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男人想找老婆,就是想建立一種新型的「生產關係」。
馮東海跟唐微微第一次見面,就說明白自己想找老婆,明媒正娶三媒六證的那種。唐微微當時還覺得他可能是在傳遞一種信息,即他不是玩玩,是當真的。但,見到第二次,她就意識到,什麼叫想找「老婆」。敢情男人想找老婆,就是想建立一種新型的「生產關係」。
馮東海說得很直接——他公司裡也有好些男人,成天換女朋友,或者腳踩好幾隻船,在他看來,純屬浪費時間。為什麼要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呢?夾到碗裡才是肉,娶回家的女人才是你老婆。對自己的老婆好,老婆才會給你生孩子,孝敬你父母,在你年老體衰的時候,給你端茶遞水。那些花花哨哨的女人除了花你的錢,陪你上床,能給你幹這些嗎?
唐微微初聽這些話,心裡也是一暖,覺得可算碰到一踏實男人了。但,她沒有想到,這踏實男人才見面第二次,就跟她約婚期。她嚇一跳,這太快了吧?馮東海目光炯炯,語氣誠懇:「咱們成家吧,生孩子,過日子。你給我當老婆,給我生孩子,我給你當老公,我養家,做你的頂樑柱,你孝順我爹媽,我孝順你父母,讓老人老有所靠,安度晚年。」
「可是,我們還不瞭解啊?」
「我們要一起過下半輩子呢,結婚以後,有的是時間瞭解對方。我爸媽結婚前連面都沒見過,不是照樣一輩子過得安安穩穩?」
「萬一過不好呢?」
「不會的。」
「萬一呢?」
「那再離婚唄。咱們婚前財產做個公證。」
「為什麼要這麼急呢?」
「我三十三,你說話也三十三,都不小了。我爹媽說了,結婚是簡單的事,只要兩個人,心往一起走,勁往一處使,日子沒有過不好的。」
「既然這樣,適合你的女人應該很多,怎麼拖到現在?」
「我以前沒有基礎。婚姻這個東西,沒有物質作基礎,就沒有保證。你沒錢,沒事業,哪個女人肯跟你?就算在一起了,也是爭吵。你費盡心機累死累活討好她,她還覺得委屈。後來我想明白了,像我這種『經濟適用男』,最好找『簡單方便女』。那種天天要做面膜,一周要買幾次衣服,一月要做幾次髮型,一季要買幾款手袋的,我實在伺候不起。」
全是實話。馮東海的確像他自己說的,標準的「經濟適用男」,樣貌平平,個子平平,反正就是那種扔在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不過,用王洋的話說,這總比那種又醜又胖,人群裡特扎眼的強吧?
馮東海的意思是閃婚——他是學計算機的,他用他那善於計算的腦子算過,幸福與否跟結婚速度快慢沒有本質關聯。照他的意思,人和人都是差不多的,只要你把人分成類,那麼,在同一類裡,選擇一百個樣本和一千個樣本,統計結果的差別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這跟你去飯館點菜類似,您要是兜裡就一百元,您點出大天來,也就那麼幾樣家常菜。所以,既然你唐微微要選擇的無非是跟你歲數相當、有正當職業、誠實可信的男人,那麼,你談一個馮東海,和談十個馮東海,也沒什麼大區別,所區別的就是,如果你談十個,你要花更多的時間而已。
出乎唐微微的意料,王洋倒不反對「閃婚」。他一臉壞笑,跟唐微微說:「你要是覺得合適,就趕緊結唄。萬一人家改主意了怎麼辦?」
唐微微說:「這倒好,楊年華好歹還送了花請了飯。這位,啥都沒有,直奔主題。」唐微微問王洋:「我就這麼著答應他,然後呢?」
「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啊!」
「該幹什麼呢?連手都還沒拉過呢!你們男人可以這麼娶老婆回家嗎?即便是追一隻花母狗,也得追一陣子吧?」
王洋不忍告訴唐微微,男人還真的是可以這樣娶老婆回家的——如果這個男人特別特別急於成家的話。只要看著過得去,各方面情況也都合格,最多做個財產公證,然後就可以了。男人就是這樣,尤其是馮東海這樣的,三十三歲了,一直單身,你讓他再饑一頓飽一頓的,談個情說個愛,他就不樂意了。他要的是生活,日子,是每天回到家,有一個親切熟悉的女人,這個女人至少跟他是有契約的,是他法律上的老婆,要跟他過一輩子的,以後要跟他有孩子,是他孩子的媽!
