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場:
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被排山倒海般黑色的風暴掀起,波浪滾滾,一瀉千里。在大漠和戈壁接壤的地方,一株株馬蓮草、紅柳、駱駝刺、白刺等沙生植物被風沙劈頭蓋臉地扑打著,它們勇敢地迎著風沙……
旁白:每當我事業受阻、前途迷茫的時候,我母親那堅忍不拔、不屈不撓的精神鼓勵著我,使我猛醒、令我振奮;每當我跌倒了或是跌得頭破血流時,我母親為追求幸福生活奮鬥不止的一生賦予了我承受一切苦難的力量。
字幕:謹以此片獻給我敬愛的母親
響起本片主題歌(甘肅臨夏花兒曲調),同時拉出演職員表——
(男):涼州城裡的鐘鼓樓,
半截子在天裡頭;
馬蓮花是阿哥的護心油,
千思萬想著難丟。
(女):五十二堡的甜水泉,
擔兒擔,
榆木的勺勺兒把它舀干;
要想和五斤哥的婚姻散,
三九天,
明冰上長出個馬蓮。
推出片名:
第一場
字幕:
1946年夏
第二場
景:祁連山下五十二堡村,鄉村小路,麥田
時:下午
山裡頭高不過天山,
川裡頭平不過四川;
花裡頭的馬蓮,
心上有個少年。
隨著優美的花兒,從山峁峁裡走出一村姑。村姑叫馬蓮花,她上身穿藍土布汗褂加青布圍裙兒,下身穿打上補丁的藍土布褲子。只見她左手掌托著腮,右手提著水罐,胳膊上吊個布包包,邊唱邊朝五斤娃割田的方向走來。五斤娃聽到歌聲,收鐮直起了腰,他用白汗褂擦去了臉上的汗水,看了腳下一捆捆齊刷刷的麥捆子一眼,拉拉吊在青土布褲子上羊毛腰帶的穗子,左手叉腰,右手托腮,自豪地衝著走上山峁峁的村姑唱道:
麥子地裡的鐮刀響,
腳踏在麥茬子地上;
人前頭問話也難腸,
唱一個花兒了試量。
村姑微微一笑,邊走邊唱:
尕馬兒趕到平灘裡來,
綠草的彎彎裡吃來;
你是個唱家了等我來,
我兩個對上了唱來。
武大武高身材、紅臉盤的五斤娃麻利地把腳邊的麥捆子碼放齊整,朝越來越近的村姑唱道:
大溝沿上的一塊地,
當地裡堵一道壩哩;
尕妹子有個實心意,
要問個心裡話哩。
聽到五斤娃的歌,稍一猶豫,緋紅了臉唱道:
上了高山望平川,
平川裡顯出個牡丹;
有心者去摘牡丹,
心酸者拔了個馬蓮。
五斤娃想接唱,馬蓮花紅著臉已快步走下了山峁峁,他只好興奮地往前迎,快到她眼前了又停了下來,在麥田邊一棵大柳樹下,採下了一朵鮮艷得紫茵茵的馬蓮花,虔誠地捧在手裡。
五斤哥,渴了吧,快些來喝水。馬蓮花放下布包包,取出碗來,用圍裙擦了擦,嘩啦啦從水罐裡倒出一碗水來。五斤娃嘴咬著馬蓮花兒,手在白布汗褂上擦了又擦,把嘴裡的馬蓮花兒別在了馬蓮花的頭上,爾後雙手接過碗,一仰脖咕嚕嚕倒了進去。他放下碗說:蓮花,這水甜的很呢!
馬蓮花紅著臉,低下頭一根一根的拔馬蓮。六月的馬蓮遍河灘都是。一會兒功夫就編出一匹飛馬來。
五斤娃悄悄地想過去搶,遠處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只見五十二堡的王胖子領著五六個當兵的騎馬急馳而來。他們的漢陽造槍桿上挑著狐子、野兔、山雞。
馬蓮花躲在樹後對他說:五斤哥,這是王胖子打獵回來了,咱們避一避吧。
五斤娃說:別怕,不就是五十二堡的王胖子嗎,不怕他!
馬隊很快橫在了他們跟前,王胖子抓著馬韁繩,勒回了馬頭在原地兜了幾個圈子。他頭戴大禮帽,上身穿青緞子鑲邊衣裳,內襯白漂布褂子,下穿青布褲子,腳穿快鞋洋襪子,騎在馬上像馱了個碾轱轆。他指著馬蓮花說:呔!是誰家的丫頭?干散得很嘛。
王胖子雙腿一夾,喊了一聲「駕!」馬隊跑開了。
五斤娃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隱在了馬蹄揚起的塵土之中,對她說:
蓮花,這個王胖子日怪得很,我覺著要出事哩……今個不吉利,你快回屋去吧。
蓮花欲言又止,只是腿腳不挪窩兒。
蓮花,去吧,你等著,我要用八抬大轎名正言順地來娶你……
第三場
景:馬蓮花家
馬蓮花家裡。土坯房子,肋巴條窗子,大土炕上鋪著舊蓆子、破氈。地掃得乾乾淨淨,靠牆的一張大條桌子擦得一塵不染。
馬母:五斤娃。
五斤娃:哎。
馬母:你說的對著哩,你趕緊置辦喜事用的東西吧,我讓蓮花早早就出門。給你們把喜事辦了,他王胖子也就沒治了。
五斤娃:媽,你等著,我這就去馱炭,到涼州城裡換成錢兒,給蓮花扯穿的,買東西。
馬母:去吧,早去早回來。
五斤娃答應著接過了馬蓮花遞過來的乾糧袋,深情地瞥了她一眼,掉頭就走了。
第四場
景:鄉路上
五斤娃騎著毛驢,吆喝著,走著。幾個當兵的騎著馬趕來,把他五花大綁抓上了馬。他買的藍花布五色扣線等撒了一地。他大喝一聲掙開了繩子,跳下了馬,又被當兵的抓住捆了起來,他大聲喊叫著,罵著……
第五場
景:馬家軍兵營裡
馬家軍兵營裡,關著幾十個被抓來的兵丁。五斤娃大罵: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
「別叫喚了!」窗外的兵大聲呵斥說。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說:尕兄弟,我們都被抓兵了,今個黑裡就要去青海,到馬步芳的騎五軍裡當兵。認命吧,小伙子,聽說能立功才能回家去。……啥?跑?跑不成,逃兵抓回來要搶斃的。
五斤娃一聽,又涼了半截。他用拳砸著腦袋說,回不了家,萬一王胖子來叼她怎麼辦?他失望極了,倒頭躺在地鋪草上,怪腔怪調地唱起了小放牛:
說了個大老婆,
嘴上開豁豁,
廚房裡去架火,
倒把火吹滅。
世上的窮人多,
哪個就像我?
說了個二老婆,
美者了不得,
黑裡了睡覺去,
才是個石傢伙。
世上的窮人多,
哪個就像我?
買了個破皮襖,
蟣子虱子多,
搭到牆頭上,
豬兒壘了窩。
世上的窮人多,
哪個就像我?
養了一對牛,
長的個木壘角,
套上種田去,
倒把鏵扳折。
世上的窮人多,
哪個就像我?
「別唱了!」窗外的兵丁想聽又怕長官怪罪,就順窗戶喊道。同室的人說,別理他,接著唱!
五斤娃翻起身扳著窗子上的鐵條罵道:快放老子出去……放我出去!……
第六場
景:王家古宅大院
旁白同時出現畫面:涼州城西有座叫做三羅城的古宅——王家大院。依山居勢而立,內外三層圍牆,夯土而築,堅固無比。內院牆高約兩丈,寬可跑馬。牆內十五個天井,井井相連。正門高約三丈的大墩下,十五道大木門,層層有兵丁把守。王胖子一家老少五十餘口人,居住其中。六月初十這天,王胖子在豪華的古宅內院裡,擺下了幾十桌酒席,請來了涼州城裡方圓百里的軍政要員及親友,為母親王邱氏過七十八歲大壽。
大堂上斗大的「壽」字是包金的,楷書對聯懸掛兩邊,頗具氣勢:
雲鶴千秋壽,古松萬年青。
宅院內外一派熱鬧、歡樂氣象。壽星王邱氏銀髮蒼蒼,一身青綢布衣裳,冷峻的表情跟這個熱鬧的場面不甚協調。
旁白:王邱氏出身貧寒、心地善良,雖然生了幾個如狼似虎的兒子,自己卻篤信佛教、吃齋念佛。
王邱氏手捻佛珠,端坐在壽星席位上。耳邊分明傳來了馬蓮花悲涼的讓人掉淚的花兒:
清茶熬成個牛血了,
茶葉熬成個紙了;
相思害在了心肺上,
血疤疤兒吊在了嘴上。
老人臉上平靜,可心裡焦慮,似貓娃子抓心一般。
祝壽儀式舉行到牆頭跑馬這個節目時,已經到了正午了。三聲號炮響過後,20名年青娃子牽著20匹高頭大馬走進了大院,一字兒擺開,朝老太太、縣長等人行禮後,翻身上馬,通過天井的斜坡,急馳到了內院的牆上。大院裡一下子掌聲雷動。
三羅城外也站滿了裡三層外三層前來看馬的農夫們,見20匹紅馬在城牆上跑起來時,手舞足蹈,歡呼雀躍。
二院裡的長工們今天沒有下地,和下人們一起興高采烈地看著。
三院裡當兵的和王家大院護衛隊的弟兄們也在高興地看著這神奇的表演。
縣長拍著手,笑著對老太太說:美的了不得嘛。老太太,這牆頭上跑馬,在涼州真真個個是一大景觀吶!老太太點點頭,沒有回答縣長的話。一來她的耳朵裡響的老是馬蓮花憂傷的花兒,二來她不願意跟這些人說話。所以做出一個專心看跑馬的樣子。
王胖子說:就是呀!牆頭跑馬,在涼州沒有第二家。從我記事起,我爹就逢年過節、祝壽娶親,都要看這齣戲……
通!通!通!三聲炮響後,牆頭跑馬結束了。下一項是看戲,戲班子老闆拿著戲本讓王胖子點戲。老太太點的是《三娘教子》《張連賣布》;縣長點的是《賣水》《大保媒》;王胖子點的是《求婚》;王營長點的是《打懶婆》……
第七場
景:王家大院,內院新房屋
時:夜
旁白:我母親被搶進王家大院已經有些日子了。王胖子送來的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她連正眼也不瞧一下,丫環們端來的羊羔羔肉她聞著就噁心,整日裡以淚洗面。使她撕心扯肺的只有她的心上人五斤哥。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惟有花兒才能表達她對五斤哥的思念之情。
馬蓮花整整頭髮和衣裳,左手托腮,虔誠地唱道:
一對鴿子飛崖彎,
身穿一對的寶藍;
含我的金山和銀山,
捨我的五斤哥是萬難。
負責看守蓮花的馬忠被驚醒了,他被這淒楚的花兒打動了。職責使他走過來勸道:都黑天半夜了,你唱個啥哩麼?放著清福不享,嫁個窮漢去遭罪呀?
馬蓮花看了馬忠一眼,遂又唱道:
好馬不備雙鞍子,
走個千里路哩;
好女不嫁二夫男,
做個烈女哩。
馬忠當兵前,是家鄉有名的花兒高手,此刻,他也想在她面前一顯身手,便一手托腮,壓低聲音唱道:
白牡丹不開了拿水澆,
綠葉兒自己長哩;
婚緣不成了好話勸,
你是個鐵心也軟哩。
馬忠是王家派來的說客,雖也在勸也在說,可他只能在心裡同情她。馬忠繼續盡他的職責,勸道:
高山者再高難遮日,
森林再密也有路;
心胸再高是閒的,
你想著找個啥人哩?
馬忠言不由衷的花兒,使馬蓮花對他有了好感,她索性用花兒向馬忠表明了她的決心:
五十二堡的甜水泉,
擔兒擔,
榆木的勺勺兒把它舀干;
要想和五斤哥的婚姻散,
三九天,
明冰上長出個馬蓮。
馬忠對她的花兒、嗓音,暗暗稱奇。
馬忠的畫外音:這麼干散的歌兒,只有干散的蓮花才能唱出來。可她還不知道她的五斤哥怎麼樣了呢?唉!自古以來,干散的女娃子多災難啊。
馬忠看了一眼似睡非睡的蓮花,壓低聲音說:尕妹子,你的五斤哥早讓馬家軍抓去充軍了,現在在新疆騎七旅當差呢。蓮花一聽驚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問:新疆在哪噠?他新疆幹什麼去了?……我尋他去!馬忠說:尋他去!你以為新疆是涼州呀?遠得沒式樣……有幾千里路吧……馬忠的話讓敲門進來的丫環打斷了。丫環對馬忠說:老太太讓你去哩。馬忠看了一眼蓮花,應聲到老太太那裡去了。
馬忠走後,鏡頭把屋裡的擺設一一向我們拉近:牆是用緞子掛出來的,地是用羊毛毯鋪出來的,木頭床是用金銀鑲邊做出來的。靠裡邊的長條桌上擺著綾羅綢緞,金銀首飾……
馬蓮花流著淚,愣怔怔地坐在燈前。馬蓮花的面部表情特寫。
出現馬蓮花和五斤娃對話的畫外音:
五斤娃:你怎麼叫馬蓮花?
