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格雷薩·馬謝爾的美麗

格雷薩·馬謝爾雖然貴為開國總統的夫人,但她絕不是依附男人的小女人。她曾對別人大聲呵斥:「我不是薩莫拉的妻子,我就是我。」

格雷薩·馬謝爾,是一位非洲黑人婦女。

我好奇她的長相。

按說我是個不大關心相貌的人,既不關心自己的,也不關心別人的。可能是當醫生太久的緣故,我看人面容,主要在意他是否健康。至於長相嘛,男人的相貌不要呈陰險歹毒狀,女人不要太顯猙獰淒苦形,就好。

年長之後,在社會氛圍的脅迫下,才開始學著評價人的相貌,基本上是寬以待人加上寬以律己。不好意思的是,我常常忘了此事,既不對人也不對己,整個是個「貌盲」(原諒我生造出「貌盲」這個詞,好在不難懂)。不過這世界越來越強調相貌了——概因節奏越來越快,一日碰見,也許終生不再相逢。人人都想憑著來自容貌、衣履等第一印象,為快速審世度人多個參考值。

格雷薩·馬謝爾已經不年輕了。她於1945年出生在莫桑比克北部的一個農民家庭,今年,也就是2015年過後,就滿70歲了。咱們還是從她青春年少時說起。20世紀60年代,她與莫桑比克農民領袖薩莫拉邂逅,成為一名為自由而戰的女戰士。1975年,格雷薩29歲時,與薩莫拉正式結婚。薩莫拉領導了莫桑比克的獨立,成為總統。他的新婚妻子格雷薩當上了文化和教育部長。莫桑比克當時是非洲文盲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在兩年之內,格雷薩·馬謝爾提高了學齡兒童的就學率,降低了文盲率。1986年,她的丈夫,莫桑比克的總統薩莫拉,死於一場詭譎的空難,格雷薩差點兒崩潰。當時尚在獄中的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發來了弔唁函。格雷薩在回信中說道:「是你在我最悲傷的時候給我帶來了一絲安慰。」

這基本上是外交辭令。遠方的一絲安慰,挽救不了格雷薩呼天搶地的悲愴。在葬禮上,她俯身趴在丈夫的靈柩上,悲痛得幾近昏厥。

此後五年,格雷薩·馬謝爾基本上被擊垮了,永遠穿黑色的衣服。1991年,在12歲的兒子的鼓勵下,她才重新振作起來,創立了一個關注貧困問題的基金會。她再一次表現出了非凡的領導才能。1995年,為了表彰她為保護難民營兒童權利所做的工作,聯合國把具有重要影響的南森獎章授給她。

由於工作成績斐然,1996年,莫桑比克外交部推薦她進入聯合國工作,有呼聲推舉她同安南一道競選聯合國秘書長。直率的格雷薩認為聯合國並不能制止和處理世界各地發生的戰爭,「那裡只有政治,我去那兒能幹什麼?」後來,便是我們熟知的科菲·安南擔當了這個要職。

馬謝爾的回答當然是無懈可擊的,但在這個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之外,還有她的私心。那時的她,已經預備充當一個新的角色。這個新角色既和政治有關,也和她自己的一生幸福有關。她說過:「人這一輩子只活一次,我想盡可能地和他待在一起。」想想看,如果格雷薩·馬謝爾擔當了聯合國的女秘書長,肯定會義無反顧和奮不顧身,就不能和那個「他」長相廝守。

這個讓格雷薩放下自己政治抱負的「他」,究竟是誰?他居然有如此不可抗拒的魔力,讓曾經貴為莫桑比克第一夫人的格雷薩為之奉獻和傾倒?

這個「他」,就是曼德拉。當時,格雷薩即將成為曼德拉的第三任妻子。

參觀曼德拉的故居,是南非旅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我們走進黑人聚居區索韋托。

這就是著名的「蹲區」。白人導遊艾文介紹說。

何謂「蹲區」?我不解,一時想到的竟是廁所的蹲位。

艾文說,這裡是索韋托的外圍,也可以說是索韋托最真實的面貌。它們在英文裡叫作「Squatter Camp」,意思是「蹲區」。房子都是用鐵皮、木板和硬紙板拼搭起來的,破爛不堪不說,而且極矮,人們只能弓著腰蹲居在裡面。在那裡出生的嬰孩,每四人中就有一名是艾滋病攜帶者。

蹲區給人最直觀的印象,就是巨大的垃圾場。堆積如山的垃圾,像一張張污髒的醜臉。密密麻麻的鐵皮紙皮小屋,像窮困潦倒的牙,從垃圾中頑強地冒出來。臭水四處橫流,蒼蠅成團,像烏雲籠罩。幾乎所有的人手,無論長幼,不是去揮趕滿頭滿臉粘附的蒼蠅,而是毫不遲疑地伸向路過的人,要求施捨。那些手在我眼前,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很黑,手心是柔軟的黃紅色,在手心和手背的交界處,有顯著的分界線,好像比目魚的背和腹部。他們說:「我們很窮,能否給一點兒東西?或……美元?蘭特?」

