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發矜持起來。堅決阻止關淳去打電話。我認為不是臨時給父母打個電話的問題。我們在學校散散步,吃個飯,同學們開開玩笑,這是一回事情。到家裡去,見父母,那應該又是一回事情。見父母就等於是在徵求他們的意見,就等於公佈了我們的某種關係,對嗎?所以,我也應該事先徵求我父母的意見。
關淳躊躇了一會兒,說:"好吧。"
關淳又躊躇了一會兒,說:"我的父母,肯定喜歡你。只要我喜歡的,他們都會喜歡。主要就是看你父母的意見了。這是我們家的電話號碼,給你。你今天回家就徵求你父母的意見。完了就出來給我打個電話。我們就可以商量明天是你來我家,還是我去你家。我們明天還是要在一起!"
"幹嘛這麼著急呢?"
"我想我們明天還是在一起!"
"你急什麼呢?"
"我。"關淳低下頭去,說:"我和你一起吃飯特別香。"
啊!或許,我應該這麼理解他的意思:"吃飯特別香"等於"我愛你"。這是他表達愛情的方式?他不好意思說"愛"。尤其是理工科的男生,更是不善於花言巧語。可不是嗎?很多男生都不好意思說"我愛你",除了極少數長髮披肩的校園詩人(他們卻對所有女生都說)。
與關淳家的第一次接觸,完全是夢幻之旅。我認為無論是哪個女孩子,都會被俘虜。
首先,雞湯!樓道裡,關淳家門口的爐子上,一隻黑油油的砂罐,一縷白汽裊裊而升,冒出老母雞那種特有的濃香,真是香氣撲鼻。這種罕見的雞湯之香,我曾經聞到過,那是我母親在家裡煨好了,送到大舅家,專門滋補外婆的。關淳卻說:這是特意為你燉的。
啊!為我!
關淳的父親,鶴髮童顏的長者,笑容可掬的品酒師(看上去就順眼!原來品酒師並不像酒鬼,也沒有酒糟鼻。)。關淳的母親,一個富態高貴的老太太,燙髮,大花綿綢連衣裙,手腕上戴一隻綠玉手鐲(嵌在胖胖的肉裡)。關淳的姐姐關春今天特意回娘家了。她挈夫將雛,格外隆重。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在大人們中間蹦來蹦去,開始假裝遠離我,幾分鐘就到蹭我的膝蓋頭上了。大姐姐,你會不會折紙鶴?
嘿!關春笑呵呵道:這孩子怎麼亂叫?葉紫是你姨(你姨!親暱得我肉一麻!)!趕快叫姨!
"姨——"小女孩不得不叫,但很羞怯。
"哎,這就對了——(中年婦女關春用的是比小女孩還要嗲的語氣)你看這個姨,像個大姐姐吧?年紀小小的,就可以考上武漢大學,現在大學都畢業了,馬上就可以賺錢了。姨的成績好得不得了,她可厲害了。要向姨學習,啊,別貪玩,啊,來,讓姨教你背唐詩,啊。"
當然,背誦唐詩是我的看家本領,中文系學生的表演舞台,見面就得以展示才華。別提折紙了,來吧,孩子,跟著我朗讀: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這才是正經的公寓樓,真正的城市居室,正經的三室一廳。綠色的衛生牆裙,地面塗著赭紅油漆。最重要的是有客廳。客廳正好可以放下一張飯桌,正好可以大家不擁擠地圍桌吃飯。啊!櫃子上的那個方形匣子(被一大塊花布精心搭蓋著),肯定是電視機(葉愛紅夢寐以求的)!三洋錄放機(鄧麗君的歌!小愛愛為之癡狂)!關淳在放歌曲。香港電視連續劇《霍元甲》插曲: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咬牙切齒的粵語,聽不懂,卻正在大街小巷熱火朝天流行。)座鐘(啊,紅木框架,鐘擺閃閃發亮,外婆去世之後留給大舅了,母親無奈的苦笑。)!噹噹噹,鐘聲圓潤悅耳,報告現在11點整。有一尊華貴的座鐘定時向你報告時間,被報告的人是多麼神氣!
我不由自主要東張西望。我眼花繚亂。我脫口而出,"啊呀,你們家好多好東西呀!"
哪裡哪裡,一般一般,也就是普通幹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