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宜欣,在處理劉板眼與陸掌珠鬧離婚的問題上,陸武橋考慮得與原來不一樣了。他認為他應該在這件事上投入更多的精力,瞭解比較全面的情況,盡量不要傷害每個人的感情。他回想起不久前陸掌珠忽然吐露出"我非常愛他"的表情時,他還覺得十分可笑,現在他已經不覺得可笑了。他理解和尊重陸掌珠的個人情感。他希望劉板眼和劉板眼的情人也能夠理解和尊重。陸武橋在處理陸建設的事情之前就與劉板眼接觸過一次,劉板眼雖然很客氣但對離婚的態度強硬得很。那次陸武橋基本沒說什麼話,光聽劉板眼絮叨陸掌珠和他的陳谷子爛芝麻家事。事業上比較成功人才又有幾分且還沒有衰老的男人,離婚理論幾乎都是一樣的,就像上過黨校的幹部講出的理論那麼一致。劉板眼的理論是:首先陸掌珠可以肯定是一個好人,但好人並不一定就是好太太-劉板眼已經不用"老婆"這個名詞了。其次陸掌珠多年來對他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態,工資全部交給她掌管,使他經常口袋裡一分錢沒有,這種屈辱他已經再也受不了,而事實上這種局面再也不可能存在下去。此外陸掌珠多疑,嘮叨,習蠻,日漸俗氣,動不動跑回娘家或者跑到婦女聯合會去哭訴,這些做法已經完全消失了家庭的溫暖和夫婦間的感情。這種婚姻已經名存實亡,還有什麼必要維持呢?陸武橋那次沒有說什麼話。他沒有回答劉板眼的提問。這種提問是時代的提問,中國有那麼一大撥人的婚姻遇上問題了,是時代造成的,時代你說怎麼辦?這不是廢話一句?還是現在市面上許多青年和婦女雜誌上的那句流行語言比較好,說婚姻好比鞋子,誰的腳穿著不合適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劉板眼不談具體的硌腳之痛,拉大旗作虎皮,使陸武橋只想給他一老拳,讓他滿面開花。當然,陸武橋的出面還是起了一定的作用,劉板眼將下個月不給生活費和離家分居的威脅作為他個人的權利暫時保留起來了。從表面看,陸掌珠的婚姻進入冷戰狀態。但實際上劉板眼加強了對陸掌珠的壓力。陸掌珠兩次拖著傻兒子劉帥找到"標新立異"餐廳,劉帥一個勁地粘著陸武橋叫大舅。陸掌珠時時刻刻以淚洗面,說:他讓我做肉菜,我做了他說太鹹,又換了做魚,又說太淡,青菜說炒得生了,再炒又說燜黃了,一餐飯攪得全家都吃不好。讓你吃不好飯。讓你睡不好覺。讓你看不到笑臉。讓你需要的時候不給。讓你不需要的時候強加於你。看你到頭來離不離婚?如果按陸武橋的老辦法,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只有下狠招了。陸武橋問陸掌珠:我把他雙腿廢了怎麼樣?陸掌珠說:好,我情願照顧他一輩子。幸虧這時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感謝生活,宜欣出現了。宜欣並沒有在陸掌珠的婚姻問題上參與任何意見。宜欣對別人的私人生活絲毫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陸武橋。她聽陸武橋說準備去廢劉板眼的時候驚詫得捧腹大笑。她說陸武橋一定是武俠小說看多了。在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裡,宜欣不住地戲稱陸武橋為陸大俠哥哥。宜欣示意中將陸家一個十分嚴峻的決策沖淡成了玩笑。這一下使陸武橋??葛然心驚,頓時覺出了自己的狹隘和淺薄,他將事情重又考慮了一番。他覺得自己有把握比較好的處理這件事了。在與宜欣短短的兩周裡,當然是乾柴烈火,如膠似漆的兩周,陸武橋的人生起了質的變化。好女人真是男人的人生課堂-陸武橋現在慢慢體會到了先哲們說過的一些話。
