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飛從未見過崔胖子,對方也未通名報姓,不過剛才老吳在電話裡已告訴他,這個「桃源招待所」就是崔胖子開的。所以,但看闖進來的這人,穿的雖是西裝革履,身體卻活像個殺豬的屠夫,尤其那份目中無人的神氣,想必就是那位風月場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崔胖子面帶獰笑,滿臉的橫肉不停地跳動著,眼光只向高振飛一掃,便大剌剌地喝問:「你就是老吳派來踩盤子的?」
「老吳?老吳是誰?」高振飛佯作不識其為何人。
崔胖子把臉一沉,嘿嘿冷笑說:「你別他媽的裝孫子,剛才還跟他通過電話,以為你崔大爺不知道?」
高振飛心知必是樓下的總機,竊聽了他打給老吳的電話,已是無法抵賴,只得強自鎮定說:「既然你們偷聽了我的電話,那又何必再問!」
「你認為我是多此一問?」崔胖子哈哈大笑說:「我這個人就是有點死心眼,任何事都得打破了沙鍋問到底,所以嘛,你最好順著我點兒!」
高振飛勉強笑笑說:「現在你已經打破沙鍋,鍋底也讓你見到了,還有什麼可問的?」
「我還得問問!」崔胖子把眼一翻說:「你最好老實說出來,告訴我,老吳派你來打的什麼主意?」
「你何不問樓下的人?」高振飛不屑地反問。
崔胖子咄咄逼人他說:「我偏要問你!」
高振飛不甘示弱,泰然一笑說:「那麼讓我告訴你吧!吳經理既沒有派我來,我也根本不知道這個招待所是誰開的,是那個替你拉生意的司機,把我送到這裡來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崔胖子的臉色更難看了。
「信不信由你!」高振飛忿聲說:「反正那開車的是你們的人,你可以問得出來……」
「不必!我自有辦法叫你說實話!」
崔胖子勃然大怒,說時向手下一使眼色,跟進來的大漢們正待上前動手,忽見那僕歐一頭闖進來,氣急敗壞地嚷著:「崔老闆,外面來了兩個條子!」
「哦?」崔胖子不由緊張起來,顧不得威脅高振飛了,急向那僕歐吩咐:「趕快發訊號,通知各房間!」
僕歐應了一聲,忙不迭返身奔了出去。
崔胖子這才恢復冷靜,把眼光陰森森地逼視著高振飛,獰聲說:「嘿!想不到老狐狸敢跟我來這一手,他大概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啦!」
高振飛保持緘默,他心裡也猜到了是老吳搗的鬼,怪不得在電話裡,要他招個女人玩玩,原來是存的這個心!
那女郎早已驚慌失措,忙把敞開的衣襟扣上,急問:「崔老闆,我得避一避吧?」
崔胖子還未及表示可否,那僕歐又奔了進來,緊張萬分地說:「條子已經上來啦!」
崔胖子「嗯」了一聲,心知這時候讓那女郎出去,萬一被撞見,反而會引起警察懷疑,於是急中生智,向高振飛威脅說:「把她留在房裡,如果條子進來查問,就說是你帶來的女朋友。要是漏了我的底子,你可別想活著出去!」
說罷,他已等不及高振飛的回答,急急一揮手,帶著手下的人奪門而出,順手帶上了房門。
高振飛沉哼了一聲,霍地從沙發上跳起,準備穿衣離去,免得捲進這個漩渦。
女郎大為緊張,一把奪過那半幹不濕的衣服,抱住他不放說:「你,你不能走……」
「為什麼?」忿聲問。
「因為……」女郎滿面戚容說:「你得幫幫我的忙,我們幹這一行,實在是出於萬不得已,回頭要是讓警察抓到了,罰款倒在其次,以後這裡就不會要我了。」
高振飛實在弄不懂,這女郎既然怕被警察抓到,就應該叫他趕快離去,何以反而要留住他,難道說成雙作對地辟室幽會,卻不怕警察抓?