靳小令一針見血地指出,唐微微之所以舉棋不定,是因為王洋——你不能把誰都跟王洋比,也不要再對王洋有什麼指望。你這一輩子總不能永遠生活在後悔當中。再說,你也沒什麼好後悔的,怪自己什麼?怪自己那時候年輕不懂愛情?
唐微微說:「我沒拿誰跟王洋比,我是真的覺得馮東海太實際了——這才見了兩次面,他就要定下來,還要見他父母,太快了吧?」
靳小令撇撇嘴,說:「快什麼快?余忠孝那時候慢,你不是還抱怨,說他不積極嗎?你就是麻煩,太快了,不行;太慢了,也不行。你當人家都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知道你什麼時候想快什麼時候想慢啊?這兩人談戀愛就跟跳舞一樣,得磨合,找到步點。不能你這是慢三,人家那邊是華爾茲。你得讓人家明白,你是要慢三。人家要是不會,你得稍微耐心一點,帶帶人家,教教人家……你看你這什麼表情?得得,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要說憑什麼我要帶他?他是男人,他就應該什麼舞都會跳,我想慢三,他就應該慢三,我想華爾茲,他就應該帶著滿場轉圈!那種男人不是沒有,可是,人家憑什麼跟你跳啊?!」
她們說這話的時候,是在唐微微自己家。唐微微已經完全行動自如,沒有任何理由再住在王洋家,再說,最近一段時間,「瓷娃娃」好像考試差不多都結束了,電話又密了起來。唐微微想,自己總得自覺一點,就拎包回來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靳小令就讓唐微微給她看看她的候選人資料——唐微微想,這都已經上網徵婚了,還有什麼藏著掖著的,看就看唄。上了網,點開網頁,馮東海在線,楊年華也在線。呵呵,這年月,誰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唐微微的手機響了,是馮東海。馮東海很少給唐微微打電話,他工作忙,事業心強,即便打電話,也是三言兩語,比如什麼地方見面什麼的。他第一次給唐微微打電話,問唐微微能不能發一張照片給他看,唐微微拒絕了,不過是那種不完全拒絕,有點「欲拒還迎」的意思。她說:「照片畢竟不是真人,難道你看了照片就不看真人了?如果你對我的資料有興趣,想知道我的相貌,那不如直接見面好了。咱們約個地方,我開車過去,你要是看不上眼,你衝我搖搖頭,我一腳油門開車就走。」馮東海當即同意。他事後對唐微微說:「他就喜歡這種爽快的類型,節約時間,效率高。」而實際上,這套「應對的詞兒」是王洋教她的。王洋告訴她:「女人固然應該矜持,但快餐時代,速度還是很重要的。男人之所以想要你照片,主要是怕你長得太寒磣,耽誤他時間——男人就是這麼膚淺,這不用論證。否則為什麼當紅女模特能賺那麼多錢?她們不就是花瓶嗎?再說,太平盛世,好看的花瓶就是比果腹的糧食貴啊!」——總之,王洋告訴唐微微:「你既然不給男人看照片,那麼你就要給他一個更具有誘惑力的解決方案,比如『見面』,還親自開車過去,端對端服務!」
馮東海這個電話照例很直接——他說他最近一段時間,集中見了一個排的女人,再多見也沒什麼意義,無非是再多吃幾次飯,多喝幾回咖啡。約會也是有成本的,對於他這樣尚在奮鬥中的男人,他必須節約成本,提高效率,他需要盡快確定下來。經過初步篩選,現在有三個女人相對合適,他不知道應該怎麼選。第一個是唐微微,但唐微微的問題是無法答應他在一個月之內結婚,而他不願意久等,怕夜長夢多;第二個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比他還急於結婚,但問題是經濟條件比較差,而且,做著一份朝不保夕的工作,沒有正式戶口,而且居無定所;第三個是一小學老師,什麼都一般,工作一般,收入一般,相貌一般,但人很好,會做飯收拾家務,估計是一賢妻良母,而且將來如果做了母親,他們的孩子上學也相對好辦一些,可以省一大筆贊助費。
馮東海問唐微微的問題是:第一,唐微微是他自己認為跟自己最般配的,但他不願意等。所以,他想跟唐微微「討價還價」一下,彼此能不能都讓一步?兩個月可不可以?兩個月的時間,他還可以考慮,再長,就不行了。他的理由是,一個女人喜歡不喜歡一個男人,願意不願意跟一個男人,是在最初見面的十五分鐘裡就可以完全定下來的。如果兩個月還定不下來,那其實就是不合適,即便將來在一起了,也是勉強湊合過日子。第二,假如唐微微不讓步,那麼他想請唐微微幫他作一個選擇,剩下的兩個,應該選擇哪一個呢?
