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老狐狸老奸巨猾,也沒想到高振飛是故弄玄虛,來個意想不到的驚人之事!
眼見高振飛大搖大擺地走進警署,老吳真摸不清他的底細,還真以為他有什麼割頭換頸的朋友,在警署裡當差呢!因此老狐狸大為心虛,趕緊吩咐司機把車開走。
其實高振飛不過是進去打個轉,他訛稱身份證遺失,不諳申請補發手續,問明了就出來,誰知找了半天,已不知老吳的去向了。
高振飛這才恍然大悟,老狐狸必定是嚇跑啦!
他此舉的目的,就是要讓老吳投鼠忌器,不敢對他使壞心眼,目的既已達到,尚何慮之有?
於是,他攔了一部「的士」,立即乘到「天堂招待所」。先一步回來的老吳,果然對他刮目相看,臉上的笑容完全是硬擠出來的。
「怎麼一轉眼,吳經理就不見了?」高振飛逮住了機會,存心損他兩句。
老吳卻是笑著掩飾:「我剛才匆匆忙忙出去,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記交代,臨時忽然想起來,又怕老弟進去跟朋友聊上了,耽擱時間太久,所以只好先走一步。我也剛到,老弟就回來啦。」
高振飛淡然一笑,趁機大吹法螺說:「他倒真是要留我窮聊的,我因為怕吳經理在外面等,所以把那張東西用信封密封起來,交給他就走,不然聊上了真是沒有完了呢!」
老吳聽他說得活龍活現,更是信以為真,忙問:「老弟那位朋友,在差館裡面是幹什麼的?」
高振飛故意裝傻問:「吳經理問這個是……」
「我不過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老吳乾巴巴笑了聲說:「如果方便的話,老弟不妨替我介紹介紹,也許有時候需要跟他們這些人打打交道呀。」
高振飛把胸脯一拍說:「沒問題,吳經理要是有事情找他幫忙,隨時只要我一句話,他絕對照辦!不過……」
他後面拉的這個尾巴,使老吳頓時迫不及待地問:「不過怎樣?」
「問題是沒問題,」高振飛哈哈一笑說:「不過呢,得等我對吳經理完全信任以後,否則吳經理要是以銀彈攻勢,把他的心打動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老吳已沉不住氣了,脹得臉紅脖子粗他說:「怎麼會?怎麼會!老弟簡直把我吳某人看成了什麼人……」
「這很難說,」高振飛搖搖頭說:「現在這年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譬如說吧,吳經理派去澳門協助我的那幾個傢伙,應該是吳經理的心腹,可是為了點錢,他們就眼紅了,結果使我前功盡棄!」
「那些王八蛋,簡直不是人揍出來的!」老吳是不提他們猶可,一提起來就火冒三丈,氣得咬牙切齒地把桌子一捶,隨即堆起了笑臉說:「老弟千萬不要對我存有疑念,我這個人是最重人才,最講義氣的。老弟只要跟我相處時間長了,就會明自我是怎樣的人。」
「但願我們能合作愉快!」高振飛敞聲大笑起來。
老吳為了表示他的重才,說的話不能兌現,必需讓高振飛吃到甜頭,才會死心塌地,心悅誠服地替他效力。所以忙打開了保險箱,取出兩萬元來,笑笑說:「老弟先拿去花,這不算薪水,是我額外給你的。」
「這怎麼好意思……」高振飛頗有些不好意思。
老吳卻像是對方不收這個錢,他就活不下去似的,硬往他手裡一塞:「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老弟要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吳某人!」
「那麼……我就卻不之恭,受之有愧啦。」高振飛老實不客氣地裝在了身上,這倒並不是他貪圖小便宜,而是實在有此需要。
在香港這種現實的社會上,錢足以代表一切,雖然並不一定能教鬼推磨。可是它能抬高一個人的身份。囊空如洗和腰纏萬貫的人,走路的神氣就不同。不信的話,只要看那些在街上低著頭走路的,準是妄想檢到一塊黃金似的窮措大,那些趾高氣揚的必是怕讓黃金絆個觔斗的暴發戶!
