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美放下大餅,她沒吃,不僅是沒胃口,她的喉嚨干疼,想哭。她背上包,默默出去了。透支,她決定透支。不僅買吃的,還給爸媽找個旅店,要不然,不出三天他們就得被折騰死。
但樊母忽然想到一件事,大聲叫住女兒,「阿美,我替你問了,你隔壁…昨晚那個開車的姑娘,答應借錢給你,還說要多少給多少。你問她借點兒吧,下個月發工資立刻還她。」
曲筱綃?媽媽問曲筱綃借錢?曲筱綃又是什麼意思?樊勝美沒挪動一步,站著呆呆地想了會兒,喉嚨不疼了,但她又硬下心腸。好吧,就去超市化這二十五塊錢。
正好邱瑩瑩下班回來走出電梯,見到樊勝美才招呼一聲,就被樊勝美推回電梯,兩個人一起往上升。邱瑩瑩莫名其妙,問道:「樊姐,怎麼了?要我做什麼嗎?」
樊勝美不語,直到最後一個人出去,她婉轉趴到邱瑩瑩肩上,「讓樊姐哭會兒,別問。」
邱瑩瑩莫名其妙,站得筆挺地支撐著樊勝美,讓她輕輕啜泣。邱瑩瑩果然不敢開口問一句。
電梯一會兒停,一會兒開門地到了一樓,樊勝美就站直了,擦乾眼淚跟邱瑩瑩一起走出大廳,不願讓保安看笑話。邱瑩瑩聽得樊勝美去超市,她擔心樊勝美的狀態,就跟著一起去了。
安迪本想晚點兒回家的,可逛了一圈書店,買到幾本中意的書,她就想立刻回家看書了。她想這個鐘點,2202應該已經太平,她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走出電梯,果然沒聽到什麼聲音,只是當頭看到樊父又是靠牆坐在門口。她就客氣地打聲招呼,但奇怪,樊父耷拉著頭不理她。她忽然發現,有半隻大餅掉在地上。安迪心裡一驚,趕緊敲2202的門,「有人嗎?樊勝美在嗎?」
裡面沒人應答,安迪趕緊竄進門看,只見小孩子安靜睡在床上,而旁邊樊母則是趴在床頭呼呼酣睡。安迪心裡稍微放心,懷疑樊父也是昨晚沒休息好,邊吃邊睡著了。她拍拍樊父的肩膀,試圖喚醒他,讓他進去屋裡睡,可推了好幾次,樊父還不醒,安迪慌了,連忙抬起樊父下巴,只見他牙關緊咬,臉色不對。
安迪一看不對,試圖給樊父坐人工呼吸,可怎麼都撬不開樊父的嘴,情急之下,趕緊按了電梯,等在電梯門口。電梯打開,裡面果然有男人,她撐開電梯急問一句:「請問急救打電話叫救護車快,還是自己送過去快?這兒有人急病。」
裡面的人一愣,「可能還是自己送過去快。」
「請幫我一個忙,把人抬上車。萬分感謝。」
那男人看安迪樣子不像是壞人,感覺不像是詐騙,就衝出電梯,幫安迪將樊父一起扛入電梯,又是送上車子。安迪一問,原來離最近的醫院就是趙醫生所在的那家,正好她熟悉路,連忙飛一樣地衝出去了。
樊勝美與邱瑩瑩兩個拎著購物袋從超市回來,只看到熟睡的樊母和雷雷,卻不見了樊父。樊勝美心裡雖然嘀咕,可也沒當回事,她懷疑爸爸可能問媽媽要了點兒錢,出去買煙了,也就買煙買酒這兩件事,她爸是親力親為的。她放下手頭的東西,怕媽媽著涼,輕輕推醒媽媽。
「爸買煙去了?不會讓我一起帶回來嘛。媽你躺床上睡,我去下面等爸回來。要不然又得不讓進了。」