馬蓮花:就叫馬蓮花……
旁白:17年前,我母親的母親——我外奶奶給王胖子家割田,我母親就出生在麥地邊的一株馬蓮上,怒放的紫茵茵的馬蓮花被染成了紅色。我外奶奶就給她取了個馬蓮花的名字。我母親五歲時,外爺給王胖子家幹活,累死在了山中的石料工地上。之後,我外奶奶含辛茹苦,把我母親養大。她自小就仇恨王胖子,別說和五斤娃已經訂了婚,就是沒有給人家,她也決不會嫁給王胖子。
馬蓮花靜靜地坐著,淚水漣漣……
馬蓮花的畫外音:他說過,他要用八抬大轎來娶我呢……
第八場
景:夜,王家大院內外
王家大院的壽宴散去,夜已經深了。
王邱氏趁王胖子酒醉之際,把馬忠叫了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老太太把一串鑰匙交給了馬忠。她說:娃子記住,三更天放尕女子出去,讓她跑得遠遠的,近了還會被抓來的。這是令牌,拿在手上沒有人擋……你要是敢肋巴窩裡漏氣(走漏消息),我就讓你的營長拾掇你。
馬忠連連向老太太點頭,小心地把鑰匙和令牌藏在了身上。他來到了馬蓮花的「新房」,把兩個丫環支到門外後悄悄說:老太太讓我在今夜三更天放你出去。
真的?馬連花又驚又喜:大哥,你是好人,我早就看出來了。馬忠試探著問:你上哪噠去呢?馬蓮花說:我上新疆去找他……馬忠說:尕妹子,不是我小看你,你根本跑不到新疆。那路真是遠的沒式樣,有人煙了好說,到了沒人煙的地方,連水都喝不上。我擔心你還沒到去,就得渴死,餓死。
不!馬蓮花望著牆角喃喃說:他說過,他要用八抬大轎來娶我哩。……她轉過臉來看著馬忠說:大哥,你別管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新疆在天邊邊上,我也一定要去。
馬忠說:那我幫你,三更前我替你去看你媽,你是去不成的。王胖子見你跑了,首先要尋的地方就是你媽那裡。
大哥!馬蓮花含著眼淚說:你告訴我媽,讓她別扯心我。就當了沒有我這個女兒。我一見到五斤哥就拉他回來,伺候她老人家……她有病,你替我給她瞧病。
馬忠點點頭說:還有啥?
把我繡的十幾雙繡花鞋拿來,還讓媽給我多帶幾條褲子,把褲帶繩縫在褲腰上,路上用……
三更的梆子敲過後,王家大院裡一片寂靜。馬忠領著馬蓮花來到了三羅城的第一座城門上。所謂城門是用土打的厚厚的高高的大墩下的門,足有六丈深,每隔四尺一道堅固的木頭門。開過十五道門,應付了十五名守門的兵丁,他們順利地走出了內院。走過城門約十步,兩把長槍架到了馬忠的脖子上:幹什麼的?
馬忠出示了令牌,兩個兵一見令牌,讓開了道。第一座城到第二座城大約有三十五丈的距離,這叫二院,包圍著高牆內院。二院裡住的是王胖子的一幫狗腿子和給王家幹活的長工。馬忠和蓮花順利地走出了第二座城墩下的五道堅固的大木門。二道城外是三院,住的是王家大院護衛隊和王營長派來的一個班的士兵。馬忠手持的令牌真管用,護院的、站崗的、守門的、巡邏的,都恭恭敬敬把他倆送出了第三座墩下的第三座城門。他們終於走出了深不可測的王家大院。
尕妹子!馬忠把藏在牆外的包袱交給了蓮花說:上了這個坡是谷子地。如有人攆,你千萬別跑,藏在谷子地裡。沒有人攆,就照直朝西北方向走,趕天亮,你就能走到豐樂堡。聽著,千萬別回家!王胖子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媽讓我告訴你,一路上你要小心,別扯心她。
大哥!你一定請大夫給我媽瞧病。她流下了眼淚。
馬忠把自己積蓄的一點錢全給到了她的手裡說:這些錢你拿上,路上救個急。馬蓮花淚眼婆娑,朝馬忠鞠了一躬說:大哥,我會永遠記著你的……不過,你敢回去嗎?王胖子會不會害你?
馬忠說:你把心放寬吧。我不怕他,天塌了還有老太太呢,她會護著我的……我要是個女人,我會送你去的。
第九場
景:西去的路上
油潑的辣辣子茄拌蒜,
辣辣兒吃碗攪團;
只要能見上哥一面,
喝一碗涼水也心甘。
旁白:我母親走到山丹境內時,唱著花兒流下了淒涼的眼淚。帶的炒麵全吃完了,肚子餓了口渴了。想著五斤哥的時候,想起了家裡常吃的山藥攪團。把山藥煮熟剝掉皮,用木勺搗爛,炸上蔥花兒,加上油潑辣子,就著蒜拌茄子,好吃得了不得。
馬蓮花的畫外音:出門一里,不如屋裡,出門走了幾百里地了,回頭是萬萬不能的。如果五斤哥突然出現,我馬蓮花就是三天不吃飯心也是甜的。走吧,再走一程就到山丹城裡了。
她艱難地邁著沉重的步子,渾身兒一點勁也沒有了,一對小腳每挪動一步就鑽心地疼,一個軟腿坐在了地裡。她坐在那裡才發現鞋底子早就通了,連裹腳布都磨爛了兩三層。她從包袱裡取出了一雙新鞋穿在了一雙小腳上。
馬蓮花畫外音:這些鞋是準備好和五斤哥成親時,送親戚鄰舍的。現在就個家穿吧。新疆到底有多遠,委實不知道,也不曉得這十幾雙鞋夠不夠穿。管它呢,先穿著再說吧,新鞋穿爛了,就縫上舊鞋再穿。連舊鞋也沒有了,就精腳片子跑。我就不相信跑不到新疆。
她吃力地站起來又走。
第十場
景:農家
山丹城南的一戶人家,隔著柴門望見一位老媽媽。馬蓮花敲了一下門說:開門來……老奶奶,有水了給上點,我快渴死了。
老媽媽趕緊打開柴門,見蓮花嘴上起了一嘴的泡,忙往院子裡讓:姑娘,快進來吧。老媽媽把馬蓮花讓到了一間茅屋裡:坐下,姑娘,我給你舀水去。馬蓮花跟在老媽媽身後來到了葵花稈子搭的小廚房裡,接過老媽媽遞過來的一大碗水,咕嚕嚕一口氣全喝了下去。喝完水,她用衣袖抹了一下嘴,雙眼緊盯著鍋台上冒熱氣的鍋。老人明白馬蓮花定是很餓了,就上去揭開鍋蓋說:姑娘,來,吃山藥吧,新山藥,沙得很。馬蓮花把包袱放到了地上,接過山藥就吃。老媽媽見她吃得那麼香,取過一個小凳子說:坐下,慢慢吃。
馬蓮花一口氣吃了五個山藥,又喝一鐵碗水說:奶奶,你煮的山藥真香。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哩。
她說著從包袱裡取出了一雙繡花鞋遞給了老媽媽:奶奶,這鞋做得不好,就送你吧。
老人手捧著鞋,邊看邊誇獎說:喲,這姑娘的手巧得很,你看這針腳,又細又勻。但老人從馬蓮花口裡知道她要隻身去新疆千里尋夫時,開始反對,頭搖得像撥浪鼓:這裡到新疆,遠的沒式樣,就靠你那小腳到哪噠,除非日頭爺從西邊出來。唐僧到西天取經,是孫猴子保著哩,你一個女兒家,不成!不成!小伙子也難哩,你更不行。後來,被馬蓮花千里尋夫的決心打動了,就把鞋子又塞到了馬蓮花的包袱裡:姑娘,你是個烈女子,你路上穿吧。哪天不想走了,就來我家吧。我孫子跟你一般般兒大,就給我當孫子媳婦吧。
老媽媽說著,把鍋裡吃剩的山藥全包到了馬蓮花的包袱裡說:姑娘,還有點炒麵你也帶著吧,是準備給孫子上山吃的,你先拿去。
趁著老人裝炒麵的當兒,蓮花悄悄把馬忠給的錢分出一半來,放在了老媽媽的鍋裡。她接過老人包好炒麵的包袱,感動得連聲說謝。老人又把西去的路線告訴了她。
第十一場
景:算卦攤
在山丹城的東門上,馬蓮花遇上了一位算卦的老先生。她把馬忠給的剩下的一半錢全給了老先生說:老先生,我要算我啥時候能到新疆?能找到五斤哥嗎?
老先生戴一副眼鏡,六十多歲的樣子。他把三個麻錢遞到了她的手裡說:兩手合起來,在心裡念一遍你要算的卦,把麻錢摞起來落在桌上。馬蓮花把麻錢用雙手合在手掌心裡,在心裡念道:神仙保佑我早早到新疆,早日見到我的五斤哥……
姑娘!老先生看了看麻錢的面說:你別去新疆了,你要找的人趕你到了,他也就離開人世了。他面前有三丈高的鐵門檻,跳過去則生,跳不過去則亡。三丈高吶,他根本就跳不過去……
算卦先生的一番話,猶如一盆涼水,從她頭頂澆下,涼了個透。她跌跌撞撞朝西走著,五斤哥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我要用八抬大轎來娶你哩!
這天夜裡,她藏在了一個盛滿麥草的小土房裡。她在麥草上掏了個洞鑽了進去,又用麥草塞住了洞口。她沒有吃東西,也沒喝水,滿腦子的三丈高鐵門檻,五斤哥能不能跳過去。她說:五斤哥肯定能跳過去……跳過去!她念叨著睡著了。在夢中,她見五斤哥長上了翅膀,一下子飛越過了三丈高的鐵門檻,她高興地朝五斤哥跑去……
第十二場
景:青海馬家軍訓練場
這天的天氣很好,訓練場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盆地。隨著一聲炮響,五百個鐵門裡衝出五百匹驚飛的馬,朝盆地奔來,五斤娃等五百新兵迎馬而立……
旁白出現相應畫面:這是馬步芳為搞獨立而苦心經營的騎兵第五軍的七旅。近乎殘忍的訓練方式,的確為馬步芳造就出了一大批好騎手。從訓練開始到結束,血肉橫飛,血流成河,強者生,弱者死。能騎馬回來的連一半都不到。不能回來的連屍首都找不全,被馬踩死的、拖死的,被馬帶一條人腿回來的,無計其數。五斤娃雖第一個回來了,可那驚心動魄、血肉橫飛的場面讓他心驚。
五斤娃在放馬遛膘之際,用花兒來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他唱道:
老虎溝裡的煙瘴大,
大同河裡的水大;
尕妹麼不知在幹啥,
想死了哥不給個回答。
第十三場
景:青海大同山牧地
祁連山的南邊,馬步芳騎兵第五軍第七旅從青海樂都出發,一邊訓練一邊往新疆開拔。騎兵過老鴉城、西寧,到大同山牧地。這天晚上,大同山一道山溝溝邊上扎滿了帳篷,每個帳篷住騎兵四人為一組,一人放馬,兩人站崗,一人看守帳篷。
次日,騎七旅韓有文旅長下令向牧區徵集羊毛。牧民的羊毛被劫掠一空。爾後每兵分發四斤羊毛,限期內手工捻成線,織成帽子、毛衣褲、毛襪子。
一士兵問五斤娃:這熱的天,織毛衣襪子做啥?
五斤娃:到新疆和哈薩開戰。那地方冷得很。
士兵:哈薩是啥呢?