因此,他不禁詫然說:「我不走,能幫你什麼忙?」
女郎嫣然笑笑說:「這你還不懂嗎?有你跟我在一起,回頭警察進來查問,你只要說我是你的女朋友,那就沒事了。不然的話,你是可以一走了之,我可慘了,他們看見你離去,而我還留在房裡,我要說是你的女朋友,他們絕對不相信的。」
「你是要我留下證明你的身份?」高振飛問。
女郎點點頭說:「除非你在場證明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只好等著讓他們抓去了!」
「我很願意幫你這個忙,」高振飛看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終於心軟了下來:「可是,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警察怎麼會相信你是我的女朋友?」
女郎由於過分緊張,幾乎疏忽了這一點,忙說:「我的真姓名叫陳芬蘭,耳東陳,芬芳的芬,蘭花的蘭……」
「嗯!好名字。」高振飛嗅嗅鼻子說:「怪不得我聞出一股香味呢!」
「你別打岔嘛!」女郎嬌嗔說:「他們很可能還要問你別的,讓我快些告訴你,我住在石塘咀……」
還沒等她把住址說出來,兩個警察已挨間查了過來,門並未落鎖,一推就推開了。
高振飛非常鎮定,故意表示忿慨問:「幹嘛?」
警察眼光向他們一陣打量,才向那女郎厲聲問:「喂,你是幹什麼的?」
「我……」女郎嚇得不知所答起來。
高振飛神色自若說:「她是我的女朋友!」
警察充耳不聞,仍衝著女郎喝問:「你叫什麼名字?」
高振飛搶著回答說:「她叫陳芬蘭,耳東陳,芬芳的……」
警察把眼一瞪,怒斥說:「我沒有問你,她自己不會回答?」
高振飛只好把手一攤,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逕自坐到一邊去,蹺起了二郎腿。
警察隨向女郎吩咐:「把身份證給我看!」
女郎惟命是從,心虛地應了一聲,從茶几上拿起手提包,取出身份證來交給那警察。
身份證上的姓名果然是陳芬蘭,警察無可挑剔,目標轉向了高振飛,把手一伸說:「身份證拿出來!」
高振飛不屑地冷笑說:「我還以為你們不問我了呢!」
說罷,才懶洋洋地站起來,拿起那半幹不濕的衣服,可是,翻遍所有的口袋,竟未摸出老吳替他弄的那張偽造身份證!
他這才著慌了,想起必是張二奶奶的手下,搜他口袋時,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沒收了。
警察看他只顧發愣,不禁冷聲說:「怎麼啦?是不是沒帶身份證?」
「不是沒帶,」高振飛掩飾說:「是我昨晚挨了悶棍,身上的錢全部被搜光,要不是你們要看身份證,我還不知道身份證也丟了呢。」
「這倒有趣!」警察寒著臉說:「大概我要不問你姓名,你連姓什麼都忘了吧!」
高振飛尚欲分辯,另一警察已厲聲命令:「走!跟我們回署裡去一趟!」
跟在警察後面的僕歐,見勢不妙,連忙飛報崔胖子去了。
高振飛據理力爭,但兩個警察似乎吃定了他,絲毫不對那女郎為難,偏偏有意跟他過不去。
雙方爭執不已之際,崔胖子聞報趕來,自以為在這一帶很吃得開,而且跟管區的警署頗有交情,心想:憑我崔某人的牌頭,既然親自出面,這兩個警察總得買賬吧!
「怎麼回事?」他派頭十足地走了進來。
警察朝他看看,肅然問:「你是這裡負責人?」
崔胖子立即掏出名片,遞給那警察說:「在下是這裡經理,貴署韓幫辦跟我很熟……」
他故意抬出了警署的的韓幫辦,表示他跟「衙門」裡頗熟,並非一般庶民。換句話說,他在地方上是有點苗頭的人物,小小一個警察還沒有放在眼裡。
可是那警察毫不買他賬,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氣說:「這個人沒有身份證,我們要帶回署裡去!」
「哦,這點小事情!」崔胖子哈哈一笑說:「他是我這裡的常客,我替他證明身份,有問題由我負責好了!」
警察抓住了他的語病,毫不放鬆他說:「他要是這裡的常客,那麼不僅他有問題,連你這裡也有問題了,哪有一個人沒事經常住招待所的?」
「這……」崔胖子被他問得吶吶不知所答。