老吳看他收下了錢,猶恐錢還不能完全通他這「窮神」,需以「色」兼攻,始收事半功倍之效,便說:「老弟對阿鳳可有胃口?」
高振飛被他問得心裡霍然一動,吶吶說:「這個嘛……我記得吳經理曾經說過,招待所有嚴格規定,凡是這裡的職員,都不許跟小姐們接近的。吳經理這麼問,不是存心吊我胃口嗎?」
老吳大笑說:「規定只是對一般職員訂的,老弟如今身為副經理,自然另當別論啦,哈哈……」
「那麼……」高振飛頓時心花怒放,不禁躍躍欲試起來。
老吳心裡暗喜,遂投其所好說:「本來嘛,肥水不落外人田,老弟只要有興趣,不僅是阿鳳,任憑挑選,反正閒著也是讓她們閒著,何必不近水樓台先得月。人生幾何,能快活就快活吧!」
他說的一點不錯,這裡的女郎們,都是按月支薪的,有的甚至於定有「合同」,一次付若干,她們就得把身體押給「天堂招待所」多少期限。無論「生意」的清淡或是茂盛,賠賺都與她們無關。所以嘛,與其讓她們閒著,不如落得做個順水之情,那又少不了一塊肉。或是像別的東西,用了會減折秤舊的呀!
高振飛心裡暗忖:這倒真是份好差事!
記得不過是早幾天以前,他想在碼頭上出賣勞力,當一名搬運夫,尚且未能如願,因為他沒有加入碼頭工人的組織。現在居然搖身一變,堂堂身任「天堂招待所」的副經理,難道真是否極泰來,時來運轉了?
想想老吳所說的一番話,自己如今儼然是居於招待所的第二把交椅,就是作威作福,也不會有人敢說話的。
可是他並不想利用職權,在那些不幸的女郎身上佔便宜,隨即淡然笑笑說:「我只要能混口飯吃,已經心滿意足,不想其他的了。」
老吳報以乾笑,好像是笑他太「本分」了。
笑聲中,高振飛向老吳把頭一點,逕自走出了經理室。
走道上守著個花枝招展的女郎,正是那溫柔體貼的阿鳳!
高振飛心知阿鳳必是在等他,只好走過去,笑問:「阿鳳小姐,你在等我嗎?」
阿鳳只點了點頭,就把他拖到自己的房間裡去,趕緊把房門關上,落下了鎖,彷彿怕他跑了似的。
「這是幹嘛?」高振飛頗覺詫異。
阿鳳轉過身來,嫣然一笑,把他按在床邊坐下了,才嬌聲說:「喲,你還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高振飛順勢拉她在腿上坐下,雙手摟住她纖腰說:「只要你能吃得下,你就儘管吃吧!」
阿鳳嫵媚地笑笑,忽然正色說:「高先生,我跟你說正經的,你知不知道,有人要對付你?」
「誰?」高振飛若無其事他說:「是不是你們的那位吳經理?」
「吳經理倒是沒這個意思,」阿鳳說:「可是姓蘇的女人非常厲害,誰要是得罪了她,都不會放過的!」
高振飛詫然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得罪了她呢?」
說時,手在她胸前不老實起來了。
阿鳳任由他輕撫雙峰,笑著說:「我當然知道!剛才你跑了之後,姓蘇的女人就大發了一頓脾氣,逼著我們吳經理對付你呢!」
「哦?」高振飛毫不在乎地笑了起來,遂說:「阿鳳小姐,我很奇怪,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不辭辛勞,仗義去澳門救我的妹妹呀!」阿鳳的回答,不禁使高振飛縱聲大笑。
阿鳳被笑得一怔,急問:「你笑什麼?」
高振飛笑聲突止,冷冷地說:「我笑你根本沒有個妹妹!」
「你……」阿鳳顯得異常吃驚,把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他,一時間真無所適從了。
高振飛看她嚇得這樣,終於心有不忍,重又恢復他那灑脫的笑容說:「我並不怪你,這個鬼主意,都是吳經理跟那姓蘇的女人出的。好在我沒把命丟在澳門。總算是托天之福,不幸中之大幸啦!」
阿鳳天良未泯,歎了口氣說:「他們也太過分了,高先生這次去澳門替他們辦事,就憑你辛苦這一趟,也不該這樣對你呀!」
高振飛扳轉她的臉來,吻了一下,趁機說:「阿鳳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跟崔胖子之間究竟有什麼過不去的?」
「還不是為了搶生意!」阿鳳感歎他說:「這年頭啊,幹哪一行都不簡單,就連我們這種出賣肉體的行業,大家也在挖空心思地明爭暗鬥,搶客人呢!」
高振飛是身受其苦的,由於沒有加入工會組織,便被碼頭工人排擠,無法出賣勞力謀生。可是他想不到,連出賣肉體也得勾心鬥角,互相爭奪嫖客,由此可見在香港這地方謀生實在不易,現實生活是如何的逼人啊!
