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成都一個多月,已經錯過好多種花的開放與凋謝了。
行前,蓮座玉蘭剛剛開放,女貞飽滿的花蕾也一穗穗垂下來,準備把花香散佈了。在南非看世界盃,打電話回來問,說梔子花已經開了。回國後,又在深圳停駐一段,還有來自外國的電郵,問我是不是該寫到梔子花了。這位去了異國的朋友說,想成都時就聞到梔子花香。等到世界盃完結,半夜裡回來,拖著行李箱穿過院子時,下意識也在搜尋梔子花那團團的白光,鼻子也聳動著嗅聞那裊裊的香氣。可這一切都未有結果,不在成都這一個多月中,我是錯過桅子的花期了。
早上醒來,我就想,錯過了桅子,那些紫薇呢?應該已經開放了,並且還沒有凋謝吧。印象中紫薇花期是很長的,有詩為證:「誰道花無紅百日,紫薇長放半年花。」這詩句是宋代詩人楊萬里寫下的。而且,不止他在詩中留下這樣直白的觀察紀錄,明代一位叫薛蕙的人也有差異不大的紀錄:「紫薇花最久,爛熳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續放枝。」也正因為紫薇這個花期漫長的特點,紫薇在一些地方還有百日紅這麼一個俗名。
在南非旅行,常常驚歎其自然環境的完整與美麗,引我讚歎的,就有廣闊稀樹草原上兩種樹冠開展華美的樹,一種是長頸鹿伸著長脖子才能覓食其樹葉的駝刺合歡;一種,羽狀復葉在風中翻覆時,上面耀動的陽光真是漂亮無比。在克魯格國家公園外的度假酒店,清晨出來散步,看見兩隻羽毛華麗的雄孔雀棲息在高而粗壯的枝上。為了弄清這種樹的名字,還專門在開普敦機場買了一本介紹當地植物的書。查到這樹的英文名和拉丁名,再用電腦上的翻譯詞庫,漢語詞條下卻沒有與植物學有關的內容。也許,編詞庫的人,認為諸如此類的東西是不重要的。後來,還是華人司機兼導遊在一條被這種樹夾峙的公路上行駛時說,哇!這些紫葳花開放的時候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他說,下次老師選在春天來,就可以看到了。
我說,什麼?紫薇?
對,紫葳。
我說,怎麼可能是紫薇呢?
導遊說,真的,大家都叫紫葳呢。
我說,不是又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起的名字吧。所以這麼問,是他把那麼漂亮的駝刺合歡叫做「牙籤樹」。因為樹枝上的刺真就牙籤般長短,以我們對待事物的實用主義和具象主義,就不求原來已經有的名字,而給它一個直指實用的,同時也少點了美感的命名。
晚上在酒店上網查詢,果然,這樹正式的名字就叫紫葳,與我曉得的紫薇音同而字不同,並且分屬兩個不同的科,特徵相距遙遠的科。紫葳本身就是紫葳科,而在中國土生土長的紫薇屬於千屈菜科。紫葳樹形高大,樹冠華美,翠綠的羽狀復葉在風中翻拂著,聳立在高曠的非洲荒野之中,那美真是動人心魄。這一科的樹,我見過一種叫藍花楹,滿樹的藍色唇形花開放時,真如夢幻一般。
此紫薇與彼紫葳相比較,美感上就要稍遜一籌了。但是,拋開我們的城市氣候適不適宜其生長不說,就是這逼仄的空間,也難以為那些豪華恣意的大樹騰出足夠的空間。所以,我們還是深愛那些被古人吟詠過的紫薇。
紫薇是小喬木,很多時候是呈灌木狀,理論上高度可到3~7米,但在園藝師的手上,它們總是難於自然生長,而是被不斷修剪,以期多萌發新枝,樹幹也要長成虯曲扭結的模樣。紫葳葉互生或對生,橢圓形、倒卵形,與紫葳的羽狀復葉大異其趣。在深圳曾見過一種大花紫葳。一朵一朵碩大的花朵舒展開來,黃色的花芯分外耀眼,手掌大小的葉片也紋理清晰,被海邊的陽光照得透亮。
紫薇葉子,形狀與脈路的走向與大花紫葳很相似,只是縮小了不止一號,樹幹也更細小,更光滑,對人的撫摸也更敏感。那種名叫含羞的草在人觸動時,只是把葉子蜷曲起來,而紫薇是樹,當你伸手撫弄它光滑的樹幹時,整個樹都會輕輕震顫。如果它是一個人,我們從他的模樣上,不會相信他是一個如此敏感的人,但這個傢伙就是這麼敏感。它的枝幹看起來很剛硬,我們的經驗中,剛硬與敏感是不互通的。它的葉片也是厚實的,上面似乎還有蠟質的膜,而但凡厚實的,有保護膜的,我們也不以為它會是敏感的。如果人虛心一些,植物學也可以給我們一些教益。紫薇就給以貌取人者一個無聲提醒。只是如今的人,歷史的經驗與現實的教訓都難以記取,何況植物那過分含蓄的暗示呢。紫薇的花也很特別,看上去,那麼細碎的一簇簇密密地綴在枝頭,仔細分辯,才看出其實是很大的花朵,萼裂為六瓣,花冠也裂為六瓣,瓣多皺襞,正是這些裂,這些皺折,造成了人視覺上細碎的效果,讓人誤以為紫薇枝上滿綴了數不清的細碎花朵。其實,那些長達十幾二十厘米的圓錐花序上不過是五六支花朵。如若不信,只消去細數里那一簇簇頂著許多黃色花藥的花蕊就一清二楚了。
是的,在成都的七月,紫薇剛剛開放,離盛放的時候還有些時日,今年多雨,好幾天不見陽光,氣溫低,紫薇的盛花斯來得更加緩慢。那也就意味著,紫薇花將會伴隨我們更長的時間。
但我已經等不及了,這天下午,天短暫放晴,身邊也沒帶好點的相機,花又開在高枝上,身矬臂短,拍了幾張,效果都不好,但也只好暫且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