那警察鐵面無私他說:「這是公事,我們只好公辦,這個人身份可疑,一定得跟我們回署裡去一趟。如果崔經理願意替他證明,最好勞駕跟我們一起去!」
「這……」崔胖子急說:「不用了,我馬上打電話給韓幫辦。」
「那也可以,」警察並不反對,遂向高振飛說:「既然崔經理願意出面,向我們韓幫辦打招呼,那就沒問題,現在請跟我們走吧!」
高振飛不願向他們求情,忿然說了聲「好!」,便將那半幹不濕的衣服穿上,跟著那個警察離開招待所。
崔胖子在背後不由怒罵:「媽的,老子要不給你們點顏色看,大概還不知道你崔大爺是幹什麼的!」
「準是那姓吳的老狐狸搗的鬼……」僕歐在一旁火上加油,似乎惟恐天下不亂。
崔胖子哼了一聲,跟了下樓,只見外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兩個警察押著高振飛登車疾馳而去。
由於這轎車並非警車,崔胖子頓覺生疑,詫然向身後的僕歐急問:「剛才這小子真是跟老狐狸通電話的?」
「沒錯!」僕歐肯定說:「是黃先生偷聽的,我也在邊上,老狐狸聽說他在這裡,好像很吃驚,立刻告訴他這裡是你開的,接著又叫他弄個女人玩玩。沒隔一會兒,兩個條子就來了,他們別的房間都不查,單單就查那小子的房間,所以我看準是老狐狸報的案!」
崔胖子鐵青著臉,抓起服務台上的電話,撥通了警署,指名道姓要跟韓幫辦講話。
但這時候幫辦大人尚未上班,值班的警員留下了這邊的電話號碼,等韓幫辦上班再打電話到「桃源招待所」來。
崔胖子剛放下電話,忽見兩個穿西裝的平頭大漢走進來,衝著腦滿腸肥的崔胖子一打量,沒開腔,先從身上掏出「派司」一亮,然後才大剌剌地問:「誰是這裡負責人?」
崔胖子雖是驚鴻一瞥,已認出那紅色「派司」是警署的那種,來人想必是便衣警探之流。
以常情判斷,差館出動的行動必是配合,或者一致步驟的,像剛才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光臨突擊檢查,顯然是有人向警方密報。那麼他們絕對是奉命而來的,不會擅自採取行動。
這就有問題了,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剛把高振飛帶走,怎會接著又來了兩個便衣警察?警方只會在必要情況下來個突擊檢查,目的是要在突如其來之下,令人不及掩滅罪證,可是從未聽說用這種「疲勞轟炸」檢查的。
崔胖子頓覺事有蹊蹺,仗著自己在地面上吃得開,警方也很兜得轉,於是笑笑說:「兄弟就是這兒負責人,兩位有何賜教?」
仍舊是亮「派司」的那位老兄代表發言:「剛才乘車來這裡的那個人,是什麼人?」
這一句話,他已露出了破綻,崔胖子心裡更覺起疑,表面上一點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反問:「閣下是問的哪一位?」
那位「便衣」只得說:「就是剛才被帶走的,他是這裡的常客?」
崔胖子胸有成竹,隨機應變地回答說:「他在這裡包了個長房間,不過,並不是每天來住,有時候三天兩天來一次,有時候說不定個把星期不來,請問二位……」
「唔……」那便衣警探吶吶他說:「這個人的身份有點問題,希望你能跟我們合作,提供一些關於他的資料。」
崔胖子差點想問他們:「你們的人已經把他帶回差館去了,有什麼都盡可問他本人,何必向我打聽,那不是多此一舉!」
但他心裡已然有了主意,故意裝出驚訝他說:「他不會有問題吧?」
「你不願意替他保證?」那便衣警探把他套上了。
崔胖子忙說:「兄弟可不找這個麻煩,不過,二位不信的話,他還有位朋友在,也許他能提供二位所需要的資料。」
兩個便衣警探聽崔胖子這麼說,不禁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仍然是那位老兄發言:「好吧,就請你帶我們見見那個人!」
崔胖子微微一點頭,便帶領兩個「便衣」,來到走道盡頭最後的一個房間門口,舉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接著又敲一下,彷彿是在打暗號似的。
跟在後面的兩個「便衣」並未疑心,只見房門開了一半,出現個短裝大漢,剛把嘴一張,尚未說話,崔胖子已急使以眼色,遂問:「吳先生在嗎?」
那大漢茫然點點頭說:「在……」其實房間裡根本沒有姓吳的。