唐微微哭笑不得。她跟馮東海說,她的女友是著名婚戀專家——靳小令還真是急人所急,特「八婆」地跑去見了一面馮東海,回來就對唐微微說:「他這樣的,過兩年,你想要都輪不上你了。歲月不饒人,你說話也三十三了,即便立馬生孩子,您都是高齡產婦了。您還想什麼呢?」
「結婚是一件多簡單的事情,為什麼到你這兒就這麼複雜呢?」
唐微微想了半天,張不開嘴。她是想說,馮東海不夠愛她!但又怕遭到靳小令的「恥笑」——「愛,你要怎麼樣才算愛?見了你就啃你抱你,整天往你辦公室快遞鮮花?每個人愛的方式不一樣!整天給你甜言蜜語的不一定是真愛你,他跟你這樣,跟別人也這樣!他們是婦女用品,他們的人生意義就是讓女人高興開心!這是他們的成就感和幸福感的來源!!」
皇帝不急太監急——唐微微越舉棋不定,靳小令越火冒三丈,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別騙自己啦。親愛的唐微微同學,你還在愛著王洋——你必須忘記他,把他從你的心裡挖掉,你才可以重新開始,否則,你就老死閨房吧!」
這一次,唐微微反應出奇強烈。她跳到半空,矢口否認:「跟王洋一點關係沒有啊!我是覺得,那個馮東海,他要是真認為我不錯,為什麼就不能等一等呢?為什麼非要那麼快就結婚?」
「如果你真認為他也不錯,又有什麼可猶豫的呢?怎麼就非得等來等去,你還想等什麼呢?等鴛夢重溫?舊情復燃?!」靳小令語速跟冰雹似的,辟里啪啦,不僅快還帶著力度,當即把唐微微的氣焰給打壓下去。
「你不是經常在電視上報紙上教育廣大婦女對婚姻要慎重嗎?要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怎麼到我這兒就得有個人娶我,我就得趕緊地麻溜地不假思索地應承下來?就因為我三十二啦?」唐微微口氣上緩和了,但內心還是一百個不服氣。
「你馬上就三十三啦好不好?三十三大齡未婚和三十三離異單身,對於男人來說,離異甚至還要更好一些。離異說明什麼?說明你曾經有過男人樂意把你娶回家,但如果一直沒有結婚,只能說明你被剩下了,從來沒有男人娶你回家!」
「難道有男人娶很了不起嗎?」唐微微大光其火。
「至少比沒嫁出去強吧?」靳小令火上澆油。
「那是我不願意委屈自己!」唐微微自衛反擊。
「別人不這麼看!別人會認為你是想委屈自己,都沒人給你這份委屈受!」靳小令宜將剩勇追窮寇。
唐微微仰面大笑:「不就是嫁個人嘛!多大點事兒啊!砍頭只當風吹帽,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好,嫁就嫁!」
唐微微單刀赴會,開車直奔馮東海家——馮東海是個實惠的人,跟唐微微見面,盡量約在星巴克。唐微微要杯茶,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就坐在唐微微對面,一點也不會有什麼不好意思。馮東海的房子在通州區,以前通州叫縣,算北京的郊區,現在改區了,但其實還是挺遠的。唐微微一路開車,感覺都快到河北了。
