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春草就慢慢地說起來,剛開始因為不熟練,常常大磕絆,後面就流暢些了:「我恨,他就更打我。我不恨,他過了那個勁,就來哄我,對我可好了。」
不知為什麼,同樣的話,把?『你』變成了『我』,意思就大部一樣了。應春草說到:「我要是好長時間不挨打,我就皮肉癢癢。」
大家就笑起來,看到應春草的眼淚掉下來,才感到不合時宜。應春草說不下去,可憐巴巴地看著程遠青,程遠青可不為之所動,表示非說下去。
應春草只好咬著嘴唇說:「他打了我,他才會後悔,他才能想起疼我,給我買好吃的,送個禮物什麼的。所以,他說,我就是找打。我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男人不是無緣無故地打我,必是我有了該打的事,不打我,我就不知道害怕男人,我就自個能上天了。男人打我,是愛我。男人不打我,就是沒把我放在心上。我要是恨了自己的男人,我就是個大笨蛋!我就是個大傻瓜!」
剛開始應春草邊想邊說,留聲機一樣地複述著,後來就漸漸激憤起來。大家先是聽著好笑,聽著聽著就再也笑不出來了。一個受盡屈辱的靈魂在呻吟中掙扎。
說完之後,久久沉默。把「你」變成了「我」,就具有了神奇的力量。當一個人頻繁地使用「你」這個代詞的時候,就在下意識中把自己的真實感受掩藏起來。那無法隱忍的真實,太殘酷和冰冷,喬裝打扮的「你」就出現了,一個替身,一個稻草人,代你受辱受屈受害受壓迫。你以為那個「你」,和你無關,殊不知真實的「我」正躲在「你」的背後哭泣。
就像一個醫生用了一劑猛藥之後,不知會有怎樣的療效?程遠青等待著,時間是如此的長久。
應春草突然抬起頭,說:「程老師,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要是這樣了,我還不恨拿個男人,我才是個大笨蛋!我才是個大傻瓜!」
大家鼓起掌來。在小組內,是很少鼓掌的。因為變化的萌動總是悄然發生,你想要鼓掌也找不到契機。但這一次,組員們都看到了應春草是如何在艱難中蛻變。
程遠青說:「你恨他了?」
應春草說:「恨。他也是人,我也是人,他為什麼打我?」
程遠青說:「他打你,是為了讓你屈服。」
應春草說:「是。我明白了,可是我今天回家之後,他還要打我,我可怎麼辦呢?我本來就又瘦又小的,加上還做了大手術,我哪兒是他的對手呢!」
鹿路說:「這我可以教你一招美女防身術,專門朝他的下三路下手,不需要多大的氣力,趁他不備,四兩撥千斤,保你教訓得他喔喔叫。」鹿路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一通比劃,出手快捷,看得站在她身邊的成慕梅膽戰心驚。
應春草說:「這功夫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練的出來的,真的傷了他那兒,我還要負責任。」
程遠青說:「應春草,你想達到的理想狀態是什麼呢?」
應春草說:「我也不打算跟他離婚,蘇秉瑞對我好一點就成了。這是起碼的。」
程遠青說:「你跟他說過嗎?」
應春草說:「以前說過,可他不聽。後來我就不說了,逆來順受。我想我是個殘廢人了,做個女人都不完整了,老爺們要打,也沒法。」
程遠青說:「大家有什麼法子,教教應春草。」
安疆說:「家庭暴力,現在是犯法的。你跟他說,這可不是過去打老婆,打就打,你要是告了他,他就要坐牢。到底是共產黨的天下,看他還能橫到哪兒去!」安疆是典型的生命不息,學習不止,報紙文件只要有一口氣,就記在心裡。雖然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了,威嚴可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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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春草說:「對,別看他跟我凶,其實膽小著呢。他不敢跟法律對著幹。」
花嵐說:「我問你,蘇秉瑞打你的時候,你怎麼著了?」
應春草說:「我還能怎麼著啊?忍著唄!門牙打落了和著血嚥下肚。」
花嵐說:「傻了吧?如果他打你,你可千萬別忍著,要往外跑,大聲呼救,嚷嚷的街坊鄰居都聽得到,給他來個曝光。就算他不一定能改,起碼自己少挨打,也比較安全一些。」
應春草一拍大腿說:「我是傻。我還替他護著臉,其實護著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緊的啊!」
周雲若說:「我也教你一竅門,頂不頂用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試試。準備一個白胡椒粉瓶子,一看大事不好,就把胡椒瓶子打開,朝他一揚,嗨!那叫一個百發百中。」
應春草說:「我家沒白胡椒粉,聽人說貴著呢。」
周雲若說:「那你就把花椒磨細點,估計也能管事。」
卜珍琪已從自己的情緒中走出來,很有總結性地說:「這個事情,關鍵是你自己的態度。只要你挺起腰桿,事情就會起變化。」
程遠青不做聲地聽著。事情當然不是這樣簡單。從應春草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她的丈夫蘇秉瑞雖然在事業上未必有什麼能力,但在操縱控制他人方面,是個暴君。小組能解決多少實際的問題呢?程遠青沒有把握。今天來不及了。夕陽西下,浮雲遮住了陽光,光線明顯地黯淡下來,溫暖的屋內也有了絲絲涼意。卜珍琪的發言,也是一個很好的收尾。
大家散去。卜珍琪走到程遠青身邊,還沒開口,程遠青就微笑著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等我找到了合適的談話地點,我再同你聯繫。」
卜珍琪說:「我家很安靜,也好找。如果您方便的話,到您家裡也行。」
程遠青說:「不能在你家。也不能在我家。我們要找一個第三地。」
卜珍琪說:「好像一場意識形態不同的談判嗎?」
程遠青說:「和意識形態無關。只和時間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