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本來就小,還要在屋子裡做飯吃。更讓人震驚的是一個小伙剛結婚沒地方住,夫妻倆就在高低床的低床上掛個簾子住。夏天的天氣本來就熱得受不了,為了阻隔同室的視線掛個簾子,像在蒸籠裡一樣。
一
這天夜裡的市委常委會一直開到了凌晨1點鐘,還沒有要散的跡象。於江波說啥也不會想到,為鍾祥元的這麼一丁點兒小事,程忠傑竟然會當著全體常委的面頂撞他。在程忠傑看來,烈士的遺體已經在兩年多的時間裡變成了一抔黃土。人都為金州的「引黃入新」工程犧牲快三年了,為了一個所謂的作風問題,把一個死了的人無休止地審查了兩年多,這本身就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任小凡怎麼了?不就是因為任小凡曾經是個坐台小姐嗎?不就是鍾祥元在上引水工程工地前——不,在擔任「引黃入新」工程副總指揮前和這個叫任小凡的女人同居過嗎?……就這麼檔子事,反覆審查了多少遍,到今天了還不罷休,這還有完沒完?
這官場上的所謂「頂撞」,只不過就是持不同意見罷了,何況程忠傑市長在「頂撞」於江波書記時,語氣是平和的,語言是避重就輕的。
「於書記,」程忠傑仍然是心平氣和的聲調:「你常常對我們說,拿著人民的、吃著人民的,能為人民辦事,就是稱職的好幹部。我們捫心想一想,鍾祥元難道不是一個好幹部?」
「好幹部?」於江波的口氣已經相當的沖了:「好幹部還包養情婦?紀委、檢察院的同志難道就沒有在工作?他們已經辛辛苦苦就這麼一個小小的案子查了兩年多。事實證明,劉潔告狀要收任小凡的房產是在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這一點本身沒有錯。可是從這件事上暴露出的問題已經很大很大了,作為黨的領導幹部首先要廉潔奉公,你能說鍾祥元包養情婦是廉潔的嗎?如果說,我們把這樣一個人批准為烈士,大家想想看……」
程忠傑仍然是不慌不忙的樣子,他今晚的態度和於江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一直是慢悠悠地講話。這時候,他又一次打斷了於江波的講話:「我早已經想過了,鍾祥元的功大於過。」
「你……你今晚咋就這麼強呢?」
「我強嗎?」程忠傑憂傷地說:「我在為犧牲了的鍾祥元感到難過……」
是不是人官做大了,脾氣也就隨之大了起來,尤其是今天晚上,面對程忠傑的一次次「頂撞」,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幾乎是義憤填膺地說:「程忠傑同志,我再一次重申一下我的觀點,鍾祥元不能成為烈士!」
「我反對!」程忠傑的語氣仍然是平和的,甚至表情還是和往常一樣,幾乎是滿目春光的那一種,可言辭似乎又是很堅決的。
就是程忠傑的這種表情,真正地激怒了於江波。於江波真想向程忠傑大發一通脾氣,可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發脾氣是懦夫的行為。發脾氣只能證明你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人格上的不完美。想到這裡,他強壓住怒火,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兩位主要領導的意見不一致,往往會為難其他的同志。今晚的金州市委常委會上,就難壞了其他常委。他們支持於江波也不是,支持程忠傑也不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兩位幾乎是同舟共濟、親如兄弟的領導今晚上會意見不一致。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汪強見狀,提出了他的看法。他說:「要不,我們下次會上再議。」
其實其他常委也正是這個意思,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同意汪強的意見。