面對近在咫尺的哀情,我忍不住要掏錢包。

艾文低聲但是很有力地說,請不要這樣。

艾文的白人膚色,讓我在那一瞬,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對黑人有所漠視。

艾文悄聲說,我不是阻止您的仁慈。要知道,您給了一個人錢物,馬上會有一堆人圍上來,咱們有可能無法離開蹲區。別忘了,今天要到維拉卡斯街去。

維拉卡斯的名字讓我決定迅疾離開。我說,走吧。

離開時,我不敢回頭。觸目驚心的貧窮和苦難讓人悸痛。

索韋托的維拉卡斯街,如此短小,只有幾百米,既乾淨又整齊。和剛剛離開的蹲區相比,有天壤之別。這當然和此街籠罩的無與倫比的光環有關,在這裡,曾居住過兩位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曼德拉和圖圖大主教。當局曾經做過修整。

街角處就是8115號,為曼德拉舊居。從1946年開始,曼德拉和他的兩任妻子都曾經住在這裡。第二任妻子溫妮·曼德拉在這裡生下了兩個女兒。1990年,結束了27年牢獄生涯的納爾遜·曼德拉又曾返回這裡居住了11天。艾文說。

你可以把此地想像成南非的延安。如果再具體一點,8115號便是棗園。

見識過索韋托的貧困,我判斷出這處房屋,即使在當年也該算比較好的宅子了。現在曼德拉的故居已成為國家博物館,門票為60蘭特,約合人民幣50元。

請您注意,外牆上還留有彈痕,這是當年白人憲兵留下的作品。艾文提示。

窄小的院子呈不規則形,保持著曼德拉和溫妮共住時的原貌。

整套居室大約40平方米。臥室逼仄,床也十分短窄。1995年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上,我曾近距離地見過溫妮,還和她合了影。她體形碩大,快步走動時像一座小山。曼德拉的身高,有說1.83米的,有說1.85米的,總之曼德拉起碼在1.80米以上。住在這套房間的時候,正是夫妻相濡以沫的奮鬥歲月,十分艱窘。雙人床上鋪著一張獸皮褥子,據說這是土著部落酋長才有的待遇。曼德拉有資格享用這褥子,他有顯赫的背景。

曼德拉的家族系南非滕布王朝成員,他的曾祖父努班庫卡曾是滕布的國王,他的父親是酋長。曼德拉在鄉間度過了無憂無慮的青少年時代。白天,他與小夥伴一起在田野中嬉戲、追逐牛羊,採集野蜂蜜、野果和能吃的草根,在奶牛肚下直接喝溫暖香甜的牛奶,在清冽冰涼的溪水中,游泳和釣魚。晚上,他喜歡在部落裡的篝火旁聽老人們講故事。從這些故事中,他瞭解到自己的祖先為什麼要反抗白人殖民者,他們為保衛家園都進行了哪些戰鬥,在這些戰鬥中湧現出了哪些民族英雄。幼小的曼德拉開始對政治產生興趣,立志長大以後為爭取民族自由與解放貢獻力量。

曼德拉12歲喪父,父親去世前將他托付給在當地的大酋長。大酋長待曼德拉如親生兒子,希望曼德拉大學畢業後能回來繼承大酋長的職位。在白人教會學校裡,曼德拉接受了初等教育,他又就讀於衛理公學教會學校。之後,他考取了當時唯一招收黑人學生的黑爾堡大學。曼德拉讀到大三時,因參與組織反種族歧視的抗議活動被迫休學。校方曾勸說曼德拉宣佈放棄搞學生運動,否則不允許他復學。倔強的曼德拉不肯屈服,毅然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學士學位,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

23歲的曼德拉一到家,大酋長便開始熱心地為他操辦婚事,選中了一位胖而性格持重的女子做未來的新娘,並送了聘禮。曼德拉在外頭見了大世面,志存高遠,部落狹小天地的酋長生活並不是他的理想,於是,他再次出走。

1941年,曼德拉來到約翰內斯堡,一時找不到工作。好在他身高體壯還練過拳擊,先是在克朗金礦謀到一份當保安的工作,之後他又在房地產商處當了一年的房地產代理人(曼德拉當保安我還能理解,但他當買賣房屋的中間人,不知曾完成過多少房屋交易?)。在約翰內斯堡期間,曼德拉結識了一位對他終生政治影響極大的人——沃爾特·西蘇魯。他的第一任妻子伊芙琳,就是西蘇魯的表妹。

在臥室的一隻木箱上陳列著四雙鞋:一雙是曼德拉當律師時穿的皮鞋,一雙是曼德拉流亡國外時落在房東家裡的靴子,一雙是曼德拉結束多年的囚禁出獄時穿的皮靴,還有一雙……對不起,我忘啦。

