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遊戲,我做過多次。規則很簡單,幾十個人,先報數,讓參加者對總人數有個概念(這點很重要)。找一片平坦的地面,請大家便步走,呈一盤散沙。在毫無戒備的情形下,我說:「請立即每三人一組牽起手來!」場上頃刻混亂起來,人們蜂擁成團,結成若干小圈子。人數正好的,緊緊地拉著手,生怕自己被甩出去。不夠人數的,到處爭搶。最倒霉的是那些匆忙中人數超標的小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誰應該引咎退出……
因為總人數不是三的整倍數,最後總有一兩個人被排斥在外,落落寡合、手足無措地站著,如同孤雁。我宣佈解散,大家重新無目的地走動。這一次,場上的氣氛微妙緊張,我耐心等待大家放鬆警惕之後,宣佈每四人結成一組。混亂更甚了,一切重演,最後又有幾個人被拋在大隊人馬之外,孤寂地站著,心神不寧。我再次讓大家散開。人們聚攏成堆,固執地不肯分離,甚至需要驅趕一番……然後,我宣佈每六個人結成一組……
這個遊戲的關鍵,是在最後環節逐一地訪問每次分組中落單的人:「在被集體排斥的那一刻,是何感受?你並無過錯,但你是否體驗到了深深的失望和沮喪?引申開來,在你一生當中的某些時刻,你可有勇氣堅信自己真理在手,能夠忍受暫時的孤獨?」
我喜歡這個遊戲,在普通的麵團裡埋伏著一些有味道的果餡。表面是玩耍,令人思維鬆弛,如同浸泡在冒著氣泡的礦泉中,或許在某個瞬間發生奇妙的領會。
我和很多人玩過這個遊戲,年輕的、年老的……記憶最深刻的是同一些事業有成的傑出女性在一起。也是從三個人一組開始的,然後是四個人一組。當我正要發佈第三次指令的時候,突然,場上的女人們擁動起來,圍起了五個人一組的圈子……我驚奇地注視著她們,喃喃自語道:「我說了讓大家五人一組嗎?」她們面面相覷,許久的沉默之後回答——沒有。我說:「那為什麼你們就行動起來了?聽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
那一天,就這個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大家說:「我們是東方的女人,極端害怕被集體拒絕的滋味。看到了別人的孤獨,將心比心,因此成了驚弓之鳥。既然前面的指令是三人或四人一組,推理下來就該是五人一組了。錯把想像當成了既定的真實。現實的焦慮和預期的焦慮交織在一起,使我們風聲鶴唳。我們是女人,更需要安全,於是竭盡全力地避開風險。至於風險的具體內容,有些是真切確實的,有些只是端倪和誇張。甚至很多人選擇的愛情和婚姻,出發點也是逃避孤獨。」
後來,我問過一位西方的婦女研究者,她可曾遇到過這種情形?她說:「沒有,在我們那裡,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景。也許,東方的女性特別愛未雨綢繆。」我不知道這是表揚還是批評。大概所有的優點發展到了極致,都有了沉思和反省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