兩人支撐著一起回到22樓。
邱瑩瑩早已等得快瘋了,一見兩個人,就勇猛撲上去,「樊姐,你可回來了。我給你倒水,吃飯了沒?」
「吃了,你快講你在公司發生的事,已經不早。小關,一起聽聽?」
「我當然要聽。等我放下電腦報,累死了,我明天早上起不來,我要睡懶覺。」
邱瑩瑩道:「懶覺我替你們睡,我明天開始被暫停工作了。」
「白瘟生這個給力?小看他了。」樊勝美吃驚,換上拖鞋,拿把椅子坐到小小廚房。這個連著小小廚房的狹窄過道,是三位姑娘平日裡的客廳。「你詳細說,樊姐看看能不能挽回。」
邱瑩瑩也拖來一把凳子靠牆坐下,跟兩位室友詳述。這兩位室友與安迪不一樣,三個人熟悉,因此邱瑩瑩一邊說一邊評,兩位也不時罵一句白瘟生,氣氛熱烈而團結。說到第二次仍回發票,邱瑩瑩沒忘記把與安迪的對話複述一遍。「樊姐,為什麼安迪要我說這個?」
「一般如果有上司關照,我們處置一個普通員工的時候會有所顧忌,需要跟普通員工的上司溝通了才行。安迪可能有這想法。目前情況對你不利。」
關雎爾道:「邱,你不是跟你同事的關係都不錯嘛?我看你們上網都一起混的。」
樊勝美搶著道:「跟普通員工同事的關係再好也沒用,最多平時辦事方便點兒,緊要關頭他們都用不上。跳過,小邱繼續說。噢…別說話,我想到什麼了,安迪提醒我。」
兩人都看著樊勝美,看她呆了好一會,才終於開口。「我明白白瘟生為什麼一再扔你的報銷單,他知道你跟上司關係一般,他借你經理的力打你,打到你急躁。一般人到這地步,處理此事的最佳方案是找個僻靜處,當面談判。他逼你找他談,你找他你就站在下風了,為了完成你上司交給的工作,你必然得因此許諾一些什麼付出一些什麼,他正好借此要挾你,藉機提出猥瑣條件。這猥瑣男。可…小邱,你妥協沒有?」
「我沒有,我火大了,衝進財務室跟他對質,他當著很多人面說下流話,我氣死了,就跑財務經理那兒把他一鍋端了。包括他自己砸電腦,還有以前他把自己吃飯的發票夾在工廠報銷單裡混著報銷,都說了,財務部就亂了,立刻翻出憑證查賬,現在可能還都在加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