「你爸…」樊母艱難地轉了轉眼珠子,「沒說去買煙啊。」她摸出藏在裡面口袋的皮夾子,將鈔票數了一遍,沒幾張錢,她張張熟悉,沒錯,一張不少。
樊勝美翻一個白眼,走到樓梯間對著樓梯大喊幾聲,可惜沒人應答。她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但一個老頭子也出不了什麼事,又不是雷雷。她走回來,想把椅子搬回室內,低頭,發現椅子下面的半隻大餅。
「媽,爸爸出事了,你快來看。」
樊母迷糊著眼睛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邱瑩瑩也走出來看,兩人都看到地上的半隻大餅。樊母這是全醒了,「老頭子,老頭子。你爸從不捨得扔掉吃的,你爸出事了,你爸出事了,你快去找。哎呀,我不該睡著,我不該睡著…」
樊勝美急得團團轉,偏偏手機響起,她一看是安迪的,恨不得掐掉,順手交給邱瑩瑩,「你幫我接,我去樓下問保安。」
邱瑩瑩接起,便大叫:「樊姐,樊姐,別走,你爸中風讓安迪送去急救了。快,我們去醫院。」
「哎喲,快去醫院。」樊母急著奔向電梯。樊勝美也是奔向電梯。但樊母很快想到一件事,「雷雷,雷雷怎麼辦。」
「我管著。」邱瑩瑩唯有留下。
走進電梯,樊母摸出錢包,還給樊勝美。什麼都不用說,樊勝美也知道媽媽的意思,誰都知道進了醫院不脫層皮出不來,錢包裡的這點錢完全不夠用。樊勝美則是漠然,她想到,即使把唯一一張信用卡透支了,透支到底,估計都付不清爸爸中風的醫藥費。又要借錢了,這回要借大錢。問誰借呢?
摸出一張一百元,母女倆打車到醫院,找回幾張零錢。此時樊母顧不得心疼錢了,與女兒一起直奔急診而去。
樊勝美見到安迪,衝過去抓住安迪手臂,急問:「怎麼回事,我爸要不要緊。」
安迪渾身不自在,但此時又不便收回手臂,只得渾身有點僵硬地側著身,道:「剛剛醫生告訴我,命撿回來了。但問題很嚴重,具體還要做一系列的檢查。具體醫學方面的名詞我有點跟不上,中文與英文的對照不起來,對不起,等下醫生出來你再問問清楚。還有我回家時候可能已經晚了,要早點兒…」
「謝謝你,要不是你,等我們回家我爸就麻煩大了。謝謝,謝謝。」
安迪於是將經過說了一遍,樊勝美與她媽聽著一直哭。安迪介紹完這些,道:「我去洗一下車,位置上都是大便小便。已經預付了一筆費用,不知道今晚夠不夠用,我會順便再取些錢回來。不要說不。你剛才抓著我手臂時候我表現出一臉不舒服,並不是因為你,而是我對旁人接觸我身體有心理障礙,從小落下的心理毛病,你別見怪。」
樊勝美驚住,連忙放開手,呆呆看著安迪不知說什麼才好。
安迪也在發呆,她並不願說出自己心理方面的障礙,非常不願意。可現在看著驚慌失措的樊勝美,怕這種時候若樊勝美再誤解她嫌棄樊勝美,那就太給這可憐人百上加斤了,她只有豁出自己。但看著樊勝美的眼神,安迪心裡很不舒服,她也是病人,只不過不是那種招人痛苦目光關注的病人,而是被人用異樣目光注視的病人。她悻悻地聳聳肩,勉強道:「你們拿著這些單據,等下醫生還得出來找你們。我去去就回。」