「同志們!」程忠傑還是不依:「鍾祥元的事跡不僅上了《人民日報》和中央電視台,連中央領導都知道了,省委陳書記更是著急,他說在他退下來前,一定要給鍾祥元一個公正的說法。」
於江波把手機從衣服口袋裡掏了出來,按了幾下鍵,大聲說:「程市長,你聽聽這是什麼?這幾乎是三年前我們上任時那段順口溜的接續。」
於江波頓了一下讀道:「金州幹部頂呱呱,獨臂局長人人誇。造福百姓事、十件本不差,尚有不如意、定要深裡挖:走私香煙軍車拉,黑社會頭子沒法抓;楚輝掙錢學校花,下崗工人街上爬;政府的債務火車拉,教師的工資貸款發;烈士養二奶不違法,坐台小姐笑哈哈。」
於江波讀完手機顯示屏上的順口溜後,望了望與會者。他發現市委常委、公安局長汪吉元的臉紅了,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程市長,你說什麼叫公正的說法?」於江波的火氣顯然已經消下去了。他說:「否決了鍾祥元的烈士稱號,就不公正?讓老百姓這麼罵你?罵我們的政府?」
「問題是,我們如何向死去的鍾祥元以及新聞單位交代?」程忠傑依然是不屈不撓地堅持著自己的意見。
於江波傷心透了。這程忠傑是咋回事?為一個鍾祥元,難道他們之間多少年的交情都不講了。想想自己當市委書記的這兩年多,哪一件事不是你程忠傑支持我於江波做成的?大到從破獲兩大驚天案到造福金州千秋萬代的「引黃入新」引水工程,小到幹部的任免和日常的工作。今天的程忠傑是怎麼了?是不是自己一直處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從沒有誰提過不同意見,而今天的程忠傑持不同意見了,自己就想不通。事情好像遠不是這樣。近來,好像不是程忠傑對自己有看法,連汪強和市委秘書長金安等人也像是對自己有想法了。而這些人和程忠傑不同的是,沒有當面把不同意見說出來,可他們顯然是不願意說出來了。這樣一想,他就原諒了程忠傑,他想程忠傑肯定在內心還是不想傷害他於江波的。尤其是在省委書記陳小剛將要離任,於江波這個省委常委很可能會出任省委副書記的這個節骨眼上,程忠傑如果是個政客的話,得罪你於江波幹啥?你於江波走了,這金州市的市委書記不是程忠傑還會是誰?這樣一想,於江波的心情也就平順多了。
可是,有一點,他還是不能原諒程忠傑。於江波目前的處境別人不知道,你程忠傑還會不知道?和妻子梁艷芳的感情危機,將要到來的引水工程開工大典,中組部和省委考查班子的工作組很可能在近期要來金州。還有其他的什麼香煙走私案、國企職工下崗和抓獲衣環球歸案等等等等大事和其他雜七雜八、零零總總的小事,攪得你睡不好覺、辦不好公。在我於江波最難的日子裡,你程忠怎麼就不體諒一下呢?……
二
第二天上午快下班時,市委秘書長金安走進了於江波的辦公室。他將一沓稿件送到了於江波的手裡:「於書記,這是你要的作家陳先生寫的採訪筆記,一共三份。一份是你親自交代的關於祁富貴的一些情況,寫得很感人。第二份是鍾祥元另一面的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我感覺,程市長執意要讓鍾祥元當烈士確實是有問題的。這第三份是關於吳龍和方麗麗的故事。」
「噢?」於江波的眉頭一挑,想起了金橋大酒店的漂亮女經理劉曉妍。他怎麼也鬧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總是在提到方麗麗時,會想起劉曉妍。很多情況下,他見到劉曉妍,也就自然地聯想到了方麗麗。本來,方麗麗的材料他是不會看的。正因為這些個原因,他決定要瞭解一下有關方麗麗的情況。當然了,這個想法他是不會告訴金安的。
於江波接過金安遞過來的一沓沉甸甸的稿件說:「很好,我正要研究一下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們黨內的好些很有前途的領導幹部會落馬呢?或許在祁富貴身上能找到這方面的答案。另外,你把關於鍾祥元另一面的這封稿件複印一份交程市長一份。」
「我已經複印了,但還未交程市長,我想程市長在未看這篇稿子前會對我有想法的。你看你能否給程市長簽個字?」
「好的。」於江波在金安遞過的稿件上附的文件處理單上批到:
程市長:
