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虎離家出走了。起因很簡單,馬虎對楊欣說想跟馬文去姑姑家住。
楊欣當即否決:「不行。」
「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那是人家家!」
「為什麼人家家都比咱家好?」
「那還有好多人家比咱家差的呢。」
「為什麼不跟好的比要跟差的比呢?」
楊欣一時無語,說:「你怎麼跟媽媽說話呢?說一句頂一句!」
馬虎顯然不服氣,說:「我不跟你說,我跟爸爸說去!」
楊欣說了兩字:「你敢!」說完,去廚房做飯。等飯做好了,馬虎找不著了。
馬文的手機又響了。馬文在開車,他看了一眼,沒接。
李芹含笑:「幹嗎不接呀?」她猜到可能是楊欣電話。
馬文讓手機響到停,心裡非常後悔忘記把手機調震動。李芹說:「是楊欣電話吧?」
馬文沒言聲。馬文有這個態度,李芹感到很滿意,說:「我沒有那麼計較。你該接接唄。」
「跟你沒關係。」馬文說著直接關機。他知道這樣做殘忍,但他想他總得顧一頭吧。再說,楊欣也應該學會對自己負責了,一有事就找他,一有事就找他,成了習慣,對誰都不好。
李芹說:「你是怕我去跟李義搬弄是非吧?」
馬文搖頭,對李芹:「咱去哪吃?我請客。」
楊欣滿臉沮喪,焦急,惶恐,世界末日。她對李義:「馬文電話剛才還是通的,現在關機了。」
李義說:「馬虎說不准真在馬文那兒。要不,馬文怎麼不接咱的電話。」
楊欣:「馬文不會這麼不懂事,馬虎要在他那兒,他怎麼也應該跟我說一聲吧。我倒不怕馬虎別的,我是怕他去你姐家,萬一迷了路……這天都黑了。你姐家又那麼偏……馬虎身上也沒帶錢……」
李義聽著楊欣叨嘮,心煩意亂,他沉默片刻,說:「我跟我姐打個電話問問。」
這次,李義用自己的手機撥了李芹電話。
馬文恨不得抽自己!他開車帶著李芹一路飛奔,平常40分鐘車程,這會兒15分鐘就到了。馬文開車繞著李芹家轉了兩圈,沒見著馬虎,問保安,保安搖頭。
馬文要進屋看看,李芹說:「沒必要,馬虎又沒有鑰匙,他就是來了,也進不去……」
馬文顯然已經急糊塗了。李芹說:「你先別急……」
馬文粗暴地打斷:「我能不急嗎?」
李芹閉嘴。馬文掉轉車頭要接著去找,見李芹坐在車上,也意識到剛才態度粗暴,他對李芹說:「你先回去吧。」
李芹:「我回去幹什麼?」
馬文又忍不住發火:「你在這兒幹什麼?」
李芹一驚,因為馬文從來沒有對她這麼粗暴過,她呆呆地望著馬文,馬文自己回過神來,他握了握李芹的手,算是跟李芹道了歉。李芹也拍了拍馬文的手背,表示理解。
所有馬虎同學的家,李義幾乎都去了。最後在一個網吧門口,李義忽然看到了馬虎的山地車,那是他給馬虎買的,或者說,是馬虎成功訛到的。馬虎生日,楊欣問馬虎要什麼禮物,馬虎說山地車,然後點名說要「李義叔叔」帶著去買。楊欣臉色尷尬,問為什麼,馬虎直率地說,因為叔叔買的東西要比你買的好。
那輛山地車花了1000多,是最好最貴的。李義當時確實心疼了一下,但還是買了。
李義走進網吧,看到在玩遊戲的馬虎。李義鬆了一口氣。他拿出手機,給楊欣打電話。楊欣一聽馬虎找到了,聲兒直哆嗦:「在哪兒找著的?」
楊欣電話進來的時候,馬文因為在開車,所以電話直接用的免提鍵,這一是為安全,二也是因為著急找兒子。
楊欣說:「馬虎找著了!」
馬文當即激動得不知所以,一下子開不動車了。他撲在方向盤上,楊欣在那邊著急地喊:「喂,喂……馬文,你怎麼啦?」
馬文接起電話,說:「馬虎在哪兒呢?我得跟他說兩句。這孩子,把我嚇出心臟病了。」
楊欣淚流滿面,一邊用手擦眼淚,一邊跟馬文在電話裡說:「李義跟他在一塊兒呢。還沒到家。」邊說邊哭,邊哭邊說,說她說的話,不管對錯,馬虎一句都不聽,她說一句,馬虎有十句在那兒等著,有時候,她就跟馬虎急了,馬虎就用那種特冷特瞧不上的眼神看她,她就知道,馬虎心裡肯定特別瞧不起她,她這個媽媽真是失敗,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沒有,整天在家做飯干家務,讓他覺得沒面子……
馬文就安慰楊欣,說:「你別這麼想。男孩子都這樣,都有這麼一段叛逆期。我在馬虎這個歲數的時候,也這樣,看不起父母,覺得父母都是大笨蛋……以後就好了,你是一個人老在家待著,時間長了,人就變得多心。馬虎還是一個孩子,不懂事呢,你別在意他說的話……」馬文勸著楊欣,李芹在邊上默默聽著,看著,後來馬文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對楊欣說:「馬虎一會兒到家,你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說,就當什麼事兒都沒有。過幾天,我找空兒跟馬虎好好談談。」楊欣那邊似乎還要沒完沒了,馬文一邊看李芹,一邊對楊欣說:「我手機快沒電了。啊,先這樣,你好好的,別多想,什麼事兒都沒有。我掛了啊,我手機真快沒電了。」
