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買彩票,或者摸六合彩,沒有中獎,人們會用別樣的眼光看你嗎?
不會。
任何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中獎的是少數。但事實上,一個女人得到忠貞不渝、浪漫多姿的愛情,這種概率比六合彩中頭獎要低得多。
只是,人們大多數的時候不這樣認為。人們只會認為,一個女人,如果過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或者沒有愛人沒有男朋友,那麼她們一定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唐微微三十二歲,嫁人的危機感撲面而來。她知道別人怎樣議論她。
「她特丑?」
「她肯定挑剔。」
「她以為她是誰?」
「難怪她嫁不掉……」
其實,她並不難看,也不挑剔,而且還有自知之明。她在一家不錯的公司做設計師,接觸的客戶至少是買得起別墅的。但她知道,她沒有住別墅的命。除非她肯跟與自己父親一個年紀的人上床。
關於這一點,她的女友靳小令完全不認同。靳小令每次聽到唐微微吹噓自己「富貴不能淫」的時候,靳小令就反唇相譏,說:「你以為你淫了就能富貴?你就不是有錢人喜歡的那種款。」
「有錢人喜歡哪種款?」
「總之不是你這樣的就對啦。你有什麼?驚人的美貌?沒有吧?顯赫的身世?差點意思吧?傑出的成就?呵呵,你那點名氣都趕不上一個三流娛記。」
「照你的意思,有錢人的老婆都得是要麼漂亮要麼有身世要麼是名人?」
「那倒也不是。你如果足夠聽話乖巧小鳥依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聽話不乖巧不小鳥依人?我是沒碰到讓我聽話乖巧小鳥依人的人!」
「你碰不到了!您要是二十五歲,您還有希望。您這都三十多了,您就是想依人,也是老鳥依人啦!」
在靳小令看來,唐微微之所以成為「剩女」,遲遲嫁不出去,跟王洋有關。這女人如果心裡有男人,就像茶壺裡有剩茶,不倒乾淨,是泡不了新茶的。當然女人跟女人不一樣,有的女人的心像茶壺,非得把舊茶葉清理乾淨,才能沏新的,有的女人的心則跟尿壺似的,兼容性比較好。
唐微微從來不認為自己之所以被「剩下」是因為心裡裝了王洋,但王洋確實與她成為大齡剩女有一定的關係。他耽誤了她工夫,消耗了她時間。假如把結婚嫁人當做生意,顯然王洋是唐微微今生所做的最賠本的買賣,他浪費掉的是她的機會成本。
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他一直和她糾纏在一起,其間有快樂,也有悲傷,無數次的分手,又復合,直到,他消失。打手機不接,發短信不回,唐微微甚至到派出所報案,老民警很和藹地看著她,問她和他什麼關係?然後對她進行普法教育,只有直系親屬或者配偶才有權利報案,而她是沒有這個資格的。儘管他們曾一起住地下室,一起漂在北京,一起顛沛流離……
唐微微這幾年時常會想起王洋,也常常猜測王洋為什麼不跟自己聯繫——是混得依然不如意?還是想找但找不到她?畢竟她搬了家換了工作。不過,如果王洋執意要找的話,怎麼可能找不到呢?可能還是那個時候她傷他傷得太重?呵呵,那時候,她早出晚歸拚命工作,他覺得她冷落他,她對他說:「我也想天天在家裡給你做主婦啊,可是你養得起我嗎?!」
他臉色鐵青。唐微微知道,她踐踏了一個正在成長的男人的自尊心,但是,她說的是實情。她並不好逸惡勞,可她也有很多夢想,也想過要和心愛的人一起,燭光晚餐,露營,度假,上日本看櫻花,到普羅旺斯喝甜酒,還有米蘭、羅馬、倫敦、悉尼、阿根廷……可是,在那些夢想層出不窮的青春年代,王洋卻那麼讓她失望——他沒有一樣工作能幹得超過七個月。開始,唐微微還會和風細雨,勸他安慰他鼓勵他,但一年以後,唐微微失去了耐心。每到他失業或被炒魷魚,她就會失控,會追問他為什麼?