他沉默了,心情頓時煩亂起來,甚至連在她雙峰上活動的手也停止住了。
阿鳳深深歎了口氣,又說:「高先生,我看你還是趁早離開這裡吧,這地方是個是非之地,你犯不著替他們賣命,憑你高先生的才幹,哪裡不能混口飯吃?」
這幾句話正刺中了高振飛的傷痛處,使他不禁苦笑說:「阿鳳小姐,你說得未免太簡單啦,如果哪裡都能混到口飯吃,我又何必留在這裡,譬如像你……」
「我是沒辦法呀!」阿鳳截斷了他的話說:「我是因為哥哥犯罪關在牢裡,嫂子生著病,拖的幾個孩子要生活,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挨饑受餓,見死不救呢?」
高振飛「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你真有個關在牢裡的哥哥?」
阿風淒然點點頭,認真地說:「高先生,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是因為上次我騙你,說有個妹妹被崔胖子綁去賣了。可是,那是迫不得已呀,吳經理叫我那樣說,我有什麼法子?這回……」
「這回是真的了?」高振飛的語義,仍然是將信將疑,不敢完全聽信她的話。
阿鳳只好又歎了口氣,黯然說:「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說的是事實,將來總會有一天,你會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高振飛淡然一笑說:「是不是事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彼此都需要生活,即使是說謊,也是迫不得已。一個人為了要生存,不需要更好的理由,說謊是值得同情和原諒的。」
「我並沒有說謊呀!……」阿鳳猶圖分辯。
但高振飛卻阻止她說:「你不必太認真,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至於你說的是不是事實,和我相不相信,那都不重要。這年頭嘛,大家能過一天就算一天,誰也不能預料明天的事,還是想開一些的好,何必自尋煩惱呢?」
阿鳳沉默了一下,始說:「也許你說的對,能過一天就算一天……高先生,我們就今日有酒今日醉吧!」
高振飛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話,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副經理的職位,等於是建築在沙漠上的高樓大廈基礎毫不穩固,隨時都可能要倒塌的。倘不把握機會,得樂且樂,以後恐怕再也不會有此機遇啦!
於是,他忘了「色」字頭上一把刀的古訓,忘了幾天前流浪街頭的狼狽,甚至於忘了目前的處境,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就在阿鳳施出渾身解數,迷得高振飛銷魂蝕骨的時候,殊不知他危機四伏,將有大禍臨頭了……
這時候,崔胖子方面,已經跟韓幫辦通過電話,獲知帶走高振飛的兩個警察是冒充的。黃良臣不愧是他的狗頭軍師,立即猜到是老狐狸的詭計。
崔胖子大為震怒,當時就按捺不住,欲率眾直搗「天堂招待所」,向老吳還以顏色!
黃良臣工於心計,他極力勸阻崔胖子勞師動眾,認為與其冒兩敗俱傷的險,去跟老吳硬拚,不如用借刀殺人之計,讓澳門的張二爺去對付這隻老狐狸。
崔胖子冷靜一想,覺得黃良臣的話頗有見地,不愧是多喝幾瓶墨水的,肚子裡確實有點文章!