五斤娃:蘇聯紅軍。
畫外音:五斤娃決心立功,好早點回家娶馬蓮花。在青海「抓馬回營」的訓練中,他第一個立了大功一次。他的勇敢,深得韓有文旅長的賞識,被提升為執法隊隊長、少尉軍銜。這一切都給了他很大的希望。在這次捻毛線織衣行動中,他帶領執法隊的弟兄們自製了捻線機,白嘩嘩的羊毛被架上了山岡。之後,整個旅都效仿執法隊,全體行動起來了。
五斤娃望著滿山遍野的羊毛,想起了馬蓮花,放開嗓子吼起了花兒:
白羊毛架在山尖尖上,
多會會捻成個線哩;
羔羔毛圍著山溝溝轉,
多會會能見個面哩。
第十四場
景:鄉村草房,戈壁灘
晚上,在祁連山的北邊,甘肅山丹縣城北門外一個村子裡的草房房裡,正在進行著一場搏鬥。當馬蓮花被驚醒時,三個當地的潑皮無賴已把她從麥草里拉了出來。兩個潑皮一左一右牽住了她的胳膊,一潑皮強行要親嘴,被馬蓮花砸了一頭。那潑皮搓搓發疼的頭,來解她的大襟衣裳扣子,乘機捏她的胸脯。她哭叫著掙扎,根本不是三個傢伙的對手。眼看著兩層衣裳被脫去,她急中生智,用膝蓋狠狠往上一頂,對面的潑皮一聲慘叫,手捂著下身蹲在了地上。左邊的潑皮說:喲,看不出這婆姨還厲害得很麼,我來拾掇她!說著就強行抱住她親嘴。她乘勢讓潑皮的舌頭伸進了嘴裡,然後用盡力氣,一下咬下了半截舌頭,疼得那傢伙哭爹喚娘大叫了起來。最後一個潑皮還不甘心,又捋袖子抹胳膊朝她逼來。這時候,當地的幾戶農民聽到叫聲趕來了,三個潑皮扔下馬蓮花連滾帶爬跑了。馬蓮花驚魂未定,從麥草裡提出包袱,抱上被脫的兩件衣裳,瘋了一樣地衝出了村子。
跑了多久了,她一點也不知道。只知道,跑的肚子餓了,腿軟了。她手扶著一根電線桿坐了下來,電線桿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喜悅。
馬蓮花的畫外音:馬忠說過,從涼州通往新疆的路不好找,只要找到洋桿子,就一直順著洋桿子往西跑。那洋桿上的洋線線就通到了新疆,五斤哥就在洋線線的那頭。
馬蓮花不知從哪來的勁,三下五除二把衣裳穿好,又摸了摸縫在褲腰上挽成死疙瘩的褲帶繩笑了。
馬蓮花的畫外音:五斤哥呀,你的尕妹沒有給你做下丟人的事,三個壞蛋別說解我的褲帶繩,連三層衣裳也才脫去了兩層。五斤哥呀,你快來吧,別說用八抬大轎來娶我,你就騎馬來,我也會跟上你走的。
馬蓮花順著電線桿子往前走。這裡是一片荒涼的戈壁灘,除了偶爾閃現的一兩點鬼火外,啥也看不見。沒有人莊子,沒有行人,只有通往五斤哥身邊的洋線線和洋桿子。她實在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著實子走不動了。她靠在洋桿子上坐了下來。空曠無際的戈壁灘上,響起來幽怨動人的花兒:
過了一灘又一灘,
洋線線量不完荒涼;
一黑裡夢見了兩三回,
啥時候見上個面哩。
第十五場
景:戈壁灘
又餓了一天了。馬蓮花頭枕著包袱,眼望著老天爺,黯然淚下。她滿腦子的五斤哥,不由自主地唱起了花兒:
臉朝著天爺頭枕著石灘,
天眼眼裡有朵蓮花哩;
只見洋桿不見你,
心急著貓娃子抓哩。
馬蓮花又一次餓倒在了電桿旁,可那憂怨的歌聲引來了幾個警察。
起來!馬蓮花聽到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忙翻起身來,才看見是三個端著槍的兵娃子。一個大胖子警察命令:快起來,上甘州城去!
她又看見了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吉普車,喝一肚子水、吃一頓飯的慾望使她順從地跟著他們上了車。
第十六場
景:甘州城裡
進城後,小個子問胖子:隊長,押她到警察局呢還是……
胖子湊到小個子跟前附耳悄悄說:先送我的住處。小個子眉開眼笑,對另一個說:這女子是共產黨的探子,先到西街24號審問,後送局裡。
吉普車停到了胖隊長的住處,小個子安頓兩黑狗在門口站崗,隨胖隊長把馬蓮花押進了屋裡。小個子倒了一盆水說:洗洗臉吧,你餓了吧,我給你弄吃的去。她也不搭話,撲到了水桶邊,舀了一勺水咕嘟嘟倒進了肚裡,頓覺神清氣爽。她一邊洗著臉,一邊思謀著脫身之術。一股肉香撲鼻而來,是小個子從街上端來了一大碗大肉搓魚子。她扔下毛巾,從小個子手裡接過碗來就吃,一會兒功夫,一大碗麵吃了個乾淨。馬蓮花擦了一把臉後,胖隊長和小個子驚呆了:啊呀!這麼干散呀!
胖子沖小個子擺擺手,小個子拿起碗沖胖子做了個鬼臉,笑瞇瞇地走了。
姑娘,你坐。哪裡人氏?胖子問。
馬蓮花說:我是涼州人,要去新疆騎五軍騎七旅找我的爺們。
胖子笑了:找爺們?去新疆找?你是瘋了還是在說玩話?
她說:我沒有瘋,我說的是真話。我男的在新疆當兵吃糧,我是正兒八經去找。
胖子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用眼光剝去了她的衣裳,朝她的胸脯看。他湊到了她的身邊說:別去了吧,我是國民黨警察局的隊長,給我做小老婆吧,就在這住,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讓你做個人上人,強如在上新疆的路上餓死。怎麼樣?
胖子說完就動起手腳來。她厲聲說:你規矩一些。說完就把包袱抱在了懷裡。
胖子生氣了:喲!老子在甘州城裡還沒有誰敢不順著我,你是吃敬酒呢還是吃罰酒?
馬蓮花橫眉冷對:你要幹啥哩?
胖子說:你要是順著我,就換上身衣裳做我的小老婆、姨太太,要是不順著我,我倒想治治你的脾氣,把你送進牢裡,讓你吃盡苦頭,直到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送吧!送吧!馬蓮花狠狠說,你就送我去坐牢!
胖子氣更大了:你以為我不敢送你去坐牢……來人,把她給我送進牢房,好生看管!
第十七場
景:甘州國民黨警察局拘留所
馬蓮花被關進牢房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一件事。五十二堡魏毛坤的女婿是甘州城裡的國民黨營長,說起來還跟馬蓮花家沾親帶故呢。一線希望從心中升起,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的畫外音:我就不信魏招弟的男人王營長還管不了黑狗隊,管不了胖隊長!還能得了不得!主意一定。她走過去問窗外站的黑狗子:小兄弟,你想不想當官?
黑狗警察愣了一下,又笑了:就憑你,讓我當官?她說:你知道甘州城裡的王營長嗎?警察說:甘州城裡的王營長誰不知道,鑲金牙、哈哈笑,六分頭、呱呱叫,連我們的警察局長也讓他五分哩。馬蓮花說:王營長是我的姐夫,他太太魏招弟是我的姐姐。
警察說:是真的?……若是真的,我換崗後立即報信,讓他放你出來……
她說:小兄弟,你要是報信救了我,我讓王營長給你個小官當當。那警察高興地說:謝謝阿姐!
馬蓮花一陣興奮,坐在了鋪乾草的地上,想著見了王營長和魏招弟怎麼說。千萬別說是去新疆,就說是來甘州找招弟的,然後瞅空子再跑。對了,就這樣。這時候,五斤哥的影子又出現在了眼前,五斤哥呀,你在啥地方哩?我們啥時候能見面哩?
第十八場
景:哈密,騎七旅警衛隊隊部
馬家軍騎五軍騎七旅的騎兵,經青海野牛溝,橫穿甘肅肅州,來到了星星峽。又走過了「窮八站富八站、不窮不富十八站」的八堡,在新疆哈密紮下了營盤。五斤娃一邊放馬一邊唱起了思念馬蓮花的花兒:
緊要不過的星星峽,
好不過哈密的甜瓜;
庫城的陽剛予一朵花,
好像是我的馬蓮花。
畫外音:五斤娃和騎七旅的騎兵們離開哈密,跨越新疆大石頭、木壘等地,來到了博格達山附近的滋泥泉子。這裡就是騎七旅駐紮的目的地。這時候的五斤娃已從執法隊長的位置提升為旅警衛隊隊長、大尉軍銜。然而,五斤對陞官一點興趣也沒有,還是夢想著快快立夠三次功,好早日回家,早日與馬蓮花團聚。他想,如果王胖子叼走了他的馬蓮花,他就報仇雪恨,殺了王胖子,搶回蓮花來。
五斤娃在帳篷裡想著馬蓮花,唱起了撩人心懷的花兒:
馬蓮花開在溝沿上,
葉葉兒落在水上;
……
傳令兵進來打斷了他的花兒:隊長,旅長讓你馬上去旅部!五斤娃出了帳篷,接過衛兵牽來的大青馬韁繩,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第十九場
景:甘州王營長家
王營長在打電話:喂,是馬局長嘛?……對,是我。
第二十場
景:警察局長辦公室
馬局長:王營長,你放心,我馬上派人把你小姨子送去……
第二十一場
景:王營長家裡
王營長:太太,不是我誇海口,在甘州城裡,哪個人也得給我面子。
王營長太太招弟:嗯!你能,能得很,成了吧!
王營長:……
第二十二場
景:戲園子
王營長、招弟、馬蓮花在看戲。王營長心沒在戲上,討好地對馬蓮花說著什麼。
第二十三場
景:商店
王營長討好地給馬蓮花買衣裳,馬蓮花搖搖頭,挽起招弟的胳膊走了,把王營長晾在了那裡。
第二十四場
景:王營長家裡
招弟拉著馬蓮花的手說:我想讓他派個車把你送回五十二堡去,我也陪你去,你說,啥時候去?馬蓮花傷心地哭了,一曲花兒把魏招弟的心唱碎了:
唐汪川有個扯船哩,
牛行山有個洞哩;
遠路上有我的扯心人哩,
家裡有我的啥哩?
魏招弟還以為蓮花不想回去,想留在甘州城裡。就說:蓮花妹子,別哭,你就在我身邊吧,我給你姐夫說,說不定他也不讓你走哩。
姐妹兩個正說著話兒,樓下的汽車喇叭響了。招弟說:妹子,我們一塊去東廟上香去。蓮花說:姐姐,你去吧!我有點不舒服,心裡難受,想一個人呆。
招弟走後,她把王營長兩口子送的銀子錢、首飾之類的東西全包好,準備放回抽屜後偷偷跑走。拉開抽斗,她嚇了一跳,裡面放著兩個金元寶,八九個銀錁子。這些東西,她在王胖子家裡見到過。她沒有動那些東西,只是把用手巾包著的東西放進去,又關好了抽屜。本想上鎖,可鎖子是鎖著的,只好作罷。
這個時候,王營長偷偷摸摸來了,他悄悄關好門,見蓮花盯著包袱發愣,就一下子抱住了她:小姨子,想死我了。說著就親蓮花,蓮花用力掙著不讓他得逞。王營長說:俗話說,小姨子見了姐夫,恨不得跟上死去;小姨子見了姐夫,眼睛瞇成一個雀兒。蓮花,你怎麼不讓我……
馬蓮花一把推開了王營長:你能得很呀,我姐要是知道了,不抽掉你的筋才怪哩。她順手拿起一個雞毛撣子就打:快滾!滾出去!若不然,我就告訴我姐姐。
王營長招架著往門口退:好了,我,我走還不行嗎?見王營長退出了門,她啪一聲關上了門,又上了插銷。待王營長徹底走掉後,她拾掇好包袱,帶了點吃的,跑了出去……
招弟回家後,不見了蓮花,問王營長,王營長裝作啥也不知道。找蓮花的包袱,也不見了。看到抽屜未上鎖,她一拍大腿說:壞了!