故居裡還陳列著曼德拉得到的各種榮譽證書,包括諾貝爾和平獎的證書。還有一條綠色拳擊腰帶,這是一位著名拳擊運動員贈給曼德拉留念的禮物。

故居裡有曼德拉的很多照片,一路看過來,我覺得年輕時的曼德拉相貌不醜,但也說不上多麼出眾,不過是一個彪悍黑人男子的長相,也未見有多少書卷氣。1952年,曼德拉完成法律學業成為開業律師。之後的10年間,為了民族的解放,為了爭取黑人自由與平等的權利,他與白人政權展開了不屈不撓的鬥爭,為躲避白人警察的追捕,東躲西藏,最後還是難逃魔爪,被捕入獄。

27年的牢獄之災,苦難的銼刀無時無刻不在切割著曼德拉,歲月如堅硬砂紙磨礪著曼德拉。內心的變化讓曼德拉的相貌漸漸溫潤莊嚴起來。從一個黑人「憤青」,變成了性情內斂的智者。曼德拉曾這樣寫道:「即使是在監獄那些最冷酷無情的日子,我也會從獄警身上看到若隱若現的人性,可能僅僅是一秒鐘,但它足以使我恢復信心並堅持下去。」

老年的曼德拉,蒼老如樹根,平靜如秋水,目光如炬又深藏溫和。時間刀刀見血,鋒利地雕刻著人和歷史,讓它們相互影響,完成各自的使命。

這並不是我個人一廂情願的判斷,曼德拉的家人也有同感。曼德拉的小女兒澤妮,當她還是襁褓中的嬰兒的時候,父親就被擄進了監獄,那時候澤妮只有18個月大。孩子不許探監,幼小的澤妮只能先從照片中認識父親。當她年滿14歲,終於獲得允許登上羅本島的時候,她才第一次對現實中的父親有了實在的感覺。探視回來後,她說,因為照片中的父親塊頭很大,所以我一直以為父親很胖。但當我第一次去探監時,發現父親長得跟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他很瘦,而且長得很好看,非常精神。

親人的感知也可以佐證,年老的曼德拉和他年輕時的相貌相比,已經有了顯著的改變。

正門口放置了一張曼德拉在1990年重返故地時的照片,曼德拉的手裡拿著一本護照。從那一刻開始,他重新獲得了自由,南非歷史也掀開了新的一頁。最讓我感動是這樣一張照片——1990年2月11日,曼德拉與妻子溫妮手拉手走出監獄大門。

走出監獄大門之後,他們去了哪裡呢?走啊走,他們回到了眼前這座房屋——久違了的家。

在那11天裡,這間貌似普普通通的小房子裡,一定包裹過無數激盪的火花和溫情。先是重逢的喜悅。多麼難得啊,整整27年的迢迢阻隔,一朝穿透。美麗的溫妮已經從翩翩少婦變成了叱吒風雲的暴烈中年婦人。曼德拉也從偉岸健碩的男子變成了鬚髮皆白的71歲的羸弱老人。出獄後的曼德拉,一定盡情享受過家庭的和暖。清晨,溫妮為他挑選合適的襯衫和領帶,擺好不含膽固醇的早餐,盯著他服完藥,敦促他到院子裡去會見客人。然而,溫妮真的也感受到同樣的幸福嗎?她對這種家庭主婦的生活生出種種不滿。她曾說過,比她大18歲的曼德拉「甚至不能涮洗一下他喝水的杯子」。我想,曼德拉並不是故意懶惰,他在監獄時,只有一個杯子歸自己用,也沒有方便的水龍頭,所以沒有不斷涮洗杯子的習慣。住牢獄的節奏和居家好男人之間,完全不相同。

然而,溫妮不能原諒曼德拉。分歧的種子早已埋下。

他們之間一定有很多說不完的情話。曼德拉會激情四射嗎?可能已十分生疏。溫妮會溫暖相擁吧?但也許有虛與委蛇的尷尬,因為那時的她,已經有了風流倜儻的年輕情人。溫妮和曼德拉,一定有過相對無語難以溝通的時刻,歲月塹壕無情地橫亙在他們之間,彼此都已陷落為陌生人。也許還有爭吵,他們的性格和價值觀這時都已發生巨大的崩裂,離異的導火索在這11天裡刺刺點燃……曼德拉後來曾非常痛苦地表白:自從出獄後,與溫妮共同生活的那段時間,我成了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這一切,這個房間都曾歷歷在目地見證過。此刻,它默默無言地蹲守在原處,任由人們猜想。

我看到一個怪模怪樣的鐵物件,圓而癟,點染斑斑紅銹,撇在院子的角落裡。

我問工作人員,這是什麼?

工作人員回答,垃圾桶。

我問,垃圾桶為什麼要放在曼德拉家?當時的政府為了迫害曼德拉家屬,故意把這裡當成了垃圾站?

工作人員回答,這是溫妮特地儲存起來的。鐵質垃圾桶砸扁後,當遭受警察襲擊的時候,可以起到盾牌的作用。

想當年,溫妮她也不容易啊!