於是,黃良臣安排下一條毒計……
在另一方面,老吳安撫住了高振飛之後,立即趕到蘇麗文的艷窟。
他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了蘇麗文,表示委曲求全地拴住高振飛,完完全全是為了她。
不料蘇麗文毫不領情,反而抱怨說:「老吳,你也太糊塗啦!怎麼可以隨便寫那張東西給他,有這個把柄在他手裡,以後要是發生什麼事情,就是你沒幹,也脫不了關係呀!」
老吳何嘗不明白這一點,只是在當時的情形下,要不答應寫那個字據,高振飛就要投靠崔胖子去了,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哪能拒絕對方的要求。
本來他還打著如意算盤,心想:寫就寫,只要知道你這小子把這張東西交給誰,還怕我老吳弄不回來?
當然,老狐狸更沒有料到,那張東西仍在高振飛身上,否則何苦庸人自攏,擔這份不必要的心事!
現在他已後悔莫及,不禁垂頭喪氣他說:「那是沒辦法的事呀,如果我當時不答應這麼做,這小子就會接受崔胖子的僱用。別的倒是無所謂,只是他已經瞭解了『天堂招待所』的內部情形,還有你這邊……」
「我才不在乎呢!」蘇麗文面罩寒霜,冷冰冰他說:「老吳,請你以後別再口口聲聲是為了我,我可不領你這個情。我們是交情歸交情,事情歸事情。我答應替你銷票,是要你替我出口氣。現在可好了,崔胖子那裡,你非但沒能替我出氣,反而弄個姓高的小子來氣我,我們這筆賬倒是該怎麼算?」
「怎麼算都可以!」老吳把心一橫說:「反正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只要你小蘇放句話出來,我照辦就是!」
「好!」蘇麗文非常乾脆:「我給你的十萬元,你不用還了,但你得把姓高的交給我!」
「這個恕難從命!」老吳斷然拒絕。
「為什麼?」蘇麗文怒問。
老吳冷笑一聲說:「我不能為了你的十萬元,吃上人命官司!」
蘇麗文不由地笑了起來,遂說:「你放心,我絕不會害你去坐牢的,你把他交給我,我擔保在弄回你寫的那張東西之前,絕不傷他一根汗毛!」
「哦?」老吳幾乎不敢相信,詫然說:「小蘇,你說你有把握弄回那張東西?」
蘇麗文自負地笑笑說:「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老吳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好吧,我同意把他交給你,可是他如果不肯到這裡來,我可沒辦法啊。」
「那是你的事!」蘇麗文說:「我相信你這點腦筋總還能動得出來,無論用什麼方法,只要讓他來這裡見我,就沒你的事了。」
老吳莫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隨即告辭而去。
他前腳剛走,還不到五分鐘,巷口便來了一輛黑色老爺車,從車上下來兩條大漢,各提一支看起來相當沉重的新皮箱,一直來到門口。
包正發正在門口,見是兩個陌生人,立即上前盤問:「找誰?」
其中一個大漢回答說:「『桃源招待所』的崔老闆,介紹一位剛從美國回來的客人,到這裡來住幾天,叫我們先把行李送來,人回頭就到。」
包正發聽得一怔,因為他知道崔胖子跟蘇麗文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怎會把肥羊介紹到這裡來而不留在自己的招待所,這事實在有點蹊蹺。
他不敢擅自作主,只好叫兩名大漢在門口等著,急忙進去向蘇麗文請示。
蘇麗文聞報也大為詫異,忙問:「會不會是條子?」
包正發茫然回答說:「這就拿不準了……」
蘇麗文猶豫一下,便吩咐說:「叫後面的人都出來戒備,你去把那兩個傢伙帶進來,讓我親自問問!」
「是!」包正發唯命是從,先在酒櫃旁按了兩個暗鈕,召集打手們準備應變,然後才出了客廳。
誰知來到門外一看,那兩個大漢竟已不知去向,卻將兩隻大的皮箱留在門口。
包正發頓覺莫名其妙起來,看看那兩隻大皮箱,好像是剛買的,連旅行社的籤條都未貼,實在不像是由美國帶來的行李。
那麼,兩個大漢怎會說是崔胖子介紹來的客人,叫他們先送行李來,而把箱子留下,人卻溜之大吉了呢?