作家陳先生寫鍾祥元的這篇筆記,文筆很不錯,請你一閱。有空時請你約我一談。
於江波16/11
「於書記,這是本周的工作安排,你過目一下。」金安遞上了一周工作安排。於江波在安排上掃了一眼就交給了金安。他說:「金秘書長,從今天開始,除招商引資、香煙走私案、國企職工出路等方面的重大活動、會議我可以參加,其他的工作都交代各自分管的副書記出席。這一陣我研究一下陳作家的這個東西,準備寫一篇關於黨的高級幹部落馬的原因及對策方面的文章,到時還要煩你金大秘書長喲。」
「這是我分內的工作,於書記。」
「還有。」於江波請金安坐下來說:「程市長打算把你提為副市長,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呀。」
金安嚇了一跳,忙站了起來說:「於書記,這怕不行吧?」
「為啥?」
「有人早議論過了,說你提拔我是遲早的事,因為你幹過公安局長。」
「這有啥可怕的?再說,這確實是程市長的意思。你坐吧。」
金安剛坐下,於江波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接上了電話。
電話裡傳來了金橋大酒店女經理劉曉妍甜美的聲音:「於書記,你是不是在忙?」
「噢,你說,我聽著呢。」
「你現在有空嗎?」
「現在呀?」
「嗯。」
於江波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金安說:「好吧,我過20分鐘過來。」
「我等您。」
「再見。」於江波關上了手機。
金安站起來說:「於書記,你忙去吧。今天上午市中區商業一條街開工典禮就讓汪副書記去吧。」
於江波點了一下頭。
金安走後,於江波忙到裡屋照了照鏡子,把領帶重新整了一下,又取出剃鬚刀剃了一遍本來就不長的鬍子。
於江波走出市委大門,正好司機把車開到了門口。他上車後對秘書索玉說:「小索,你給我去整理今晚酒會的發言稿吧。」
索玉忙說著「好」,下了汽車。
於江波對司機說:「拉我到金橋大廈。」
到金橋大廈下車時於江波對司機說:「你開車回家吧,等我的電話。」司機應了一聲,開車走了。於江波見自己的座車不見影子了,便大步走進了金橋大廈的自動門。
金橋大廈36歲的女經理劉曉妍,去年從歐洲某國留學歸來,被金橋聘為下屬大酒店總經理。劉曉妍是那種學歷高、素質高、能力強的漂亮獨身女人。在金州市,她只有市委書記於江波這樣一位好朋友。於江波在女人的問題上,那可真是無可挑剔,從來沒想過和哪一個女人能交往得更深一些。可面對劉曉妍,他與女人相處的一切哲學就變成了一張廢紙。記得第一次見劉曉妍時,是金橋大酒店為金橋公司主辦的一次大型公關活動上。因為是香港獨資企業,於江波接受了邀請。在主席台上,他幾乎被漂亮得有點晃眼的劉曉妍俘虜了。劉曉妍靚麗的裝束、苗條的身材、高高的個子,再加上迷人的蛋形臉龐,都使於江波心旌搖曳了好一陣子。面對觀眾給予劉曉妍的一次次掌聲,於江波也很興奮,一次次地為劉曉妍鼓掌。
會後,於江波因為劉曉妍的緣故破例留下來參加了金橋公司舉行的答謝晚宴。後來,於江波得知劉曉妍在歐洲修過四年酒店管理專業,是新城市第一位碩士研究生時,就更加對劉曉妍刮目相看了。
會後第三天,劉曉妍把電話打到了於江波的辦公室,她說她要來拜訪她的父母官於書記。於江波高興地答應了。他們的見面很愉快,劉曉妍把金橋大酒店1088號房間的一把鑰匙交給於江波時,於江波爽快地接受了。因為於江波知道,金橋大廈近乎一半的客房長年都是空的。
他說:「謝謝劉總的一片盛情,我正要找一處世外桃源,在工作之餘躲一躲這繁雜的事務呢。」
劉曉妍端坐在沙發上,保持著淑女的矜持。在於江波看來,不論她坐、站、走,都很美。她沖於江波笑笑說:「有個問題,我不知該不該說。」
「說,沒關係的。」於江波坐在了劉曉妍對面的沙發上說。
「我在金州無親無故,我能否高攀於書記做我的朋友?」
「這有啥不可以的,你是酒店管理方面的專家,我還要向你請教、學習呢!」
「於書記,您太客氣了,讓我……」
「小劉,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我信,於書記。」
就這樣,於江波和劉曉妍成了朋友。
……今天的劉曉妍約自己來,會是什麼事情呢?