她並不想打擊他或者落井下石或者雪上加霜,但是她確實承受不住屢屢撲面而來的巨大失望——用唐微微母親的話說,王洋有什麼好?自幼喪父,母親下崗,而他又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動輒就跟老闆翻臉,一點委屈受不得,哪個老闆喜歡這樣的員工?唐微微的母親從老家趕來,苦口婆心尋死覓活要她離開他。她捨不得。之後他們生活在暗無天日的爭吵之中,直到她研究生畢業,畢業典禮結束,她再找不到他。
那個時候,唐微微整天哭,哭得好幾次給他打電話,但王洋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他們曾經那麼相愛,說盡人世間的甜言蜜語,而他們又曾經那麼仇恨,把全世界最難聽的話都找出來,像匕首像投槍,無情地扎向對方的要害。
如果不是因為王洋人間蒸發,唐微微大概不會跟靳小令走得那麼近。上大學的時候,唐微微最煩靳小令,她原本跟靳小令就不是一類人,甚至還有些看不起靳小令,一個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就把老公掛在嘴邊的女人,無聊!但她在這個城市沒有一個親人,尤其王洋「自動消失」後,每到夜幕降臨,她的心就會空落落的。她就那麼空落落了一年,拚命地工作,加班,出差,飛來飛去,忙忙碌碌。每個人都誇她能幹,都放心把最棘手最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交給她。她彷彿一個受虐狂,樂此不疲。直到她二十七歲生日那天,她忽然發現竟然找不到一個人陪她!
該結婚的,都結婚了,沒結婚的,又分為兩類,有男朋友的和沒有男朋友的。
人家有男朋友的,稍微有點心機的,都不肯跟你來往,俗話說,「防火防盜防閨密」。
沒有男朋友的,人家要把寶貴的時間用來找男朋友,整天和女朋友在一起,能混出什麼來?
最後,她的二十七歲生日是跟靳小令混的,是她打的電話。
小令的老公是外科大夫,一周好幾個晚上要值夜班,所以有大把時間跟她混。一來二去,就混成習慣了——只要靳小令老公上夜班,就會找唐微微,只要唐微微悶了,就會找靳小令。「閨密」就是這麼密起來的,看電影吃飯聊天八卦做指甲染頭髮吃冰淇淋。
靳小令在一婚戀網上班,她建議唐微微到他們網站註冊,唐微微死活不肯。唐微微的理由是那些好男人會上網?
靳小令反唇相譏,說:「你不上網,連男人都遇不到,還談什麼好男人壞男人?」
靳小令的經典理論是,男人有什麼可怕的呢?可怕的是沒有男人!
從二十七歲到三十二歲,整整五年。雖然也零零星星地交往過個把男人,但都屬於「霽月難逢彩雲易散」,人家對她有意思的呢,她對人家沒感覺;她對人家有感覺的呢,人家又已經有主了。後來,靳小令跟她說,這結婚策略應該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靠單打獨鬥,勝算概率太低。一個女人能遇到的男人是有限的,而且即便遇到,你還得先弄清楚人家有沒有家室。如果是單身的,你還得搞清楚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想不想結婚。這些都很麻煩,等都弄清楚了,往往感覺又沒了。所以,要發動群眾,讓大家給你介紹。靳小令以身作則,自告奮勇,給唐微微上趕著介紹了幾個,但唐微微回回都挑三揀四,要她去見個面,跟欠她多大人情似的。而且見了面,如果不滿意,十分鐘之內准站起來走人,極其不給人面子。每次都把靳小令給氣得要死要活,搭工夫,還落一埋怨。
靳小令老公錢偉剛開始做醫生的時候,看到病人生病,極力勸病人及早治療,但很快,錢醫生就不這樣了。錢醫生一般很平靜地跟病人說:「需要手術。」病人問還有其它辦法嗎?錢醫生依慣例回答:「我沒有別的辦法。」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重音放在「我」字上,「我」沒有。然後直接叫下一個。有一次,一個病人投訴錢大夫,說錢大夫沒有做到急病人所急。錢大夫對科主任說:「他生病,應該是他著急才對,怎麼是我著急?病生在他身上,難道還要我求他讓我給他看嗎?當然應該他積極主動才對。」
錢偉用自己的親身經歷教育老婆靳小令,相親和看病,事不同理相同。病生在他(她)身上,他(她)不急,你急什麼?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現在的靳小令就是這樣。是你唐微微該求著我,憑什麼我求著你啊?再說,靳小令自從到了「我願意」婚戀網站,她就發現,像唐微微這樣的女人一把一把的,全都恨嫁恨得不得了。凡是她們中最後能成的,一定是自己先著急,凡是自己不著急,抱著逛街的心態上網的,十有八九都成不了。三十多歲,還幻想著一見鍾情,太難了!道理很簡單,凡是能讓您一見鍾情的男人,別的女人也一見鍾情,你唐微微跟別的女人比,有什麼絕活兒沒有?儘管你工作好、學習好、身體好,但難道這就是男人愛上你的原因嗎?凡是衝著你工作好、學習好、身體好去的男人,一般不會那麼愛你。他們那心態跟上超市買酸奶差不多,儘管牌子價格包裝有點差別,但總歸都是酸奶,只要在保質期內就成,如果能優惠一點,就更好。而唐微微那一臉正氣的樣兒,完全是不打折、不送禮一點優惠沒有,怎麼能有競爭力呢?超市又不是只賣你這一種酸奶?
