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關雎爾在回到2202門口的時候還在發呆,她?給趙醫生買碟?即使是幫曲筱綃。她忽然覺得答應得荒唐。她都沒留意安迪一大早收拾妥當匆匆出門。反而是曲筱綃關門前看到,聯想到安迪昨晚與包奕凡吵架,就尖聲招呼道:「安迪,這麼早出門?要保鏢嗎?我行!」關雎爾這才醒神,一看安迪也是剛醒神的樣子。
安迪勉強笑笑,先按下電梯,「趕去郊區辦點兒事,早去早回。今天怎麼一大早都在外面?」
「我跟樊大姐說起上回去她老家看見王總抱著樹摳酒呢,安迪你給作證,那天你也在。」
「很久之前的事,怎麼提起?」安迪記得樊勝美喜歡場面好看高貴,當初她還關照曲筱綃保密。
樊勝美在裡面應道:「我瞭解啦,小曲,你可真會幫王柏川說好話。」
「那是,咱現在跟王總是合作關係。你當好王總的後勤,我這邊手頭也順利,是吧?」
安迪看看曲筱綃,不懂她幹嘛提那茬,電梯來了就走,不問。總覺得曲筱綃對樊勝美總有點不懷好意。但樊勝美慌忙拎包衝出來,擠入安迪的電梯,電梯門一關就問:「曲筱綃說的是真話?」
「呃,是,那天我跟小曲晚上無聊,出去正好撞見小王。還好,沒抱著樹,只是作為旁觀者覺得這麼喝酒一定很辛苦。做生意真不容易,小曲還說那是正常的。」
「國內這叫應酬,按說…是這樣的。是,我也應該想到王柏川得這麼應酬客人。只是每天衣冠楚楚地約會,都忘了他還有應酬那茬。昨晚他可能又喝酒了,連手機都關機,很反常,一早打不通他手機。」
「別擔心,你們中午想見就可以見面呢。我跟你一起去門口招出租,去郊區,我不認路。」
「還…真有些擔心,怕他酒後出事,最怕他酒駕被查。以後得好好勸勸他了。」
「小王挺自律的啊,你不用太替他操心。」
「怎麼能不操心。他是我男朋友啊,我當然得對他要求多點兒。告訴你一條經驗,你看著,一男一女走過來,如果女的板著臉一臉不耐煩,對旁邊男的多有訓斥,那說明兩人不是夫妻關係就是已經接近夫妻關係。」
「好好的幹嘛要…哎喲…」安迪不禁想起,昨晚上她對包奕凡也是萬分嚴厲。如果換成普通朋友,她哪會如此態度僵硬?肯定會好好講理。她不禁訕笑起來,「我好像也是呢。」
樊勝美與安迪相視而笑,彷彿交換了一個小秘密那麼酣暢。「其實,我也知道王柏川挺不錯,可我跟他接近啊,越近越發現他小毛病多,恨不得一天裡面就讓他變完美。你說,換別人,誰耐煩為王柏川操這個心呢?好吧,他那麼辛苦,我明晚上不讓他累著了,不出門,就家裡呆著。我煲湯給他喝,我就做個煙火氣十足的黃臉婆吧。」
安迪眼珠子轉來轉去,「好像…我最不合格呢。」她豈止是不合格,她還一肚子問題,準備見了包奕凡扔過去呢。「我得改改,這種態度對他不公平。」
「改什麼,女孩子驕縱點兒,又沒幾天能驕縱了,等生下孩子就開始做牛做馬了。」
「小曲也這麼說,有時候你們兩個真是同性相斥。」
兩人在大門口分手,安迪打車走了,樊勝美去地鐵站。才走出幾步,樊勝美就接到王柏川打來的電話。
「噯,對不起對不起,勝美,我昨晚喝酒喝多了,也不知怎麼就關了手機,這個時間…我接你已經來不及,你打個車吧,你這幾天累著了,別趕地鐵了。」
「你車子在你樓下嗎?」
「呵呵,被你猜到,停在昨晚吃飯的地方。等下開始要找昨晚喝酒的人求真相求回憶了。我怎麼會把手機給關了的。」
「Face還在吧?有沒有丟?」
「Face應該在,剛數數錢包裡的錢沒多出來啊,哈哈。」
樊勝美聽了笑,立即原諒了王柏川。「說說明天想吃什麼吧,我買來到你公寓做。可別想得太複雜,我不會。」
「真的嗎?勝美!只要是你做的,我什麼都愛吃。我怎麼這麼幸福,勝美,勝美…」
王柏川在手機裡飛吻,樊勝美捂著聽筒聽得真真切切,低頭獨自竊笑,頭也不痛了。
而安迪卻一路頭痛,越來越心煩。
清晨車少,出租車司機上了高架就一路飛奔,彷彿可以不看路,很快就到指定地點。安迪發現她還不是最先到的,比她早到的包奕凡並沒有坐在車裡,而是倚著車頭低頭不知在想什麼。而車裡,弟弟靠著秀媛院長正打瞌睡。他們半夜趕到海市,不知在哪兒睡了幾個小時,清早來到這兒。