1958年,已經離婚的曼德拉與年輕漂亮的溫妮一見鍾情,22歲的溫妮成為曼德拉的第二任妻子。1958年6月,正受「叛國罪」審判的曼德拉,獲准離開約翰內斯堡與溫妮結婚,保釋候審只有四天時間。傳統婚禮才進行到一半,曼德拉就被帶回法庭了。1962年,曼德拉被判入獄時,溫妮剛懷上小女兒。溫妮每個月總是在警察的嚴密監視下,千里迢迢乘船渡海,隔著鐵窗看幾眼憔悴的丈夫。獄中的曼德拉每天都撫摸溫妮的照片,他在給溫妮的信中說:「婚姻的真正意義不僅在於互相愛戀,而且在於相互間永恆的支持。這種支持是摧不垮的,即使在危險關頭也始終如一。我真想在你身邊,把你抱在膝上。」

溫妮獨自拉扯著兩個幼女,度過淒冷歲月。她曾多次被捕,被禁止在公眾場合講話,住所曾遭到槍擊,被流放荒原。面對威逼利誘、軟禁虐待迫害……溫妮昂然而立,堅持鬥爭。她以不屈戰鬥、忠貞母愛的形象贏得了南非廣大黑人的愛戴,被視為全南非受害者的母親,幾乎相當於「國母」。

可是,就在丈夫走出牢籠、新生活撲面而來之時,曼德拉和溫妮卻無法攜手向前。1992年4月13日,也就是曼德拉出獄兩年後,他們宣佈分居。1996年,兩人正式離婚。

這結局,讓人扼腕歎息!多麼令人傷感遺憾!

深究其原因,溫妮應該負全責。她的政治觀點激進並富有野心,常常發出政治上的不和諧主張,令曼德拉和非國大的最高層處於十分為難的地位。她剛愎自用、性格偏激,在氣質和觀點上與曼德拉的隔閡與反差越來越大。她崇尚暴力,生活腐化,加之婚外戀,南非報端充斥著溫妮的種種醜聞。曼德拉多次苦心相勸,卻無法挽回妻子的心。溫妮我行我素,酗酒鬧事,愈演愈烈。為了挽回溫妮,曼德拉讓她擔任非國大社會福利部部長,但溫妮的放縱並無絲毫收斂,拒絕與曼德拉保持夫妻關係,並在沸沸揚揚的婚變期間公開羞辱曼德拉。

曼德拉心灰意冷,忍無可忍,只得宣佈離婚。2003年,溫妮因犯有盜竊和欺詐等共計68項罪名,被判入獄5年,緩刑1年。

曼德拉一生,有三段婚姻。

前面說過,曼德拉和西蘇魯的表妹伊芙琳,第一次走入婚姻殿堂,但全部身心投入黑人解放運動中的曼德拉讓伊芙琳難以接受,夫妻關係日漸疏遠。1958年,曼德拉與伊芙琳離婚。不過,伊芙琳一生堅持使用「伊芙琳·曼德拉」這個名字。2004年5月,82歲的伊芙琳死於呼吸系統疾病,曼德拉參加了伊夫琳的葬禮。

離婚後,40歲的曼德拉娶了23歲的溫妮。1996年,這段維繫了38年的婚姻徹底崩解。和前任一樣,溫妮離婚後,也一直沿用「溫妮·曼德拉」的名字。

此時,曼德拉已年近80歲,進入生命的垂暮之年了。

1996年,離婚後的曼德拉與51歲的格雷薩手挽著手,在巴黎街頭漫步,眾人錯愕。之後,曼德拉在巴黎的一次正式宴會上宣佈:「我再次墜入了愛河,連我自己都沒想到。」他滿臉幸福地公佈了自己的新戀情。

格雷薩·馬謝爾說:「當我們相遇時,我就知道我的生活裡再也容不下其他親密男友了。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哦,又是一見鍾情。曼德拉喜歡一見鍾情。

關於二人的戀愛史,格雷薩·馬謝爾是這樣說的:「我們的第一次會面是在1990年。我們都非常非常孤獨,我們都需要有人可以說說話,有人可以來瞭解自己。」

曼德拉與格雷薩·馬謝爾第一次重要的公開約會,是在薩莫拉·格雷薩的墓地。我想,這一定是有特殊含義的安排。格雷薩·馬謝爾要對亡夫有個交代,曼德拉也是光明正大的君子。曼德拉與格雷薩的浪漫史曝光後,南非報章紛紛把「情人」「新歡」「非正式第一夫人」等稱謂加在格雷薩的頭上。

於是,總統辦公室宣佈,格雷薩將成為曼德拉的「正式伴侶」。

緊接著,這位正式伴侶陪同南非總統曼德拉進行了為期十天的對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和文萊四國的訪問。曼德拉本人要求,格雷薩陪同他出訪四國期間,要享受第一夫人的所有禮賓待遇。