靳小令曾多次委婉地暗示唐微微,女人得會來事兒。
唐微微瞪著一雙天然妙目,虎視眈眈:「要我上趕著追男人?」那說話的口氣,就跟逼她從事什麼不可見人的勾當似的。
靳小令忍住氣,循循善誘:「女追男隔層紙,男追女隔座山。一層窗戶紙的事兒,總比你拿博士學位容易吧?」
可對於唐微微來說,還真是拿博士學位更容易些。從小到大,別管什麼功課,唐微微基本全是第一名。但只要一遇到男人,唐微微就瞎。唐微微有時候會自我感覺良好地哀歎「曲高和寡」。每每這個時候,靳小令就鼻子裡冒冷氣,毫不留情地指出唐微微的問題所在:「您曲高?您曲再高有王菲的高嗎?全球五百強企業裡的女CEO,沒一個缺男人,怎麼就您曲高了?您要真是一公主、天後、億萬富姐,您拿啥范兒都成。可您不是。您不過就是一個二流大學的三流教授的女兒,您憑什麼非要男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追你啊?當年司馬相如之所以敢追卓文君,好歹也是卓文君給了點暗示吧?」
唐微微說那給暗示也總得先碰上再給吧?我總不能站在大街上,看誰順眼,上去就給人家「暗示」吧?唐微微認為自己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如意郎君,最重要的原因是「環境」。人是環境的產物——就她那個環境,除了工作就是回家。一回到家,門一關,還想遇到什麼人?工作中就更別想遇到什麼人了。她那個項目組,一共九個人,七個女的,兩個男的。王一是新來的,二十五歲,比唐微微小七歲,整天追著唐微微叫「唐姐」。馮都是唐微微的上司,看不出多大年紀,但舉止做派很像同性戀——極修邊幅,一絲不苟。無論春夏秋冬,永遠穿緊身的白襯衣,加萊卡的那種,繃在身上,繃出很好看的線條。唐微微曾經對馮都動過點小邪念,她曾裝瘋賣傻地問馮都是否有老婆,馮都看著她,拋磚引玉:「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那天,唐微微喝得多了點,索性將計就計:「你不會是怕我喜歡上你吧?」
馮都呵呵一樂,說:「求之不得。」
唐微微乘勝追擊:「那你到底有沒有老婆呢?」
馮都不動聲色:「我有老婆你更喜歡我一點,呢還是沒老婆你更喜歡我一點?」
唐微微:「我從來不會去喜歡一個有老婆的男人。」
馮都:「那你就還不懂什麼叫喜歡。喜歡就是喜歡,不管對方有老婆還是沒老婆。有家還是沒家。」
後來,唐微微把這段對話學給靳小令,靳小令言簡意賅地告訴唐微微,他肯定有老婆。唐微微問:「既然有,他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告訴我呢?」
靳小令的邏輯是,如果沒有,他直截了當告訴你沒有就好了,何必兜圈子?既然兜圈子,肯定就是有問題了。
當然,不管馮都有老婆還是沒老婆,靳小令都建議唐微微不要在馮都這樣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馮都適合做已婚婦女或者已經有伴侶的女人的異性朋友。相處愉快,沒有攻擊性,又幽默風趣,還紳士得體對於女人來說。這樣一個異性朋友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前提是,這個女人必須要有穩定的、長期的、固定的男友或者丈夫,否則,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比如,靳小令認為自己和馮都就屬於相得益彰,自己有丈夫,時常和馮都這樣的男人吃個飯聊個天,甚至打個牌,去郊區吃個紅鱒魚,都很好,反正終身大事已經有著落,剩下的就是彼此找樂消磨時光了。但唐微微不可以,她沒有這個資格,她必須把有限的時間花在找丈夫身上,而不是跟男人消磨時光。找丈夫是終身大事,消磨時光是休閒活動,要分清主次。
唐微微裹著浴巾,頭髮上著卷。她在衣櫃前面挑衣服。現在她跟前幾年的心態有了很大變化,不僅不排斥相親,而且還挺重視。隔三差五就暗示靳小令該「關心」自己一下。靳小令呢,反倒勸唐微微「好飯不怕晚」。有一回,她說好要給唐微微介紹一個律師,博士畢業,身高一米八,又帥又有前程,但說了小半年,又不提了。唐微微追著問,靳小令才說:「哎呀,那個律師性格不好。」
唐微微心裡不爽了,說:「那可能是他沒有遇到合適的女人呢。遇到了,也許性格就好了。」
靳小令不接茬。後來唐微微偶然知道,敢情,靳小令把那律師介紹給了她老公的表妹!唐微微嘴上不好說什麼,但心裡不舒服!靳小令也知道唐微微的不舒服,但這種事情,光靠嘴解釋沒用,必須用實際行動。所以靳小令打著燈籠,四處給唐微微踅摸,好容易撈到一「海歸」,有車有房有身份有學歷,反正是要啥有啥,就缺一老婆。
唐微微問:「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剩給我了呢?」其實,她原本要說的話是,這麼好的男人你怎麼捨得介紹給我?靳小令翻了翻白眼,她也聽出唐微微的潛台詞,不過她裝傻,說:「這種男人吧,有個通病,一般得女人稍微主動一點。可是能主動的女人呢,他們嫌沒檔次,有檔次的女人呢,又不大會主動。所以跟你一樣,高不成低不就,就剩下了。」
唐微微聽了,心裡就有點打鼓。她也不是不願意主動,她是壓根不知道怎麼主動。這就跟一個從來沒下過水的人,讓她下水隨便游兩圈,她又不是魚,怎麼隨便?