王營長嚇了一跳,忙問出啥事了。招弟忙拉開抽屜,見裡面的金銀原樣沒有動。打開手巾,裡面是她們兩口子送馬蓮花的金銀首飾。……半天了招弟才說:這,這蓮花,可真是個好妹子……
第二十五場
景:戈壁
馬蓮花走出了甘州城,又走上了茫茫戈壁灘。她一陣心驚肉跳、煩躁不安。
馬蓮花的畫外音:是五斤哥真的過不了那三丈高的鐵門檻嗎?……不!他說過,他要用八抬大轎來娶我呢……
第二十六場
景:戈壁
馬蓮花吃力地在戈壁灘上走著,一個狼牙石頭把她的腳脖子戳爛了。微風中,細沙在打著旋兒,往她受傷的小腳上、身上撲。她選了塊沒有石頭的沙地坐下來,小心地把鞋脫掉,裹腳布上、鞋底上有花花搭搭的血跡。新的鮮紅,舊的褐黑色,那是這幾天腳上打起的泡破了滲出來的。她把裹腳布一層一層打開,帶血跡的磨斷的裹腳布成了一塊一塊的破布。她索性取一塊扔一塊,把裹腳揭去了幾層後,再揭不下來了,早已滲透了血的裹腳布已結成了很堅固的塊。又試揭了幾下,果然是十指連心疼。她看看西北邊的天,黑黑的,雲低低的,像要起風了的樣子,就放棄了努力。她麻利地用刀子割下腿上最裡邊的一條褲子的褲腿,把腳脖子的傷口包好,又撕開剩下的作為裹腳布把小腳重新包上,風就到了。先是一陣一陣的能捲起細沙的風,後來就是能捲起碎小石粒的大風了。她用包袱護著頭頂著風艱難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風,像厲鬼嗚嗚地怪叫著撲向整個戈壁大漠,沙石粒子像鞭子一樣朝她受傷的腳脖子、褲子上、身上抽打著,護著頭的包袱上的手被沙粒打得生疼。
她的畫外音:這戈壁上的風像刀子,四周沒有第二個人,今天要被這大風刮死在這裡了。(她打了一個寒噤)……五斤哥呀,你在哪裡?
在這肆虐的大風中,在這空曠的戈壁上,她那絕望的聲音被風沙吞沒了……她,失去了知覺。
第二十七場
景:大沙漠
待她清醒過來後,風平浪靜了,周圍是起伏的、波光蕩漾的大沙漠。
旁白:我母親在大風中誤入到了沙漠之中。她看不見洋桿了,也看不見洋線線了。她覺著離五斤哥越來越遠了。她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我母親在沙漠裡摸索著、艱難地走著。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她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一定要走出沙漠。出了沙漠,就快到星星峽了。過了星星峽,再走出「不窮不富十八站」的八堡,就到新疆了,就能看見五斤哥了。
第二十八場
景:沙漠,早晨
馬蓮花覺著很冷,又加了一件大襟衣裳和一條大腰褲子,仍覺著冷。她索性走路驅冷。一會兒功夫,她走熱了,嘴皮子乾巴巴的,她坐倒在了沙脊背上。微風把細沙往沙山尖上吹著,她背後被風旋起的細沙子盡往她的頭上、脖子裡鑽。
第二十九場
景:沙漠,夜
馬蓮花在沙山的陽面斜躺著睡下了。
她的畫外音:這沙子熱乎乎的,像家裡的熱炕……五斤哥呀,你在哪裡?……
第三十場
景:沙漠,中午
馬蓮花熱得滿頭大汗,她脫去衣裳、褲子,僅剩下了一件單衣和一條單褲。……
馬蓮花的畫外音:
今天是第五天了。……媽媽說過,女人的耐力比男人強,男人三天不吃不喝,就要餓死,女人七天不吃不喝也會死的。我今個明個兩天走不出這沙漠,不餓死也會被埋在這沙漠裡。
第三十一場
景:沙漠,上午
日頭照在起伏的沙丘上,她吃力地踩著日影朝偏北方向走著。沙子很軟,一腳下去一個窩,鞋裡頭進了不少沙子了。她索性脫掉鞋子走路。
有個伴兒多好。她喃喃自語著:要是五斤哥伴著走路,該有多好。……唉,要是五斤哥能和你一塊兒走,還能出來受這個洋罪嗎?……有條狗兒陪著我也行呀。
她想起家裡的黑爪子小狗。那小東西一身白毛,只有爪子是黑的。她只要叫一聲黑爪子,那小東西就顛兒顛兒跑來了。她說:就當是黑爪子在給我做伴兒走路吧……
黑爪子!她喊了一聲。
黑爪子顛兒顛兒跑到了她的前面,轉過黑眼圈的小腦袋問她,喊我啥哩?
她說:我五斤哥離這兒多遠?我倆啥時能見到他?
黑爪子邊小跑著邊說:快了,快了!我們很快就會見到他的。
她笑了:黑爪子,你真乖。有你做伴,我爬也得爬出沙漠去……是呀,我憑什麼要埋在這裡?憑什麼要餓死在這裡?黑爪子,我要是埋在這裡了,誰坐五斤哥娶親的八台大轎呢?我要是餓死在這裡了,誰去給五斤哥做媳婦呢?黑爪子,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黑爪子朝她使勁點了點頭……
她抬頭看看日頭,怎麼老是懸在頭頂不走呢?她熱極了也渴的要命,她就把臉上流下來的汗水用手指往嘴裡刮,哪怕是一滴又鹹又苦的汗水。面前是一座房子高的沙山,她顧不上刮汗了,因為手要支著沙子,才能往上挪動腳步。被太陽烤紅的沙子,釋放出了渾身的熱浪,朝她的腳、臉、手及全身撲來,腳下的沙子真像活了一樣,她順著沙子又被滑到了沙山下凹窪裡。她抬頭看了沙山頂一眼,又看看當頭白嘩嘩的太陽,眼前出現了綠茵茵的草甸子,五斤哥騎著高頭大馬朝她跑來,她興奮地朝前迎去,五斤哥輕捷地躍下馬來,朝她跑來。她撲上去抱住了五斤哥……
她清醒了,眼睛裡冒著五顏六色的金花花,抱在懷裡的不是五斤哥,而是熱浪滾滾的沙山。
她悲哀地叫了聲:老天爺呀!就開始挖身下滾燙的沙子,拚命地在身下挖了一個坑。
旁白:我母親多麼希望能挖出一根兩根草根來呀,可是什麼也沒有挖出來,連濕沙子都沒有挖出來,只是兩三尺以下的沙子有點涼意罷了。這時候,她四肢無力,一丁點氣力也沒有了。她疏忽了一點,也是沙漠行路人最忌諱的一點,那就是歇腳的時候,千萬不能在沙山下。因為沙漠裡天氣變化異常,如果一場大風來,那是避之不及的。此刻,她根本也想不到這些,爬倒在沙漠裡失去知覺了。
第三十二場
景:馬蓮花家裡幻覺
她要出嫁了,莊子上的姐妹拿著各自用扣線扎的襪子送她,她的炕桌上堆了一堆各色各樣的襪子和繡花鞋。她高興得不得了,這些東西足夠她和五斤娃拜天地時給他的親戚、朋友送了。
旁白:姑娘出嫁,誰收到的襪子多,那就意味著誰是個腳勤手快的巧媳婦,給婆家人的第一印象就好。我母親是方圓有名的巧手姑娘,她做了不少繡花鞋,眼下姐妹們又送了這麼多的東西,保管讓五斤哥的親戚們豎大拇指頭:五斤娃娶了個好媳婦。
蓮花媽顛著小腳走進來了,她笑瞇瞇地說:蓮花呀,該收拾了,娶你的新轎子快來了,快把東西包好。姐妹們就開始給她拾掇包袱,媽媽又把兩個用紅紙包著的饃頭揣到了她的懷裡說:蓮花,這兩個饃饃你出門時把一個丟在門裡,一個丟在門外,千萬別忘了。如忘了,你婆家娶親的要笑話不說,你還會忘了你媽。記住了?……好。這就好,嫁出去了,還不會忘了你媽……
堂姐把包上紅紙的大棗、核桃塞進了她的懷裡說:妹妹,別丟了,保你兒女滿堂!她紅著臉用手指戳了堂姐一下說,姐,不害臊!堂妹把幾枚麻錢用紅頭繩串起來也塞進了她的懷裡:姐姐,別丟了,也保你一輩子不缺錢兒花……
正說著五斤哥披紅戴花走了進來,媽媽、堂姐妹們都不見了,房間裡只剩下她和她的五斤哥了,她被五斤哥抱上了一頂大花轎……
第三十三場
景:沙漠,晚
……一覺醒來,才知道在自己挖的坑裡美美地睡了一覺。她一下子翻起身來,太陽已經偏到了西邊。她把身上、頭上的沙子抖了抖。雖不熱了,仍然是飢渴難當。她發現了沙坑裡身子下亂跑的蠍子,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隻,揪掉尾刺一口吞了下去。又抓了一隻,也揪掉了尾刺,丟到嘴裡,嚼爛嚥下了肚。抓第三隻時,她險些讓蠍子尾巴蜇著指頭,她瞅空兒抓住了第三隻蠍子的尾巴,不急於揪掉尾刺吃下去,因為沙坑裡再也沒有蠍子了。她望著蠍子張牙舞爪的樣子笑了。
馬蓮花的畫外音:在家裡連蝸牛都不敢碰一下,現在怎麼了,敢捉蠍子吃。
三隻蠍子下肚,覺謀著有點勁兒了,耳邊又傳來了五斤哥的聲音:你等著,我要用八抬大轎來娶你哩……
她感到下身熱吐吐的,用手一摸,知道是身上的來了。……她脫下褲子,鋪在熱浪滾滾的沙子上,又把滾燙的沙子捧到了上面。一會兒功夫,血干了,結硬疤了。她用手揉去了血渣後,很快又穿好了。她一鼓作氣爬上了沙山頂,回頭朝下一看,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畫外音:幸虧沒有颳大風,要是大風來了,被沙子埋掉,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呢。還是趕緊走吧,這沙漠裡的路是一定要走完的。
她穿上鞋,抱好包袱,從沙山頂滾到了沙山下,翻起身來,朝前走去。
走哇走,走到黑影子下來時,又一座沙山擋住了去路,她開始爬山,爬得眼冒金星,冷汗滿背,終於爬了上去。她把沙子往平裡刨了刨,平展展躺在了上面,沙子熱乎乎的很舒服。飢餓感又一次傳遍了全身,她想起了堂哥娶媳婦時吃過的那頓席。
堂哥家有錢,那場面真是了不得,吹吹打打,敲鑼打鼓。她和廚房裡打雜的姐妹們、嬸嬸們擠坐了一桌子,大家你叼我搶,大吃起來。惟有她坐在那裡不動筷子,堂姐給她搛了一塊肉說:蓮花,你咋不吃。她說就吃就吃,趕到吃完那塊肉時,桌子上的菜盤子全空了。她悄悄地到廚房裡幹起活來。
她的畫外音:這時候要是坐到那桌席上,我也會像她們一樣,吃個滿嘴流油。
……她又一次昏睡了過去。
第三十四場
景:大花轎裡,五斤娃家幻覺
她坐在大花轎裡,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嗚哩哇啦,熱鬧極了。她順轎簾縫,首先看到的是抬轎子的幾個棒小伙子的背,又看見了她的五斤哥,頭戴大禮帽,身穿青綢布汗褂子,披著大紅被面挽成的花,身後的羊毛腰帶上綁著一串有孫大總統、蔣委員長頭像的白銀元,叮叮噹噹,座下一匹大紅馬,邁著有力的蹄子,護著轎往前走著。……
到婆家了,在一陣鞭炮聲中,她被請下了花轎。莊門上一個大鐵火盆裡架著熊熊燃燒的劈柴火,送親娘娘說:在火上跳過去,一圖個大吉大利,二圖個今後日子紅紅火火。蓮花一下跳了過去……
院子裡比堂哥娶媳婦時熱鬧多了,擺著七八桌酒席,親戚賓客們吆五喝六,猜拳吃喝。正面牆上掛一個斗大的喜字,兩邊掛著親戚們送的紅布被面子。她和五斤哥被送到了新房屋裡,外面加了個大鐵鎖。五斤哥的堂兄弟們用指頭在毛頭紙糊的窗戶上戳開了幾個洞洞朝裡看。蓮花聽到了指頭捅窗戶紙的聲音,她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偷偷地在紅布蓋頭下,看五斤哥脫土塊似的大腳。人都說腳大手大,吃啥有啥。我五斤哥腳大手也大,我們肯定有好日子過。她繼續看五斤哥的腳,那條絨鞋還是她一針一線親手做的呢。