馮東海並沒有下樓站樓門口迎接唐微微,唐微微是自己上去的。一套兩居的房子,乾乾淨淨,傢俱全是宜家的——廚房裡有雞鴨魚肉,一看就是剛買的。馮東海說:「這都是特意為你買的。」唐微微心裡一暖,覺得馮東海還是蠻體貼的,也不是一點不會來事兒,但這點暖意剛起了個頭,就被「速凍」住了。
唐微微站那兒有點發傻,馮東海一邊幫她系圍裙,一邊挺不見外地說:「我這人不挑剔,你做什麼我吃什麼!」
唐微微咬了咬嘴唇,跟擠牙膏似的擠出笑容:「我不會做菜。」
馮東海愣了愣,說:「呀,那可怎麼辦?你得學啊。這不是說,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嗎?」
「那你知道抓住女人的心,要先抓住她什麼嗎?」俠女本色,威風凜凜。
一周之後,馮東海打電話給唐微微,說要請唐微微吃喜糖,他要結婚了,新娘是小學老師。
唐微微哭得稀里嘩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
王洋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唐微微吸溜著鼻子,帶著哭音:「喂……」
「怎麼啦,微微?」已經很多年很多年,王洋沒有叫過「微微」這個名字了。他再見唐微微以後,要麼不稱呼,要麼就連名帶姓地叫。連他自己也詫異,為什麼一聽到唐微微的哭音,竟然就會鬼使神差地叫出「微微」來。
王洋很快就開車過來了。唐微微整天丟三落四,丟在別的地方丟也就丟了,但丟在王洋家裡,總是不妥的——尤其她丟的還是整套植村秀護膚品。這種東西吧,王洋讓司機給送過來,多少有點不合適,如果叫快遞呢,好像又顯得見外。再說,即便叫快遞,那也得先跟唐微微打個招呼,總不能直眉瞪眼喊一快遞就直接給人家遞過去吧!
王洋到的時候,唐微微已經容光煥發,流光溢彩。王洋一瞬間以為自己剛才產生了錯覺——如果不是唐微微的眼睛還有點紅有點腫。王洋心裡有那麼點難受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堅強是用來掩蓋脆弱的。唐微微並不堅強。他瞭解她,她曾經那麼柔弱,整天依偎在他的懷裡,靠在他肩上,動不動就哭,就落淚,就撒嬌,那時候她的腰好細好細,不到一尺七吧?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就可以把她整個環起來,她的小身子像一株纖弱的樹苗,被他的雙手環扣著,嬌喘吁吁又無法掙脫。呵呵,她的青春啊,憂鬱、傷感、快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她現在,則不得不堅強,像一株木棉,無論風雨,不哭泣不抱怨,還得綻放滿樹的花朵,笑對人生!王洋忽然有一種衝動,他特別想把唐微微抱住,讓唐微微在他懷裡再哭一次,然後他撫摩著她的頭髮,安慰她,吻她。
「謝謝你啊。」唐微微一邊大大咧咧地接過「植村秀」,一邊沒心沒肺地一臉傻笑。那種笑容吧,在別人看來,就是笑容,但在王洋看來,多少有點辛酸。一個女人,遇到難受的事,連個說的人都沒有,連哭都找不到人哭——何苦呢,微微?你要這個剛強做什麼?