陸武橋在敲丁曼的門的時候表現得非常自信。這是一重鐵門又一重紗門再一重木質門的戒備森嚴的人家。陸武橋用力扣響鐵環,同時朗聲叫道:丁曼,丁曼。裡頭的丁曼說:哎,來了。誰呀?陸武橋說:是我。被叫作丁曼的女人打開房門之後立刻將房門收得窄窄的只露出一張臉,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陸武橋說:我是陸武橋。想和你談談。劉板眼肯定與丁曼講過陸武橋是誰。所以丁曼一聽,說:我不認識你!之後就要關門,但陸武橋早將一隻腳插進了房裡。丁曼一用力,陸武橋立刻叫起來:哎呀夾了我的腳。丁曼一鬆手,陸武橋已經進了房間。丁曼警惕地退出很遠,說:你想幹什麼?陸武橋說:我只想和你談談。丁曼說:出去!我不認識你,我沒什麼和你談!客廳裡有一架鋼琴,鋼琴上面擺著一隻時髦的像框,裡頭是劉板眼和丁曼的合影。和許多電影中浪漫的鏡頭一樣,劉板眼著大花沙灘短褲戴墨鏡,丁曼著游泳衣斜偎在劉板眼身邊,長髮飛揚,他們身後的背景是藍色的大海。陸武橋出其不意地拿到了這只像框。他端詳著。他由身段窈窕的年輕的丁曼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前他姐姐的影子。他心裡不太好受。丁曼搬過一隻凳子坐在離他揮拳打不到的地方,說:談吧。陸武橋並沒有把像框怎麼樣,他將它輕輕放回了原處。他說:丁曼,我對你做過調查,我在來之前就知道你是一個爽朗大方,富有教養的而且工作能力很強的姑娘。陸武橋並沒有特意做過調查。陸掌珠告訴過他許多關於丁曼的情況,她說丁曼實際上是賣粉的。武漢市現在稱妓女為"粉",幹這一行叫做"賣粉"。為什麼這麼叫?不清楚。名稱不同,大概這就是新舊社會的區別吧。陸掌珠還描述過丁曼的長相,說吊眉毛斜眼睛大厚嘴巴全靠濃妝撐著。說這"粉"為人極刁,毫無廉恥,張口就是髒話。在陸武橋看來,他姐姐似乎說的是另一個女人。眼前的丁曼只化了淡妝,也遠遠談不上刁蠻。陸武橋對她已經有了幾分把握。陸武橋說:今天我來談什麼,你肯定以為心裡有數。但你錯了,我首先希望你我能相互信任。我們都能開誠佈公,坦誠相見,之後,把這次談話忘了,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因為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人。丁曼在陸武橋說完話之後還瞅了他半晌。然後說:行。丁曼站起來,給陸武橋倒了茶,又打開一盒香煙,遞給陸武橋一支,自己夾了一支,移坐到陸武橋茶几這邊的沙發上。陸武橋拿出打火機首先為丁曼點了火。點火時他想如果此時此刻陸掌珠見他如此肯定要氣得昏過去。丁曼說:謝謝!丁曼一笑,說:真出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你們那種工人家庭的人個個都是潑皮呢。我願意信任你。我信奉簡單化的生活原則。陸武橋比丁曼更意外,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進入現在這些年輕姑娘的世界竟如此容易。陸武橋斷定丁曼肯定不瞭解劉板眼和陸掌珠的真實情況和二十餘年的感情歷程。於是,陸武橋便提出了這個問題。丁曼說:對。我不瞭解。我只對自己的事感興趣。再說我從不指望從男人嘴裡聽到他對自己太太的真實評價。陸武橋問:你急切地需要和劉板眼結婚嗎?板眼?丁曼驚訝地問。陸武橋說:哦,那是他的綽號,我們叫他老劉好了。丁曼立刻回答陸武橋的問題,說:不,恰恰相反。陸武橋說:那麼你答應過他如果他現在離婚你將會和他結婚嗎?丁曼說:是的。但我也說過以他現在的實力我才會考慮。陸武橋說:如果將來他沒錢了呢?丁曼說:將來的事誰說得準?陸武橋說:假設,我假設老劉患了某種慢性的嚴重疾病或者癱瘓之類的,你能夠服侍他一輩子嗎?丁曼像獵犬一般警覺地聳起了身子。她加重語氣對陸武橋說:你們別干蠢事!多麼聰明的姑娘啊!陸武橋不由暗自感歎。丁曼接著說:我不能服侍誰一輩子。我的理想和追求是快快樂樂過一生。我珍借生命,我的,你的和他的。我認為生命高於一切!陸武橋說:愛情呢?丁曼眼裡流露出滄桑之感。她說:那是女人的終生之獄。我不談愛情。他們又點了一支煙,接著說。