這時候,門鎖吧嗒一聲開了,婆家的堂兄弟們擁進來,把新郎新娘推推搡搡推出了門,參加新婚典禮。
頭一項,夫妻拜天地!隨著主持人的話音,她和他被按倒在折得不能再小的白氈上跪下,叩頭拜天地。
二拜高堂!話音剛落,公公婆婆被請到了正堂坐下。她和他給二位老人叩頭,叫爹叫媽,尤其是新娘要當眾叫的響亮,公公婆婆也要當眾應的響亮。然後,公婆把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包遞到了她的手裡。
夫妻對拜!……
給親友端禮!主婚人照單讀著五斤娃哥嫂、堂哥嫂、叔叔嬸娘、舅父母、姑父母諸親的名字。馬蓮花雙手用木盤端著一雙雙鞋和襪子,凡接受端禮的人都用紅紙包十幾個或三五個麻錢不等,投進木盤裡,表示感謝和祝願。……
晚上,莊鄰前來鬧新房。說是新房屋裡三天沒大小,除了五斤娃的堂兄弟們,還有歲數輕一點的叔輩們。鬧房的節目很多,一是鴿娃子噙柴,用紙把煙葉捲個喇叭筒,讓新娘吸著,然後讓新娘把喇叭煙的中間用嘴叼住,鬧房者從一頭往嘴裡噙煙,趁機在新娘的臉上蹭一下,說幾句下流話……這個節目就折騰了馬蓮花小半夜。還有什麼蜘蛛吊線、煙洞招手、阿伯子爬灰等等。
送走鬧新房的人後,已經是三更天了。五斤娃拉開了被子說:蓮花,你乏了,早點睡吧。她說:五斤哥,我冷,把你的被子給我壓上吧。五斤娃把自己的被子也蓋在了她的身上,她還是冷。她說:五斤哥,你也鑽進來吧,我冷得不得了……
第三十五場
景:沙漠
她被凍醒時,早晨的太陽已經在東邊沙漠盡頭升起來了,又紅又大。為了驅趕寒冷,她準備起來趕路。包袱一提,抖落了身上的沙子準備滾下去。可沙山下有個黑影,他仔細一看,是一隻褐色的老狼。她嚇了一跳。老狼也發現了人,嚇的掉頭便跑,可是前爪上套個夾子,跳了兩下就跳不動了,轉過身來看馬蓮花。她驚恐之中,看到了老狼身下的一攤血跡。仔細一瞅,老狼的一條後腿是半截子,那血就是從斷腿上流下來的。她一陣興奮,求生的慾望使她心中萌生了殺死老狼飽餐一頓的念頭。
她的畫外音:能喝上一肚子狼血也是再好不過的了。……怎麼靠近它呢?狼會咬人,也會吃人的。
她用手抓起沙子迷狼眼,狼跳了一下,還是跳不出那個小沙窩,又一次轉過身來悲哀地看著她,發出陣陣哀叫。
她的畫外音:這東西被獵人打掉了一條腿,前腿又被夾子夾著,現在也是很餓了。我要是冒冒失失下去,用刀子殺不了它,還會被它吃掉的。
這時候,她腳下的沙子溜下去了一些,一直到了狼的爪子下。她就使勁往下蹬沙子,沙子是活的,刷刷刷的往下滑,先埋住了狼的爪子,狼又跳出來了。她又用身體推一片沙子下去,她停在了中間,那下去的一堆沙子埋住了狼的後半截身子,這下老狼動不了了。她繼續用身體往下推沙,一會兒功夫,沙子埋住了老狼脖子以下的身子。她從狼的一側滑了下去,雙手握著刀子朝老狼逼去。老狼大張著嘴,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她對準狼的脖子使勁把刀子捅了進去,血哧哧哧冒了出來。她雙手捏住了老狼張開的嘴巴,把嘴對著刀把一口一口地吸血,狼血從她喉管咕嚕咕嚕進了肚子。她用嘴把刀子拔了出來,又把嘴對準狼的脖子狠吸。她不停地吸、不停地喝,直到吸不出來了,才抬起了頭。不遠處,站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獵人,頭戴氈帽,身穿狐皮短襖,腳穿牛鼻子鞋,麥草從鞋幫裡出來了幾根,精著的腳脖子被磨得紅紅的,手裡提著一支獵槍。
老獵人望著滿臉滿身血跡的馬蓮花,大聲問:你是人,還是鬼?
她說:大爺,我是人。
老獵人把獵槍拄到了沙地上繼續問:是人?還是個女人?……敢到這裡來,敢殺狼喝血?
大爺,我從涼州來,要到新疆去,我男的在那裡當兵吃糧。
老獵人說:別胡說!一個女娃兒家,說出話來沒高沒低,涼州到這裡有多遠,你曉得?就憑你,能跑到這裡來?
大爺,她從包袱裡取出了五六雙磨通鞋底、血跡斑斑的繡花鞋說,你看,我就是從涼州來的。老獵人這才走過來一隻一隻拿起她的鞋看,又看她的小腳上裹著的滲出血跡的髒布。他相信了也感動了。他說:這娃娃是個了不得的烈女子,從涼州跑到這裡來,真正不得了,不得了!……這老狼吃了我的兩夾,大夾夾斷了腿,小夾子給帶跑了,我是來攆這畜生的。我住在往西四十多里地的沙邊邊上。你怎麼跑進沙漠了?娃娃呀,你命大福大造化大,你要不跑進沙漠,早讓戈壁灘上的狼吃了……娃娃,新疆還遠的沒式樣呢,你還是回涼州去吧。馬蓮花喝了一肚子狼血,精神氣正足,一聽老獵人的最後一句話,難過地哭了……
老獵人說:娃娃,你別傷心,不回也罷,我送你一程。這裡的狼可不少……好些沒經驗的獨行家,就讓狼吃了。
老人說著,把死狼拉出來,取下夾子裝在身後的褡褳裡,又三下兩下把狼皮也剝了下來。他把四條狼腿卸下說:娃娃,這些肉夠你吃一陣子了吧?我們拿上它。我送你出沙漠,到狼少的地方你就一個人走吧。這些肋巴肉,我們找點柴禾,燒熟了吃。
能行。馬蓮花說著從包袱裡取出一塊頭巾來,把狼腿包好提在手裡。她說:大爺,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哩?
謝?老人拾掇好東西走著說,你一個女娃兒家,都敢往新疆跑,我就不能送送你?馬蓮花說:那就別送的太遠了。
老獵人帶著馬蓮花朝偏西方向走著。走過一片大沙漠,在戈壁灘與沙漠交界的地方,老人站住了。他說:娃呀,有經驗的行路人,在沙漠裡渴了餓了就找鎖陽吃。鎖陽不多見,可能找見。我們拾些柴火架起來,你燒肉,我去找鎖陽來吃。
馬蓮花的雙腳又疼起來了,本來想休息一會再走,聽到鎖陽,她的精神來了。她說:大爺,讓我也去吧,你教我怎麼挖鎖陽。
老人把狼皮狼肉諸物放下來說:好吧,你把東西放下來。
老人帶著她在有白齒的地方仔細地瞅著。你瞧,老人拉蓮花蹲下,指著沙子說:這沙子上有什麼名堂?
她說:好像有什麼草要長出來了。老人說:就是的,是鎖陽要出來了。你下挖,鎖陽就挖出來了。她按老人的指點挖,果然,有紅紅的尖芽兒,她把芽兒拿在手裡問:大爺,這就是鎖陽?
老人說:這是鎖陽葉子,也能吃。再挖。
馬蓮花繼續挖,挖出一個根褐黑色、樣子像胡蘿蔔一樣的東西來。老人說:這就是鎖陽。蓮花驚喜地說:唉喲!這麼大?老人說:擦掉沙子,吃吃看,好吃不?
她擦去了鎖陽上的沙子,一折二,把一半給了老人,一半自己吃,咬了一口吃了下去,她說:大爺,澀嘰嘰的水氣大得很,好吃極了……大爺,你真能……
老人說:這裡再也挖不出來了,有時碰好了,還不止一根呢。走吧,我們去烤狼肉吃,把狼腿也燒熟,路上好吃。
老少兩人用石頭架起了狼肉,又用柴火燒。他們說著話,不時地翻著狼肉。不一會兒,香氣四溢,狼肉烤熟了。他們說笑著吃了起來。
……
老人又送了她一程,到了狼跡很少的地方說:姑娘,走過這片沙漠,就到了紅柳園了,你一個人走吧。馬蓮花雙膝跪倒,給老人磕了個頭說:謝謝大爺。……與老獵人分手後,馬蓮花一步三回頭,直到看不見老人了,才快步走了起來。
她的畫外音:到紅柳園就有人煙了,就能找見洋桿子、看見洋線線了,就離五斤哥不遠了……
又是紅日當頭的時候,她走累了。腳下是滾滾的黃沙,真正是嗓子冒煙臉上冒火。她朝幾株白齒撲去,上面幾個小小的綠葉兒,她揪著就吃。揪完了綠葉兒就找鎖陽,找了半天,在沙面上白齒根部發現了一點紅尖尖。她喜出望外:這不是鎖陽還是啥?這芽兒都長出來了。她用手扒,就扒了一根又大又粗的大鎖陽來。她在周圍亂挖,始終沒有找出第二根鎖陽來。她吃著澀中帶甜、水分飽滿的鎖陽開心極了。
她的畫外音:五斤哥,我能找到鎖陽了,再有多大的沙漠也難不住我了。這都是獵人老大爺的好處……
她朝老人離去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說:老大爺,等我找見五斤哥回來,我一定來看你。
第三十六場
景:沙漠沙風暴
一陣涼風吹過,舒服極了。朝前一看,她傻眼了,西北邊天上一團黑雲鋪天蓋地而來。這肯定是大風來了。她嚇傻了,這麼大的風來,她會被沙子埋住的。
老獵人的畫外音:沙漠裡遇上風要往高處走,千萬不能在低處躲。
她鼓起勇氣沒命地往西邊最高的一個沙疙瘩上跑去。跑上沙丘,風沙也到了。風越刮越大,沙子打在臉上生疼。沙子埋住了她的腳,她不停的抬腳、站高,再抬腳、再站高。一會兒功夫,沙丘下的凹窪被沙子填平了。她感到沒有力氣了,風沙硬是把她往沙丘下推。她身體朝風沙方向傾斜,把包袱死死地摟在懷裡。
她實在堅持不住了,腳也抬不動了,沙子還在一層一層地增高,沙子埋住了她的腳,埋住了她的小腿……她的身子仍然迎風斜著,不讓風吹倒。趕到沙子埋到大腿的時候,她雙手撲倒在沙上。她閉著雙眼任風沙往身上、頭上刮。她別無他法,只有等死了。這時,五斤哥的聲音又出現了:你等著,我要用八抬大轎來娶你哩!她喃喃地說:五斤哥呀,我今生……今……今世是坐不上你……娶我的八抬……八抬大轎了……來世……來世吧……
沙漠的天氣,風沙來得快,去得也快。馬蓮花睜開眼睛才知道風沙住了,她抖抖身上的沙子,才知道自己還活著,包袱還在胳膊上挽著。
她的畫外音:五斤哥呀,我今天沒有讓沙子埋掉,沒有把屍骨埋在沙窩窩裡,這是老天在保佑。我定要找到你!
她覺著身上有了一點點勁,可是雙腿埋得太深,說啥也拔不出來。她就用手挖,挖了半天才挖出了膝蓋,試試還是拔不出腿來。她就繼續挖,手指上的皮磨破了,出血了,她還是不停地挖。她終於從沙裡把雙腿拔了出來,只是兩隻鞋被徹底埋在沙裡了……
她沒有穿新鞋精著裹著的小腳往西北方向爬,順勢滾到了沙丘下面。緩了一會兒,她才艱難地一步一步朝前走。肚子餓了,她從包袱裡掏出狼肉吃了起來。一塊狼肉下肚,又覺著渴得難受,看看太陽還掛在西邊天爺上。她邊走邊找鎖陽,連一片綠綠的紅柳葉子都未找見。她咂咂沒有一點水分的舌頭,用手摸摸嘴唇上一層血泡,她唱起了花兒:
沙子刮成個大山了,
路也刮成了灘了;
……
第三十七場
景:戈壁
她恍恍惚惚往前走著,沙漠被她徹底丟在了身後,她走進了荒涼的戈壁灘。正走著,腳下扣著半個大西瓜,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蹲下來仔細的瞅,還用手摸,不錯,是半個黑黑的、亮亮的、圓圓的大西瓜扣在沙子上。她又把臉也貼在西瓜上,雖熱乎乎的可心裡像是涼了許多。她一把抱起西瓜來,原來是沒有瓜瓤瓤的半個西瓜皮。老獵人的畫外音:沙漠上的人走路,吃完西瓜後把瓜皮扣在沙上,裡面的水分十天半月不幹,過路人渴了,瓜皮能解渴呢!