安迪行動迅速,等樊勝美醒悟過來說謝謝的時候,安迪早已走得只剩下個背影。
樊母為急診室裡的丈夫焦急之餘,還是沒忘了給個評價,「你們幾個鄰居小姑娘都蠻好,蠻好。」
「是蠻好,蠻好。」樊勝美看著安迪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只有我最不好…」樊勝美說到這兒剎車。她該怎麼跟媽媽說,她不肯透支,不肯借錢,才導致父母晚上無處可睡困頓勞累,導致父母跟著她啃大餅飲食不調,導致父母被保安攔在門外凍了半天血脈不暢,導致而今爸爸中風送入急診。她無法開口,唯有在心中狠狠懺悔,她都對自己的父母做了些什麼啊,她與她的哥哥又有什麼區別呢。
「八千!」媽媽的一聲驚呼將樊勝美從懺悔的深淵裡拉回,她見到媽媽正在翻閱安迪交給的單據。樊勝美也不禁問一句:「八千?」她忙媽媽手中搶來單據,看一眼數字,冒出一陣心虛,剛剛的懺悔被輕度迷惘取代。爸爸這一中風,究竟將耗去多少醫藥費?而這些錢,毫無疑問,當然是著落在她的頭上。八千,才是她借債的開始。
關雎爾下班,走出電梯門便聽到雷雷的哭鬧聲。原來雷雷一覺醒來不見了爺爺奶奶,想吃什麼,陌生的邱瑩瑩阿姨又沒有,他的姑姑樊勝美則是不高興給雷雷買牛奶,購物袋裡只有大白饅頭和醬菜。雷雷唯有祭出大哭一招。可邱瑩瑩不懂哄小孩,最初打開電腦勾引雷雷玩遊戲,雷雷上當了半小時,等邱瑩瑩一走開去做菜,遊戲大法便告失效。然後邱瑩瑩許諾做好吃的給雷雷吃,問題是她冰箱裡的好吃的有限,而雷雷要求的那些東西她沒錢買,這個月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費,她早窮得叮噹作響,無力滿足雷雷要求。於是雷雷認識到眼前這個邱阿姨的虛偽,他怒了,以大哭來拒絕和解。
而關雎爾解決此問題的辦法很簡單,捧出她的零食盒子放到雷雷面前,雷雷當即啞了,小手在盒子裡翻檢出最醒目的一隻小熊派,讓他眼裡的仙女阿姨關雎爾幫打來,便狼吞虎嚥起來,他此時真的餓了。邱瑩瑩此時才得以吃飯,她與雷雷一樣狼吞虎嚥,但其間沒忘了含糊不清地告訴關雎爾,樊姐爸爸被安迪送去急診了。
關雎爾連忙打電話給樊勝美,送去關懷一片。
「樊姐,你爸爸有醫保嗎?如果有,趕緊委託誰在老家辦理轉院手續,要不然醫藥費承擔不起。」
「聽說現在住院需要打點醫生,要是有熟人就好辦事不少,小曲有個朋友就在那醫院做醫生,要不要我跟小曲聯絡?」
作為資深HR,樊勝美當然瞭解醫保的各種規矩,但是關雎爾提供的第二條線索讓她眼前一亮,她不禁想到曲筱綃早先不費吹灰之力一個電話查出王柏川車子歸屬那件事。真是窮在鬧市無人聞,富在深山有遠親,曲筱綃的朋友遍天下,她樊勝美身邊朋友躲著她。可是,她與曲筱綃有矛盾,這矛盾並不可能因為昨晚曲筱綃幫她找到父母而改變。樊勝美只得請求關雎爾:「小關,請你幫我個忙,問問小曲,能不能提供幫助。如果她不願意,那也算了。」