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包正發不敢貿然去碰兩只可疑的皮箱,忙不迭又去向蘇麗文報告。
蘇麗文立即趕到門口,果然覺得那兩隻皮箱裡面大有問題,心裡不禁暗忖:「難道裡面裝的是定時炸彈?」
想到這裡,她不由暗吃一驚,下意識地急向屋裡避了開去,彷彿怕它突然爆炸似的。
但是,她很快又否定了這種推測,因為儘管她跟崔胖子之間,為了爭生意在勾心鬥角,絕對不至於結怨結到需要用定時炸彈的地步。那樣把事態鬧大了,演變成危害公共安全,豈不是落個兩敗俱傷?
何況那兩名大漢,特地聲明是崔胖子介紹的客人,叫他們送來這兩隻大皮箱的。由此更足以證明,假如裡面是定時炸彈,就不會抬出崔胖子的牌頭來!
蘇麗文的腦子裡升起一連串的問號。
跟她作對的只有個崔胖子,除了他,不會有別人對她施詭計,那麼這兩隻皮箱真是崔胖子派人送來的嗎?
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呢?
如果真是崔胖子派人送來的,那麼裡面絕不會是定時炸彈!
或者是別人假冒崔胖子的名,那又會是什麼人呢?
每個女人都是好奇的,既然判斷箱子裡不可能是危害生命的物品,充其量不過是個惡作劇,她的恐懼心理便消除了大半。凝視著兩隻大皮箱,考慮了半晌,終於吩咐包正發說:「把皮箱提進來!」
包正發大吃一驚,吶吶說:「這……這裡面不知道裝的是什麼玩意,萬,萬一是……」
蘇麗文把臉一沉說:「是什麼?大不了是個定時炸彈!」
包正發嚇得連忙退開老遠,蘇麗文氣得忿聲怒斥:「瞧你這個膽小如鼠的德性!炸死我負責,替我提進去!」
包正發這可傻了眼,瞪眼看著兩隻皮箱,趑趄不敢向前。蘇麗文勃然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他媽的,要是連這點事情都不能辦,馬上給我捲鋪蓋滾蛋!」
包正發見她光了火,這才無可奈何,鼓足勇氣,硬著頭皮走上去,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提皮箱。
「嗯!好沉呀!」他感覺出箱子異常的沉重,要用雙手才能提得起來。
另一個打手自告奮勇,連忙提起了另一隻,自作聰明說:「媽的,這裡面一定裝的是磚頭!」
包正發忿聲說:「我看是他媽的死人!」
一旁的蘇麗文卻是滿腹狐疑,看著他們吃力地把皮箱搬進了屋裡,她也提心吊膽地跟了進去。
包正發將皮箱放下,建議說:「蘇小姐,我看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打個電話報案,讓差館裡派人來檢查吧!」
蘇麗文一向是獨斷獨行的,尤其不願意跟警方打交道,因此斷然拒絕說:「不!你先打開皮箱讓我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應招而至的幾個打手,見蘇麗文不肯採納包正發的提議,頓時面面相覷,愕然不知所措起來。
最後還是包正發鼓起勇氣,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以從容赴義的姿態走了過去。
誰教他吃人家的這口飯呀!
當包正發動手開皮箱時,幾個打手的臉色都變了,趕緊往後退開。蘇麗文心理上不免受了影響,也不敢站得太近,但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和尊嚴,卻又不便表示膽怯,只好站在原地不動。
皮箱並未上鎖,包正發解開兩條皮帶,輕輕一按鎖的彈簧「嗒」地一聲便跳開了。
包正發的心情禁不住一陣緊張,雙手直發抖,突然將箱蓋揭開,幸而並未發生爆炸,裡面只是個很多報紙包的包裹,仍然不知裡面裹的是什麼。
「蘇小姐……」包正發回過頭來請示:「要不要打開來看看?」
「打開!」蘇麗文被好奇心驅使,上前了一步。
包正發不敢違命,小心翼翼地揭開一層層的報紙,見裡面又是一床舊毛氈,用手一按,感覺出有些軟軟的,彷彿包著一大塊豬肉。
媽的!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嘛?