楊欣卻根本沒意識到馬文這邊的複雜情況,還在一廂情願地說:「你車上不是有車載電話嗎?」
馬文一時語塞,他偷眼看李芹。李芹則故作輕鬆,不在意,她把視線移開,打開車內燈,欣賞自己下午新做的指甲。她把手舉起來,對著光,翻來覆去地看。
楊欣立刻意識到李芹在馬文邊上。楊欣以一種異樣的聲調問馬文:「你現在是跟李芹在一起嗎?」
馬文看看身邊的李芹,簡單地說「是」。
楊欣那邊「啪」地把電話掛了。一臉的失落。但隨即眼淚成串地掉下來。
馬文心如刀割。他知道楊欣一定是哭了。如果沒有李芹,他可以陪陪楊欣,跟她再多說兩句。可是現在,李芹就在邊上坐著,雖然什麼都沒說,但那是一個大活人啊!馬文正想怎麼跟李芹解釋,李芹卻搶先問:「我的指甲好看嗎?」邊說,邊把手豎立起來,手心手背翻來覆去地給馬文展示。
馬文知道李芹是存心不讓自己解釋,也是怕自己難堪,他不禁對李芹的善解人意心存感激,邊點頭邊格外柔情地說:「好看。」
李芹用指甲輕輕地劃了一下馬文的手背,說:「我們回家吧。」
馬文還想解釋,但李芹的指甲又在馬文的手背上劃了一下。馬文發動馬達,調頭去李芹家。
李芹把腦袋靠在馬文肩上,說:「我累了。」
馬文心裡對李芹有了好感,他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慢慢地把李芹摟住。
楊欣一個人在客廳裡,極其失落。她起身,緩緩推開馬文房間的門,把馬文房間裡因為李離和馬虎打架而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重新收拾起來。書架上的書有一半掉在地上,楊欣蹲在地上,一本一本的撿起來,放回到架子上。其中一本書裡,有一張自己和馬文的合影,這張照片從中間被撕開,但是又重新粘好。楊欣看著,看著,眼淚奪眶而出……
李義找到馬虎後,爺倆都不開口。馬虎騎在山地車上,騎得很慢很慢,不停地掉下來,李義在他邊上走,不時的幫他扶一下把。
路邊有一個賣羊肉串的。還有賣啤酒的。李義問:「餓了吧?」
李義和馬虎坐在馬路牙子上,山地車支在一邊。李義喝著啤酒,馬虎要喝,李義猶豫片刻,馬虎立刻一臉不屑,李義想了想,把酒瓶子給馬虎遞過去,說:「少喝點。」
馬虎喝了一口,看李義,見李義欲言又止,馬虎索性說了出來:「李叔叔,我沒有離家出走,也沒想離家出走,我就是嫌家裡亂,煩。」
李義心虛地看了馬虎一眼,說:「叔叔跟你道歉。」
馬虎則大大咧咧地笑了,說:「我沒嫌您煩。我是嫌我媽!」
李義吃了一驚,問:「為什麼?」
馬虎反問李義:「您不嫌嗎?」
李義沉吟片刻,說:「你媽媽原本是一個很開朗很樂觀的人,現在是她人生比較低谷的時期,所以她心情不好,容易發脾氣,缺乏耐心,這個時候尤其需要家裡人的體諒。」
馬虎說:「她心情不好,她是自找的!我還心情不好呢。我天天上學我心情好嗎?她就是不努力,一天到晚不思進取,就她個人那點屁事兒,煩死了!」
李義看看馬虎,馬虎是童言無忌。
李義耐心地說服馬虎:「不能這麼說媽媽。其實,你媽媽是很愛你的……」
馬虎:「我寧願她愛點別的。她愛什麼,什麼就得倒霉。她愛過金魚,一天到晚地喂,金魚死了;她愛過花,一天到晚澆水,花也死了。她愛什麼,什麼就沒好下場。」
李義對馬虎說:「不能這麼講。什麼東西都有壽命,你媽媽不愛它們,花也會枯魚也會死,所以還是要愛。要不,活得再長又有什麼意思?」馬虎似懂非懂。
月色皎潔。楊欣一個人在房間裡。現在大多數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這兒。她把馬文的那個房間整理乾淨,連同喝茶的杯子也刷得乾乾淨淨。打開窗戶,給房間換換氣,又找出一個小鏡框,把夾在書裡的那張他們倆的青春合影放到鏡框裡,看著,無比傷感,物是人非。她把那個鏡框放在床頭。窗簾被風輕輕地吹得纏來捲去。這時聽見外面的大門有動靜,楊欣馬上回到現在,趕緊把鏡框塞到床鋪底下,然後直起身子。剛直起身子,李義就推門進來,楊欣裝作若無其事,李義覺得似乎哪兒有什麼不對勁,心生疑竇,眼睛四處轉一圈,楊欣說:「我給收拾了一下。」李義「嗯」地答應了一聲。
馬虎跟在李義後面,他偷眼看楊欣,楊欣什麼都沒說。李義拍了馬虎一下,馬虎對楊欣小聲說:「媽,你別生氣了。叔叔都不生氣了。」
楊欣被氣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