崔胖子便回頭向兩個「便衣」笑笑說:「二位請進吧!」
兩個「便衣」不疑有他,等崔胖子讓在一旁,立即昂然闖進房裡,誰知道進房一看,裡面竟有四五個衣衫不整的大漢,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們。
「誰姓吳?」便衣警探強自鎮定,硬著頭皮問。
「哈哈……」身後跟進來的崔胖子,突發怪笑說:「這裡面誰也不姓吳!」
便衣警探不由一怔,詫然問:「剛才……」
崔胖子陰森森他說:「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兄弟說的吳先生,吳嘛。那意思就是說沒有這麼個人!」
「你!……」
便衣警探大為憤怒,正待擺出差人的嘴臉,不料崔胖子的嘴一呶,剛才開門的大漢已伸手入懷,掏出一把短槍,以槍口對準了他們。
「這是幹嘛?」便衣警探色厲內荏地怒問。
「幹嘛?」崔胖子哈哈大笑說:「二位應該先打聽打聽,我崔某人是怎麼混起來的,要在我面前打馬虎眼,恐怕不太簡單!」
兩個便衣警探齊聲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崔胖子獰笑說:「沒別的意思,兄弟只想知道二位的真正身份!」
那便衣警探當即又掏出「派司」,在他面前一亮說:「這個還假得了?」
話猶未了,崔胖子已出手如電,將他手裡的「派司」奪過去,「便衣」頓覺驚怒交加,正欲伸手奪回,卻被持槍的大漢喝住:「不許動!」
在手槍的威脅之下,那「便衣」只得服從,忿然說:「你們竟敢妨礙公務,難道不怕犯法?」
崔胖子把「派司」在手上拍拍說:「嘿嘿,冒充警探的罪,恐怕比妨礙公務更重吧!」
「你……」被指為冒充的警探,臉色霍然大變,似乎有些作賊心虛。
崔胖子把臉一沉,嘿然冷笑說:「兄弟自信這點眼光還有,絕對不至於看走了眼的!二位如果認為兄弟膽大妄為,竟敢誣指二位的身份不實,兄弟倒不怕吃官司,願意立刻跟二位一起到差館去走一趟,如何?」
兩個「便衣」相顧愕然,想不到崔胖子是如此厲害的角色,看來今天的觔斗是栽到了家。憑那張偽造的紅色「派司」,是唬不住對方的。
事已至此,那位「便衣」只得硬著頭皮說:「哼!你最好跟我們到差館去一趟!」
他們原是看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又以槍相脅,居於絕對的劣勢,所以想設法脫身,離開了「桃源」再說。可是崔胖子比他們棋高一著,察言觀色,已然洞悉了他們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
於是,他猙獰地笑了笑,冷聲說:「二位既然來到『桃源招待所』,我崔某人要不招待招待,實在有點不夠意思,嘿嘿……」
兩個「便衣」情知不妙,剛要奪門而出,崔胖子已經把嘴一歪,等於是一聲令下,四五個如狼似虎的大漢,立即齊齊發動,不分青紅皂白,湧上來就是一頓拳足交加!
大漢們全是崔胖子豢養的打手,一個比一個狠,使兩個「便衣」根本毫無抵抗的機會,在一陣狂風急雨般的狠揍下,終於趴下了。
崔胖子這才以手勢阻止了打手們,吩咐說:「先讓這兩位『休息』一下,等我跟韓幫辦通過電話,再送他們到差館去!」
這時兩位「便衣」己是原形畢露,惟恐真被送進差館去,背上冒充公務人員的罪名,那可不是能夠罰款了事的,說不定會吃上幾年的官司呢!
情急之下,那嘴角尚流著血的「便衣」,已顧不得週身的疼痛,忙不迭向崔胖子求情說:「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哦?」崔胖子故意說:「二位的一頓揍,難道就算白挨了?」
那「便衣」垂頭喪氣他說:「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閣下……」
「哪裡話!」崔胖子敞聲大笑說:「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不打不相識,現在我們彼此已經認識了,似乎應該通個姓名吧?」
那「便衣」明知對方是在盤問底細,這麼問法,已經是非常客氣的了。如果他不識時務「先禮」不成,「後兵」可就有他們的苦頭吃啦!