曼德拉與格雷薩同居的消息曝光後,曼德拉的好朋友圖圖大主教曾直截了當地提醒曼德拉:「你這樣做會給南非青年樹立一個很不好的榜樣。你不如乾脆結婚,盡快與她結為夫妻。」

或許是因為聽取了圖圖的意見,1998年7月18日下午3時30分至4時,曼德拉的婚禮在他的官邸舉行。曼德拉身著他標誌性的花襯衫,新娘穿一件鑲金邊的連衣裙。婚禮按宗教儀式進行,基督教堂主教主持婚禮,曼德拉的知己、大主教圖圖協助,副總統姆貝基是證婚人。參加婚禮的還有非國大副主席祖馬、司法部長奧馬爾夫婦、正在南非訪問的沙特阿拉伯王子班德爾、新娘格雷薩的三個兄弟、曼德拉的妹妹和女兒們等20多人。圖圖首先用《聖經·創世記》篇中的「上帝創造夏娃」進行布道。他說,伊甸園是美好的,當夏娃到來後,伊甸園才變得更加美好——曼德拉實現了這一理想。

婚禮中,曼德拉對圖圖半開玩笑地講:「以後你再也不會說我為青年人樹立了壞榜樣。」姆貝基在曼德拉結婚的新聞發佈會上宣佈,格雷薩·馬謝爾婚後不改姓,以利於她在莫桑比克繼續從事她的兒童福利和教育事業;他們二人還和以前一樣,過著分居生活,格雷薩往返於南非與莫桑比克之間。19日上午,按照傳統禮儀,曼德拉與格雷薩夫妻雙雙回娘家莫桑比克。曼德拉曾這樣評價他這最後一位妻子:「在我的餘生裡,她給我愛和支持,讓我像花朵一樣綻放。」

於是,南非媒體稱讚格雷薩是「真正帶給曼德拉快樂的女人」。

2000年初,南非議會在開普敦舉行年度例會,新任總統姆貝基在宴會上致辭。致辭結束了之後,曼德拉攜新婚夫人步入宴會廳。看他倆一進來,會場沸騰起來。曼德拉在主賓席上向大家招手,然後稱讚姆貝基年輕有為。接著,他笑容滿面地大聲說:「我現在失業了,但擁有了一位新娘。」

格雷薩·馬謝爾是僅有的做過兩位總統第一夫人的女性。歷史上能追溯到的先例——哦,以前的年代還沒有總統,只能勉強用王后來比擬了。

那麼,只有大約900年前的埃莉諾女士,勉強比肩。

請允許我囉唆一下,說說這位埃莉諾女士。她的父親是阿基坦公爵威廉十世,1137年7月25日,埃莉諾與當時仍只是王子的路易七世結婚。路易六世於8月1日逝去,路易七世成為法國國王,埃莉諾在同年的聖誕節那天,正式加冕成為法國王后。婚姻末期,埃莉諾因與當時只是諾曼底公爵的亨利二世私通,1152年3月21日,四名大主教得到教皇尤金三世的批准,宣佈婚姻無效,埃莉諾返回家鄉。這位剛剛離婚的30歲少婦頗有魄力,立馬修書一封,派遣使者送遞亨利二世,要求19歲的亨利二世立即到普瓦捷迎娶她。1152年5月18日,也就是埃莉諾離婚後差兩天才滿兩個月的時候,埃莉諾再次結婚。又過了兩年,亨利二世加冕為英格蘭國王,而埃莉諾則成為英格蘭王后。

別嫌我離題太遠。人們追究埃莉諾為何這般神通廣大?據說她美麗非凡,風情萬種。

任何比擬都是蹩腳的,但歷史上僅有的兩位雙料第一夫人這一點,還是讓我對格雷薩·馬謝爾的容貌產生了興趣。想想看,兩位享有巨大聲望的黑人領袖,一定會有無數的擁躉和愛慕者,他們若要尋找美若天仙的年輕佳麗,並非難事。可是為什麼都把目光聚焦在格雷薩·馬謝爾身上?這個女人何德何能,一舉擄獲兩位勇士的芳心?

人們第一想到的是她有絕世的容貌。雖然她同曼德拉結婚的時候,已經年過五十,再俏麗的容貌也經不住時間的鍛打磨洗,但想像中,依然風韻猶存吧?

我沒有見過格雷薩·馬謝爾本人,便查找了她的相關圖片。然而,即使從再寬容的角度來看,格雷薩·馬謝爾也算不上絕世美女。她的容貌,在黑人女性中,算是中等偏上吧。(請原諒我對這樣一位偉大女性的相貌秉筆直書。)不過她的修養甚好,有法學學位,舉止優雅自信,並精通多門語言——英語、葡萄牙語和法語。

可見,這個女子是以容貌以外的強大因素吸引了傑出的男子。

且來看看格雷薩·馬謝爾的成長歷程。

格雷薩·馬謝爾於1945年10月17日出生在莫桑比克沿海的一個農民家庭,那時的莫桑比克還是葡萄牙殖民地。她的父親是個半文盲,靠著在南非當礦工和種地養家餬口,後來當上了衛理公會教會的牧師。格雷薩·馬謝爾的不幸從出生前幾周就開始了,他的父親沒有見過這個將來譽滿全球的女兒,就去世了。有家族的傳言說,父親臨終時,要求即將臨盆的妻子一定答應——未出生的孩子要接受適當的學校教育。格雷薩的母親含淚點頭承諾。這位黑人母親信守自己的諾言,送格雷薩讀書,以至於長大成人後的格雷薩曾說:「我們是窮人家,但我得到了最好的教育。」