想必是前面過去人了……
她用袖子把西瓜皮上的沙子擦掉,大吃起來。她吃完了一半的瓜皮,把另一半小心地放進了包袱。這時候的她,渾身都是勁,不渴了也不餓了,再加上天也涼下來了……
她正走著,忽然感到有人把雙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嚇得毛骨悚然,她知道天快黑了,在這戈壁灘上是不會有人的,即使是人也決不會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她的畫外音:老獵人說過,當地有一條規矩,那就是戈壁上走路碰到人要先搭話,不准動手,要是把手搭在人家肩上,被殺死了也不會償命的。我身後肯定是一條狼,可千萬別回頭,一回頭狼就要咬我的脖子。
她的心嚇的通通通直跳,她鎮靜了一下,從包袱裡取出了刀子,用盡全身力氣朝狼肚子捅去。狼慘叫一聲倒下了。她回頭又把刀子往狼肚子裡捅,直到連刀把也捅進去了,狼才被捅死。狼死了,她也像麵條一樣,癱倒在了狼的一邊。
第三十八場
景:新疆馬家軍騎五軍騎七旅營地
隊長,給我們唱一段花兒。一騎兵說。
五斤娃說:這尕娃還日鬼的很,想聽個花兒?想媳婦子了?……旅長進防空洞了,要是哈薩(蘇聯紅軍)的飛機來了,怎麼辦?
那騎兵說:唱一段吧,隊長。我看著天爺,別說飛機,蚊子飛來,我也知道。
五斤娃笑了:能行,我就給你吼一段。
圓不過月亮方不過鬥,
好不過十三省的涼州;
麻不過花椒辣不過酒,
甜不過尕妹妹的舌頭。
好!唱得好!騎七旅韓旅長從防空洞裡騎馬出來了。他說:日奶奶的,再唱一個給本旅長聽聽。五斤娃不識好歹,又唱了起來:
雪花花落在個石頭上,
冰渣渣凍在個水上;
……
韓旅長未等五斤娃把花兒唱完,就打斷了:日奶奶的,大敵當前,你是本旅長的警衛隊長,不好好警衛,唱什麼花兒,來人!給我拉下馬打二十馬鞭!
幾個執法隊員如狼似虎,把五斤娃拉下馬來,強行按倒爬下,用馬鞭狠狠地打,打完了二十鞭,五斤娃屁股上、背上的血從衣褲上滲了出來。五斤娃忍著疼,一聲未吭……
第三十九場
景:騎七旅五斤娃住處
晚睡覺前,韓旅長來到五斤娃的住處。他問道:還疼嗎?五斤娃站起來一個立正說:不疼!韓旅長把一瓶藥酒遞到他手裡說:坐下,睡覺時喝上點,這東西消炎止疼,日奶奶的,本旅長晌午心裡窩火,氣出到你身上了,別往心裡去。
五斤娃見旅長這麼誠懇,感動地說:旅長,我不計較,是我不好……哎,旅長,你想啥呢?……是共產……韓旅長忙打斷他的話說:你,你睡吧。說完拍拍五斤娃的肩頭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第四十場
景:戈壁,沙漠
旁白:我母親就要走完口裡的路了,前面是星星峽,過了這道關口,就到口外新疆的邊界了。她好高興呀,她找到了洋桿桿、洋線線,心想,離五斤哥是越來越近了。
她一瘸一拐地在一條飛揚黃土的路槽邊上走著,拐過路槽,發現路上停著幾十輛裝滿麻袋的大汽車,車下是穿黃軍衣的兵。她想也許是五斤娃當兵的隊伍,就上前問一個站崗的哨兵,果然是馬步芳騎五軍軍部軍需處的車隊,從青海運軍糧到新疆去。馬蓮花一聽,心花怒放,問:你們的長官在哪?我想委求他,讓我搭你們的車到新疆。一士兵指著一輛吉普車,朝那邊努努嘴說:軍需處副處長在那裡,你自個去找吧。
副處長是個四十多歲的麻子,他看都未看一眼馬蓮花就說:去去去,讓她走!
長官,我從大老遠的涼州來了,你行行好,把我拉上吧。馬蓮花哀求道。
麻子處長掉頭一看,眼前一片燦爛,麻臉立刻堆下笑來:哦,就拉上吧。哦……請上車。麻子副處長做了個請的手勢。馬蓮花以為碰上了好人,就坐上了吉普車。副處長上了車坐在了駕駛室副座上,命令司機開車。司機按麻子處長的指揮,向東將車開進了沙漠深處。
馬蓮花覺謀著不大對勁,忙喊著:站下,站下……
吉普車像頭發情的叫驢,瘋了似的朝沙漠深處奔去。馬蓮花繼續喊叫:再不站下,我跳了!她幾次想打開車門,因從來沒有開過車的門,開出了一身汗,仍然是打不開車門,急得她大喊:你要不站下,我就到馬軍長那裡去告你!
可是,任你如何喊叫,車就是不停。麻子副處長涎著臉說:別叫了,美人,先讓我嘗嘗你的滋味,我就拉你去騎七旅。要麼,就嫁給我,我決不虧待你,怎麼樣?
馬蓮花不理麻子,伸過手來撕著司機,司機頭伸過了方向盤,就是不停車。麻子說,你就打死他,他也不會停下的,除非你答應我,我就讓他停車。麻子說「打死他」三個字,提醒了馬蓮花,她靈機一動,從包袱裡掏出刀子架到司機脖子上:再不站下,我殺了你。司機大概不會想到,一個女子會殺人,就把脖子一橫說:殺吧,我只聽長官的。麻子哈哈笑了:
我還沒有見過會殺人的婆姨呢,你殺吧,殺給我看。
馬蓮花右手舉刀,向司機的胸口捅去,司機慘叫一聲,汽車撞到沙丘上熄火了,車門自動開了,馬蓮花下車就跑。麻子也下車追,並鳴槍嚇唬:站下,不站下我開槍了!馬蓮花就是不站住。麻子瞄準馬蓮花的腿部,扣動了扳機,「叭」的一聲打准了她的大腿,她跌倒在了沙漠上,鮮紅的血流了出來。麻子提著槍,走了過來,馬蓮花雙手舉刀準備反抗。麻子用腳尖勾起沙子朝馬蓮花踢去,她眼裡進了沙子,閉著眼睛舉刀亂捅,被麻子輕而易舉地奪了刀子。他撲上來三下兩下扯開了她的大襟衣裳,馬蓮花拿沙子揚他,連滾帶爬想跑。麻子撲過去騎在了她背上,擰過她的雙手用鞋帶捆上。然後,翻過她的身來,徹底扒開了她的衣襟,扯碎了她穿在最裡邊的小夾夾,粗暴地捏摸她的胸脯。她就用嘴咬麻子的手,並喊叫:放開我!放開我!……
麻子不理她,又開始解她的褲帶繩,褲帶繩被挽成死疙瘩,怎麼也解不開。就把褲子抓在手裡扯,才發現褲腰是縫在褲帶繩上的,扯不下來。他拔出靴筒裡的匕首,彭!彭兩下,割斷了八、九根褲帶繩。馬蓮花急了,用腳踢,用嘴咬,麻子用拳在她腿上的傷口上狠狠捶了一下,疼得她叫了一聲倒下了。麻子三下五除二扯掉了馬蓮花的褲子,又脫去了自己的軍衣,軍褲,朝馬蓮花身上撲去。這時候,從沙丘上飛來一把尖刀,不偏不斜插進了麻子的後背,麻子抽搐著倒下去了。來人跑下了沙丘,拉起她的衣裳蓋住了她的身子,然後解開了她的雙手。
馬蓮花睜不開眼,大聲問:你是誰?
那人說:我是馬忠,送信路過這裡的。你快點穿上衣褲,我為你包傷洗眼睛。他說著一件件給她遞衣服。等馬蓮花穿戴好後,他給她包紮傷口。他說:子彈沒有傷著骨頭,是從肉上穿過去了。這裡正好有消炎藥,先給你包上。
包紮好傷口後,開始給她洗眼睛,他小心地把眼睛翻開,用舌頭尖仔仔細細地舔了一遍,舔一下吐一下,至到覺著舔淨了才停下。她的右眼睜開了,看見了馬忠:大哥,你來的真是時候。
不一會兒,她的左眼也好了。她感激地望著他說:還真是你呀!
馬忠說:我們得馬上走,那司機還活著,慢了,我們就走不脫了……你能騎馬,不礙事的。
她說:你套上麻子的軍服,女扮男裝,我用馬捎你跑。
她問:到哪裡去?
馬忠說:騎七旅的軍車正停在星星峽,離這裡不遠。你自己去找個馬團長,就說是騎七旅韓旅長讓你找他的。他不但會拉你到新疆,還會保護你的。
噯,馬蓮花問,你送什麼信,怎麼到這裡的?
別問,馬忠說,快扣上扣子,把軍帽上的帽徽揪掉,把領花也撕掉……我抱你上馬。
馬蓮花有點猶豫,馬忠說:別磨蹭了。他把她抱上了馬背,他也上了馬。「駕」的一聲,馬朝西北方向飛奔而去……
跑到沒有危險的時候,馬忠才告訴她:王胖子尋了你幾個月,沒有尋著,就猜你上新疆找五斤娃去了。他讓他弟弟王營長想法兒害掉五斤娃,就托騎五軍軍需處麻子副處長的哥給麻子寫了一封信,他是河州犛牛溝人,和騎五軍馬軍長是一個村的,讓麻子殺了五斤娃,斷了你的念想,然後再抓你回去。這不,麻子還沒有收到我送的信,也沒有見上五斤娃的面,就讓我殺了。
馬蓮花把牙咬得咯咯響:這個該死的王胖子,讓他做夢去吧!……馬哥,我媽她肯定遭罪了吧?
馬忠說:這倒沒有。王胖子親自帶人到你家去抓人,他知道你沒有和你媽接頭,你媽又哭裡喊裡問王胖子要人,王胖子沒有難為你媽,還派了幾個兵去了,明裡照料你媽,實際是候著抓你的……
第四十一場
景:騎七旅某團臨時團部
馬團長問:你說是韓旅長讓你來找我?
馬蓮花答:就是的。
馬團長不大相信她的話,又問:你男的是幹啥的?韓旅長叫啥,是哪裡人?
我男的是韓旅長的執法隊長,韓旅長叫韓友文,青海人。我還認得你們的軍長哩,他的名字叫馬承先,是涼州那裡河州犛牛溝的人。
馬蓮花把馬忠教的話全搬出來了,她知道,哄不了這個團長,她是無法上新疆的。
馬團長還真的相信這些話了,他就有意想保護她。他說:五斤娃的執法隊長當得厲害,現在升為警衛隊長了,是旅長的紅人。
她聽到五斤哥的消息時,激動地要站起來,受傷的腿和那對小腳疼得她說啥也站不起來,又坐了下來。她想,不能讓團長知道她不知道五斤娃消息這事兒。她擦了擦腦門上疼起來的汗說:噢,就是的,是警衛隊長。
好!馬團長說,快叫軍醫來,給她瞧腿看腳。軍醫背著藥箱進來了,他戴好了口罩,取出急救袋打開,擺好了剪刀、藥水、繃帶等,用剪刀剪開她的褲子,麻利地擦藥水、上藥、纏繃帶。他說:腿上的傷不要緊,換幾次藥就會好的。
軍醫開始剪她腳上的裹腳布。血污連成片的花花搭搭的裹腳布一層一層被剪開,剪到最後幾層時,腳掌、腳脖子下幾處說啥也剪不下來了。軍醫發現腳脖上有膿水出現,發狠把那塊髒布剝了下來,疼得她咬斷了髮梢上的頭髮。軍醫用藥水把這地方洗了一遍,而後又一點一點剝腳掌上的髒布。馬蓮花疼得臉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軍醫看了痛苦萬狀的她一眼,用左手的叉子撬開了一些,右手的剪刀插進去,把那塊布一剪為二。又用叉子揭起,發現腳掌裡都長出新肉來了。軍醫用敬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除去了髒布,布邊上有少許化膿的地方。他用藥水把腳洗了一遍,上藥包紮好了。軍醫說:真是個奇女子,我都不敢相信用這雙腳能走這麼遠的路。馬蓮花感覺著不那麼疼了。她的畫外音:再也不去找洋桿桿、洋線線了,再也不會討吃要飯走路了,再也不怕狼搭肩膀了……我坐上了五斤哥隊伍的車了。
第四十二場
景:西去的路上
歡迎警衛隊長的家小來新疆!
