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變成女性嗎

多年前,我在北師大學習心理學博士課程的時候,有一天,同學們玩一個遊戲,名稱是——你願意變成女性嗎?

大致步驟如下:請你準備一張白紙,當然還要有一支筆。然後,深深地呼吸,平穩、放鬆,使自己的心態變得如同大海邊的金沙灘,靜寂而幽遠,然後輕輕地叩問心靈。你喜歡自己現在的性別嗎?如果你喜歡,就請堅持。如果你不喜歡,請想像一下如果有來世……你有權改變自己的性別。你願意變成女性(或男性)嗎?好,用筆寫下來。

這是一個令人驚詫到匪夷所思的想法。心理學有時候很有意思,它會在一些貌似離奇古怪的念頭中,偵查出每個人隱藏極深的自我,在荒謬中顯露崢嶸的真相。同學們踴躍投入,開始凝神苦思。有的人飛快地得出了結論,一揮而就;有的人在紙上塗塗改改,朝三暮四地拿不定主意;我基本上屬於倚馬可待的那派,三下五除二地寫下:

假如有來世,我願意做男性。

大家寫完之後,經過統計,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男性願意變成女性的少,女性願意變成男性的多。老師告訴我們,這基本上是一個普遍的規律。這個遊戲,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也無論人種、國別和族別,被試者都比較喜歡充當男性。

遊戲到這裡並沒有完。老師說,你們還要在紙上寫下去,如果你來世要做女人,請為你定下具體的形象,比如身高的厘米,比如體重的公斤,比如膚色的類別,比如頭髮的長度,比如身世學養和財富等(想做男性的也一併照此辦理,為了敘述的簡便,我將男性那一部分略去,請見諒)。

這下子可就更熱鬧了。準備繼續做女人的人,紛紛為自己的來世畫一幅細緻華美的藍圖。寫好之後,大家搶著對答案,結果竟是出奇的相似。滿紙上的字跡都是:身姿窈窕,1.70米,55公斤,膚白勝雪,長髮如瀑,明眸皓齒,有的乾脆半開玩笑地寫上了豐乳肥臀。至於身世嗎,清一色的書香門第。財富嗎,最低檔的也是吃喝不愁小康以上,更理想的就成了錦衣玉食、車載斗量。說到學養,學士學位是最起碼的,碩士、博士佔了半壁河山,填了博士後的也大有人在。

後來,大家又進行了詳盡而熱烈的討論。我從這個遊戲中察覺了自己性別意識的偏差,有了很多令自己震驚的發現,在這裡就不一一贅述了。單單說一條,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的人不願意做女人。因為做女人更辛苦,更艱難,更多苦惱也更多被歧視。縱使一些人最終選擇了做女人,也只願意做美麗的女人,做漂亮的女人,做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簡言之,就是只做集財富美貌寵愛於一身的高貴女人。

可是放眼大千世界,滾滾紅塵中,這樣高貴的女人又有多少呢?還是草芥一樣平凡的女子多,身世貧寒,相貌一般,沒有經天緯地的才能,也沒有曠世難求的佳緣,有的只是沉默和堅忍、付出和等待。有多少不願意做女人的女人,含辛茹苦地堅守著這個性別,併力求做得出色?有多少不夠完美的女人跋涉在泥濘中,依然孜孜不倦地追索著回眸一笑的神采?有多少卑微的女人,相夫教子,樸素而寧靜地走完了一生?女人,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更沉重、更謙遜的貢獻,意味著更煩瑣、更細膩的責任。

很多很多的女人,曾把她們的故事告訴我。面對這種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的信任,我以為最好的報答,就是把她們的故事和感悟,轉告給更多的女人。她們所送我的這份禮物太貴重了,獨享就是辜負。

如果今天讓我做那個「倘若有來世,你是否還做女性」的遊戲,我將修改當年的結論:我願意繼續做女性。因為這個性別的沉重和豐碩,因為這個性別的堅忍和慈悲。

《柔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