幼小的格雷薩在鄉下讀完小學和中學後,得到一份獎學金,前往莫桑比克的首都馬普托上高中。她成了全年級唯一的黑人,而且還是女孩,其餘的40個學生全都是白人。她心生疑竇,對自己發問:「為什麼我在自己的國家裡反而感覺是陌生人?他們才是外國人,而我不是。這裡出了些問題。」

年輕的格雷薩成為爭取非洲自由的鬥士,開始致力於對現狀提出不留情面的質疑,並以實際行動貫徹自己的綱領。格雷薩加入了「莫桑比克解放陣線」,當了信使。她接受了游擊隊的訓練,成為一名為自由而戰的女戰士。這種訓練的成果之一,就是她至今仍能熟練地拆卸步鋒槍。工作中,她遇到了解放陣線的領袖薩莫拉·馬謝爾,兩人在戰火中成為戀人。

現在,允許我再來說說馬謝爾。

薩莫拉·莫伊塞斯·馬謝爾是莫桑比克開國總統。

他出生於莫桑比克南部的一個窮苦農民家庭,家庭經常陷入饑荒。20世紀50年代,他家的土地被葡萄牙殖民當局沒收,親人們被迫流落南非,以當礦工為生。不久,他的一名兄弟在礦難中身亡,殖民政府卻拒絕賠償。

馬謝爾在天主教教會學校接受了六年基礎教育,並在夜校獲得護理知識,當上了首都醫院的護士。但他發覺,自己的工資比那些白人同事低很多。馬謝爾組織了幾次黑人護士的罷工,以抗議這種歧視。後來他成為一名馬克思主義者。1962年,馬謝爾在坦桑尼亞加入了「莫桑比克解放陣線」組織。在阿爾及利亞接受了軍事訓練後,他於1964年9月返回國內,開展游擊戰反對葡萄牙軍隊。1970年,馬謝爾成為莫桑比克解放陣線主席。1974年,「莫解陣」終於帶領莫桑比克人民獲得了獨立。1975年6月25日,馬謝爾當選為莫桑比克總統。

馬謝爾執政期間,將原葡萄牙殖民者的財產國有化,並在不發達地區普及基礎教育和醫療體系。1986年10月19日晚,他乘坐由蘇聯飛行員駕駛的飛機返回莫桑比克首都馬普托時,因雷雨無法降落,在南非境內200米處墜毀。飛機上共有乘客38人,34人罹難。有人懷疑是南非種族隔離主義者策劃了這起空難,但時至今日,仍無定論。

格雷薩·馬謝爾雖然貴為開國總統的夫人,但她絕不是依附男人的小女人。她曾對別人大聲呵斥:「我不是薩莫拉的妻子,我就是我。」

曼德拉喜歡在公眾面前牽著格雷薩的手,還時不時親親她的面頰,大秀恩愛。他們有很多共同點——比如都喜歡慢慢地散步,都喜歡一起靜靜地閱讀,鄉村生活對他們有一種無法抵抗的吸引力,還有失去了至親愛人的痛,讓他們更加珍惜對方。曼德拉開玩笑說:「從今往後,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內容有兩個,第一個是格雷薩,第二個是到莫桑比克吃大蝦。」

嗨,說是兩個,其實都是繞著格雷薩·馬謝爾轉哪!

從此,曼德拉有了四個家。一個在約堡,一個在開普敦,一個在他的老家東開普省,還有一個在莫桑比克。

這個並不算絕世美貌的女子,吸引兩位卓越黑人領袖的是其特殊魅力,更重要的是格雷薩·馬謝爾為祖國的獻身精神和她的堅忍善良。她曾說過,自己的一生中有三個最愛——自己的國家、莫桑比克前總統薩莫拉·馬謝爾和曼德拉。

注意啊,即使是在她貴為兩國第一夫人之後,她所摯愛的第一位仍然是自己的國家。格雷薩·馬謝爾對此也非常明確。她說:政治和愛是糾纏緊密的結,與曼德拉在一起,絕對不能整天談情說愛,你不能要求他的生命中只有你,你不能要求他放棄工作只面對你一個。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全部,對吧。他是個很棒的人,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

曼德拉與格雷薩結婚後,格雷薩長住莫桑比克首都馬普托,而曼德拉住在南非東北部城市約翰內斯堡。好在兩個城市坐飛機只需要一個鐘頭。在分開的日子裡,兩人每天都會通兩次電話。曼德拉挺黏格雷薩的,曾說:「她是老闆。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是軟弱的。」於是經常軟磨硬泡地要求格雷薩到約翰內斯堡定居與他同住。但格雷薩放心不下她的八個孩子(六個是薩莫拉前兩次婚姻所生,兩個是格雷薩與薩莫拉所生),而且馬普托的兒童基金工作也不能缺少她。而且,她反對出於感情對自己的丈夫進行理想化。她說:「人們也許會說我的丈夫是聖人,但對我來說,他只是一個淳樸、友善的普通人。我以前並沒有料到馬迪巴會進入我的生活,但現在我們確定要共同生活,因為我們曾經十分孤獨。人生只有一次。」