靳小令以為唐微微又想拿老公主的范兒,於是苦口婆心地教育唐微微:「現在是市場經濟,自由競爭。你想想,哪個女人沒有一顆恨嫁的心,看不上眼的男人,你不願意多看;看得上眼的,人家又未必肯多看你幾眼。就算人家肯多看你幾眼,那又怎樣?那些你看得上眼的男人,不知道已經被多少雙天然妙目死死看牢了,你又不肯放下身段和那些女人去爭!」
唐微微聽著,心頭火起:「我憑什麼要放下身段去和其它女人爭?平白無故長了男人的志氣。」
不過,心頭火起歸心頭火起,但唐微微不得不承認靳小令說得有道理。好男人本來就是稀缺資源,跟好工作一樣,你不主動,怎麼可能落到你頭上?
所以,這次唐微微還真是花了點心思作「相親準備」——從條件上看,靳小令給介紹的這位海歸的確是近幾年來婚姻市場的搶手貨。三十七歲,除了沒老婆,啥都有,工作、房子、錢、地位、身份、綠卡。靳小令告訴唐微微,相親能否成功首先在於條件的匹配,如果條件不匹配。人家根本不會花工夫跟你見面。比如說你唐微微,人家要給你介紹一男的,說人品好,但歲數大,高血壓、糖尿病、老年哮喘、前列腺增生,你會要見嗎?如果是你自己遇上,日久生情倒也可能,如果是相親,你肯定一口回絕。同樣道理,對於男人也一樣,既然相親,就是首先條件要合適。靳小令認為唐微微的綜合條件算是拿得出手的,尤其對於一個要找老婆的有知識、有文化、自食其力的男人來說。而靳小令即將要介紹給唐微微的海歸就屬於這類男人。對他們來說,沒有經濟基礎的年輕姑娘玩玩還行,娶了做老婆,就有點得不償失了。年輕漂亮這種東西是隨著時間貶值的,而娶老婆是長期投資。其次,條件匹配之後就是感覺。畢竟婚姻是兩個人的結合,不是兩個條件的疊加。靳小令告訴唐微微,所謂「感覺」,就是讓對方對你有興趣,最低限度,得讓人家覺得跟你在一起有意思。唐微微反問靳小令,為什麼非得我想辦法讓他覺得我有意思呢?怎麼他就不能想辦法讓我覺得他有意思呢?靳小令說,因為您不是小姑娘啦。您這把年紀,就不能再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啦。羞澀啦矜持啦是屬於少女的品質。男人喜歡少女,所以連帶著喜歡少女身上的羞澀矜持。您已經不是少女了。純潔的少女,男人喜歡,純潔的中年婦女,男人就煩不勝煩了。
唐微微本來已經把手伸向衣櫃裡的那套泡泡袖娃娃領的連衣裙了,可一想到靳小令的這些「教誨」,立刻停住了。靳小令自己經常穿著全套「淑女屋」扮嫩,她的解釋是,我嫁掉了啊。我在我老公面前永遠是少女哦。
呀呸!不就是嫁掉了嘛,用得著整天掛在嘴邊嗎?難道嫁掉很了不起嗎?