安迪輕輕走過去,喊了一聲包子,包奕凡立刻抬頭,迎過來,似乎很理所當然的,將安迪抱住。縱然安迪此時心中有很多顧慮,昨天還想著遠遠逃避,只要見了包奕凡,什麼都不考慮了。
「我昨晚對你挺苛刻。對不起。」
「我理解,你心急。我們回頭慢慢談,我在海市住到下週一才回去。來見見秀媛姐和你弟弟。」
但兩人見面的濃情蜜意止於與秀媛院長的交談,秀媛不願意放棄家庭和老人院的老人們,來這兒長陪著安迪的弟弟。包奕凡很無奈地告訴安迪,他跟秀媛院長談了一路,動之以情,當然也許之以金錢,當然只要金錢足夠,交易必成,只是太過冷血,太過違逆人性,他選擇放棄。
然而,選擇放棄是有代價的。當安迪的弟弟發現再次被從秀媛院長身邊拉走,他大叫大鬧,一反常態,院方出動三個壯年男子才挾持住他。安迪心中刺痛,更是彷彿看到自己以後的某種可能,轉身不看。但她好歹克制住了自己,能夠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喝水,猶如常人。
包奕凡看著於心不忍,請求秀媛院長:「秀媛姐,你能不能留一星期陪陪他?」
安迪當即打斷:「長痛不如短痛,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讓院方處理,他們專業。」
「秀媛姐陪著適應了環境,可能你弟弟更容易接受這兒。」
安迪只能無視包奕凡的再度心軟,他上一回的心軟已經破壞她的佈局。但她想到清早與樊勝美的對話,此時盡量婉轉地道:「你們昨晚沒睡足,不如先去休息休息,這兒我看著。回頭我去找你,包子,好不好?」
「你回頭看看,他們專業得使用器械幫助你弟弟。」
安迪不回頭,「既然來這兒,這是必經的環節。」
最不忍心看的是秀媛院長,她早哭了出來,「我領回去,我領回去,他們這是把孩子當精神病人對待,我們孩子是最乖的,不用這樣子。我跟他們說去。」
安迪喝口水,伸手一把扣住秀媛院長,冷靜地看向包奕凡,「除非再送回他自己家,讓他們家人終於不耐煩地打發回養老院,要不然他是回不去養老院了。既然你昨晚認為我的原定計劃不行,那還是死心塌地留這兒吧。總有個過程,沒辦法,你們別看著就行。」
包奕凡噎住,氣急。而秀媛院長一把抹掉安迪的手,怒道:「你是他姐姐,當然我沒法反對,你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我不看了,我不看了。當我沒養過他這麼幾年。沒見過這麼狠心的人,沒見過。你弟弟雖然不懂事,可他是人哪,是大活人哪,你下得了手?」
安迪不語,再喝一口水,依然背對弟弟進去的那扇鐵門。包奕凡見秀媛院長神情激動,忙扶她進車裡,以免秀媛院長對安迪動粗。等包奕凡繞過車子,經過安迪身邊,安迪偏了偏頭,問包奕凡:「我還能怎麼辦?這是最直截了當的第二選擇了。」
包奕凡欲言又止,歎了聲氣,「我送秀媛姐去機場。你…慢慢來。」
安迪點點頭,走到秀媛院長坐的車窗邊,但秀媛院長看見她就挪開去,也不看她。安迪只隔窗說了句「對不起」,她也不會什麼花言巧語,僅此而已。她看著車子毫無眷戀地離去。再回頭,弟弟已經消失於重重鐵門中。她跟著工作人員進去辦手續。她又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瓶水,她得用水壓住陣陣襲來的噁心。
只是這回不運氣,她忍不住吐了。懷孕以來第一次淒涼地孕吐。
吐了之後,全部自己動手,擦乾淨嘴,擦乾淨地,掙扎著辦理一切手續。因是受老譚所托,內部人士對安迪比較客氣,有位姑娘問她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安迪說只是孕吐,無所謂。姑娘頓時激動了,家人怎麼能讓孕婦一個人來辦這麼大的事,必須痛斥。但安迪看著姑娘的激動卻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可激動的,是孕吐又非暈眩,為什麼不能出來做事。於是姑娘的臉上很是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辦完手續,安迪再去看弟弟。弟弟住得不錯,單人間,朝南,裝飾乾淨簡潔,有自己的衛生間。與尋常病房不一樣的是窗戶和門都是鐵製。而弟弟雖然四肢被鋼圈扣住,依然不快地怒喝。種種有違常人的舉止,逼得安迪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一身冷汗。此時無法迴避,只能硬著頭皮看著,與剛剛趕來的護理人員交流。安迪面對溫和微笑的中年女醫生,將弟弟最近的經歷詳細交待一下,再問她可以怎麼做。