在四五個大漢虎視眈眈之下,他只好沮喪著臉說:「在下叫陳剛,他叫葉進……」
「原來是陳朋友,葉朋友,久仰久仰!」崔胖子皮笑肉不笑他說:「貴前人是……」
「這……」陳剛的喉嚨裡打起了嘟嚕來。
崔胖子霍地把臉一沉。聲色俱厲他說:「我這個人講究的是痛快,說不說在你,別那麼這呀那的,我討厭吞吞吐吐的娘娘腔!」
陳剛與葉進交換了一下眼色,始說:「敝當家的落戶在澳門,香港的三尺地面上,卻是名不見經傳,說出來閣下也不知道……」
崔胖子自負地笑笑,有意表示他的博聞,如數家珍他說:「我崔某人雖是孤陋寡聞,澳門方面叫得響的人物,兄弟還能數得出幾個,譬如舊碼頭的鄭老大,新碼頭的尚老大,加上私梟頭子洛大斌,專收『黑貨』的許老大,販毒大王黃九如,其次是李德望,外號毒美人的董大姐,這些都是圈子裡赫赫有名的角色,賭場方面,廣東幫的胡老大和潮州幫的邢老大,算得上是澳門兩霸,其次才挨得上當地的澳門幫金老大。三尺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兄弟也並不完全陌生,像黑仔楊震天、九頭鷹方彪、江老大、馬老大……」
說到這裡,崔胖子故意停頓了一下,望望陳剛和葉進,見他們均露出驚訝之色,不禁更是洋洋得意地繼續說:「至於風月場中,像那些何大娘、大嬸婆、張二爺……都是澳門無人不知的人物,我說的大概已經包羅萬象了吧?」
陳剛不由露出佩服的神情說:「閣下把澳門出色的人物,幾乎一網打盡了!」
崔胖子哈哈一笑說:「現在陳朋友可以告訴我,你們是哪門哪戶的了吧?」
陳剛與葉進面面相覷,顯然不便貿然暴露出來龍去脈,就在他們猶豫難決之際,崔胖子一聲怒喝,猶如晴天霹靂:「說不說!」
葉進始終保持沉默,現在終於說話了,他把心一橫,站起來說:「閣下何必多問,反正我們不是衝著你姓崔的來的,就算是不該冒充差館的人來這裡,站在江湖道義上,閣下當不會把我們往差館裡送,何況這幾位朋友已經揍了我們一頓,抵得過啦!」
「哈哈……」崔胖子發出一陣狂笑,笑得令人心驚肉跳,隨即他走到葉進面前,眼睛往上一翻,頤氣指人地說:「葉朋友認為,我崔某人太過分了,是不是?」
「這……」
葉進的話猶未出口,崔胖子那多肉的拳頭,已照著他肚子上狠狠一拳!
「啊!……」葉進痛得彎下了腰。
崔胖子的腿膝猛一抬,撞在了葉進的胸口上,只見他的頭一垂,雙膝前屈,上身卻向後仰倒,癱在了地上。
陳剛見狀大駭,一時情急拚命,霍地從地上跳起來,奮不顧身地去奪那大漢手裡的短槍。
那大漢被他出其不意地撲來,猝不及防,短槍幾乎被奪,由於緊張過度,手指竟不由自主地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子彈疾彈而出!
「啊……」陳剛發出聲慘叫,子彈射穿了小腹,使他身子向前一撲,倒在了地上。
崔胖子不由地一驚,事情發生得太快,使他根本來不及阻止,沒想到那打手的短槍走了火,將陳剛射中要害,這一來,事態可嚴重了。
「刁那媽的!」崔胖子揮手就是一巴掌,把那闖禍的大漢摑了個踉蹌,牙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另一打手趕緊蹲下身去察看,只見陳剛臉色慘白,蜷伏在地上不住地痙攣著。忽然,從嘴裡湧出一股鮮血,兩眼直直地瞪著,已然氣絕而亡。
「死了!」打手抬起頭,向崔胖子迸出兩個字。
崔胖子氣急交加,一把揪住闖禍的大漢衣襟,破口大罵:「你他媽的鬧出了人命,自己去挺吧!」
「老闆……」那大漢嚇得面無人色,幾乎要跪下來向崔胖子求饒了。
這時早已驚動了賬房裡的黃良臣,他等於是崔胖子的狗頭軍師,聞聲趕來一看,立即向大發雷霆的老闆說:「老闆,事情既然發生了,要他自己去挺是沒問題,可是『桃源招待所』還是脫不了關係,傳開了,以後誰還敢往這裡住呀?」
「依你的意思呢?」崔胖子的火氣果然壓了下來,向這位狗頭軍師移尊就教。
黃良臣的眼珠子一轉,不慌不忙地指著那大漢說:「禍雖是他闖出來的,可是他還是為了老闆,所以嘛,無論怎樣,老闆得替他挺一挺,以後別的哥們才更會替老闆賣命……」
「我替他挺?」崔胖子的臉色難看極了,彷彿真要他替那大漢去吃人命官司似的。
黃良臣笑笑說:「實際上誰也不必去吃官司,只要把屍體設法弄掉,那就神也不知,鬼也不覺。除了現在我們在場的幾個之外,誰會知道這裡發生了命案?」