他心裡直打鼓,將它抱出放在地板上,打開毛氈看時,使得在場的人全都驚得目瞪口呆了。
「呵……」蘇麗文失聲叫了起來。
這可怪不得她大驚小怪,原來毛氈打開,裡面竟是個透明塑膠大紙袋裝著一段血淋淋屍體,沒有頭,也沒有四肢,就是身體那麼一段,看來如同個肉枕頭!
包正發看得心往下一沉,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全身毛髮悚然站了起身問:「蘇小姐,那只皮箱要不要打開看看?」
想不到蘇麗文居然強自鎮定說:「看不看都是一樣,我猜那只皮箱裡,裝的準是頭和四肢!」
大家不約而同地「嗯!」了一聲,表示蘇麗文猜測絕對正確,倒是包正發想到了一個問題,驚詫說:「這個被解體的會是誰呢?」
蘇麗文被他一語提醒,也覺得這個疑問必需解開,因為,如果這具屍體與她毫無關係,絕不可能送到這裡來的。
於是,她迫不及待地吩咐包正發,打開了另一隻皮箱,果然不出所料,打開一層層的報紙和毛氈,裡面的一隻大膠袋裡,裝的是頭和四肢,連同身體一共被支解成八塊!
那顆血淋淋的頭顱,留著小平頭,齜牙裂嘴,其狀十分恐怖!
然而端詳之下,竟沒有一個人能認出他是誰來。
蘇麗文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那兩個大漢,把這個支解的屍體送來是何用意。
很顯然的,這是一種嫁禍的手段,但問題是對方是誰呢?
照一般常情判斷,對方絕不可能是崔胖子,而是另有其人,否則哪會不打自招,自承是崔胖子的人。
正在百思莫解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蘇麗文微微一驚,急忙抓起電話,沒想到竟是老吳打來的,他說:「高振飛已經去你那裡了,馬上就到……」
蘇麗文只說了聲「好!」便將電話掛斷。
她忽然靈機一動,吩咐包正發趕緊將屍體裝回皮箱,搬進她的臥室裡去,向他交代了幾句。
然後,叫他們一齊退出客廳,她趕快換了一身非常暴露的睡袍,獨自斜臥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擺出一副誘人的姿勢,準備向高振飛施展她的手腕。
五分鐘後,高振飛到了,包正發雖然恨不得痛揍他一頓,但由於蘇麗文已有交代,不敢貿然造次。只好憋著一肚子的氣。把他帶到客廳門口,便逕自退去。
高振飛剛走進客廳,蘇麗文已帶著挑釁意味的口吻說:「哦?你的膽子真不小,居然敢來我這裡?」
高振飛有恃無恐地笑笑說:「我怕什麼?反正吳經理已經背上了包袱,我不出事則已,出了事他就脫不了關係!」
蘇麗文突然放浪形骸地大笑起來,她說:「他是他,我是我,在我這裡,他恐怕負責不了你的安全吧?」
高振飛神色自若地說:「這個我很放心,至少我相信,蘇小姐不會連累吳經理吃上人命官司的。」
「這很難說!」蘇麗文故意說:「女人的心地都很狹小,尤其是我,如果誰得罪了我,我是一定要報復,而不惜採取任何手段,和一切後果的!」
高振飛聳聳肩膀,兩手一攤,做了個莫可奈何的表情。
蘇麗文早已胸有成竹,忽然笑問:「是老吳叫你到我這裡來的?」
高振飛笑而不答,隨即從身上掏出早晨奪得的那把小手槍,遞還給蘇麗文說:「這是你的,還給你吧!」
蘇麗文接過手槍,突然以槍口對著他,命令說:「走過來!」
高振飛搖搖頭說:「對不起,我這個人生平不願意聽命於女人的!」
蘇麗文冷聲說:「手裡有槍的女人就不同了,你必需聽我的命令!」
高振飛哈哈大笑說:「沒有子彈的槍,是嚇唬不了我的!」
說時把手伸開,唯一的那顆子彈果然在掌心上。
蘇麗文非但不怒,反而嫣然一笑說:「好!算你厲害!……現在我請你坐過來,我們好好地談談,這總可以吧?」
「只要不是命令,那當然可以,」高振飛在她手拍拍的沙發邊上坐了下來:「其實蘇小姐那天對我的『招待』,我早就該登門道謝的,可是蘇小姐一直對我有些誤會,所以……」
「過去的不談了!」蘇麗文把嬌軀挪近他說:「我聽說你已經榮任『天堂招待所』的副經理,真有這回事嗎?」
「那還不是吳經理賞口飯吃罷了!」高振飛說:「六月天的雪,都是好景不常的。」