「他害怕,所以我暫時考慮不用藥。你是他的親人,請你嘗試穩定他的情緒。」
「我與他素不相識,我的安撫作用與你們的一樣,你們只有更專業。而且即使我暫時安撫了他,等我離開,他又會反覆,不像你們一直在這兒上班。他又不可能理解他有親人可以依靠,即使不在眼前也不用驚慌。有沒有其他良策?」
醫生倒是點頭表示理解,「那就不指望你了。有沒有想過與他培養感情?現在正是時候。」
安迪認真想了會兒,搖頭,「如果是一個月前,可能會。現在不嘗試,我懷孕,比較脆弱。他的種種不正常反應很容易激發我的聯想。我又恰好有強大的家族精神病基因,又多年生活在被激發的邊緣,我不敢在自身脆弱的時候挑戰自己。凡事有個優先,總得留下個正常的賺錢支付各種龐大開銷,讓大家都活得舒服點兒。沒辦法。拜託醫生。」
醫生聽了只會笑,「行,你儘管門口看著,我來。」
醫生過去,抓住弟弟的手,輕言細語,輔以各種手勢。不僅弟弟的呼喝聲漸漸小了下去,連安迪在一邊聽著都覺得心中寧靜,光風霽月,一身冷汗彷彿漸漸消失。果然是專業的,老譚找的地方也不會有錯,當然,錢更是好東西,物盡其用。此時,安迪才敢仔細看弟弟的臉。
女醫生回頭看見,溫和地道:「你要不要過來說說話?」
安迪搖頭,「我跟他素不相識,又不專業,沒有效果。」
「為你自己,不妨做些毫無疑義的事情,讓自己心安。」
騙自己心安!安迪在心中如此解讀。但她還是搖頭,她不相信自己能接受挑戰,再說孕吐後身體並不舒服,她從身到心都無準備。她尷尬地面對女醫生眼中流露出來的可惜,但她騙自己,她這回好歹能面對弟弟的瘋態了,雖然堅持在現場有點困難。她在醫生巡視去別個房間的時候,依然站在門外看了好久,見弟弟雖然依舊四肢被固定,可情緒不再激烈,整整持續安靜了一個小時,然後才又開始喊叫掙扎。她沒有追問醫生這種情況還將持續多久,可不可以放開弟弟讓自由行動,她相信專業,讓專業的人自己解決問題。她也想到,如果有那麼一天,她可以放心地來這裡。這裡還不錯。若是哪天落到行為無法自制,還能有多高要求呢。
在醫生再次安撫弟弟的時候,她離開了。走出大樓,面對周圍綠油油的草坪和還沒綠起來的大樹小樹,安迪看看耀眼的太陽,放心了。既來之則安之。
只是偏僻地兒叫不到出租車,安迪又不願叫熟人來這種地方接她,只好等好久,攀上一輛公交車回城。若非公交車上的柴油味人肉味熏得她想吐,她也不會抓住正好找她有事的曲筱綃問有沒有空來接她一下。
曲筱綃很仗義,針眼裡擠出時間趕到安迪下車的地方接人。安迪一看車子陌生,奇道:「你徵用同事的車?你這老闆真做得出來。」
「不是啦,這是趙醫生的,我剛騙出來,我的車換給他了。我要送他一套車載音響,給他一個驚喜。」
安迪聽了不禁微笑,「你真是每天活得活色生香。」
「諷刺吧?」
「看我像刻薄鬼嗎?」
「真沒覺得我無聊我低級戴上草帽就是農民?」
「真沒覺得,反而蠻羨慕你總能精力充沛地把生活過得活色生香。」
「你覺得趙醫生也會這麼想嗎?我總覺得他心裡其實看不起我沒文化,你們都是嘴上涵養,心裡鄙視。我超心虛,拚命想討好他。」
「唉,說到心虛,我比你更心虛。」
「那倒是。你們兩個兩地分居,這種情況能拖垮愛情。你還真別太相信男人的定力。我也不相信偉大的愛情能靠自覺來維持,所以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哼,綁也要把他綁在我身邊。今天一大早他就有急診,又有兩台手術,下班肯定又累得麵條一樣,心情也不會太好,我晚上一定得帶他出去開心,我要讓他離不開我。」
「換我,如果逼得太緊,我會跑掉。我習慣有很寬廣的個人空間。」