崔胖子點點頭,表示同意,但他忽然想到了躺在地上的葉進,不禁有所顧忌他說:「這傢伙可不會替我們保住秘密呢!」
黃良臣冷酷無情他說:「那很簡單,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干……」
話還沒說完,葉進已嚇得魂飛天外,一個翻身,跪在了崔胖子腳下,哀聲求饒:「大爺饒命呀,小的絕對守口如瓶,求大爺高抬貴手……」
「去你媽的!」崔胖子飛起一腳,把葉進踹了個觔斗。
但,當那持槍的大漢,正將槍口對準葉進的胸膛,欲待扣動扳機的剎那,黃良臣卻以手勢阻止了那大漢。
崔胖子不解他的用意,忿聲說:「怎麼,你心軟了?」
黃良臣胸有成竹,笑而不答,逕向狼狽不堪的葉進說:「你要是想活命的話,倒也不難,不過得答應兩件事!」
此刻葉進只求能夠保住一條性命,不要說是答應兩件事,就是二十件,二百件,他也不敢拒絕,一副可憐兮兮的怪相,把頭連連點著。
於是,黃良臣慢條斯理他說:「第一,你得把這具屍體弄走,外面有你自己開來的車子,相信並不難辦吧?」
「是,是……」葉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第二嘛,也不難。」黃良臣翻翻眼睛說:「只要你老老實實說出來,是誰教你來這裡的,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如果能夠答應這兩個條件,我負責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就聽由崔老闆發落,與我無關,我可無法替你說情!」
一旁的崔胖子聽得不由微微點頭,真是打從心眼裡,佩服這位狗頭軍師的心機。這一來,非但解決了處理陳剛屍體的困難,同時也逼出了葉進的來龍去脈,無異是一石二鳥的上上之策。
可是葉進雖然要命,頭腦倒很清醒,生死關頭他冷靜了下來,眼光在各人臉上掃了一遍,才說:「兩件事在下都樂意照辦,只是……」
「你擔心我們說了話不算數?」黃良臣嘿然冷笑一聲,轉過頭去向崔胖子說:「老闆,大概我這種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沒看在這位葉朋友的眼裡,怕我說的話作不了數,你給他一句話吧!」
崔胖子點點頭,洪聲說:「就這麼辦,葉朋友只要先說明來這裡的原因,然後就可以帶著這具屍體離開,保證絕沒有阻攔!」
葉進在這種情勢之下,不信也得信,於是,只好莫可奈何他說:「不瞞崔老闆說,在下是就是……就是在澳門張二爺那裡混口飯吃的……」
「張二爺?」
崔胖子與黃良臣相顧愕然,似乎均感到異常意外。
「是的,」葉進補充說,「就是崔老闆剛才提到過的那位張二爺。」
崔胖子的臉色一沉,怒形於色地問:「他派你們到這裡來的?」
葉進提心吊膽他說:「不是張二爺派我們來的,是張二奶奶……」
「那婆娘派你來幹嘛?」崔胖子怒問。
葉進不敢隱瞞,照直說:「就是為了剛才被兩個條子帶走的,那個姓高的小子,他好像是由香港去澳門,想踩盤子的。所以張二奶奶派我們先來香港守著,等他一回香港,我們就暗地跟蹤,準備查明他的身份……」
「他就把你們引來了這裡?」崔胖子把眼一瞪。
葉進點點頭,把高振飛曾故弄玄虛,引他們到蘇麗文艷窟的事忘了說出來。
黃良臣立即把崔胖子扯過了一旁去,咬了一陣耳朵,便見崔胖子微微點了下頭,沉聲說:「現在你可以把這個屍體一起帶走了,不過,你得馬上通知張二爺,要他到我這裡來一趟!」
「可是……」葉進皺眉說:「在下不知道張二爺在哪裡呀!」
「不知道他在哪裡?」崔胖子獰笑說:「葉朋友既是他的人,難道他來香港的行蹤,連你也不知道?」
葉進說的是實話,張二爺來香港的行蹤,除了隨船帶著的一些親信之外,確實沒有別人知道。甚至於張二奶奶也拿不準他的行蹤,否則她早已用長途電話通知他了。
由此可見,張二爺行動的謹慎,連自己人都弄不清楚,難怪警方拿他無可奈何。
以往,張二爺與崔胖子每次「交易」,總是先看好「貨」,雙方談妥價錢,再約定「交貨」的地點。到時候由崔胖子方面負責把「貨」送到,而由張二爺方面「查驗無訛」,用車接走,全部運上了船,才算「銀貨兩訖」。
黃良臣剛才向崔胖子咬了一陣耳朵,便是想利用葉進,暗中派人跟蹤,查出行蹤詭譎的張二爺,究竟把那艘機帆船藏在什麼地方?