於江波乘電梯來到了十樓的1088室。剛落座,劉曉妍按門鈴進來了。她大方地和於江波握手問好後,打開了保熱貯藏櫃,從裡面取出了兩瓶熱氣騰騰的冰紅茶,替於江波打開了蓋。
於江波握過熱茶的一剎那,他腦海中閃過一個想過多次的念頭:能不能擁抱一下她?或是吻一下她呢?可是看到得體大方的劉曉妍坐在了客廳自己的對面,就立刻沒有了勇氣。她的美麗漂亮,她的端莊大方,使你不得不變成一位高雅的紳士。
「說吧。」於江波欣賞了劉曉妍一陣後開口問道:「什麼事?」
劉曉妍將一盤微型錄像帶放進了大屏幕彩電下面的錄放機裡,電視機出現了下面的畫面:市委副書記兼區委書記蘭強打開了客房的門,劉曉妍大方地走了進來。
蘭強迎上前去握住了劉曉妍的手不放,嘴裡說著:「劉小姐,劉小姐,你好。」
劉曉妍面露慍色,甩開了蘭強的手說:「蘭書記,如果沒什麼事,我回去了。」
「別!別!別!」蘭強用手指指沙發:「請劉小姐坐下說話。」
劉曉妍坐在了沙發上。
蘭強端過來了兩杯咖啡,把一杯放在了劉曉妍面前:「劉小姐,請。」
劉曉妍說聲「謝謝」,並不動手喝咖啡。
蘭強端起杯子說:「來!來!來!劉小姐,為我們的友誼乾杯!」
劉曉妍還是沒有要動杯子的意思。
蘭強說:「怎麼,劉小姐是看不起我蘭強。」
「不是看不起,」劉曉妍冷冷地說:「我怕。」
「怕什麼?」
「我怕這咖啡裡有文章。」
「你怕我毒死你?」「那倒不是。」
「那你怕什麼?」
「怕你圖謀不軌。」
「啊呀呀,劉小姐,你真厲害。我、我……我可是真的喜歡你呀!」
劉曉妍仍然是冷冷的:「喜歡我的人多了,你是讓我和所有喜歡我的人上床?是不是?」
「劉小姐言重了,我確實是誠心的。」
「嗯,咋個誠心法?」劉曉妍的語氣緩和了一點點。「我馬上就要當市委書記了……」
「什麼?」劉曉妍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於書記要去省裡當省委副書記,於書記一走我就是市委書記。我會關照你的。」
「你這話的根據是什麼?」
「根據嗎,我也不怕你說出去,於書記收了我一百萬……」「什麼?」劉曉妍又嚇了一跳。
「你以為於江波是一隻好鳥呀,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不愛錢的。」蘭強說著向劉曉妍撲了過來,劉曉妍忙起身說:「對不起,蘭書記,我還有事……」
劉曉妍邊說邊奪門而去,懊悔得蘭強直跺腳。……
很快,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一片雪花。
於江波氣憤地在沙發扶手上砸了一拳。
劉曉妍走過去關了電視機,把微型錄像帶取出來在手裡掂了掂,而後像抽絲一樣把錄像帶破壞了,最後扔進了垃圾桶裡。
「你……」於江波想攔也來不及了,就又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
「於書記,這事是真的嗎?你拿了人家一百萬元?」
「你信嗎?」
「我如果信蘭強的鬼話,我就不會和你來往到今天。」
「謝謝你,小劉。我連他的一個子兒都未見過,再說,誰敢給我送禮?過去有給我送禮的,誰送禮我撤誰的職,哪個敢給我於江波送禮?」
「於書記,我完全相信你,你過去拒賄的事我都知道。我是怕你出事啊……還有,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這蘭強的事,你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你如……」
「就讓他這樣造謠生事?」
「姓蘭的知道我的為人才這樣說,你想,他要想到我會告訴別人,他敢?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再說了,蘭強是個小人,他要知道是我說出去的,他還能饒了我?」
「這……」於江波囁嚅著,最終還是未說出一個字來。
「於書記,反腐倡廉是全社會的事,你就要回省城了,你千萬別再得罪這些小人了。」
「我遲早會和這些人算賬的!」
「那是你當上省委領導做的事了,我應該是管不著的。」
