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春天,大興安嶺的風開始顯出溫情時,我開始了《北極村童話》的寫作。那一年我二十歲,再有三個月即將從大興安嶺師專畢業。在此之前,我曾寫過幾篇胡編濫造的小說,它們無疑全部失敗了。北極村是我的出生地,是中國最北的小村子。每年有多半的時間被積雪覆蓋,我在那裡度過了難忘的童年。我記得那裡的房屋的格局、雲霞四時的變化、菜園的景致和從村旁靜靜流過的黑龍江。記得姥爺、姥姥、小舅和二姨,記得終日守護著院子的一條名叫「傻子」的狗,記得一位生了癡呆兒的喜歡穿長裙子的蘇聯老太太……
於是我在寫《北極村童話》時充滿了懷想,完全沒有感覺是在寫小說,而是一發而不可收地如饑似渴地追憶那種短暫的夢幻般的童年生活。當我寫完它時,對它充滿了信心。畢業回到家鄉當山村教師,我又對它做了局部修改,然後投給兩家刊物,均被退回,說它太「散文化」。我自己對它幾乎失去了信心。一九八五年,省作協在蕭紅故居呼蘭縣辦了一期小說創作班,我去參加了一段時間,其間《人民文學》編輯朱偉來講課,在他臨離開呼蘭的前兩個小時,我忐忑不安地將《北極村童話》交給他,讓他給看看,這像不像小說?朱偉當時正在會議室休息,他說馬上要走,他只能翻翻。我很失望地回到房間,想他也許連翻也不會翻一下。在他即將出發前,他找到我,未等我問他如何,朱偉說,這篇小說不錯.為什麼不早些寄給《人民文學》?朱偉帶走了《北極村童話》,發表在《人民文學》一九八六年第二期上。我一直認為它是我早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所以放在此卷卷首。
《爐火依然》和《音樂與畫冊裡的生活》是另一種風格的作品。寫後一篇時我在哈爾濱已有一間自已的小屋,可以隨心所欲地聽音樂翻畫冊。這是我唯一一部涉及戰爭題材的作品。戰爭對於我來講已是另一番生活了,我是在音樂和美麗的圖畫中捕捉戰爭的神經的。讀者看到這個標題肯定想不到它是寫戰爭的,這便是我對和平理解的勝利了。
《岸上的美奴》和《原野上的羊群》是我新近發表的兩部中篇,前者發表在《鍾山》上,我更看重它。然而它的運氣遠遠不及後者,《原野上的羊群》被多家選刊轉載,並且有不少讀者來信說喜歡它。這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最愛的往往夾帶了濃濃的個人色彩,它很難與大片的讀者達成和諧與溝通。但這樣的作品仍然是值得我個人珍重的,因而毫不猶豫地在篩選中篇時圖上了它。也許是因為它篇首的那句題記讓我難以割捨吧——給溫暖和愛意。
199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