蘇麗文別有用心地譏諷說:「再怎麼,總比流落街頭,像個孤魂野鬼似的強吧?」
「當然」高振飛自我解嘲說:「要不是流落街頭,使我饑寒起盜心,怎會遇上你蘇小姐,讓我享受了一夜的特別『招待』呀?」
蘇麗文趁機試探地問:「你對胡小姐的『招待』,還滿意嗎?」
高振飛回味無窮地笑著說:「強將手下無弱兵,蘇小姐這裡的小姐,那還錯得了嗎?」
蘇麗文對他的明捧暗損,並不介意,忽然把自己的腳,擱在了他的大腿上,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強將』?」
高振飛看出她是在施展魅力,忙向自己警惕:「當心這女人啊!」
於是他正色說:「蘇小姐,我們不談這些吧,吳經理說你要我來一趟,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蘇麗文看他忽然一本正經起來,也就一本正經他說:「老實告訴你吧,目前你的處境相當危險,崔胖子已經知道你是老吳的人,必然會派人對付你的。為了安全起見,最近幾天,你最好能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這是吳經理的意思?」高振飛問。
蘇麗文點點頭說:「也可以說是我們兩個人的意思,憑良心說,老吳是誠意要用你,偏偏你對他懷疑,硬逼著他寫了張東西,留在你的朋友那裡。現在可好啦,真正要對付你的是崔胖子,萬一他真叫人下手,反而是老吳背黑鍋,實在有些冤枉!所以他剛才跟我商量,希望你暫時避一避,免得他隨時都要為你的安全擔心。」
高振飛聽了她這番話,不禁敞聲大笑說:「只要吳經理跟蘇小姐不放我冷箭,我相信崔胖子是傷害不了我的!」
「這可很難說!」蘇麗文危言聳聽他說:「崔胖子的勢力相當大,而且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們不能不防著點。當然囉,要是沒有那張東西存在你朋友那裡,你出了事與老吳毫不相干。現在情形可不同,你如果發生意外,老吳也得跟著倒楣呢!」
高振飛終於聽出了她的話因,當然笑問:「蘇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應該把那張東西還給吳經理?」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蘇麗文矢口否認:「我只希望你暫時避過這一陣風頭。」
高振飛沉吟了一下,始問:「我根本無家可歸,避到那裡去呢?」
蘇麗文明知他不會同意,卻故意說:「我這裡怎麼樣?」
高振飛果然拒絕說:「對不起,蘇小姐這裡更不安全!」
蘇麗文並不勉強他,建議說:「你那位朋友不是在差館裡當差嗎,找他想想辦法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高振飛可不上當,他搖搖頭說:「不!那樣你們就會查出,我那位朋友是誰了。」
蘇麗文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忿聲說:「你的鬼心眼倒真不少呢!……這麼吧,我介紹你到一個地方去,是崔胖子絕對想不到的。」
「什麼地方?」高振飛問。
蘇麗文毫不遲疑他說:「大埔道的玫瑰大廈!」
「要過海!」高振飛想不到要避到九龍去。
蘇麗文「嗯」了一聲說:「玫瑰大廈的五樓,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公寓,整個一層樓都是出租的套房,不過租金相當高,而且起碼得住一個星期……」
「是不是另有文章?」高振飛猜那裡准又是個出賣靈肉的地方。
蘇麗文點點頭說:「當然有文章,而且文章還大呢!現在我不說明,你去了就會明白。但我可以告訴你,去那種地方的人,都是有錢的闊佬,一住進去就得付一星期的租金——一萬四千塊!」
「那麼貴?!」高振飛嚇了一跳。
蘇麗文神秘地笑笑說:「貴自然有貴的享受,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是要你自己掏腰包的。並且,老吳跟我都已經替你想得很周到,為了讓你進去有派場,還替你準備了兩件行李呢!」