關雎爾原本以為樊勝美在海市盤踞多年,交遊廣闊,在醫院當有個把熟人可以托付,她無非只須在樊勝美著急上火之時點撥一下即可。關雎爾想不到樊勝美竟然需要請求曲筱綃幫忙。
而曲筱綃則是毫不掩飾她的疑問,「咦,美女還需要我幫忙?小關你問清楚,別是你自作主張吧。我可是得撕下臉皮去找前情人說話呢,這個任務很艱巨。」
關雎爾笑道:「我提供你機會呢,這個機會不比拉著小邱去探望被車撞的孩子差。」
「哈哈,什麼都瞞不過你,你壞死了。我再告訴你,省得你費勁觀察。安迪也認識趙醫生,魏大哥也認識趙醫生,但是,凡是需要跟趙醫生接觸,你們事先必須跟我稟報一聲。趙醫生被我壟斷了!嘩啦啦鼓掌。」
關雎爾唯有對著手機鼓腮幫子,她是多心不甘情不願啊。
曲筱綃不疑有它,她當然願意管這閒事,原因則是被關雎爾說中。但是,昨晚火車站找人的所見所聞告訴她,這事兒若做得不正確,弄不好一腳陷入無底泥淖。樊家父母與樊家哥哥等所有可以為了一場糾紛逃離家鄉,製造第一起討債門,那麼也很可能為了沉重的醫藥費而偷偷逃離醫院,製造第二次討債門,於是弄不好被她請求辦事的趙醫生因此受到牽連。這種陷害趙醫生的事兒曲筱綃可不幹。因此她做事之前需要問個清楚明白。
曲筱綃第一個電話打給送樊父去醫院的安迪。安迪正鬱悶無聊地等在洗車房,她的車子不僅需要洗外表,還得洗車椅,最終還需要給整車內部做個桑拿去味,她的VIP卡很內傷。對著曲筱綃打來的電話,安迪一五一十全告訴了,最後還指出:「你伸手幫忙之前有必要理性思考,雖然樊家當前的急與被撞小孩家的急是一碼事,但救急之後的局面,兩家則是兩碼事。」
曲筱綃最頭痛安迪的理性思考,她心中默默將安迪的話複述兩遍,繞了幾個圈,才找出答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現在雖然無償墊資救急,但此後就診的錢需要樊大姐自己考慮籌措。樊大姐當然可以問你借,但她需要出示借條,依照規矩來。嗯,如果她借到了錢,我倒是可以幫她聯絡趙醫生。但安迪,我也得提醒你一件事,像樊大姐這種沒車子沒房子的人搬家逃債太容易了,海市那麼大,只要她自己留意,可以讓債主一輩子都找不到人。尤其是她家有逃債的優良傳統。可她爸這種病吧,這回住院可能要花不少,以後每月都得從她工資裡開銷錢,她怎麼還錢?她那年紀上場子撈錢可能也撈不到幾個了吧。你借錢給她要小心,尤其是借給樊大姐這種沒打算愛花錢的,超過一萬的錢,你就不能光一張紙條了事,你得要求抵押物。」
「小樊手頭可能連一萬都拿不出,我先救急,幫她過了今夜。今夜之後需要她清醒地拿出態度,而不是指望僅憑鄰里關係問我借錢。至於趙醫生那邊的幫忙,你跟他說清楚關係即可。」安迪想到,樊家母女趕來醫院見到她,還真挺不見外,一句關於錢的話都沒說。可安迪將這個想法吞了,不能讓曲筱綃知道,要不然曲筱綃又不知將如何給樊勝美定性,反正曲筱綃也不像是個肯借錢給樊勝美的人。
曲筱綃「嘿嘿」一笑,「她還不如出台找錢來得容易呢。但我需要指出一個事實,昨晚跟今晚,樊勝美遇到的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她那些男人呢?她怎麼一個都不找?或者說她心知找了也白找?由此說明一個現實,那就是她與那些男人們的關係。我說她是撈女,再次得到證明。」