「哪個光棍過來的不想個人空間啊,可他是我的人,他已經是我的人,我們既然住在一起,我們的個人空間也得在一起。就要,就要。我就要查他手機通訊錄,就要偷看他的短信,他也可以看我的,這才是真一對兒。別裝什麼清高,我就要,就要。」
「怎麼哭了?你昨晚也跟趙醫生吵架了?」
「嗯,安迪,我跟他在一起壓力好大哦。我都不知道怎麼讓他真正的高興,我總覺得我表面上把他逗笑了,可他心裡在嘲笑我的低級。嗷…」
曲筱綃潑辣,將車一停,讓自己哭個痛快尖叫個痛快。引來後面喇叭亂鳴。安迪只能下車,將曲筱綃的駕駛位替了。
「這麼不痛快,還不如分手。」
「不行,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就要,就要,我愛他,愛死他了。不痛快也願意。」
安迪聽著搖頭,如此不可理喻。「需要我幫忙嗎?」
「你幫不上。你只要把我說的保密就行了。嗷…我愛他…」
安迪進一步覺得不可理喻。但心裡相當佩服曲筱綃敢說敢愛。起碼,她一遇到難題就想逃避。是不是該學學曲筱綃?
曲筱綃送走安迪,眼淚一擦,將車子送到朋友開的車行。朋友親自趕來接待,一看趙醫生的代步車就笑了,「扔掉,換輛新的,你改的音響都值這車價了。不高興改這種車。你看看這兒滿場子的車,輪子都比你的車價高。」
「朋友,低調,儂懂伐?做隔音,換音響,就這樣。賬單我來,速度要快。」
「男朋友的?很帥?」
「沒錯。我好愛好愛他哦。」
「乾脆給他換輛車,你又不是換不起。寶馬3繫起檔,讓人家帥哥也風光風光。」
曲筱綃一臉色迷迷地飄走,「不換,寧可把買車錢都花在改裝小破車上也不換,他喜歡那調調兒。」
曲筱綃的朋友莫名其妙地看著曲筱綃的背影,吩咐接待員,只要不是曲筱綃來提車,千方百計扣住人,第一時間通知他來圍觀帥哥。
邱瑩瑩正上班呢,眼睛偶爾開個小差,竟然瞥見應勤的身影。邱瑩瑩大驚,下意識地揉揉眼睛,往櫥窗外再看,果然是應勤,雙手插褲兜裡,在街對面彷徨,兩眼一直看著咖啡店。邱瑩瑩懷疑自己白日做夢,趕緊過去捅捅店長,問店長對街是不是有個穿棕色外套的年輕男子。店長一看,認識,「你男朋友?」
「真是他?不是我看錯?」
「沒錯啊,現在脖子縮縮走了。吵架了?」
「分手了。人家都已經找到新結婚對象了,商量著結婚呢。」
「哦,那還來找你幹嘛。臭男人!吃著碗裡盯著鍋裡。這年頭是男人都想養小三兒了。」
「是哦,他不是見我像見鬼一樣的嗎。」
邱瑩瑩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有股暖流開始盤旋,會不會,應勤發現那個對象不好,開始想起她的好來了呢?會不會,應勤回心轉意了呢?
雖然關雎爾幫忙,刪了她手機裡應勤的號碼,可那個號碼早已鐫刻在她的記憶,怎麼抹得掉。邱瑩瑩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給應勤發去一條短信,「你找我嗎?」
可她不知道應勤已換了手機號碼。短信發出後,如石沉大海,直至下班都無回復。邱瑩瑩這一天班上得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眼睛多次做白日夢,彷彿見到應勤出現在窗前。
邱瑩瑩不敢去請示樊勝美,因為擔心,樊姐會果斷命令她不許跟應勤聯絡,甚至還可能像店長一樣,痛罵應勤一頓,他們都將應勤視作敵人。唯有她不覺得。邱瑩瑩只能將今天的事保存在心底,對誰都不敢說。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死灰復燃。下班路上,她精神煥發,即使應勤沒有回電,可他人出現了,沒再像躲鬼一樣地躲她了,邱瑩瑩有信心。她進去咖啡店推銷的時候,臉上又有了自然煥發的笑容,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
說來,應勤真是她的幸運星。應勤只是在店門口出現一下,她的生意運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