「哦?」高振飛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早已經替我安排好了?如果我不願意去,你們的準備豈不是白費勁了?」
蘇麗文不動聲色他說:「你既然接受了『天堂招待所』副經理的職務,這等於是交付給你的工作,你沒有理由拒絕吧?」
高振飛想了想,不解地問:「你們憑什麼認為,崔胖子不會找到那裡去對付我?」
蘇麗文充滿信心地說:「這就是我們棋高一著的地方,因為崔胖子就是那裡的老闆!」
高振飛頓時怔住了,而蘇麗文卻笑笑說:「崔胖子再聰明,也絕想不到你敢住到他的地方去,問題是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你是在用激將法?」高振飛明白了他的用心。
蘇麗文這女人果然有一套,她並不否認,坦然地說:「就算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去!」
高振飛被她一再相激,同時又受了好奇心的驅使,猶豫之下,終於毅然答應下來。
蘇麗文大喜過望,忙進臥房去取三萬元現鈔,交給了高振飛。包正發早已備好了「的士」在巷口等著,好像吃定他非答應不可似的。
「這幾天你不需要跟吳經理聯絡。」她叮囑說:「真有事情的話,我們會設法通知你的。」
高振飛如同上了賊船,已是不由自主,只漫應了一聲,便由兩個打手提著兩隻沉重的新皮箱,替他送上巷口的車子上,蘇麗文也跟出來,向他交代了一番。
皮箱裡裝的是什麼呢?
他並不急於知道,上了車,司機不需吩咐,便發動引擎,一直由海底隧道入口,一路駛向九龍去。
「的士」司機似已知道他的目的地,把車子開到了大埔道的「玫瑰大廈」門口才停住。
車資已由包正發付過,司機幫著將皮箱搬下,送到大廈門口,始把車子開走。
這座豪華大廈門口有司閽的,替他把兩隻皮箱提進了電梯直升五樓,便有侍者來接。
侍者向他打量著說:「先生是……」
高振飛照著蘇麗文臨走交代的話說:「『桃源』那邊介紹我來的。」
侍者才領著他走到電梯邊的一間房裡,只見房內佈置華麗,正有四個艷麗的年輕女郎在打麻將,一旁觀戰的則是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
她們見高振飛被侍者領進去,居然齊向他們拋了個勾魂攝魄的媚眼!
侍者放下沉重的皮箱,過去向那中年婦人低聲說了幾句,她便笑容可掬地起身招呼說:「這位是高先生吧?剛才『桃源』的黃先生已經來過電話,對不起失迎了。」
高振飛心裡不得不服蘇麗文那女人,居然在他到達之前,已經冒名打了個電話通知這裡,足見設想的周詳了。
「有空房間嗎?」高振飛極力保持紳士的風度,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裝得究竟像不像那麼回事。
「有,有,」那婦人說:「房間已經替高先生準備好了,高先生要住多久?」
「一個星期!」高振飛回答,同時從身上掏出蘇麗文交給他的三萬元,數了一萬四給那婦人。
婦人老實不客氣地把錢收下了,便親自帶領高振飛去看房間。
這是一間極其豪華的精緻套房,設備一應俱全,客廳外尚有個陽台,可以眺望遠處海上的景色。
婦人顯然是這裡的主持人,她叫侍者將皮箱提進臥房去後,遂向高振飛笑容可掬他說:「高先生,我們這裡要是有什麼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請您多多包涵,您先請寬坐一下,小姐們回頭就來陪您,需要什麼,儘管吩咐她們好了。」
高振飛謝了一聲,那婦人便偕同侍者離去。
當他剛把身體拋在沙發上,取了茶几上煙盤的一支「三五牌」香煙點上,還沒抽兩口,忽然房門開處,走進來四位艷光照人的年輕女郎。
眼光頓覺一亮,定神看時,認出正是剛才打麻將的四位女郎,直把他看得眼花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