於江波站起來握住了劉曉妍的手,他看著劉曉妍美麗無比的面龐說:「聽我的,小劉,趕緊成個家吧。」
劉曉妍把頭靠在了牆上,喃喃地說:「謝謝你,我的事不急。」她猛地站直身子說:「於書記,你就急急你自己的事吧。」
「我急?怎麼急,到哪工作那是組織上的事。如果組織上讓我在金州呆下去,我就呆它一輩子。」
劉曉妍笑了:「那怎麼可能呢?」
「因為有你呀。」於江波也笑了。
兩人開心地坐在了各自的沙發上。劉曉妍看看表說:「你看於書記,我們光顧了說話,這都過了吃飯時間了。」
「是嗎?」於江波這才感到肚子確實餓了。
他們離開了1088室,朝餐廳走去。老遠就聽到了餐廳傳來的一首歌曲: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
三
晚上的「外資企業家話西部大開發」酒會結束後,已是十一點多了。秘書索玉打開車門後請於江波坐進了車裡。
司機問:「於書記,是回家嗎?」
於江波馬上想到近來妻子梁艷芳與他分房而居且隔三差五地與他發生口舌之戰的情景,心裡著實不是個滋味。見司機問他,他又想到了劉曉妍。近來的感覺一直是只有在劉曉妍那裡才能找到一種家的慰藉。電話響了,司機發動著車望著於江波接電話。
電話是程忠傑市長打來的:「於書記,你在哪裡?酒會結束了吧?」
「剛剛結束。程市長,你在哪裡?……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見見面?」
「這要你定,在哪裡都行。」
「到政府招待所吧。」
「那好。」
兩人同時掛上了電話。
司機已經將車開上了去金州賓館的新華大道。這些年的城市亮點工程很有成效,尤其是市委、市政府所在的新華大道,那更是耀眼奪目、一路星光燦爛。橫跨馬路的是繁星點綴的燈橋;馬路邊是一朵朵綻放的彩色巨型花飾;霓虹燈在馬路兩邊的建築物上更是異彩紛呈、美不勝收。
秘書索玉見近來的於書記心情不好,不好插話,便靜靜地坐在駕駛室副座上。轉眼間小車駛進金州賓館大院,停在了貴賓樓的門前。
索玉說:「於書記,到了。」
於江波才知道車早已停下了,索玉打開了車門後,於江波下了車,程忠傑從大門迎了出來。
於江波說:「小索,你和張師傅回去吧,我要回家就坐程市長的車。」
程忠傑迎上來說:「對,你們回去,我送於書記。」接著他又對於江波說:「怎麼樣,外商的熱情還高漲?」
「還行。」於江波邊走邊說:「他們對我們春節過後開閘放水很滿意。他們表態,只要金州市水的問題解決了,還要大量地投資呢。」
「好啊,於書記,這總算是我們為人民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事。對此,我們問心無愧。」程忠傑說。
走進服務員打開的貴賓套間,於江波見對面的兩張茶几上擺了好幾樣小菜,花生米、鹵豬蹄、鳳爪,還有熱氣騰騰的雞腿。「怎麼?程市長,你還沒吃飯呀。」
「是呀。」程忠傑說,「下鄉回來錯過了吃飯時間,我就只好看材料到現在了。不錯,鍾祥元的另一面,這篇筆記寫得不錯,正好再跟你交換一下意見。來來來,你也吃點。」
服務員給兩位首長斟好了金州干紅葡萄酒,輕輕地關門出去了。
於江波說:「說實話,我忙於應付他們的敬酒,肚子還真沒飽,這下好,我們邊吃邊談。」
程忠傑說:「於書記,昨晚你說的那個順口溜,害得我連覺都沒睡好。」
於江波看了一眼程忠傑這兩年明顯小下去的肚子,說:「程市長,這『市長』可真是一副減肥的好藥呀,你瞧瞧,你那肚子,比兩年前可是小了許多呀。」
「是呀。」程忠傑用左手搓了搓肚皮說:「比1999年真正少了三十斤,負擔是輕了好多喲。」
於江波笑了起來,差點把吃到嘴裡一塊豬蹄肉吐了出來,等肉完全嚥下去後說:「程市長,負擔是輕了,因為肚子明顯小了麼。可是,你人也變了喲。」
「是嗎?哪裡變了?你還計較昨晚我跟你頂牛的事?」
「這倒不是。」於江波跟程忠傑碰了一下杯,兩人同時喝下去了一大口葡萄酒。
於江波用紙巾擦擦嘴說:「好多人都這樣說,程市長少了兩年前彌勒佛那樣的形象和慈祥,倒多了一點點倔強。這也難怪呀,你這兩年到引水工程工地到底去了多少趟了,連誰也記不清了。老夥計呀——」