歡迎馬蓮花千里尋夫到新疆!
她坐在軍車裡的擔架上,車在路中間緩緩行駛著,兩邊軍車上和馬上的士兵拍著手,歡迎馬蓮花,像歡迎凱旋的勇士一樣。她含著熱淚,向軍士們擺手,致謝。
馬團長騎著馬過來了,他用馬鞭子止住了士兵們的歡呼聲說:弟兄們!讓我們的烈女子來一段家鄉的花兒怎麼樣?士兵們高呼:好!好!兩個兵扶馬蓮花從擔架上坐了起來,她興奮地把左手搭在腮上,唱道:
大山背的馬叫喚,
青騾子拉了個磨盤;
能見到阿哥看幾眼,
越看著心裡越甜。
馬團長帶頭鼓掌,大家的手都拍紅了。
一聲「再來一個要不要?」後,兵士們「要!要!……」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她心裡一陣難受,頭倒在了擔架後的車幫上。軍醫忙上車檢查,士兵們把車圍了個水洩不通……
第四十三場
景:騎七旅營地附近山中新疆
警衛隊的騎兵們護衛著韓旅長在山中巡察。韓旅長對五斤娃說:尕娃,啥時候把媳婦子接來?不說媳婦子時,五斤娃有說有笑,一聽媳婦子三字,他心裡一陣難受。他說:報告旅長,我已立過兩次功了,再立一次我就回家去。
韓旅長問:這是為啥?
五斤娃說:我未過門的媳婦子叫馬蓮花,她長的很干散,被財主王胖子看上了,要讓她做小。蓮花是個烈女子,死也不去。王胖子就讓涼州城裡的弟弟王營長抓我當了兵。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家裡的事情。我是實實兒等著立上三次功,三次功立夠了,我就回去了。如若王胖子叼走了我的媳婦子,我就把他千刀萬剮!
韓旅長說:為啥不早說?早說了我讓人把她接來了。你呀,怕個啥哩?……不過,我立即派人去涼州把她給接回來。三次立功回家之說,那是哄人的,誰能立三次功?就你能,立了兩次了,再有誰立過功?
五斤娃脖子一挺,和旅長較上勁兒了,他生氣地說:這麼說你們馬家軍真是土匪了,說話不算數?
韓旅長不急不躁:真有那麼一條規定的話,我也不會放你走的。別人可以放,就你不能!……我保證把你媳婦子接來,怎麼樣,日奶奶的!
五斤娃隱隱聽到了隆隆聲,抬頭朝西北一看,密密麻麻的飛機又飛來了。他說:旅長,哈薩(蘇聯紅軍)的飛機又來了,快進防空洞!
他一把搶過旅長的馬韁繩,狠狠抽了大青馬一鞭,兩匹馬掉頭朝防空洞方向跑去,警衛隊的騎兵也尾隨而來。
然而,他和旅長走得實在是太遠了,一時跑不到洞裡去,屁股後面的騎兵已經被炸彈炸得人仰馬翻。五斤娃一把把旅長揪下馬來說:旅長,我們躲在這裡吧,再跑就沒命了。旅長大罵著:日奶奶的!
還未等他們找出個藏身的地方,炸彈爆炸聲己在他們身後響成了片。他們被炸彈炸起的山土埋住了身子,旅長的馬炸傷了,一蹄子下去踩在了五斤娃的大腿上。五斤娃大叫一聲昏死過去……飛機炸彈投完了,掉屁股飛回去了,山上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韓旅長從土裡爬了起來,抖落身上的土,見自己沒有受傷,便搖五斤娃的頭。旅長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把五斤娃從土里拉了出來,抱在懷裡搖了幾下,一點動靜也沒有。旅長大喊到:你不能死!……我還要接你的媳婦子呢!……日奶奶的!
五斤娃醒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旅長,我……死不了,腿……腿……
五斤娃抽搐了一陣,又昏過去了。左腿血淋淋的,一片模糊。
韓旅長在他的鼻子上、胸口上摸了一下,輕輕地放下了他,急忙忙翻身起來朝四周看,警衛隊的五十多名騎兵全被炸死、炸傷在附近,慘不忍睹。只有五斤娃的大青馬還活著,韓旅長罵著,牽大青馬過來,好不容易才把五斤娃弄上了馬背,他也上了馬,大青馬噠噠噠朝兵營跑去……
第四十四場
景:騎七旅韓旅長家裡
馬蓮花趕到新疆騎七旅駐地時,腿上的傷已經好了,雙腳也能慢慢地走路了。
韓旅長親自把馬蓮花接進了自己的家裡,讓太太和女兒尕花陪著她洗澡、換衣裳。馬蓮花對韓旅長一家的熱情犯疑了。再說,五斤哥究竟怎麼樣,還沒有見上他的面哩。
旅長太太知道她的心事。她說:蓮花呀,你不洗澡、換衣服,怎麼去見你的五斤哥呢?韓旅長也接著說:對,你五斤哥已提升為我的副官了,你拾掇好一些,讓他著實子吃上一大驚。
韓旅長女兒尕花也說:阿姐,你就聽我阿爸阿媽的吧。馬蓮花這才放下了心,跟著尕花母女倆走出了客廳。
馬蓮花洗完澡、換完衣服走進了客廳,驚得韓旅長呆了。半響才說:啊呀!真是一朵干散的馬蓮花!……日奶奶的,這五斤娃真好福氣呀!
韓太太說:我們的尕花己認蓮花做姐姐了。
韓旅長大喜:是嗎?馬蓮花跪倒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說:阿爸在上,請受女兒蓮花一拜。
韓旅長高興地扶馬蓮花起來說:這就是一家人了。等會兒,我們就去看五斤,我們的女婿。馬蓮花說:爸、媽,我要馬上看見他。
這……韓旅長為難了。
馬蓮花急了:爸、媽,是五斤哥出事了?
韓旅長只好把五斤腿受重傷、大腿骨折,現住在野戰醫院搶救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再三說沒有生命危險……
馬蓮花說啥也接受不了五斤哥受重傷這個現實。四個多月的千里尋夫路上,她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可以說是吃盡了苦頭,飽嘗了磨難,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他卻躺在了醫院裡……
第四十五場
景:馬家軍野戰醫院
五斤娃聽說他的腿除了截掉,再沒有其他辦法可治,就從旅長腰裡拔出手槍對準了太陽穴:沒有了腿,我還活著做啥哩?
韓旅長忙搶過手槍說:日奶奶的,你急什麼?馬軍長已經下令從嘉峪關調骨科醫生去了。你以為我韓友文不急,你是為騎七旅受的傷!醫生怕嘉峪關的骨科醫生趕不上時而誤了你的腿,才說還有截腿這個法兒……我已派出一個班的騎兵,一路上換馬不換人,大概幾天就趕來了。軍長這樣做,是把你尕娃作為全軍的英雄呀!另外,你的馬蓮花千里尋你,已到了新疆,現在就在我家裡,你這樣胡來,還對得起她嗎?
五斤娃聽馬蓮花來了,眼裡發出一陣驚喜的光芒。他安靜了下來……
從嘉峪關調來的軍醫醫術果然高明,他顧不上休息就給五斤做手術。
第四十六場
景:野戰醫院
韓旅長的小汽車,拉著韓旅長一家和馬蓮花朝野戰醫院駛去。門衛大老遠就打開了大門、欄杆,黑色小汽車暢通無阻,很快停在了住院部的樓下。旅長在前,尕花母女倆擁著蓮花嗒嗒嗒上樓。軍醫、護士們見旅長來了,畢恭畢敬地敬禮。旅長還禮也不停下來,照直來到了五斤娃的病房門上。軍醫忙向韓旅長匯報了病情,最後說:情況正常,只是疼痛難忍,時常昏昏沉沉的。馬蓮花未等旅長進門就直接推門進去了。她見病房裡有四個病人,靠窗子一號病床上睡著五斤娃。腳上吊著幾塊大土坯。她不顧一切地撲到了五斤哥的床前。五斤哥臉色蒼白,嘴唇微紫,還有一圈血泡。她用手擦了擦他頭上的汗珠後,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一陣一陣抽搐,頭上又冒出了一層汗珠,身子還一個勁的左右搖動。她又一次給他擦去了汗水,她的淚水滴到了他的汗水裡。
尕花把一個雪白的毛巾遞到了蓮花的手裡,又把一把椅子推過來說:姐,你坐下吧。她慢慢地坐了下來,用毛巾認真地擦著他頭上、脖子裡、手臂上滲出的汗水……
同病室的病友都是五斤娃警衛隊的人,他們和五斤娃一樣,都是在巡山時受的傷。他們見旅長全家來看五斤娃,先是吃驚,而後又悄悄議論。二號病床上的病友是警衛隊的小胖子,他的傷應該是最輕的,被哈薩(蘇聯紅軍)飛機上扔下的炸彈炸掉了右胳膊,別說接骨,連手都沒有找見。他們幾個的傷因為處理得早,現在又度過了疼痛的時節。
小胖子悄悄對身邊的陪床說:這女子厲害,為了我們的隊長,一雙小腳行千里從涼州到了新疆,吃得那個苦喲,嘖嘖……
小胖子沒有說下去,搖了搖頭。三號病床的傢伙問:你搖頭幹啥?
小胖子說:我們隊長真有福氣,我們三個的腿、腳、胳膊都炸飛了,找不回來了,瘸的瘸、拐的拐,就他的腿接上了。這不,又來了個能吃苦、干散的烈女子做媳婦……
五斤娃被劇烈的疼痛疼醒了,睜開了雙眼啥也看不見。蓮花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哭著喊道:五斤哥,我是蓮花呀!
五斤娃雙手握住了她的手說:你,你是蓮花嗎?我怎麼啥也看不見,我看不見你……你受苦了。
馬蓮花說:五斤哥,你真的看不見我嗎?她又在他眼前晃了幾下,還是沒有反應。
尕花轉身對旅長說:爸,快讓醫生來!姐夫的眼睛看不見。
軍醫走了過來對旅長說:報告旅長,副官的眼睛是受傷充血再加上劇烈疼痛造成的。現在需要的是靜養治療,過一陣眼睛自然會好的。
韓旅長說:就是說,副官的眼睛能治好?
軍醫說:是的。真沒有問題。
馬蓮花聽到這些話後,安靜下來了。
旅長也放心了,他安頓了五斤娃幾句。無非是好好養傷,雖然受了點疼痛,可好了能走路,跟正常人一樣等等。最後旅長握住了五斤娃的手說:好好養著,等你的腿好了,我親自為你和我女兒蓮花操辦婚禮。……
小胖子說:隊長,嫂子,你們就知足吧,不管怎麼說,隊長的腿還能長好,我們三個呢,少胳膊缺腿不說,連個媳婦也沒有……
五斤娃聽大家一說,再加上蓮花在身邊,戰勝疼痛的決心更大了。他說:疼點沒啥,比起蓮花在一路的苦上,這是小菜一碟。他疼出了眼淚。他笑了。馬蓮花也笑了,旅長一家也笑了,大家都笑了。
馬蓮花接過尕花打開的罐頭,用小勺給五斤娃餵著,他強忍著疼,吃著,幸福感湧上了心頭……
第四十七場
景:野戰醫院病房
時間,過得真快呀。五斤娃在醫院裡度過了春節,眼看就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五斤娃腳上的土坯只剩下五塊了,疼痛已經減輕到了最低限度。這一天,他的眼睛突然能看見東西了。他一把抓住了馬蓮花的手說:蓮花。我的眼睛好了,我看見你了。
馬蓮花正坐在椅子上頭頂在床上打盹兒,聽他這麼一叫,高興極了:是真的?你真的看見我了?
他在蓮花的幫助下,把身子往高裡墊了一下。他說:是真的。哎呀,你比過去更干散了。說得馬蓮花紅了臉,小胖子等病友們也打起了趣。
吃點啥,喝點啥?馬蓮花悄聲問。
五斤娃也小聲說:能看見你比吃羊肉喝酸奶要強得多……真是怪,你穿上這一身,像個闊太太的樣子,你不打算回家了?
