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發展了,現代人讀的是電子讀物,乘的是波音飛機。作家,比以前不好當。你能看到的書,他人也能看到。你能參觀的自然景點、異域風光,別人也許去過的更早更多。從前的詩人,騎一小毛驢,走啊走,四蹄就踏出一首千古絕唱。現代你就是跨著登月火箭,也是干抓一把火山灰闌珊歸來。
也許是不自信,我基本上不寫遊記,不寫歷史,不寫我的時代以外的故事。我將筆觸更多地剖向我所生長的土壤,目光關注危機四伏的世界。
寫作長篇小說,是一個作家的光榮與夢想(絕無貶低專寫短篇小說的大師的意思)。幾年前,當我決定開始寫作生平第一部長篇小說的時候,具體寫什麼內容,一時拿不定主意。經過多年儲備,很有幾份材料是可以寫成長篇小說的。它們像一些元宵的胚芽,小而很有稜角地站在我的糯米面籮裡,召喚著我,期待著我均勻地搖動它們,讓它們身上包裹更豐富的米粉,緩緩地膨脹起來,豐滿起來,變得潔白而蓬鬆,漸漸趨近成品。
委實有些決定不下。想寫這個,那個又在誘惑;放下這個,又覺得於心不忍。後來我很堅決地對自己說,既然對我來說哪個都敝帚自珍,就想一想更廣大的人更迫切需要什麼。我是一個視責任為天職的人。這樣一比較,對於毒品的痛恨和有關生命的哲學思考,就凸現出來。也許是我做過多年醫生的經歷,同病人攜手與死亡鬥爭,我無法容忍任何一絲對生命的漠視與欺騙。也許是我在海拔5000米的藏北高原當兵的十幾年生涯,使我痛感生命是那樣寶貴與短暫,發誓永遠珍愛保衛這單向的航程。
一位屢戒屢吸的女孩對我說,她是因為好奇加無知,才染上毒癮的。我說,報上不是經常宣傳嗎,你為何置若罔聞?她說,我們不看報,看了也不信。如果你能寫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說,讓更多的人早點讀到,也許可以救命。
我不相信文學有那麼大的效力,就像我當醫生的時候,不相信醫學可以戰勝死亡。但生命本身,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過程。我要用我手中的筆,與生命對話。
整個《紅處方》的寫作,是離開北京,在我母親家完成的。有朋友問,你寫作此書的時候,是否非常痛苦與沉重?我說,不是。當我做好準備進入寫作狀態時,基本上心平氣和。我知道要走到哪裡去,何地迂迴,何地直插,胸中大體有數。長篇小說是馬拉松跑,如果邊設計邊施工,頓挫無序,是無法完成整體設計的。
每天早晨按時起床,稍許鍛煉後,開始勞作,像一個趕早拾糞的老農。母親為我做好了飯,我不吃,她也不吃。在這樣的督促下,我頓頓準時吃得盆光碗淨,好像幼兒園的小朋友。大約三個月後,初稿完成了。我把它養在電腦裡,不去看,也不去想。又大約三個月後,最初的痕跡漸漸稀薄,再把初稿調出。陌生使人嚴格。看自己的東西,好像是看別人的東西,眼光沉冷起來,發現了許多破綻。能補的補,能縫的縫,當然最主要的是刪節。刪節真是個好幫手,能使弱處藏匿,主旨分明。
書出版後,很多電視台來聯繫改編電視劇的事,前後大約有幾十家吧。天津電視台的導演和製片人,往返多次,同我談他們對小說的理解,我被他們的誠意感動,說,那我就把《紅處方》托付給你們了,希望你們鄭重地把這件事做好。
我想表達對生命的悲憫與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