葉進是張二奶奶從澳門派來的,自然不知道張二爺的船停泊在何處,但是,此刻他只求能保全生命,也只好將計就計他說:「好吧,在下盡力去找找看……」
崔胖子這才滿意,當即吩咐手下的幾個大漢,先把停在街邊的老爺車開到後門口,然後幫著葉進,將陳剛的屍體搬上車,於是,黃良臣向坐進駕駛座位的葉進說:「葉朋友,你最好立刻去找張二爺,車上帶著個屍體,萬一遇上條子,那可麻煩啦!」
葉進點點頭,立即發動了引擎,把車子開了就走。
街口,崔胖子的手下,早已坐在車上等候,老爺車駛過,他便尾隨而去。
黃良臣對自己的處理,頗覺洋洋自得,目送一前一後,兩部車子風馳電掣而去,不禁哈哈一笑:「這回只要查出老張的船停在哪裡,就不怕他殺我們的價,口口聲聲要另找別人啦!」
崔胖子「嗯」了一聲,忿然說:「他真要找到別人交易,我自有辦法對付,可恨的是老吳這隻老狐狸,居然敢跟我搗鬼!」
黃良臣笑笑說:「老闆,剛才你沒聽那姓葉的說嗎,姓高的是去澳門踩盤子的,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姓高的是老狐狸的人,看情形他們的對象是老張。我們不如將計就計,讓他們跟老張去碰,將來鷸蚌相爭,而我們則坐收漁利。那時候我們再來一石雙鳥,非但『天堂招待所』可以垂手而得,老張也得乖乖地向我們低頭了!」
崔胖子仍然氣呼呼他說:「老狐狸敢跟我搗鬼,一大清早弄了條子來,這口氣我非得出出不可!」
黃良臣卻說:「老闆並沒有損失呀,抓去的是老狐狸自己的人,他可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一點兒沒佔到便宜!」
崔胖子靈機一動,忽說:「對了,我們把那姓高的小子弄來,就好對付老狐狸了!」
「那還不簡單,回頭老闆親自去差館一趟,跟韓幫辦打打交道,他不會不買賬的。」
崔胖子點點頭,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他哪裡知道,高振飛被那兩個穿制服的「警察」,根本不是帶到警署去的,而是回到了「天堂招待所」。
原來這兩位「警察」,竟是老吳的手下喬扮,奉命前往「桃源招待所」,堂而皇之地把高振飛接了回來。倘非如此,恐怕就不易脫身了。
高振飛一直還蒙在鼓裡,心裡暗罵老吳不已,以為老狐狸利用他在對付崔胖子。
車抵北角名園西街口上,他始覺出有異,不禁詫然向身旁的「警察」問:「怎麼帶我到這裡來?」
那位「警察」哈哈一笑,露出了真正的身份說:「吳經理在等著老兄吃早點,不到這裡來,該上哪裡去?」
高振飛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老吳的足智多謀,居然假「公」而濟「私」,使他毫無阻難地離開了「桃源招待所」,這個腦筋真讓老狐狸想絕了!