唐微微衣櫃裡有很多衣服屬於買的時候試穿過一次,之後就永遠沒有機會再穿。比如現在她正往身上套的那身低胸豹紋,太性感了,左右半球呼之欲出。唐微微側過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狂野奔放,呵呵,她還能如此火辣。不過,最終唐微微還是放棄了這一「大膽」組合,靳小令曾經對她的「低胸豹紋」做過一個總結:「你什麼時候想一夜情再說吧。」
照靳小令的說法,男人確實喜歡熱情風騷甚至有點放蕩不羈的女人,但是有腦子的男人不會把這種女人娶回家做老婆,而沒有腦子的男人,你嫁給他還不如直接找根繩上吊。
就在唐微微挑衣服期間,靳小令已經打過兩遍電話。第一遍囑咐唐微微千萬不要遲到。海歸最討厭人家遲到。第二遍,問唐微微到底穿什麼衣服去相親。
唐微微對這次相親儘管是戰術上極其重視,為此還特意提前一天做了美容,但戰略上則照例是「極端藐視」。她對靳小令說:「就我上班的那身寶姿不成嗎?」
靳小令誇張地大叫:「不成。你穿職業裝相親啊?腦子壞掉了?你是應聘老婆不是應聘職位!」
唐微微說:「那應聘老婆應該穿什麼?圍裙?」
靳小令:「少廢話。那是應聘小時工或者月嫂。你櫃子裡就沒有那種優雅一點的衣服?」
唐微微:「有啊,有套韓版的……」
靳小令:「不成。那套太隆重。」
唐微微:「不是特隆重的那套,是粉色的,特溫柔特女人的……」
靳小令:「那更不成!」
接下來,靳小令足足教育了唐微微二十分鐘,中心思想簡而言之可以概括為一句話:您別以為男人喜歡溫柔的女人。您要是沒有閉月羞花之色,沉魚落雁之姿,您就別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話說回來,您要真是花容月貌,傾國傾城,您不溫柔男人也照樣喜歡。古今中外紅顏禍水,哪個是省油的燈?褒姒娘娘,整天繃著一張臉,一點笑模樣沒有,能叫溫柔嗎?結果把周幽王急得烽火戲諸侯。還有那個著名的海倫,一見到特洛伊王子就跟著人傢俬奔了,倆國家為她打了十年,最後特洛伊城失守,男人被殺死,女人被淪為奴隸,但是海倫的結局怎麼樣?你以為她的前夫斯巴達王找到她就會殺了她?沒有,那個蠢男人吩咐僕人:「將她帶到船上最好的房間,在那兒她可以眺望大海。」海倫要不是漂亮得驚世駭俗,能有這待遇?所以,對男人來說,溫柔並不是他愛上你的理由,就跟對女人來說,忠厚老實從來不是男性魅力的象徵。只不過,當男人不愛你的時候,他往往會拿你不夠溫柔說事,這就跟女人不夠愛男人的時候,會指責男人對自己不夠好。
按照靳小令的設計,能欣賞唐微微並最終娶她的男人,一定是喜歡「知性女性」這一口兒的。所以靳小令要唐微微揚長避短,穿那種看起來很隨意但其實價格巨貴的一線休閒品牌。靳小令管這個叫「低調奢華」。
「你要讓男人一眼就看到你的品位,你對生活的要求,以及你的經濟實力,而不是首先想到什麼純潔啦,性感啦,溫柔啦。如果一個男人想要找純潔的、性感的、溫柔的,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找你唐微微的。你再純潔,純潔不過少女,你再性感,性感不過吧檯小姐,而比溫柔,你家的小時工都比你溫柔成千上百倍。」
唐微微最終在靳小令的「遙控指揮」下選的是一身白底碎花的連衣裙,繫了一條鬆鬆垮垮的腰帶。相親地點定在一個餐吧。時間是下午三點。這個鐘點是經過仔細推敲的。中午飯點兒已過,晚飯尚早。如果感覺不好,坐一坐,喝杯水;如果感覺好,那就共進晚餐。唐微微跟靳小令前後腳進的餐吧,靳小令只看了一眼唐微微,就生把唐微微拉到衛生間,非要唐微微換一種唇彩。唐微微問為什麼。「跟剛吃了死孩子似的,太亮。」靳小令邊說邊翻自己的包,一邊翻一邊叮囑唐微微,「哦,對,我跟人家說你是三十歲。」
唐微微:「三十二歲跟三十歲有差別嗎?」
靳小令翻出兩支口紅,對唐微微:「這支是前年款的,這支是今年的,你用哪支?」
唐微微直接挑了新款的。
靳小令嘴角往上一挑:「這就是差別。」
唐微微抹好口紅,靳小令又要她把脖子上掛的一條珍珠項鏈摘掉。靳小令的理由是,那條項鏈太奢侈,會給男人壓力。唐微微憤怒,說:「少廢話,我自己買的,又沒花他的錢。」
靳小令說:「所以啊,男人會有壓力。他們會覺得養你很累。」
唐微微:「我讓他養了嗎?我不就是找個老公嗎?」
靳小令:「找老公容易嗎?找老公要是容易,你會博士畢業還沒找到老公?!可見找老公比讀博士難。」
唐微微一時語塞。靳小令替唐微微說出堵在她心窩口的那句話:「你別以為你是條件高才沒有找到好老公。我告訴你,找老公跟找好工作一樣,既需要機遇,也需要實力。你老抱怨你沒有機遇,遇不到合適的男人,怎麼人家一個餐館服務員一頓飯工夫就能把一個政要拿下?吸引男人是一門學問,這門學問不比微積分更簡單!」
靳小令說的餐館服務員和政要的故事,唐微微聽得耳朵都起了趼子。那是一般的餐館服務員嗎?那是克格勃的色情間諜!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專門用來拿下男人的!
