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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事物都是有辯證法的。武大畢業算狗屁!小姑娘完全不懂社會的辯證法!當我把壞事變成了好事之後,沒有把握住機會,就會死搬硬套地假裝謙虛謹慎,但是,又還不懂得卑躬屈膝,更不懂得請客送禮。此外還有尺度!在什麼場合應該表現董館長(無人的場合啊!),在什麼場合應該表現自己(有領導的場合啊!)。我,卻在任何場合都表現了他(以為他就會感動,就會盡快促成我的調動)!我活該!我把好事又變成了壞事。葉紫,自己抽自己嘴巴吧!
    意外發生之後,為了補救,我一趟一趟往省裡跑。我逢人便揭穿董館長,告訴大家此人根本不會編劇。我們孝感文化館所有獲獎劇本,都是我獨自完成的,與他毫無關係。可是,結果似乎更加糟糕。人家開始迴避我和冷落我,好像我在說假話,在無理取鬧。甚至,謠傳四起,竟然有人說我精神方面出了毛病,鬧得沒有哪個單位再想調我了。都躲避我。都躲!社會!這就是社會!何止複雜呢!簡直殘酷!
    在第四年春天的一天,天上下著毛毛細雨。我踽踽獨行在孝感塵土飛揚的小街上,腳下一雙黑面白邊的北京布鞋,面目全非,拖拖拉拉,到處沾著牛糞渣渣。葉祖輝開來一輛解放牌卡車,不由分說,把我直接帶回了武漢。
    11
    在武漢這個龐大的城市裡,道路有千千萬萬條,我的蹊徑,只有一條:嫁人。還只能嫁一種特定的對象:軍人。軍人也還必須有特定的條件:正團級以上的軍官。只有正團級以上的軍官,他的婚姻配偶才夠資格隨軍。
    第一眼,就是一個交鋒與較量:他怎麼比想像的矮?她怎麼比想像的還要高?我被遺憾狠狠打擊了一下。驚喜卻飛一般掠過他的眉梢。就這一瞬,我們心裡都有數了。
    挺住,姑娘!男人的個子並不等同於他的地位和能力。我知道。我知道。這個道理哪個姑娘不知道?沒有道理可講的是:男人的個子,是姑娘心中永遠的痛(一米七五帥,一米八五蓋,一米六五用腳踹。已經被我淘汰的苕貨也都有一米八零啊!嗨!傻子!千萬不能露餡!這是不可告人的私人秘密!千萬!千萬!)!
    嗨!挺住!保持端莊的坐姿!不動聲色!不動聲色!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應該知道自己其實是什麼貨色。不錯,禹宏寬也許只有一米六七(只是比我高出兩公分,而我,難道終身不能再穿高跟鞋嗎?),年紀也大了一點兒,他卻是堂堂正正的未婚青年,他的將來如果展開,是純潔的初次、初戀和初婚,潔白無瑕,閃閃發亮。我呢,雖說號稱未婚青年,實際是一個冒牌貨!一個女特務偽裝的女共產黨員!有什麼資格挑剔人家的個子?何況禹宏寬的態度是穩重的,五官也並無缺陷,看起來並不醜陋(是啊!男人的個子就是比五官重要啊!),何況!禹宏寬是一個正團級軍官!!!這是最最重要的條件!砝碼!他倚仗這只砝碼,挑選意中人一直挑選到了32歲!至今還是穩篤篤的。他已經知道我在挑剔他的個子了,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驚慌和自卑。他那當陽老家的父母都急死了!他在當陽老家的兩個弟弟都娶媳婦生孩子了!他還是巋然不動。他要求姑娘有文化、有理想、有事業心(暗指大學文憑吧?),要求姑娘性格溫和,樸素大方,冰清玉潔(暗指處女吧?)最後,他還希望姑娘最好是高挑身材(矮個子男人的偏好),相貌清秀即可(不敢要求千嬌百媚了吧?世上有那樣的姑娘嗎?)。可以這麼說,從我的表面條件來看,禹宏寬要求的就是我了。我的要求呢?我沒有要求,除了希望男人比女人高出一個頭以上。我認為愛情首先應該是來感覺!是傾心,是一見如故,會心一笑,精神是首位的,與物質條件無關。對於那些開列具體條件尋找配偶的人們(通過媒婆根據條件物色),我可不敢恭維!不過,現在,我有一個迫切的要求,這就是戶口回城!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啊!走投無路!那麼我們不談愛情罷了!
    趕快避開目光,根本不看禹宏寬,只看禹淑榮大夫,眼中含笑,含敬意,含怯意,含羞澀。
    恰如其分!我現在需要表現出恰如其分的禮貌,尊重和喜悅。含糊的喜悅感,鮮明的矜持(事先何阿姨王漢仙都再三囑咐我盡量少說話!少說話!說話中少來成語!微笑!笑不露齒!)。一個含笑沉默的年輕女孩,總歸讓人心生好感。咱們這方是有預設方案的:首先要俘獲禹淑榮大夫,女人總是更挑剔,尤其是文化程度高的女人,尤其今天又肩負重大責任,她的選擇八成就是她表弟的選擇。啊,悄悄地,不聲不響地,把砝碼移到我這邊來。畢竟禹宏寬只是高中畢業生,而我是堂堂的武大本科畢業生。畢竟他的個子屬於人們戲稱的"三等殘廢",而我高挑,清秀,樸素大方,冰清玉潔,還發表過劇本!畢竟他皮膚黝黑,粗糙,前額和眼角都有明顯皺紋。畢竟!
    啊!手心出汗了。心頭壓滿了沉甸甸的遺憾。不用何阿姨王漢仙擔心,今天我的嘴巴不會跑風,因為我根本不想說話。沒有任何話可說。人是陌生的,具體情況卻都已經由媒婆們串通過了。沒有任何問題可以問答。
    "葉紫,現在孝感怎麼樣?"禹淑榮大夫問。
    我答:"挺好。"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