格雷薩為曼德拉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使他重新感受到擁有一位體貼入微的愛侶是多麼快樂。

說完了曼德拉的妻子們,再來說說曼德拉的孩子們吧。

曼德拉共有六個孩子,三個在他生前死亡。

1945年,曼德拉九個月的大女兒因病夭折。1969年,大兒子馬迪巴·桑貝基勒遭遇車禍死亡,這些都和他奮不顧身地投入黑人解放運動中有關。痛楚在曼德拉心中剜出了一個深深的洞,曼德拉說,這個洞永遠也無法修復。不過這些悲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2005年1月6日,他召開記者會宣佈兒子馬克賈托·曼德拉的死訊更為慘痛。兒子當天在約翰內斯堡的一家醫院過世,死於艾滋病,終年54歲。

馬克賈托病故,醫院剛開始並未透露真實死因。幾個小時之後,曼德拉召開記者會,說:「我們不能逃避真實。今天把你們召集到此,我要宣佈我兒子死於艾滋病。我曾說過,『讓我們公開艾滋病,而不是隱藏它。』唯有這樣做,艾滋病才能被當成一種普通疾病。」86歲的曼德拉說著,老淚縱橫。

在南非,艾滋病是「超級瘟疫」。政府拒絕宣佈因感染HIV病毒而死亡的數字,因為它太巨大了。據聯合國艾滋病計劃署統計,南非成人中每五個就有一個身患此病,全國目前約有530萬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或艾滋病患者。許多人都不願公開談論這個話題,但慘遭老年喪子之痛的曼德拉挺身而出,親自向新聞媒體公開兒子的死因,他希望幫助南非這個「艾滋重災區」正視現實。

曼德拉說,在位於東開普省老家的他的大家庭中,已有三個人被艾滋病奪去了生命。「我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將意識到公開討論艾滋病問題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樣才能讓看似不可戰勝的艾滋病恢復其『只是一種普通疾病』的本來面目。呼籲大家千萬不要歧視艾滋病患者,一定要親近他們,愛他們。」

在曼德拉做出這一舉動之後,南非各大報紙、防治艾滋病活動人士以及政黨領袖紛紛向曼德拉致敬,讚揚其打破禁忌向公眾宣佈唯一的兒子因患艾滋病去世。公開家庭悲劇的做法挑戰了廣泛的禁忌,值得讚賞。在此之前,很少有公眾人物願意公開他們本人或家人感染這種疾病。曼德拉在艾滋病問題上的坦誠極為有膽量,幫助社會向前邁進了一步。

曼德拉曾發起過一個抗擊艾滋病的音樂會,世界著名歌星積極響應參加義演,義演的收入將捐獻給曼德拉基金會,用於抗擊艾滋病蔓延。在音樂會開幕式上,身著一件黑色襯衫、胸前佩戴著「紅絲帶」、滿頭銀髮的曼德拉說:「艾滋病是人類面臨的一個巨大威脅,它奪去的生命超過了戰爭、洪水和饑荒死亡的人數總和。它已不是一個病魔,而是一個人權問題。它影響著所有人的生活,特別是青年人。為了青年,為了未來,我們必須立即行動起來,進行一場抗擊艾滋病的運動。」

「被關押在羅本島監獄的18年中,我整個人被簡化為一個號碼。今天,數百萬艾滋病感染者也是一個數字,他們也是被終身監禁的囚犯。」

他對前來參加演唱的各位歌星表示熱烈歡迎和真誠感謝:「今天我非常榮幸地向你們介紹一群特別的盟友,言其『特別』是因為他們是世界上或南非最具天賦的藝術家,同時因為他們的名氣和財富並沒有蒙蔽其同情心。」

音樂會的前一日,曼德拉帶領眾歌星參觀了羅本島博物館,在當年囚禁他的牢房前,他語重心長地說:「希望大家像當年支持南非戰勝種族隔離制度一樣,支持抗擊今日在全球範圍內蔓延的艾滋病。我們有著比打敗種族隔離制度更大的決心。」

這個音樂會的名稱叫作「46664」。「46664」是曼德拉在羅本島監獄服刑時的代號。

在兒子的葬禮上,曼德拉致辭,他只說了兩句話:「我兒子是一名律師,得到了專業領域的認可,這是他的榮耀。除此之外,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馬克賈托是曼德拉和第一位妻子伊芙琳所生。對於馬克賈托而言,雖然自己的父親是名揚天下的「大人物」,但他並沒有想憑借父親的勢力在南非政壇大展宏圖,只是默默無聞地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

從1969年開始,馬克賈托在保險公司做了15年職員。1990年,馬克賈托在巴西一所大學開始學習法律,經過7年的學習,他獲得了法律學位。2000年,馬克賈托進入律師行業。之前15年保險業的默默打拼,使他擁有了豐富的保險業內經驗,成為一家大銀行的法律顧問小組成員。