唐微微無比搓火地摘下珍珠項鏈。她做夢都想不到,她和靳小令在衛生間裡唇槍舌劍,而她的初戀王洋正徘徊在衛生間外。靳小令挑的這間相親餐吧的衛生間是男女共享的。王洋推了推衛生間的門,門鎖著。唐微微惡聲惡氣衝著門外喊:「等會兒。」邊喊邊摘了項鏈,拉開門一頭就撞了出去,邊走邊回頭對停在原地的靳小令說:「還有什麼相親注意事項?」
靳小令一眼認出站在衛生間門口的王洋,愣住。
唐微微意識到什麼,轉過臉,定格,彷彿,颶風登陸,飛沙走石,黃塵漫天。那一刻,千百樁往事千百次落淚,瞬間閃回疊加又呼啦啦飛走,大腦一片空白,不是空白,是廢墟,是所有記憶被火燒去,被水沖去,被轟炸被毀滅之後的殘垣斷壁……
唐微微曾無數次想過她和王洋的重逢,但沒有一次是這樣的。在唐微微幻想的無數個重逢版本中,她最得意的一個是「成功女人版」。那應該是一個答謝酒會。她身著禮服,無數攝像機追逐著她,爭先恐後地追問她的獲獎感受。幾個黑西服保鏢幫她撥開人群,一扇金色大門打開,裡面所有的人,來自世界各地的名流,瞬間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大會主席迎上前,對唐微微說:「我要給你介紹一位先生,你一定要認識一下……」主席的手放在唐微微腰後,護著唐微微往前走,前方一衣冠楚楚的男士,背對著他們。那位男士轉過身,是王洋。
唐微微沖王洋笑,主席問:「你們認識?」
唐微微笑容性感滄桑,說:「THISMANILOVED.」(這個男人我曾經愛過)
而現在,居然在相親餐吧的衛生間門口!而且,唐微微想,王洋剛才都聽到什麼了?聽到她在衛生間裡為一條珍珠項鏈跟靳小令爭執不休了嗎?
幸虧這時,靳小令給唐微微介紹的海歸到了。「海歸」一進餐廳就東張西望,靳小令一眼看到,立馬拖起唐微微就走,唐微微還站在那兒發愣。靳小令已經豎起一條胳膊,衝著那剛進門的海歸搖手。
「海歸」姓戴,叫戴寬。剛一落座,菜單還沒遞上來,唐微微就像觸電一樣跳起來,一驚一乍地叫了一聲:「我的手機!」邊說邊轉身就往洗手間跑。靳小令只好尷尬地看著戴寬,說:「她……平常不這樣。」
洗手台的牆壁上嵌著一面大鏡子,唐微微急吼吼地衝進來,一眼看見鏡子中的王洋,鏡子裡的王洋親切友好。
「是找這個嗎?還是這麼丟三落四。」王洋手裡拿著的是唐微微的手機,說話的口氣和以前一樣,和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模一樣!
唐微微「騰」地一下紅了臉,竭力保持自然,說:「不好意思。」
她自我感覺說這句話的時候,無論是用詞還是語音語調,均無懈可擊,禮貌且不失風度。但,其實,在王洋聽來,挺矯情的。矯情的女人,都不容易幸福。比如說張愛玲。
王洋用唐微微的手機給自己撥了一遍,他的手機彩鈴是周傑倫的「菊花台」。王洋讓「菊花台」響了兩遍,然後,把手機交到唐微微的手上,對她一笑:「存一下,我的手機號。」
唐微微木然接過手機,嘴張得能塞進一個茶雞蛋!