「別瞎說,王柏川就是個想主動提供幫助,卻被拒絕的典型例子。忙你的去,收斂著點兒,別把小樊真往撈女逼。」
「哇,我罪過好大哦。」
但安迪不禁想到樊勝美與章明松,還有章明松的那個局長客人之間的關係,樊勝美的那些男人…
曲筱綃因為早退,被朋友們罰了一瓶啤酒,她只能打車趕往醫院。她通知的趙醫生還在路上,等她找到急診室門口的樊勝美,只見一個穿白衣的醫生正與眼淚汪汪的母女倆說話。曲筱綃於是旁聽,眼睛則是打量著那個年輕醫生,長相不行,聲音也不行,因此毫無說服力。但曲筱綃聽懂一件事,那就是要樊家立即準備錢做手術。樊家母女又急又怕抱在一起團團轉,再說醫生說的那些術語她們根本無法好好理解,只知道聽著,記著。曲筱綃卻是冷酷地插問一句:「不動手術能不能活命?」
「必須立即手術,否則很快沒命。」
「手術後人能不能恢復正常,還能活幾年?」
醫生拿出核磁共振、CT等結果,指給曲筱綃看,反而忽略了旁邊無法提出問題的母女,「你看這個出血點…」
等醫生一說到出血點在什麼什麼腦,出血對周圍腦組織將造成什麼毒害,曲筱綃立馬暈了,她覺得這玩意兒22樓大約只有安迪聽得懂。但她好歹事不關己,還是聽出點兒要點,「你是說,花那麼多錢做手術後可能全身除了眼珠子,啥都不能動?而且還不知道能活幾天?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醫生,我們需要商量商量,有沒有必要做這個手術。」
醫生以為曲筱綃是病人家屬,略微吃驚的看她一眼,轉身回去裡面。樊勝美毫不猶豫地追著醫生的背影道:「手術,當然手術…」
「錢呢?你拿得出手術的錢嗎?」曲筱綃依然冷靜到冷酷。「安迪給你墊付八千,你欺負她好心還想問她借多少?你拿什麼抵押給安迪?你拿得出可以抵押的資產嗎?」
「但是一定要手術,不手術爸爸就沒命。我打電話問人借,我問人借錢…」樊勝美抖抖索索地摸出包裡的電話,循著通訊錄一個一個的看下去。今晚就得借錢,可誰肯今晚送錢來,誰能交情好到雪中送炭。
樊勝美不管不顧了,她先給章明松打電話。但章明松聽了她的哭訴後跟她講:「你知道我今天出差出席年會,非常抱歉今天不能幫你。等我後天晚上回來,會去看望令尊大人。」
樊勝美發了一下呆,接著尋找下一根可以抱的浮木。但那些曾經與她一起喝酒跳舞唱歌看電影的人,有些就像打發叫花子似的說他手頭有一千塊現金,要不要先送過來。有些則說最近年關,手頭緊得自己都想跳樓,愛莫能助。有些則直接問她怎麼賣。
曲筱綃才旁聽了一個,還來不及分析樊勝美遇見的窘境,就見到趙醫生攜一年輕女子急匆匆而來。曲筱綃大囧。這女孩是趙醫生的新抱還是正牌女友?趙醫生見面給兩個女孩做了一下介紹,就進去辦公室找醫生詢問。曲筱綃則是盯著眼前的女孩,心裡依稀記得,朋友幫忙打聽到的趙醫生那正牌女友似乎就是這個名字。難道兩人談了那麼多年還沒結婚,也沒分手?