馬克賈托是在2004年年底入院開始治療的,曼德拉取消了度假計劃,以便能有更多時間陪伴病中的兒子。除了父子情深,曼德拉也心存內疚。這最後的陪伴也成了最後的彌補。

馬克賈托生於1950年,當時曼德拉正帶領工人進行總罷工。馬克賈托六歲的時候,曼德拉以「叛國罪」被起訴,從此開始了漫長的審判和牢獄生涯。曼德拉在監獄一蹲就是27年,使得馬克賈托從少年成長為青年、從青年成長為中年的過程裡,父親都被迫缺席。

馬克賈托八歲時,曼德拉和馬克賈托的生母伊芙琳離婚,同年與溫妮結婚。這個變故對馬克賈托的打擊極大,從此,他和父親的溝通有了深壑。

在羅本島上,曼德拉常常掛念孩子們,孩子們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比什麼都重。「監獄生活剝奪了我們許多權利,但是不能和孩子們見面是最痛苦的。曼德拉總是擔心孩子們吃飯是否正常,衣服穿得夠不夠,在學校裡面有沒有進步。」一位與曼德拉一同在羅本島監獄坐監的獄友這樣說。

曼德拉的自傳中刊錄了他和兒子馬克賈托的通信,從信件中可以看到父子間的漸行漸遠。1974年,曼德拉曾在一封信中寫道:「給一個幾乎不回信的人寫信,是很難堅持的。」

當局一直不允許馬克賈托去羅本島探望曼德拉,直到他16歲才可以上島。剛開始,馬克賈托每年還都到羅本島看望父親一到兩次。但從1983年起,馬克賈托不再去監獄看望父親了,也幾乎不寫信。

曼德拉的另一個兒子1969年死於車禍,馬克賈托便成了他唯一的兒子。曼德拉對兒子寄予了巨大期望,這讓馬克賈托感到非常有壓力。他學習成績不好,升級考試不及格,還因為組織同學開展罷課活動而被學校開除。1994年,曼德拉舉行總統就職儀式,馬克賈托也沒有參加。

曼德拉曾經這樣形容兒子:「他是個可愛的小伙子。但是他的弱點是不能寫作。即使他的家族有那麼多傳奇性的故事可以著書。」

我稍覺曼德拉這個評價有點兒不準確。不能寫作並不是弱點,普天下那麼多人都不能寫作,都不是弱點。家族無論有多少傳奇故事,作為子孫並不一定要承擔寫出來的責任。由於不能寫作就不能擔當起這個任務,但這並不是馬克賈托的過失。曼德拉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民族解放事業,可親可敬,但他不應如此苛求自己的兒女。他寬容了整個世界,但對自己的兒子是嚴厲的。

曼德拉在兒子死亡的當天,召開了新聞發佈會,宣佈了自己兒子的死因——艾滋病。我估計他早就做出了這個決定。因為艾滋病的死亡是一個逐漸的過程,他兒子住院病危,並不是猝死。在馬克賈托生前,曼德拉是否與兒子達成了公佈他死因的共識呢?如果是,當然最好。如果沒有,那麼,這算不算侵犯了兒子的隱私呢?曼德拉還提到自己家族中也有人因艾滋病而過世,本也打算公佈他們的具體信息,但人家的家人不同意,曼德拉雖十分想借此事為南非的防治艾滋病事業做努力,也只好作罷,尊重死者的隱私。

我相信曼德拉愛他的孩子,曼德拉愛自己的事業。但毫無疑問,曼德拉是把事業放在孩子之上。不但在孩子小的時候是這樣,當孩子成年之後,為了事業,曼德拉也在所不惜地放下了孩子的利益。

曼德拉就是這樣一個把自我的生命融入廣大慈悲的人。曼德拉的孩子必將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也許,這是常人難以理解的大愛,將愛自己的孩子化為愛普天下所有的孩子。

曼德拉的小女兒澤妮曾經寫過這樣一首詩,

一棵樹被砍倒了,

果實落了一地。

我哭泣,

因為我失去一個家庭。

那樹幹,是我的父親,

全部枝椏,都靠它支撐。

那果實,就是妻子和孩子們,

是他珍愛所在。

他們該有多麼美味,

多麼可愛,

可是都落在地上,

有些離他很遠。

在土裡,

那樹根,代表幸福,

被割斷了聯繫。

2013年6月8日,曼德拉因肺部感染被緊急送到醫院。12月5日20時50分,95歲的曼德拉離開了人世。入院至逝世的半年中,他一語未發。不過,他不是摘下呼吸機離世的,而是自己停止了自主呼吸。

參加曼德拉葬禮的,有全球91個國家元首和政府領導人。追悼會那一天,南非下雨,蒼天為之哭泣。由於代表13億人的中國國家副主席李源潮的出席,使得曼德拉的葬禮在規模上超過了教皇,成為半個世紀以來的世界第一葬禮。

遵照曼德拉的遺囑,他的遺孀格雷薩·馬謝爾接受其50%的遺產。

格雷薩的美麗,舉世無雙。

《非洲三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