王洋詫異:「嘴張這麼大幹什麼?」
唐微微吞吞吐吐沒頭沒腦地問:「你的也是……」
「也是什麼?」王洋一頭霧水。他一頭霧水的時候,表情就會像霧像雨又像風。
關鍵時刻,靳小令電話追了進來,她催她。「菊花台。」
現在,王洋知道為什麼唐微微會把嘴張這麼大,也知道她為什麼會說「你的也是……」呵呵,她的手機,彩鈴也是「菊花台」!
「這麼巧啊。」王洋笑笑,笑得好溫暖啊。那一臉的像霧像雨又像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是的,這麼巧!在千百款可以選擇的彩鈴中,他們剛巧選了同一款。
如兩個冷戰已舊的大國,心裡即便都存了要恢復邦交的念頭,總也還要先試探試探。現在,唐微微和王洋都很想試探,但,都裹足不前,生怕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還是唐微微搜腸刮肚,率先找出一句話來:「你,來這兒……」「幹什麼」三個字還沒出口,王洋已經給搶答似的飛快地接上:「我來見人。」
「啊啊。」唐微微有點尷尬。想接著問人家結婚了沒有,又怕太冒失。王洋看穿唐微微的心思,直截了當:「我沒結婚。你是要問這個嗎?」
唐微微有點惱火:「你結婚沒結婚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個大叔不適合你。」王洋指的是戴寬。很顯然他猜到唐微微是來相親——當然,這是具備中等智力的人都可以猜出的。太明顯了,週末下午三點,看似隨意其實在意的打扮!
唐微微臉上祥雲朵朵,紫氣東來。她努力保持平靜,得體,尊嚴,恰如其分,但話一出口,還是帶著火藥味:「我問你意見了嗎?!」
王洋笑了笑,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有空給我打電話。」
唐微微也笑了笑,不甘示弱:「我最近都比較忙。」
王洋點點頭,要走。唐微微就煩王洋這樣,丟過去一句:「你憑什麼說他不適合我?」
王洋站住,回頭,似笑非笑:「至少他不夠低調。」
唐微微:「你呢?」
王洋:「在這方面比他好。」
「語文老師沒有教過你用詞要準確嗎?比如平易近人,那是領導幹部的品質,老百姓最多只能說為人隨和,好說話。」唐微微伶牙俐齒語速飛快。
王洋:「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低調這個詞用在你身上不準確不貼切,有點大詞小用,建議你下次用平凡,或者默默無聞,或者甘居人後……」
王洋一直滿面笑容。唐微微不知道,王洋之所以不像從前那樣易怒,是因為他有了資本。一個男人有了資本,就會在曾經的女人面前有優越感,這種優越感的具體表現就是「遷就」。他願意「遷就」她。而她,在她需要他遷就的青春時代,他跟她寸土必爭;而現在,她跟他分開四五年後,他卻跟她玩「遷就」!
唐微微心底「刷啦」燃起一股小火苗,直衝嗓子眼,這股小火苗讓她說出的每個字都跟點著的小掛鞭似的,辟里啪啦,火星子四濺。
王洋居然一點不動怒。他什麼時候修養變得這麼好?事實上,唐微微一直想質問王洋:這麼多年,你去哪兒了?你為什麼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你知道你走了之後,我是怎麼過的?你怎麼能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人間蒸發?
但唐微微沒有。她那顆驕傲的心不允許她這樣。她非常非常想讓王洋妒忌她,但實際上,她相親的男人沒有任何地方看起來可以讓王洋妒忌,而王洋相親的女孩子則讓唐微微妒火中燒。那個瓷娃娃一樣的姑娘,明眸皓齒,膚如霜雪,坐在王洋對面,笑容明亮得如同一面鏡子。唐微微控制不住給王洋發了一條短信:「她可以叫你大叔了。」
王洋毫不手軟給唐微微回了一條:「以後讓她叫你大嬸。」