那正牌女友則是瞭然地看著曲筱綃,一臉蔑視。但是,曲筱綃機敏地捕捉到那正牌女友看見她手中最新粉色愛馬仕包時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然後,那女友看到曲筱綃的香奈兒耳環。名牌那明晃晃的LOGO擁有絕對的指向性,那就是讓別人對價格一目瞭然。曲筱綃看一眼那女友手中花花綠綠的沙馳,得意地一仰頭,丟回一個蔑視的眼光,她感覺到痛快地扳回一局。
樊母自然是無法領會那種只可意會的對峙,但她聽得清楚,女兒借錢不容易,看樣子今晚靠她女兒籌集手術費類似天方夜譚。樊母奇怪,女兒為什麼不求近在眼前的這個曾經說過「借多少給多少」的鄰居姑娘?眼看著女兒打電話的神情越來越焦躁,樊母一邊擔心手術台上的老頭子,一邊掛念女兒如何借債,還揪心杳無音訊的兒子,她情急之下,衝著曲筱綃跪了下去,「姑娘,求求你借錢給我們,你說過你有錢借的,只要阿美出借條。求求你,求求你啊,今晚我家老頭子性命就全靠你啦。」
曲筱綃從沒見過這等陣仗,嚇得一聲尖叫,一不怕髒二不怕苦地竄到椅子上貼牆亂撓,不知如何對付。「樊勝美,救命,啊…」
曲筱綃的尖叫聲不僅招來樊勝美,樊勝美趕緊急紅著臉抱她媽媽起來。連趙醫生也衝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團混亂中,曲筱綃一眼看到趙醫生先急切地問她「小曲怎麼回事」,她心中總算略有安慰。但她站得高看得遠,一眼看到目瞪口呆的安迪與皺眉的奇點。原來奇點剛下飛機,他擔心安迪這個路盲不怕黑不怕冷又去機場迎他,就一直沒說什麼時候回家,直到下了飛機到了市區,才給安迪一個電話,說是幾分鐘後到安迪家。結果索性與安迪匯合後一起趕來,兩人正紅看到樊母下跪一幕。
奇點當即順手剝奪了安迪手中放現金的包,「安迪,你去車上等我。這邊我替你處理。」
「別苛刻就行。」安迪看看撕扯在一起的樊家母女,轉身就走。連她的瘋媽都知道,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絕不跪求。因此她能理解車禍孩子媽媽的跪,卻無法面對樊母的跪。她放手讓奇點去應付亂局。
奇點倒是有點意外安迪答應得如此乾脆,似乎與傳說中的職業女性喜歡當家做主相悖。而等他走過轉角看到趙醫生,以及趙醫生身邊的女孩,他不禁看一眼小心翼翼避開樊母跳下來,又小蠻腰一扭躲到他身後的曲筱綃,與趙醫生交換一個瞭然的眼神。
趙醫生的開講分散了樊母的注意力,也算是間接救了曲筱綃一命。因為是趙醫生說話,曲筱綃聽得更加認真。但她偶爾開個小差看一眼趙醫生帶來的妞,卻發現那妞也在看她。曲筱綃於是脖子稍歪,端出她最嬌媚的姿勢。
趙醫生解釋完,尤其是將生存的成本解釋清楚,便拋出一個問題:「救,還是不救。唯有家屬可以表態。」別人的目光都看向樊家母女,唯獨曲筱綃的眼睛沒有離開趙醫生一秒。
「當然要救,不能眼睜睜看老頭子死掉啊。」樊母毫不猶豫地說。但是錢呢?眾人的目光進一步集中到樊勝美的身上,都在等樊勝美做出最後的回答。而樊勝美一臉呆滯。錢呢?錢呢?關鍵是她借不到錢,她怎麼答應啊。樊勝美心中充滿了罪惡感。
安迪才剛走出大門,就接到王柏川的電話。她很想再次掐掉王柏川的來電,不想聽他絮叨樊家的事,但回望醫院的大門,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接起。王柏川卻在電話那頭道:「很抱歉,安迪,不過這回不是來麻煩你,呵呵。」
安迪一聽也禁不住笑了,「我放心不少。」
「我剛從老家回來,帶來一些土產放在你們一樓保安那兒,請你回家時候取一下。」
「嗯,好,我回頭轉交給小樊。當然我要雁過拔毛哈。」