「你沒事兒吧?」王洋問得很小心,生怕傷了唐微微那顆驕傲而敏感的自尊心。
「沒事兒啊!你有事兒?」呵呵,王洋是問她有什麼傷心事兒,她倒好,直接岔到「有什麼事兒」的「事兒」上了。
王洋知道追問也問不出什麼,索性直截了當:「你剛才哭了吧?」
唐微微笑容燦爛。
王洋皺皺眉頭,說:「跟我就別來這套了。到底遇到什麼事兒了?跟我說說,能幫我一定會幫的。」
「真沒遇到什麼事兒。」唐微微嘴硬。
「沒遇到事兒你哭什麼?」
「我喜歡哭啊,那是我業餘愛好。我這麼多年,沒事兒煩了就哭一會兒,哭能使人健康,眼淚可以把體內毒素帶出去。知道為什麼女人壽命比男人長嗎?因為女人愛哭。」這種詞兒,唐微微張嘴就來,一套一套的,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你相親相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馮東海……」
「他要的是廚娘老媽子兼生育機器。」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過日子……」
「除了****就是做菜,對吧?」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王洋非得笑個狗竇大開不可,但,話從唐微微嘴裡出來,王洋就笑不起來了。以前的那個唐微微,那個白衣飄飄的唐微微,那個不笑不說話、害羞沉默,柔聲細語的唐微微如今竟然如此口無遮攔渾然不吝。王洋被驚著了。
唐微微笑笑,她的「相親手機」又震了——現在唐微微對相親的興趣已經降至冰點。她儘管習慣自嘲,習慣不以為然,甚至習慣把相親失敗沒下文,以及馮東海這類事件當一笑話說,其實,她內心深處,時時感到一種挫敗感。剛開始上婚戀網的時候,她還有那麼點新奇,但很快她就沒有什麼興趣了。現在,她十天半個月都懶得上一回。她把原因歸結為自己工作比較忙,沒那麼多時間掛在網上「老公老婆」地喊。再說,她也不習慣見面沒多久,就「你家我家」,那麼急不可耐。當然,如果不「你家我家」,很多又基本沒下文。有下文的,比如說馮東海,又指向性太明確——她當然不是不可以洗衣做飯,她是可以的,她跟王洋漂在北京的那幾年,難道不是她洗衣做飯嗎?靳小令很負責任地為她分析過,為什麼跟王洋可以,跟馮東海不可以?答案只有一個:跟王洋的時候她歲數小,她以為愛一個男人就是為他做一切事情。但現在,她成熟了,她首先要求平等。你還沒有讓我愛上你,就讓我先為你洗衣做飯,憑什麼?難道就因為我三十三歲了,急於嫁人,你就可以這樣?你以為你是誰?誰想當你老婆,還得先「廚藝展示」?!
電話是那個有一段時間沒信兒的楊年華打來的——他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親切隨和家常的聲音語調:「幹什麼呢?」
有的人的聲音是有磁性的,如同磁場,會讓你心旌搖蕩。王洋說得對,楊年華這個歲數的男人,知道自己要什麼,他覺得你好,繞一圈他還是會來找你的。至於為什麼要繞一圈,是因為他們懂得一個道理,文武之道,在於一張一弛。男女之道,亦復如是。你死死抓牢,雙方都繃著,都累。你鬆一鬆,猛一發力,跟拔河似的,沒準兒就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唐微微光明正大地看了王洋一眼,王洋也正光明正大地看著她。唐微微忽然覺得在前男友面前接相親電話,好像有一種格外的自豪感、滿足感——這就像穿一件漂亮衣服,大晚上穿出去沒人看見。總覺得沒意思,如果剛巧穿上,剛巧下樓,剛巧不經意間被一個自己在乎的人看到,那種感覺要比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人家的生日PARTY,爽得多。
「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楊年華發出邀請。
「現在幾點啦?」唐微微看表,晚上七點。
「不管幾點,你要是沒吃,我就請你吃飯;你要是吃了,我就請你吃冰。好久沒見你了,挺想你的。」楊年華的這種直接,透著誠懇,更難能可貴的是,還有那麼點小浪漫小溫柔。同樣的話,有的人說出來,聽著噁心,有的人說出來,就熨帖。
「你怎麼這麼久都沒和我聯繫?」這是最不應該問的,但唐微微還是問了。她永遠犯「兵家大忌」——王洋曾經不止一次「教育」過唐微微,永遠不要問男人為什麼這麼久沒有和你聯繫,以及類似問題。他這麼久沒有和你聯繫,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他離不開你,愛得你要死要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可能會這麼久沒有和你聯繫嗎?這又不是遠古洪荒時期,你的那個男人也不是大禹,整日忙著治理氾濫的洪水,過家門而不入!這是太平盛世,有手機有網絡,他要想和你聯繫,他總能跟你聯繫上,至少一天一個短信是不難的吧?他沒有跟你聯繫,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就是他不想,或者壓根沒想起來要和你聯繫。
「見面再說,好嗎?」這一招極其高明。如果閃爍其詞,會讓人討厭;如果直接說了,會失去神秘感。
唐微微看看王洋,王洋在低頭髮短信。唐微微想,大概是發給「瓷娃娃」吧?一咬牙,答應了。不就是吃一頓飯嗎?又不是鴻門宴!即便就是鴻門宴又怎麼樣?咱該吃吃,該撤撤!