靳小令明察秋毫。她看出來唐微微對戴寬的失望——唐微微平常沒事兒經常抨擊男人好色,大罵那些不注重女人內涵只盯著女人臉蛋兒的男人粗俗,但換到她自己,不也是一樣?戴寬不過是「中老年」了一點而已,頭髮謝頂了,肚子起了,但人家是海歸啊,人家有真才實學啊,她唐微微怎麼就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怎麼就不能探索人家的內涵呢?當然,靳小令也不是不能理解唐微微的這種失望,她自己找老公的時候,也非常非常挑剔外形。誰說女人不好色?女人也好色的。她靳小令從來沒有喜歡過個子矮的男人,因為她的第一任男友身高一米八,所以,她後來找老公的時候,看都不看低過這個高度的男人。當她嫁給錢偉以後,她曾無數次在幻想中過乾癮——她要和錢偉生一個聰明漂亮的孩子,然後他們一起去遊樂場。最好在那裡邂逅那個曾經辜負她的男人。那個男人應該就是現在戴寬的樣子,發福謝頂,身邊跟著一個大嗓門的肥婆,肥婆粗聲大氣地呵斥他們的孩子,那孩子又髒又醜。然後,那中老年男人看到靳小令和她的先生,靳小令優雅地挽著老公走上去,對那個娶了悍妻並且發福的負心郎說:「這是我先生。」然後讓自己的孩子叫那個渾蛋男人「叔叔」。這該是多麼過癮的事啊。女人對曾經辜負自己男人的最好報復,就是嫁一個更好的男人,生一個更漂亮的孩子,然後很幸福地站在那個王八蛋面前,微笑著……
而現在,卻是唐微微面前坐著這個其貌不揚微微發福的中年男,而她的初戀王洋對面卻是一瓷娃娃一樣的美妞兒!靳小令不禁在內心歎了一口氣,然後對戴寬說自己還有點事兒,先走了。戴寬沒有挽留,說了兩句客套話,靳小令就先告辭了。
唐微微事後曾經檢討過自己,是不是太過虛榮。假如戴寬是一帥哥,或者一猛男,她那天是否會表現得好一點?她是不是因為戴寬的外形太拿不出手,所以連敷衍都覺得煩?但很快唐微微就原諒了自己——頭髮禿了,是遺傳基因的事,但肌肉鬆弛,垂垂老矣,總不能說跟你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吧?您平常不健身嗎?您對自己沒要求嗎?您也不過三十七歲,您怎麼就把自己搞得跟一個黃土埋半截的老男人似的?
唐微微沒有看上戴寬,但戴寬倒是得體的表示,可以跟唐微微再見見。戴寬的這個要求是通過錢偉轉述的。錢偉立即把這個信號傳遞給了媳婦靳小令。他滿心以為這下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哪裡想到唐微微還拿糖,說這說那的。錢偉火了,對靳小令說:「你這種虛榮好色的女友以後少讓我給介紹男朋友。難怪她嫁不掉!」
靳小令儘管也認為唐微微太難伺候了,但在自己丈夫面前,她還是自覺主動地維護女友的尊嚴。靳小令拖著長音,蹺著腳,靠在沙發上:「正好,你這種又摳又不解風情的海歸朋友最好也別讓我給介紹媳婦。AA制不說,還不會談戀愛。坐那兒跟唐微微談了半天基督教文化。知道的是相親,不知道還以為他在傳教。長得還那麼寒磣,滿臉皺巴巴的,嘴還有點歪。」
錢偉被氣笑了,說:「你們女人找男人也挑長相啊。」
靳小令:「什麼叫『也挑長相』?」
錢偉:「那要是男人特別有錢有地位,是不是長相就不那麼重要了?」
靳小令:「那也得分。看女人圖什麼。你說唐微微這樣的,自己有工作,自己掙錢,又不靠男人養,找一老公,要是再看著不順眼,圖什麼啊?對吧?」
錢偉搖頭,說:「她以為她是武則天呢吧?滿天下的男人由著她挑?我明告訴你,要不是我死說活勸,人家戴寬才不見她呢。她多大了?三十多了吧?豆腐渣了!」
靳小令說:「那戴寬呢?哎,他說他三十七,我怎麼覺得不對啊。最少瞞了兩歲!怎麼也三十九了!」
錢偉:「三十七三十九有什麼區別?」
靳小令:「你們男人差一歲,性能力上就差一大截子呢,怎麼沒區別!」
錢偉啞了。他不是接不上靳小令的話茬,他是不願意接。錢偉很明白做老婆的靳小令說這些話的動機,但他能裝傻就裝傻。實在裝不過去,又不想勉強自己的時候,他就推說工作壓力太大,明天一早還有好幾台手術等著呢。
靳小令見錢偉不接茬,就故意追著問:「哎,他一直沒結婚,怎麼解決啊?」
錢偉有點火了,靳小令這幾年跟他說話越來越「無恥」,什麼話都能說得出口。但他自己有短兒,不好發作,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哪兒知道!」
說完這句話,錢偉迅速瞟了一眼靳小令。見靳小令滿臉紅光意猶未盡的樣子,錢偉趕緊站起來借口上廁所。錢偉幾乎是逃進洗手間!
靳小令眼睜睜地看著衛生間的門關上,心中充滿怨恨。錢偉對她,除了床上那點事,其它都很好,非常好,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大概有兩年了吧,很少要她。如果她不主動,他就跟想不起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