「這些小土產是送你的…」王柏川顯然有點兒不好意思,「聊表我的一些歉意,我前陣子做事不懷好意,不曉得你原來是個實在人。我還想這麼晚送去你可能在家,我又不用撞見小樊…呵呵,這麼晚還在路上?年底治安不大好。」
「啊,謝謝,非常感謝。我在醫院,周圍人挺多,不礙事…」
「醫院?哪家醫院?需要我幫忙嗎?我去看你。」
「你別來了,感謝。我有魏兄幫忙。」安迪不打算跟王柏川說樊家的是,這種事,說了就是逼王柏川表態。
「我既然知道了,哪有不去看看你的道理。請問是哪家醫院?」
安迪感覺王柏川今天聊表歉意的誠心不是說說而已,再拒絕反而容易誤會,只得道:「你別來。是樊家的事,小樊爸爸中風急救,現在急救室門口一團亂,無非是錢從何來、要不要手術的問題。小曲被小樊媽媽跪得上牆,我直接交給魏兄去處理,自己逃出來了。你要是有高招就給一個,若沒有,當作沒聽說此事。」
果然,王柏川沉默了,安迪倒是覺得這個很正常,人性哪個不是趨利避害的?「外面冷,我去車裡躲著,等有好消息,我再轉告你…」
「唔,別掛,我有個挺沒良心的建議,只是需要怎麼組織一下語言,你稍等我會兒。」
「別組織語言啦,對我都一樣。」
王柏川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對,他領教過安迪的透過現象看本質。「呵呵,我直說,我建議你和小曲別借錢給小樊。經過我這幾天的瞭解,她哥哥是個無底洞,她則是個耳根子軟的,不懂在自己的資產與父母兄弟之間劃條分界線,這幾年的收入全填了無底洞。我原以為她這次斥罵她哥哥,她應該已認清現狀,可沒有,她拒絕不了父母的投靠,最終還得讓一大家子人靠著。你今天在醫院,小曲也在,你們兩個財主都在,你們是不是打算借錢給她?很顯然,這筆治療費最終又會落在她的頭上,以她的收入,扣除她爸未來需要的護理費,她不知要幾年才能還盡。問題是為什麼要她一個人承擔。她家有資產,父母和兄弟各有房子一套,反而她沒有房子。遇到這種生老病死的大事,賣掉一套房子治病,是不是首選方案?當然,我們還真不能逼小樊父母或者哥哥賣房子,可若你們借錢給她…」
「我懂你的意思。還說挺沒良心,對小樊挺有良心啊。」
「同學朋友一場,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拔不出來。但這件事你們要是做起來,又是得罪她,你們真無辜。如果她真執迷不悟…唉,我回頭請你轉一萬給她,白送。」
「行。你的意思我立刻轉告給魏。謝謝提醒。」
奇點不動聲色地接聽了安迪的提醒電話,不動聲色地看樊母對著樊勝美哭,不動聲色地看一臉灰敗的樊勝美求助的眼神看向他和曲筱綃。奇點看到,曲筱綃已經快承受不住樊勝美哀求的眼神,畢竟年輕,但年輕的曲筱綃避開那眼睛,絕不主動開口。
樊勝美則是終於看向不期而至的魏渭,為什麼她的救命稻草安迪沒來,而是來了魏渭?但樊勝美來不及細想了,她疲憊的大腦需要想的事情太多太多,還有更重要的事等她決定。這時樊母忽然沒頭沒腦地道:「阿美,你爸有退休工資,我沒有。」
樊勝美發了半天愣才想到媽媽此話後面的意思,即使她爸爸手術後只有眼珠子會動,但只要活著,只要如趙醫生所言不進康復中心就不需要太多醫藥費開銷,那意味著爸爸只要活著即使躺著還能賺取正數收入維持家用。生命即使走到關鍵的十字路口,依然逃不過金錢的考量。樊勝美只能無奈地看著她媽媽,道:「你以為我不想救爸爸嗎?這時候還…」她看看周圍的人們,不語了。爸爸當然非救不可,她考慮的只是錢,不交錢就沒有手術台。
樊勝美最終唯有走到冷靜得有點可怕的魏渭面前,她相信,魏渭的背後是安迪,而安迪早前說過出去洗車並拿錢,安迪是打算借錢給她的,她估計魏渭此來絕對受安迪差遣。「魏總,請你借點兒錢給我,我保證連本帶利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