放下電話,王洋那邊抬起頭來。唐微微說:「我現在有事兒啦。」
王洋有點光火,盡量克制著自己,說:「微微,你不要亂來……」
唐微微心裡感動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但臉上則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我?我去約個會,怎麼就叫亂來?」
「是那個開君威的吧?圖書編輯?」
「是啊。」
王洋「刷拉」站起來,對唐微微:「他不是跟你沒聯繫了嗎?」
唐微微:「是啊,這不是剛剛聯繫上!」
王洋:「我看不出來跟這種人還有什麼聯繫的必要!他想聯繫就聯繫,不想聯繫就不聯繫,他拿你當什麼了?」
唐微微:「他拿我當什麼,我也拿他當什麼。平等互惠。」
王洋:「你不是那種女人。」
唐微微:「你怎麼知道?!」
王洋忍了忍,調整好情緒,把越來越大的音量控制在正常分貝之內,囁嚅著說:「你要是悶,煩,想找個人聊天,可以找我。」
唐微微不領情:「我是要找老公,要找一個隨時隨地隨叫隨到的男人!」
王洋耐住性子:「那不能是這麼個找法。」
「那應該怎麼個找法?上遊戲室玩遊戲,QQ聊天?」
王洋不吭聲了。他如果再敢多接一句,唐微微馬上就會把「瓷娃娃」拎出來——他現在還真有點後悔當初跟唐微微說得太多。唉,他為什麼要告訴唐微微,他和梅雨是在網上認識的呢?
王洋跟唐微微一起下的樓。到了停車場,唐微微發現沒帶車鑰匙。唐微微問王洋能不能捎她,王洋稍有猶豫,唐微微立刻說:「你帶我出小區就成。我打車。」
「不是。我建議你還是回家拿下鑰匙,開車的好。開車方便一點。」王洋的潛台詞是,如果你不開車,你吃了飯就得跟人家一個車,跟人家一個車,那人家想開哪兒就開哪兒了。
唐微微當然聽得懂王洋的潛台詞,她今天還就置上氣了。她說:「靳小令早就指出我這麼多年相親失敗的原因了,開車去,開車回,一點機會不給人家!」
王洋不吭聲了。他開車把唐微微送到宵雲路的鹿港小鎮,看著唐微微風姿綽約地進去,心裡那感覺還真是怪怪的。作為一個成熟男人,站在男人的立場,他還真無比客觀地對唐微微進行了「切片式」分析——唐微微像一塊和氏璧,包在石頭裡面了。而現在的人,寧肯在商店買那種完全不值錢的緬甸玉!
對王洋這個說法,靳小令曾經當著王洋的面,好一通揶揄:「你既然知道她是塊玉,你怎麼不收藏?」
「呵呵。」王洋當時的回答是,「我不懂玉。也不善收藏。我就是一個凡夫俗子,喜歡美食美酒美女……我喜歡現成的。」
王洋現在很樂於把自己打扮成「浪蕩公子」。如果窮丑一把年紀,「浪蕩」就叫臭不要臉,但又有錢又帥還年富力強,「浪蕩」就會成為一種性格,而且還是人見人愛的性格。是啊,假如您家徒四壁,居陋巷,衣食無著,您要是喜歡美食、美酒、美女,那不是很沒自知之明嗎?您配嗎?但如果您富有、英俊、事業有成,您憑什麼不能喜歡美食美酒美女呢?難道非得「一簞食,一瓢飲,曲肱而枕之」,才叫高尚嗎?那叫不思進取!王洋的親爹就是這麼一主兒,讓他和他的母親受盡世態炎涼,而且他還不允許他們抱怨,哪怕是稍微有一點不高興,都不可以,好像兜比臉乾淨是一件很體面的事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