相顧大笑聲中,他們下了車,向一級級的石階走下去。
來到了「天堂招待所」老吳已經在經理室裡等候,見兩個喬扮警察的手下,不辱使命,將高振飛接了回來,心裡始放下一塊石頭,揮揮手,示意兩個手下退出。
等兩個大漢出了經理室,老吳才哈哈大笑說:「老弟,你沒想到吧?」
「確實沒想到!」高振飛笑笑說:「連崔胖子他們都被唬住了,以為他們是真的呢。」
「哦?」老吳眼光一閃:「老弟見到崔胖子了?」
高振飛把剛才經過情形說了一遍,只見老吳微微點了下頭,頗為自負他說:「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從『桃源』打電話回來,我就猜到會有人偷聽的,所以要你暫時不要離開,找個姑娘玩玩,目的是要轉移崔胖子的目標,以為我是用你留在現場,再向警方報案。可是沒想到我比他棋高一著,用了個聲東擊西的障眼手法,哈哈……」
「吳經理這一著棋確實高明。」高振飛說:「不過,我雖然脫身了,可是也讓他們知道我是吳經理的人了……」
老吳「嗯」了一聲,笑容頓失,正色說:「這個我也想到了,崔胖子一定不會輕易跟我罷休的。反正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等著他反擊過來吧!」
高振飛頗覺歉疚地說:「這都是我惹出來的,如果不是我誤入桃源……」
沒等他把話說完,老吳已擺擺手,笑著說:「事情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我這人向來不喜歡吃後悔藥,事後開『追悼會』的。老弟用不著為了這小事耿耿在懷,這次在澳門辛苦你了,應該輕鬆輕鬆才是。」
老狐狸果然懂得收買人心,非但不怪高振飛的疏忽,反而慰勉有加,使他服服貼貼,不由地激起了戴罪立功的雄心。
「吳經理!」高振飛自告奮勇說:「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崔胖子的買主是誰,澳門的張二爺也來了香港,何不查出他們『交易』的時間地點,設法救出阿鳳小姐的妹妹,這個差事我願意去幹!」
老吳未置可否,漫應了一聲,燃起一支香煙,一面望著天花板默默沉思。
他之所以派高振飛去澳門,無非是想暗箭傷崔胖子一下,好向蘇麗文交差,要她推銷掉那一百張的「花票」,為了這點錢,正面跟崔胖子衝突,那可有些犯不著。
左思右想,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等候事態的發展,再作全盤計劃,反正一句話,對他本身無利可圖的事,他是絕對不幹的。
於是,他向高振飛笑笑說:「老弟,現在你的身份已經暴露,目前不宜出面活動。容我考慮考慮,看是怎麼比較有把握能救出阿鳳的妹妹,而能萬無一失,到時候自然會請老弟出馬的。」
「可是事不宜遲呀!」高振飛鄭重說:「張二爺的船已經來了香港,萬一他今天就回澳門,把阿鳳的妹妹帶走了,我們豈不是……」
老吳噴了口煙,頗有把握的笑了笑說:「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現在我就怕他們把船藏起來,乘我們不備溜之大吉,只要他的船一離香港,我就有辦法!」
「哦!」高振飛一時尚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吳面露得色說:「老弟,我向來做事是顧慮周到的,譬如你今天誤入『桃源招待所』,我要不略施小計,老弟是絕不能夠輕易脫身的。所以,在接到老弟打來的電話答錄之後,當時我就派人去各碼頭暗查可疑的船隻,一方面又租了幾艘快艇,守在各港口,只要那一隻船一有動靜,就逃不出我們的監視。老弟只需靜候消息,必要時我們可以趕去,就在海上用武力對付張二爺那班人,還怕他插了翅膀飛去嗎?」
高振飛聽老吳說得如此有把握,這才沒話可說。事實上他也知道,如果老吳派了出去那麼多手下,尚且找不出張二爺那艘船藏匿的地方,他去找更是無濟於事。
老吳看看表,已經快八點了,遂說:「老弟現在可以去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才好辦事,說不定我們隨時會採取行動的啊!」
高振飛點了點頭,逕自走出了經理室。
他雖然已形同老吳的心腹,實際上對於「天堂招待所」的一切尚未進入情況,僅僅知道它是個以女色為餌的變相淫窟。究竟老吳所經營的範圍包括些什麼,卻是一無所知,甚至於連這裡有多少出賣靈魂的女郎,他都摸不清。
管他的呢,反正他只是混口飯吃,不要他干傷天害理,殺人犯罪的勾當,那就心安理得了。
這時負責二樓招待的僕歐,已認識這位新來的紅人,為了表示巴結,特地給高振飛找了個空房間,讓他在裡面好好休息。
高振飛關上了房門,立即脫下那一身半幹不濕,穿在身上怪難受的衣服,剛找個衣架掛在窗口,忽聽得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誰?」他問。
「是我——阿鳳。」房外是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