於江波像當年一樣在程忠傑的肚子上輕輕來了一拳說:「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我可是指望著隧洞連接後,讓你親自給我開閘放水喲!」
「說實話,於書記,我們金州的這個『引黃入新』工程可算得上是共和國水利史上的一個奇跡工程了。按理說這水應該由你書記來放才對……」
「咳,程市長,奪人所愛,這可不是我於江波的性格,你老程做了快一輩子水利夢了,我怎麼能不讓你把功德徹底做圓滿呢?」
程忠傑笑了,他感激地望了一眼市委書記說:「知我者於書記是也。來!為你給我的支持,也為我們引水工程的早日全線貫通,乾杯!」
兩杯紅酒在猛烈碰杯的一剎那,興奮地跳躍了幾下,頃刻間,被於江波和程忠傑喝進了肚裡。「程市長,你是前天從引水工程工地回來的吧?」
「不,是大前天。」
「程老兄呀,你可別再拚命了……下次去時一定得叫上我。」
「一定,於書記。」
「哎,慢著。我能叫你老兄,你就不能叫我一聲老弟呀。」
「能,能,能!老弟,來,為老兄老弟乾杯!」
「乾杯!」
「乾杯!」
「這順口溜的第一句『金州幹部頂呱呱』,可是個好兆頭,這說明老百姓對我們這屆班子的滿意程度還是有一點的。」
「老兄,豈止是一點。尤其是引水工程,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功德呀。」
「於書記,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鄒忌諷齊王納諫的故事。兩年前,你老是給下面的同志講,對我老程,你可是既嗇又吝呀。」
「鄒忌諷齊王納諫,是我1998年上中央黨校黨政管理碩士研究生班時,學得最好的一篇古文,我的結業論文就是受這篇古文的影響寫成的。」
「所以就被評上了優秀論文獎。」
「這你也知道?」
「我咋不知道呢,收你那篇文章的論文集我可是到現在還保存呢。」
……於江波講起了鄒忌勸齊王納諫的故事。
戰國時齊國的相國叫鄒忌,身高八尺有餘,生得一表人才。早晨穿衣服時,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問妻子:「我與城北的徐公相比誰美?」妻子說,你最美,城北的徐公怎麼能比得上你。城北徐公,是齊國有名的美男子。鄒忌不自信,又問其妾:我與徐公相比誰美?妾也說徐公根本比不上鄒忌。第二天,有客來訪,在談話的間隙,鄒忌又向客人提出了同樣的問題。客人也說徐公沒有鄒忌美。過了幾日徐公來了,鄒忌仔細觀察徐公,自認為不如徐公美。鄒忌又照鏡子,把鏡子中的自己和徐公對比,自己根本就沒徐公美。晚上,鄒忌反覆思考後得出結論:妻子說我美,是愛我;小妾說我美,是怕我;客人說我美,是有求於我。於是,鄒忌入朝見齊王,講了自己的這段故事後說,今齊地方圓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都很愛大王;朝廷之臣,都怕大王;四境小國,都有求於大王。也就是說,朝廷上下左右,包括外國人,都說大王的好話。由此看來,大王受的蒙蔽可大了。
齊王聽完鄒忌的話後,連連稱好。從此齊王廣開言路、修明德政,沒有費一兵一卒就使周圍的敵國臣服,齊國便漸漸強大起來了……
於江波講完鄒忌勸齊王納諫的故事後,突然悟出了程忠傑的用意,聯想到中午劉曉妍給他放的錄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程兄呀,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鍾祥元這件事你還得仔細想想呀,順口溜的第五句『烈士養二奶不違法』就是針對鍾祥元說的。」
「是啊,於書記,我看過陳作家的筆記後,我也覺得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劉潔和任小凡的官司快打完了,在法院判決未下達之前,我先保留意見吧。」
2001年6月16日一稿
2004年12月29日三稿於蘭州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