她說:你以為著你做官了就能得說不成了,你要做馬匪的官,我就一個人回去。
他說:哎,你小聲點,讓尕胖子他們聽見了。什麼馬匪呀,在口裡是馬家軍不假,出了口外是蔣委員長髮的餉,就是蔣委員長的兵。
她撅起了小嘴說:反正還是馬步芳管你的軍長,只要是馬步芳的兵,誰發餉也是土匪。
他捏了一下她的手說:悄悄說,我聽你的還不行嗎?你說怪不怪,我本想著你來了,我也當官了,有花不完的錢,就蹲在新疆算了。可你要走,我一個人有啥意思,我就跟你回去吧。
她說:金窩銀窩,不如涼州家裡的土窩。我們還是回去吧。
他若有所思的低聲說:其實我也不想在這裡,馬家軍、國民黨,跟我們莊稼人不是一條心。我立第一次功時,死了那麼多人,都是我們莊稼人。你知道共產黨嗎?……知道就好。好多蔣委員長手下的大官,都投共產黨了。照這樣下去……蓮花,我這個副官可不小,但我實實在在不想當這個官。只是,怎麼跟韓旅長提這個事呢?
蓮花說:你不是能得很嗎?這下沒主意了吧。我早就和尕花商量好了,你腿好了別丟掉拐子,你裝病。我和尕花勸她爸媽,沒有不同意的。尕花還要跟我們回去呢。
他問:她去幹什麼?她說:她的老家在青海,順便回一趟老家。
這麼親熱呀?尕花提著飯菜、瓜果進來了,邊放著東西邊說:有話讓我也聽聽,是不是在悄悄商量成親的事兒呀?
馬蓮花紅著臉拉尕花坐下說:你咋咋乎乎的,沒有個正經。說完話又擰了尕花的鼻子一下。
尕花俏皮地說:今天是太高興了,爸媽已為你們請好了阿訇,我爸還要做你倆的古瓦西呢!
馬蓮花問:古瓦西是啥?
尕花說:古瓦西就是媒人。我向阿姐和姐夫道唔吧哩克!說完她把左手搭到了胸口上向她倆鞠躬。
蓮花說:哎呀,尕花,你這是什麼禮數?「五八里克」是啥意思?
尕花笑得直不起腰來。她說:阿姐,不是「五八里克」,是「唔吧哩克」,是祝賀的意思。右手搭到胸口上是向老人問候,平輩是把手放在心口上,晚輩是把手放到小肚子上。
馬蓮花拉著尕花的手說:尕妹,我知道了,那……我啥時候向你「晤吧哩克」?尕花用手捶了她一下說:只是我還沒有瞅上個可心人哩……姐,你不是說那個馬忠在新疆嗎?
馬蓮花笑著說:說不定回去了呢。我就知道你在想他。別急,我一定給你當好古瓦西。
尕花又捶著蓮花說:姐,你壞!姐!……她小聲對蓮花說:你講他幫你跑出王家大院時,我就對他有好感。後來,他在沙漠上又一次救了你,我就覺著他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姐,不說了。你給我和姐夫唱一段家鄉的花兒吧。
好!鄰床的小胖子等病友紛紛響應:隊長嫂子,就來一段吧。
馬蓮花用左手理了理頭髮,爾後用右手托著腮,唱了起來:
金邊邊的草帽綠飄帶,
不怕你天上的雨來;
頭不要搖來手不要甩,
尕妹子是為著你來。
好!唱得好!大家拍手稱好。馬蓮花說:我們尕妹也來一段吧。
大家又紛紛響應:來一段吧。
尕花笑著說:好吧,我為姐、姐夫唱一段。說完她面對著她倆,左手托腮唱了起來:
馬蓮花開了者紫茵茵,
鴿娃花開了個水紅;
阿姐姐夫愛死個人,
是一對幸福的愛人。
大家鼓掌稱好。馬蓮花又一次羞紅了臉。
第四十八場
景:韓旅長家裡
過了二月二,馬蓮花邁進了十八歲的門檻。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和五斤娃經歷了干辛萬苦,終於要成親了。
婚事是韓旅長夫婦按照回民的習慣辦的。韓家嫁女又娶媳,為馬蓮花準備了十二抬嫁妝。
第一抬是兩門帶抽屜的檀木首飾箱,箱上擱著拜匣;
第二抬是一件帽鏡、一隻撣瓶、兩隻帽筒;
第三抬是兩對宗罐;
第四抬是一對盆景;
第五抬是魚缸、果盤;
第六抬是一對鏡支;
第七、八抬是一對大皮箱,裝著新娘陪嫁衣裳等物,箱上擱著對匣子和禮盒;
第九抬是一隻小皮箱;
第十抬是新娘沐浴用的木盆、湯瓶以及大銅鍋、小銅鍋、大銅壺、小銅壺;
第十一抬是爐屏三色;
第十二抬是大座鐘。
迎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從韓家側門出來,轉了半個大街,又從韓家的正門進來,旗、鑼、傘、扇、樂隊,吹吹打打,熱鬧極了。花轎進了門,早已請好的「齊潔人」迎上前去,挑開了轎簾兒,給馬蓮花添胭粉,後又迎入新房。最後,婚禮真正開始。
八仙桌上,擺好了筆硯,由韓家請來的阿訇寫著意扎布。意扎布就是婚書的意思,上面寫著家長韓旅長的姓名,新郎五斤娃、新娘馬蓮花的姓名。下面是八條,第一條寫明這是婚書,第二條說這婚緣是真主訂的,第三條是家長同意,第四條是夫婦雙方情願,第五條是有豐厚的聘禮,第六條是有證婚人,第七條是有親友祝賀,第八條求真主賜新人美滿。
阿訇寫完之後,向新人唔吧哩克,新娘馬蓮花紅著臉說達旦(願嫁),新郎五斤娃拄著雙拐念蓋畢爾圖(願娶)。這時候,賓客們祝賀聲四起,那些當兵的手舞足蹈,抓起一把把喜果向五斤娃、馬蓮花撒去,願她們甜甜蜜蜜、白頭偕老。婚禮上最忙碌的要數尕花了,她跑前跑後,跟馬蓮花有說不完的話。歡宴和鬧新房持續到了半夜才結束。
第四十九場
景:馬蓮花婚禮
馬忠遠遠地看著馬蓮花,他暗暗地為她的幸福祝福。……
馬忠像丟了魂似的牽著馬走著。
第五十場
景:牧場
馬忠狠勁地抽著坐下馬,馬在牧場裡、草原上飛奔著,眼前出現了蓮花的身影。
第五十一場
景:韓旅長家裡
次日一早,五斤娃夫妻向韓旅長夫婦叩頭請安。韓旅長夫婦向女兒女婿發了紅包包。
第五十二場
景:清真寺、路上
上午,由尕花陪著一對新人坐韓旅長的小汽車去清真寺參加穆斯林的主麻(聚禮)日,請阿訇再次為他倆念意扎布。在肅穆的清真寺裡,阿訇又為他們道了唔吧哩克。馬蓮花說:達旦。五斤娃說:蓋畢爾圖。
回家的路上,尕花從前面轉過身來說:姐夫,你給我和姐唱一段花兒吧。馬蓮花也含情地說:就給尕妹唱一段吧。五斤娃左手托腮唱了起來:
陰山陽山的山對山,
好不過放馬的草山;
尕妹子坐在了我面前,
就像才開的馬蓮。
姐妹倆拍著手,沉浸在無比幸福之中。
第五十三場
景:韓旅長辦公室
韓旅長把一份圖紙遞到了一軍官的手裡說:就按這個修吧,修好,要氣派!
軍官:姑爺的傷怎麼樣了?
韓:好多了,趕你把他的房子建好,就能扔掉拐子走路了……
第五十四場
景:牧場蒙古包旁
草原、蒙古包、馬蓮草叢中的馬蓮花。
馬忠手裡捧著一枝馬蓮花,愣愣地想著什麼。
一蒙族姑娘悄悄走過來,從後邊把馬忠抱住了。
馬忠煩躁地說:丟開手!
蒙女鬆開手,站起來怯怯地望著他,流下了淚水。
馬忠仍然呆呆地想著什麼……
第五十五場
景:韓旅長家裡
爸,媽,馬蓮花擦乾淨了剛吃過飯的飯桌說,我們思謀著回去哩。韓旅長忙問:回?你回哪裡去?韓太太早和女兒尕花訂下了同盟,她說:女兒女婿要回老家看一下,也對著哩。
尕花說:爸,我也陪著姐姐去,順便去青海老家一趟。韓旅長說:一個尕娃娃家懂個啥……我都派人給你姐姐姐夫準備修房子的料去了,馬上就動工修房子了。另外,我還準備把五斤再提升一下哩。你們怎麼想到要走?
馬蓮花過來蹲下雙手扶著韓旅長的膝蓋說:爸,你和媽,還有尕花永遠是我們最親的親人。可是,我涼州的媽實實是快要死的人了,我們說啥也要回去看她老人家一眼。再者,聽說涼州解放了,我們要去看看王胖子的下場……更要緊的是,五斤哥的腿已落下了殘疾,當多大的官也是閒的,他再能也不能為爸爸出力了。爸,你就讓我們走吧。她說著哭了起來。
韓旅長摸著蓮花的頭髮說:日奶奶的蔣委員長,今天也打共產黨,明天也打共產黨,打來打去,還讓共產黨把他攆出了南京城。現在大半個中國都落在了共產黨的手裡。遲早,我們要徹底敗在共產黨的手裡……罷了,我們也留個後路兒吧。你們就回去吧,我把尕花也托付給你們。韓旅長說著流下了混濁的眼淚。
爸!馬蓮花把頭埋在了韓旅長的膝蓋上說,謝謝爸,我們會永遠記著你和媽媽的。
起來吧,韓旅長說,孩子,去收拾吧,大件的東西,重的東西就別帶了。別聲張,悄悄的走,最好是晚上走。我派兩名貼身警衛,是我的老鄉,送你們回去。到涼州後,你讓他們回青海老家去,盤纏錢我發給他們。
韓太太抹去了眼淚,尕花過來抱住了媽媽說:媽媽,我們姐妹倆會想你們的,你別哭。
馬蓮花也拉住了她的手:媽媽,女兒不會忘記你的,我們會來看你和爸爸的。
韓旅長低聲和五斤娃商量著什麼,不時點著頭。
第五十六場
景:戈壁
馬蓮花夫妻和尕花、兩名侍衛騎著馬在戈壁上飛奔著。
第五十七場
景:戈壁
馬忠在兩里外尾隨著馬蓮花她們。
第五十八場
景:戈壁
兩侍衛發現了身後跟著的馬忠,放慢速度跟在了馬蓮花夫妻的後邊。
馬蓮花:我想帶你去沙漠邊上。
五斤娃:為什麼?
馬蓮花:……
尕花:姐夫,就去吧。
五斤娃:怪得很,去沙漠裡做啥?
馬蓮花:……
第五十九場
景:戈壁、沙漠……
(一組畫面,高速,疊)
狼的兩隻前爪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殺狼喝血……
老獵人教她挖鎖陽、燒吃狼肉……
麻子處長扒光她的衣裳……馬忠的飛刀插進了麻子處長的後背……
馬忠把她捎在馬上飛奔……
馬忠給她錢……
馬忠送她上路……
第六十場
景:戈壁沙漠交界的地方
馬忠仍然遠遠地跟著馬蓮花她們。
侍衛說:副官……
五斤娃打斷:別叫副官!
侍衛:有個人已經跟我們好久了。
大家朝後看,一沙丘上有一個人騎著馬走著,看不清是誰。但我們知道,那是馬忠。
馬蓮花勒住了馬頭看著馬忠,自言自語說:難道是他?
阿姐!是誰?尕花問。五斤娃也問:是誰呀?
馬蓮花說:很可能是兩次救過我的馬忠。
那你快叫他過來呀!尕花急著說,我們迎過去也行。
等等!馬蓮花說,我有辦法知道他是不是馬忠。她說完後一手托腮,朝就要離去的那個人唱起了花兒:
冰凍著三尺口自開,
雷響三聲雨點來;
救我的阿哥開口來,
尕妹我等你走過來。
馬忠聽到馬蓮花那優美、動人的花兒,掉轉馬頭,不由自主地手托腮也唱了起來:
蘆花公雞的毛大了,
毛大著上不起架了;
阿妹現在有家了,
阿哥說不成個話了。
就是他!馬蓮花一陣興奮,繼續唱道:
老天爺變臉風大了,
平灘灘變成沙疙瘩了;
阿妹有家添妹了,
找妹夫眼兒瞪大了。
馬蓮花的歌聲剛完,馬忠用鞭抽了一下馬屁股:駕!那馬像離弦的箭一樣飛下了沙丘。馬蓮花和尕花催馬向馬忠迎去……
第六十一場
景:戈壁路上
(慢鏡頭)馬蓮花夫妻、尕花、馬忠、侍衛騎著馬說笑著飛奔著……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